快。警官离去之后不久,
”
众护士七嘴八舌地叙说著,对于李宣宣美丽得像“不吃人间烟火”的形容,倒是一
致的。
李宣宣美丽,人所皆知,但用这句话来形容,也令得小郭和陈长青略怔了一怔,但
两人随即明白:王大同出了事,李宣宣骤遭变故,自然脂粉不施,花容憔悴,说不定还
满面泪痕,那就使她看来更加清丽,却嫌脂粉污颜色了。也所以可以赢得众位女护士的
一致佳评 要女性承认女性的美丽,其困难程度,相当于吞宝剑。
护士说李宣宣已经离去,小郭和陈长青都大失所望,令得他们稍堪安慰的是,看来
黄堂也没有在李宣宣那里得到什么资料。
这一方面,小郭就比陈长青占了上风 他有一个侦探社,有许多工作人员,陈长
青只好眼睁地看著他借用了护士室的电话,向他的手下,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这个故事发生在多年之前,那时,手提无线电话还只是幻想小说中的物品 世
界进步真快!)
小郭要他的手下,在王大同的住所之外,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要他手下也对医
院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记录李宣宣的一切行动,等等。
他最后的一个电话,打到一间礼品公司,订购了二十盒高级糖果,二十打鲜花,送
到医院来,由护士长全权分配,人人有份。
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那份气焰,叫陈长青气得脸色发绿。而最难忍受的是,小郭
居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哼,请原振侠来,人家是什么人物,请得动吗?也不撒泡
尿照照镜子!”
小郭说来虽然含混不清,可是陈长青听来,却是字字入耳,他怒火陡升,提高了声
音:“别说原振侠,连大名鼎鼎的卫斯理,也都请得到!”
小郭像是在舞台上的京剧演员那样,一连打了三个“哈哈”,陈长青又无话可说,
因为小郭识得卫斯理,历史悠久,在卫斯理初识白素的时候,就已经是朋友了,陈长青
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再多说,只有更遭对方奚落,可是他仍
然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卫斯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众护士做的第二件事,是应两人的要求,进病房去,在推门进去的时候,故意把门
开得很大,而且打开相当久,可以让两人在门外看到病房中的情形。
守病房的警员明知那是两人和护士串通好了的行径,可是也无法阻止。
病房中,只躺著王大同,身上脸上插满了管子,昏迷不醒。李宣宣确然不在。
陈长青和小郭一起进电梯下楼,出医院,在医院门口的时候,两人对望了一眼,一
起叫:“找卫斯理去!”
遇到有什么谜解不开,遇到有甚么怪事,就自然想到找卫斯理去,这是卫斯理所有
朋友的习惯。
这也是为甚么看起来好像世上所有的怪事,都集中在卫斯理一个人身上的原因。
要见卫斯理,还真的不是容易的事。卫斯理的住所,在一条相当静僻的街道的尽头
,是一幢两层高的屋子,不大,可是很精致。
在记述种种怪异的经历之时,卫斯理的住所,曾不止一次出现在记述之中,但是它
的周遭环境如何,从来也未曾有这详细的描述,倒可以趁机来看一下。
那条静僻的街道并不长,呈三十度角向上斜,伸到尽头,是在一个山头上。所以,
屋子的一面 而对的是山脚下的许多建筑物,景观美丽,视野很广。
如果不是有其他的许多屋子和马路,那么,这幢小房子就像是雄踞在山头上的一头
鹰,很有气势。
在斜路尽头处,相当空旷,有几株很大的树,其中有两株是榕树,都有将近一人合
抱粗细。须根垂得极低,附近的孩子常拉住了须根,荡来荡去游戏。
还有两棵大树是石粟,会开细小艳黄的花,等到满树都绽开黄花时,就说明夏天正
式开始了。
环境很幽静,只可惜屋子内外,常有喧闹的人声,破坏了幽静的环境。
像这时,小郭和陈长青,一到了门口,按了铃之后不久,门打开,开门的是老蔡。
小郭和陈长青是常客,一见老蔡,就大声用老蔡的家乡话 扬州话和老蔡打招呼
,表示亲热。不然,老蔡一不高兴,可能把他们拒诸门外。
老蔡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一望而知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他,他也不回应两人,只是
把门开大了些。小郭一挥手,又大声道:“老蔡,谁得罪了你,告诉我,替你出气!”
老蔡闷哼了一声,朝里面呶了呶嘴,小郭料中了,果然有人得罪了他。老蔡的脸色
更难看,还了一句粗话:“辣块妈妈,拿警察来吓我,我是吓大的!”
小郭和陈长青,这时也已看到,厅堂中坐著一个人,神情又愤怒又尴尬,却正是高
级警官黄堂!
看来,“找卫斯理去”,不单是陈长青和小郭两人的主意,连黄堂也打了这个主意
。
黄堂的样子,表示他进屋子的过程,必然和卫府的管家老蔡,闹得不甚愉快,他得
以进屋,只怕还有点恃势欺人,抛出了警方的帽子,所以令得老蔡悻然。
老蔡让进了两人就问:“要茶?还是要酒?”
看黄堂的面前时,却什么也没有,显然那是老蔡故意的怠慢,难怪黄堂的神情那么
难看,可是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有求于人,又怎敢得罪老蔡?
小郭和陈长青齐声道:“不必张罗,我们自己来!”
老蔡又咕哝著用扬州土话骂:“什么大蒜葱!”一面骂,一面走了进去。
黄堂的狼狈,虽然使小郭和陈长青感到了一阵快意,但是两人也很失望。
因为看这情形,卫斯理一定不在,白素也不在,不然,老蔡会慢客,卫斯理不会。
老蔡的话,证明了这一点,老蔡在走进厨房去之前,并不转身,举起手来,大声道
:“卫哥儿不在,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谁爱等,谁就慢
慢地等!”
老蔡的话,说出了卫斯理的标准行踪 他在的话就在,不在的话,上天入地,根
本没有法子找到他。
小郭和陈长青齐声道:“不妨,我们坐一会就走。”
他们各自自行斟了一杯酒,陈长青向黄堂一扬酒杯:“对不起,听说警务人员工作
时不能喝酒,就不客气了!”
黄堂闷哼了一声,小朝向陈长青一举杯:“喂,神经病,乾一杯!”
陈长青口舌岂肯饶人:“好,油头粉脸,乾一杯!”
自此之后,他们两人,竟然就一直以“神经病”和“油头粉脸”互称,开始时令得
他们两人的共同朋友,感到十分刺耳,但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他们互相各喝了三五杯酒,黄堂忍不住了,也过去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重重放
下酒杯。
小郭哈哈大笑,问陈长青道:“看来,我们的高级警官心事重重!”
小郭虽然瞧陈长青不顺眼,但是眼前立场一致,所以矛头一致对付黄堂,陈长青很
明白,应声道:“是,看来像是 失恋!”
黄堂怒道:“你们两人少胡扯!”
小郭不理他,又对陈长青道:“来推理一番?大警官在大美人那里,什么资料也没
有得到!”
陈长青作状思索:“不会吧,有那护士的证供,大美人想否认一切,可不容易!”
小郭皱起了眉:“是啊,照说,证据确凿,那打电话威逼王大同的是什么人,她一
定知道!”
陈长青长叹一声:“可惜啊!可惜啊!要是在二百年前,大老爷一声令下,严刑逼
供,大板子打得大美人屁股皮开肉绽,还有不招供的吗?只是现在摆不了官威,也就只
有徒呼奈何了啊!”
陈长青的话,最后一句,是运了戏腔,拖长了来念的,而且还有做手,居然功架十
足。
小郭接了上去:“照啊!这才使大警官走投无路,想起了卫斯理。唉,想当年,齐
天大圣有七十二般变化,通天彻地之能,还不是要去求南海观世音!”
这两人一搭一档说著,黄堂又喝了一杯酒,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陈长青又道:“既然未能严刑逼供,大美人又什么都不肯说,那便如何 是好?
”
他运戏腔运出味道来了,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却不料这一次,小郭还未搭腔,黄
堂就冷笑一声:“你们错了,大美人说了话!”
他们口中的“大美人”,自然是李宣宣。小郭和陈长青,一听得黄堂那样说,不禁
都傻了眼。他们单从黄堂的形态来判断,以为黄堂什么也没有得到。而李宣宣既然说了
话,黄堂一定是大有所获了!
他们也立时想到:黄堂一定是在李宣宣那里,得到了更多的资料,所以才会找来卫
斯理商量的!
一时之间,两人心痒难熬,想知道黄堂得到了什么进一步的资料 因为王大同突
如其来的行为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谜团,而李宣宣提供的资料,必然是解开谜团的重要线
索!
可是两人又拉不下脸来求黄堂 刚才两人还一搭一档,把黄堂冷讽热嘲个够,这
时怎么好意思主动改变态度?
后来,陈长青又在卫斯理面前埋怨小郭:“就是油头粉脸坏了事,要不是有他在,
我感到不好意思,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低声下气,软言相求,求他把得到的线索说出
来,又有什么关系?”
只怕不单是陈长青,小郭也有这样的意思,但两人都不想在对方面前出丑,所以就
形成了僵局。
黄堂也不理会两人,向门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谁知道卫斯理又和什么绿血
紫血的人打交道去了,我不等了,你们慢慢等吧!”
(黄堂这两句话说错了,他当时,自然想不到,卫斯理这时不在家,正在进行的事
,硬是和他们想要解开的谜团,大有关系!)
(一开始就说过了的:许多不相干的事,往往会有无形的联系。)
眼看黄堂就要离去,小郭和陈长青才发了急,齐声叫:“等一等!”
黄堂慢吞吞转过身,冷冷地道:“神经病先生,油头粉脸先生,两位先生有何见教
?”
他从两人刚才互相的称呼之中,得到了灵感,竟然也这样叫两人,小郭和陈长青都
只好点头,陈长青先道:“嗯,是……这样,就算是卫斯理,遇到什么难题,也会来找
我……们商量的!”
他在“我”和“们”字之间,足足停顿了两秒钟,想是心中不甘心,但又考虑到现
在和小郭必需立场一致,所以才有了这种不情不愿的口吻。
黄堂爱理不理:“那又怎么样?”
小郭陪著笑脸:“那就是说,嗯,就算卫斯理不在,有什么问题,拿出来和我们商
量,也是一样的!”
黄堂听了之后,先是发出“哼哼哼”三下冷笑,接著,又仰天发出“哈哈哈”三下
大笑,竟然再没有说一个字,就此扬长而去,将满腔希望的小郭和陈长青乾搁在那里,
恨得两人真想冲上去,在屁股上踢他一脚!
黄堂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出了被两人嘲弄的一口鸟气,可是
他心中并不高兴。
在医院,李宣宣确然说了话,可是对于解开谜团,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黄堂赶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的情景,极其动人。他看到李宣宣坐在病床的
旁边,垂著头,怔怔地望著昏迷不理的丈夫。
她满头乌丝,侧向一边,露出雪白的一截后颈,由于她肌肤赛雪,所以颈上的一些
柔发,也看得清楚,更是动人。
她一动不动地望著,直到黄堂来到了床的另一边,叫了她一声,她才抬起头来,眼
睛迷惘,向黄堂略点了点头。
变故发生之后,别说全城轰动,简直是世界性的大新闻,不知道有多少记者想接近
李宣宣,访问、拍照,全靠黄堂安排得好,动用了大量人力,阻止大批记者的骚扰,所
以李宣宣对黄堂的印象很好。
可是她也只是向黄堂望了一眼,失色的口唇,略为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发出声音,
可见得她身心俱乏,疲累之极,连出声的气力也没有了。
这种情形,很叫人怜惜,她苍白的脸,虽然仍有说不出的俏丽,但看了也令人难过
,所以黄堂未曾开言,先叹了几声,这才道:“
李宣宣仍没有出声,只是坐著不动,惘然的视线,仍落在王大同的脸上。
五、三路奇兵
王大同一动不动地躺著,看起来,他比李宣宜幸运,因为这时,他什么知觉也没有
。若是他有知觉,只怕他立刻就要接受无穷无尽的盘问。
黄堂又停了片刻,李宣宣没有反应,那是他意料中的事,他又道:“王夫人,事情
是这样,在出事之前,护士曾说,王医生接到了两个电话 ”
他用十分锐利的眼光,捕捉李宣宣的反应。可是李宣宣就像玉雕美人一样,一点反
应也没有,甚至叫人怀疑她的心是不是还在跳,血是不是还在流。
黄堂自顾自把护士所说的供词,叙述了一遍,最后问道:“王夫人,护士认出,电
话中有你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希望你详细的解释!”
李宣宜虽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是黄堂可以肯定,她应听清楚了刚才的叙述,因为
她长长的睫毛,不时在眨动,频率和黄堂叙述的紧凑过程相配合。
所以,黄堂在问了一遍之后没有回答,就锲而不舍,隔一分钟,再问了一遍。
问到了第七遍,李宜宣才轻启朱唇,吐出了四个字来:“她听错了!”
黄堂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事先想了好几遍,说的时候,又运用了不少技巧,满以为李宣宣一定会有所透露
,可是她却只说了四个字,就把黄堂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李宣宣的那四个字,听来轻描淡写,但是却厉害之极,滴水不入,令得黄堂再也没
有法子进一步发问!
她不说“没有那回事”,也不说那护士胡言乱语,只是说那护士听错了。
那表示不论那护士说的是什么事,都和她无关!
黄堂有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李宣宣的态度,更令他气馁 她竟然把黄堂当作不存
在一样,望也不望,理也不理,只是一动不动地看著病床上的王大同。
足足有三分钟之久,病房中静得出奇,几乎连生理盐水流进王大同体内的声音都清
晰可闻。
黄堂无法可施,明知没有用,还是加了一句:“那护士说,听起来,是你的声音。
”
李宣宣这次,连眼皮也不拾,一声都没有出。
黄堂又是无奈,又是恼怒,他提高了声音:“王夫人,请你和警方合作!事关五条
人命,还有好几个伤者伤势严重,就算能保得住性命,也会终生残废,警方会尽一切力
量弄清楚出事的原因!”
黄堂说到后来,神情激动,简直有点咬牙切齿了!而且,为了加强语气,他双手紧
握著拳,挥动著。
他站得离李宣宣相当近,在他的双拳挥动的时候,看起来,好几次,竟像是会击中
李宣宣一样!
黄堂是极有经验的警官,他自然知道如果拳打证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故意这
样做,目的是为了加强他说话的威势,可以使对方产生怯意,就比较容易吐露实情。
可是。他那一套装腔作势的做法,对于李宣宣,却一点用也没有,全然是在瞎子面
前做媚眼!
李宣宣唯一的反应,是她美丽动人的口角向上略翘了一下,现出了一丝笑容来
那是一个充满了无奈、落寞,嘲弄的苦笑。
黄堂拉过了一把椅子来,坐下,盯著李宣宣看。李宣宣一直坐著,黄堂站著,走来
走去,一直无法和她的视线接触,这时坐了下来,就可以平视了!
可是李宣宣垂下了眼脸,根本不看他,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反问:“有什么用呢?”
黄堂怔了一怔,他的反应算是快的了,可是一时之间,他也难以明白李宣宣忽然冒
出这句话来,是甚么意思。
若是李宣宣指的是,警方就算努力找到了出事的原因,也没有什么用,那未免太轻
视警方了!
黄堂闷哼一声:“弄清原因,可以避免发生惨剧!”
李宣宣听了,总算抬了抬眼,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了黄堂一眼,令得黄
堂在那一刹间,几乎连心跳也停止。
李宣宣接下来所说的话,只怕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可以一下子就接得上腔!
她道:“人人都清楚战争的原因是什么,人类却也没有能力避免战争!”
李宣宣的话,无可反驳。虽然她在此时此地,说这样的话,和王大同闯了这样的大
祸,扯不上关系,但也令得黄堂又好久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感到十分燥热,伸手抹了抹汗,才能再说话:“种种证据可说明,王医生在
电话中受到巨大的困扰,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李宣宣的回答是:“不知道。”
黄堂再问:“你可发现他近来有什么不正常之处?”
李宣宣的回答是:“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黄堂问了许多问题,李宣宣的回答,像是固定的电脑程式:
“不知道”,“没有”。
黄堂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意,他知道,若是再在病房耽下去,他终于会忍不住出
手,在李宣宣雪白粉嫩的俏脸之上,重重掴上一个耳光,以出心头这口快要令得他爆炸
的鸟气!
所以,他在自己感到忍无可忍之前,呼哧呼哧喘著气,出了病房,并且十分不礼貌
地重重关上病房的门。
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才算是怒意稍敛,他吩咐了守卫的警员,任何人都不能进
入病房 除了医护人员。
可是黄堂却没有想到,他无法限制李宣宣的行动。
李宣宣在黄堂怒意勃发,拂袖而去之后,又坐了一分钟左右,一动不动,然后,她
慢慢站了起来,她身形颀长,随随便便从坐到立,就把成熟女性的体态美,表露无遗,
看了赏心悦目之至。
她站了起来之后,轻移莲步,来到了窗前。
为了使光线柔和,窗前下看纱帘,李宣宣在窗前,掀起了纱帘的一角,向下看。
从那个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医院的近门入口处,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等一等!
黄堂离去之后,李宣宣有什么行动,他人怎么能知道?
黄堂走了之后,病房中只有李宣宣和王大同两人,王大同昏迷不醒,莫非王大同是
假装昏迷,暗中在监视李宣宣的行动,所以才知道她做了什么!
当然不是,另有原因,下文自会说明。
李宣宣在窗口,掀开纱帘向下看,约莫看了一分钟 后来,一干人等在讨论时(
卫斯理也在),大家都同意了卫斯理的意见。
卫斯理说:“她等了一分钟左右,就来到窗前向下看,又看了一分钟左右。从时间
来计算,那应该正是黄堂离开医院所需的时间。所以,她在窗口,是在确定黄堂是不是
离开医院。她肯定了黄堂离开了医院,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李宣宣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倒是大家都知道的,她离开了医院 自王大同出事
,她赶到医院之后,她是第一次离开。
所以,当小郭和陈长青从警局赶到医院来的时候,就未能见到这位大美人。
而黄堂在离开医院的时候,由于一无所获,心情十分沮丧,他和小郭、陈长青一样
,想到了卫斯理。觉得这种不可思议的事,除了找卫斯理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所以,
他就去到了卫斯理的住所。
黄堂并没有预料陈长青和小郭也会摸上门来,可是他见了他们,也并不感到意外,
三个人分成了对立的两派,闹得不愉快,黄堂离去之后,运用了他高级警官工作上的方
便,下令调查卫斯理的行踪 现代人和古代人不同的是,现代人到哪里去,都有记录
,出境入境,都在电脑上留下资料,要调查行踪,不是难事。
黄堂的行动,很快就有了结果:十五天前,卫斯理从北欧回来之后,就没有离开过
。
也就是说,他在本城。
黄堂皱著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在一个过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中,要找一个
人,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要找的人是神出鬼没的卫斯理!
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因为他知道进一步的行动也没有用,反而会惹起卫斯理的
反感。他希望王大同闯祸的事,满城皆知,会引起卫斯理的兴趣,那就会主动和他联络
,因为警方始终掌握最多资料。
而小郭和陈长青,在卫斯理住所,等了很久,虽然老蔡有好酒好茶招待,但是卫斯
理并不露面,他们也不能一直等下去。
这期间,小郭有了不少收获。他的手下曾向他报告:“王夫人在住所出现,但无法
接近,正用远程望远镜作密切的监视。”
小郭接到报告的时候,陈长青在一旁,笑了一声:“油头粉面的手下,也是软柿子
,无法接近,就证明没有办事能力!”
小郭当时吃了一记闷棍,没有说什么,不过后来,陈长青却为这句话,向小郭道歉
。因为他随即亲自出马,携带了许多监视的仪器和工具,也到王医生寓所附近去监视李
宣宣。
他也一样无法接近。
无法接近的原因很简单,王大同的寓所独立在一个山头上,只有一条属于私人所有
的道路,可以通到屋子去。那条斜路约长
而屋子的周围还有种种先进的防盗设备,再加上至少有十头以上凶猛的狼狗。
屋主人像是预知自己会有朝一日被人监视,企图接近一样,把自己安全无比地置于
防围之中!
陈长青拣了一个有利的“阵地”,停了车。他做事极有毅力,像这种情形,他可以
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等闲盯上三五天!陈长青也发现,屋子附近,至少有六七个小郭
的手下,也在监视那屋子。屋子是三层洋房,可是每一个窗。都落著帘子,全然看不到
屋中的情形,在花园中,狼狗来回走动,有一个仆人在浇水。
看起来很平静正常,可是谁知道曾有什么波涛汹涌的变故,会随时发生 这种情
形,最合陈长青的性格,为了许多没来由的事,他都可以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研究,
何况这次的事,处处显得如此怪异。
在陈长青对屋子监视了五六小时之后,警方人员来了,由黄堂领队,陈长青在萤光
幕上看到黄堂带著两三个警官,驾车直达铁门边前,停了下来,黄堂下车,按动了门铃
。
附带说一下陈长青这时候用的监视用品 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在人数上还不及警
方和小郭。可是他配备之精良,还非小郭和警方能及,后来小郭和黄堂,对他的配备下
了一句评语:简直难以想像。
这些配备之中,包括了四支无线电遥控的摄像管,可以遥远控制调节焦距,发挥远
摄作用,并且红外线装置。四支摄像管,已被陈长青安放在适当所在,从四个不同角度
监视著屋子。
而摄像管的记录所得,立刻投射在四幅萤光屏上。
所以,陈长青不必像小郭的手下那样,落后到了用远程望远镜,他只消舒服地坐在
车子的座位上,甚至一面喝著酒,一面哼著歌,就可以在萤光屏上看到屋外的一切活动
。
他也观察了那条斜路的第一道铁门,发现铁门上装有闭路电视和对讲机。
他就在对讲机旁,一处不易为人发现的所在,放下了一具偷听器,那偷听器只有指
甲般大小,可是有效的传音距离是
同样地,他运用强力弹射器,把这样的小偷听器射进花园去,其中有一枚,落在洋
房二楼的露台上,有几枚落在花园中。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洋房的露台上说话,他也可以接收得到。
当然,他的配备还不止此,但是其他的,大可以等用到的时候再说。
所以,黄堂到了门口的情形,和他与屋中人的对答,陈长青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黄堂按了门铃之后不久,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问:“什么人?”
黄堂仰起头,对准了闭路电视,先说了自己的身分,然后才道:“警方认为,王夫
人有需要接受特别保护,要在屋内外布岗!”
那苍老的声音道:“等一等!”
这一等,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之久,等得黄堂大是不耐烦。翘起腿,看著萤光屏的陈
长青,则抱著看好戏的心情,一点也不急。
然后,又是那苍老的声音道:“夫人说不必了!”
黄堂著急,忙道:“这是警方的责任!”
可是对讲机中传来了“得”地一声响,显然已停止了通话的功能。
黄堂又叫又跳,可是对讲机中,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黄堂十分愤怒,但也无可奈
何,他开始在屋子的附近布岗部署,很快就发现了小郭的那些手下。
可是他交涉了好一会,小郭的手下,强将手下无弱兵,也不会给他吓跑。
黄堂又发现了陈长青的那辆中型货车,气冲冲走过来。陈长青不等他来到面前,就
打开车窗,向他打招呼:“黄主任,喝杯酒?”
黄堂只好乾瞪眼,因为并没有法律禁止人在山上的小路上停车欣赏风景。
陈长青又道:“屋子主人,好像不是很卖帐?”
黄堂指著陈长青,想说什么话,可是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所以始终没出声。
到天色全黑了,陈长青看到小郭也来了,黄堂也没有走,屋子之中有灯光在窗帘的
缝中透出来,可是静得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直到午夜时分,陈长青这个人,有点好处,他能屈能伸,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
吃点亏,看来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他就“先礼贤下士”,利用车上的通讯设备,和黄堂
取得了联络。
他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黄主任” 深明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然后道:“
很闷,是不是?我有一个提议,警方可以进行!”
黄堂闷哼了一声,没有立刻中止通话,陈长青也就有了献策的机会:“警方可以截
听在这幢屋子打出去的所有电话,那至少可以知道
医生电话中的男人是谁?”
黄堂又闷哼了一声,他何尝不想这样做,可是这样做,都是犯法的!
黄堂的回答正气凛然:“你在教唆警务人员触犯法律!”
陈长青立时道:“好了,算我没提过,医院方面有什么消息?”
黄堂没好气:“昏迷不醒!”
陈长青在这时候,又联络上了小郭,他“嗨”了一声:“油头粉面,我正和黄主任
在闲谈,你要不要参加!”
陈长青竟利用了他车上的通讯设备,变成了三人会谈。小郭第一句话就是:
“要加入!黄主任,有卫斯理的消息没有?”
黄堂又闷哼了一声,他几乎要全市的警员,留意卫斯理的下落,可是仍然没有结果
。对小郭的问题,没有答案,自然只好闷哼。
可是他在哼了一下之后,忽然叫了起来:“等一等,什么?是的,一辆外表看来十
分残旧的车子,千万则试图拦截追逐,什么?什么?正向山上驶来,好,继续报告!”
在那几句急速话中,黄堂半个字也没有提到什么人的名字,可是小郭和陈长青已不
约而同,一起叫了起来:“找到了卫斯理?”
他们立刻有了这样的反应,那是由于他们和卫斯理相识已久,自然知道,卫斯理的
车子,外型看来很残旧,是一辆美国大车,可是所有机件曾经过改换,性能之佳,无出
其右。早年,卫斯理还很是气盛的时候,不少驾了新型跑车在公路上耀武扬威的家伙,
由于看不起他的车子,而很吃了点亏。
最后,卫斯理心平气和得多,在公路上遇上有人对他车子投以不屑的眼光,他也就
假装看不见了。黄堂的手下,发现了卫斯理的车子,黄堂下令不准追截,自然是免得他
手下吃亏!
黄堂吸了一口气,回答:“是,而且,车子正驶上山来,看来目的地 ”
黄堂才说到这里,陈长青已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他的设备最好,也最先看到卫斯
理的车子,已经转上山来,驶得飞快,在寂静的午夜之中,发出轰然巨响,转眼之间,
就到了铁门的门口。
这时,陈长青,黄堂,小郭这三路兵马,各自从隐伏之处扑出来,飞快地奔向铁门
。
在他们奔向前的时候,可以听到卫斯理的车子,发出了一下喇叭声,等他快奔到近
前的时候,看到铁门打开,车子“刷”地一声,冲进了门。等他们赶到门口时,铁门恰
好又关上。
六、死囚和看杀头的小孩子
那时,卫斯理的车子,已经停在第二道铁门之前,而第二道铁门,也正在打开来。
卫斯理竟然能够驱车直入,那自然是和屋主人早就约好了的。
而王大同在医院昏迷不醒,和卫斯理有约的,当然是李宣宣了!
奔到了铁门前的三个人,手抓住了门上的铁枝,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各自大叫了一声:“卫斯理!”陈长青加了一句:“带我进去!”
那时,第二道门打开,卫斯理的车子,驶了进去。同时,大门上的一个传音装置,
也发出了警告:“你现在正身在私人产业范围中,请立即后退
高压电。会使你受到重创!”
听了这样警告之后,三人只好狼狈后退,离门五公尺,眼睁睁地看卫斯理的车子,
直驶进了第三度铁门,直驶到了洋房的面前,转过了墙角,看不见了。
陈长青自恃和卫斯理最热,这时的委曲感也最大,他行为幼稚起来,也真够瞧的。
竟然向著铁门,大大地吐了一口口水。
黄堂和小郭两人,心中也都很不是味道。不过,他们却都错怪了卫斯理 驾车直
驶进花园洋房的,并不是卫斯理。
又是什么人可以驾驶卫斯理的车子,长驱直入地去见李宣宣呢?其实只要略想一想
就可以想出来。就算一时之间想不出,看下去也自会明白。
先要说,李宣宣怎么会和卫斯理发生联系的呢!
那是一种想也想不到的联系 黄堂挟高级警官的身分去按门铃,回应的是一个听
来很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属于王大同的一个老管家,这老管家,还是王大同祖父时代雇用的,情形和
卫府的管家老蔡相仿,这老管家和王大同的祖父,是如何结成了主仆关系的,怕只有他
们自己才知道,其中必然有极其动人的故事在,有机会可以发掘一下。
这位管家的姓很僻:祖,大名是天开,很是响亮。全家上下,在王大同祖父时代,
已称之为开叔而不名,王大同祖父逝世,开叔比孝子还伤心,七七四十九天,只喝酒不
进食,七七之后,人瘦得像一条藤,可知虽是主仆,他和王大同祖父之间,必有极深厚
的友谊。
王大同的父亲,由于自小知道开叔的地位非同小可,所以也对他尊敬之至。
王家发迹甚早,经商的本领大,要不然,也不能早就建立了这样可观的住宅,可是
人丁不旺,一连几代,都是单传,王大同的父亲又死得早 那年王大同只不过十二岁
,还是少年人。
所以,王大同和开叔之间的感情,也非同一般,简直有祖孙之情在内,开叔的身分
,更是尊贵了。
开叔本来地无缘认识卫斯理 开叔年纪已经极大,在王大同成亲那一年,他少说
也有九十岁了,可是身子极壮健,他一扳高大,很难想像中国人的身形会有那么高的,
他身高二一六公分,如果是现代年轻人,必然是出色的篮球明星。
这也是王大同极崇拜开叔的原因,因为少年人免不了有些和人冲突的时候,有这位
大神一样的管家出现在身边,那自然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老蔡说,开叔有极深的武术造谐,不过从来不露,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是的,老蔡认识开叔。
老蔡认识开叔的过程也很传奇 老蔡应该说,是早已认识开叔的,当老蔡还是小
孩子的时候,有一次,跟著大伙儿一起去“看杀头”。
“看杀头”是真正的看杀头 就是有人犯了罪,判了死刑,由刽子手操刀,杀头
。
杀头本来是又可怖又残忍的事,没有什么好看的,但人性之中,有从残忍得到满足
的特性,不独中国,在法国,若是有什么人要上断头台,也必然聚集许多群众观看,看
别人人头落地,当是自己最佳娱乐。
在老蔡家乡这种小城镇,人若是曾看过一次杀头,可以口沫横飞说上半个世纪,接
受没有看过杀头的人的尊敬。
所以,遇有杀头,只要有可能,都会涌去看,看杀头的人,甚至有连夜赶八九十里
夜路来的。
老蔡曾不止一次,向卫斯理叙述过好多次他看杀头的情形,直到卫斯理十分肯定地
告诉他:“老蔡,我不喜欢听讲杀头的事,每听一次,我都要反胃好几天,请你不要再
说了好不好?”
老蔡果然从此再也没有说过,但是那一次是老蔡第一次看杀头,而且结果出人意表
,所以他多说几次,卫斯理也没有阻止。
老蔡后来,还对许多卫斯理的大朋友或小朋友,说起过那次看杀头的经过。
那次杀头事件的主角,就是祖天开,开叔。
任何“杀头事件”之中,主要的角色,固定不变,只有两个:被杀者和杀人者。
被杀者是待决的死囚,杀人者是执法的刽子手。
那么,开叔在那宗杀人事件之中,是死囚还是刽子手呢?
他是死囚。
老蔡形容那次看杀头,用的词句,十分生动,也道出了他儿童的想法 他跟著大
伙奔向刑场的时候,心中只在想,自己个子小,到了之后,要拣一棵树爬上去,才能看
到杀头的情形,不然,人墙一档,什么也看不到,就难以向人炫耀了。
可是,等他赶到刑场的时候,人山人海,附近的树上,早已攀满了人,哪里还轮得
到他这个小孩子。而且,正有一株树,因为太多人爬了上去,被压得倒了下来,十来个
人头破血流,老察看了也害怕,但是既然来了,也不想立刻离开,只得远远地等著,努
力踞高了脚。
(忽然岔了开去,说起老蔡和开叔的事,是基于卫斯理故事的两个一贯原则。一是
这岔开去的事很有趣,二是和整个故事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关系,但既然开叔在这个故事中是一个重要的人物,自然发展
下去,就会有关系了。)
所有的人都努力向前挤,希望可以看到死囚的真面目。但是,等到死囚一亮相,各
人都停止了向前挤的动作,个个都发出“啊啊”声和惊诧的神情。
因为死囚的身量极高,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所以个个都可看得清楚。相形之下,
刽子手努力高举著手中雪亮的钢刀,刀尖也不过和死囚的头顶一样高。
死囚的年纪极轻,至多二十岁,神情剽悍,顾盼自豪,双手被反绑著,大踏步前进
,在他身边的兵丁和差役,根本跟不上他。
死囚的背上,插著一块木牌,上写:“斩立决江洋大盗祖天开一名”,在“祖天开
”三个字之上,用红笔划著圆圈 那情形,和舞台上可以看到的情形相仿。
死囚的双眼极有神,许多人期待他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他却紧抿
著嘴,一言不发,所以看热闹的人之中,有沉不住气的,就代他叫了起来,他向声音最
响亮处,望了一眼,神情颇不以为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时的法律程序比较粗疏,说是“江洋大盗”,但具体的犯罪情形如何,也不得而
知,多半曾经杀人,但是也难以肯定。
临刑的时候到了,这是人人在等待的最紧张时刻,刽子手对昂然而立,比他高了两
个头的死囚,早已反感之至,这时大喝一声:“跪下受刑!”
刽子手是老手,一喝之下,一腿扫出,扫向死囚的腿弯。那一脚,可以令死囚身不
由主,曲膝跪倒,再接著,左手一伸,拔掉插在死囚背后的木牌,顺势用木牌在死囚的
头顶用力一拍。
死囚在头顶被一拍之后,自然会缩一缩头,然后再伸一伸。
就在这一缩一伸之间,刽子手横刀切入,人头就落地,再一脚把人头踢出,杀头事
件就完成了。
这一切开始之前,已有不少曾看过杀头的人,口沫横飞地在说这些必然会发生的过
程。
可是,这次的杀头事件却乱了套,刽子手一腿扫过去,挺立著的死囚,竟然没有跪
倒。非但不跪倒,而且大喝一声,如同半空中陡然响起了一个焦雷,只见他双臂一振,
身上的衣服,首先胀裂,接著,绑住他双手的绳子,也断裂开来。
在他双手得了自由之后,再一伸,就把创子手手中的刀,抢了过来,飞快地虚砍了
三刀,风声霍霍,雪亮的钢刀,如同划出了三道闪电。他就这样,挥著刀,大踏步向外
走去。
所的人都惊得呆了,除了给他让一条路出来之外,没有别的动作,除了刀风声之外
,也没有别的声音!
他飞快地挥著刀,前一刀,后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刀又一刀,不停地砍著。
老蔡事后的忆述,也很生动:“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闪电,自他的手上发出来,把
他整个人都包围住了,也像是他整个人都闪闪生光。总有好几十人,就眼睁睁地看著这
个天神一样的死囚,越走越远。”
有时老蔡喝多了酒,就会信口开河,加上另一番形容:“说也奇怪,本来是烈日当
空,午时三刻处决的,在他走远了之后不久,天上就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闪电霍霍,
像是他已到了天上,正在天上挥刀一样!”
老蔡说完了那次杀头事件之后,总会现出十分敬仰的神情。
这个死囚,老蔡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后来,这个人成了满城人口中的
传奇人物,自然也知道了他的姓名。
这个传奇人物大踏步离开了刑场,到哪里去了呢?
死囚的个子那么高大,特徵明显,照说,除非躲了起来不露面,不然,一亮相,人
人都可以知道它的身分,再也躲不过去。
自然,他可以远走他乡,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生活,但当时小城的人想不到这
一点,就当他真的上了天 反正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家乡出现过。
后来,老蔡渐渐长大,来到了卫府,卫斯理开始冒险生涯,又南下定居,老蔡一直
跟著卫斯理。套一句用滥了的成语: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下子过去了半个世纪,老
蔡才又见到了那个当年的“死囚”。
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老蔡死了一个同乡 人在离乡别井之后,乡谊也就特别重
。那同乡的丧礼,老蔡去了,在殡仪馆,鞠躬如仪之后,照例坐在灵堂上,望著遗像发
怔。
就在那时候,他觉得各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指指点点。他抬头看去,看到
一个身形极高的老人,身形极挺,大踏步走了进来,到了灵堂前鞠躬:这高大老人弯下
身鞠躬时,比他身边站著的人还要高!
虽然事隔已超过半个世纪,但是一见到这高个子,童年的回忆立刻在脑海中浮起。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老蔡一想到眼前这高大的老人可能就是当年的死囚时,心跳得
剧烈。
那高大老人行完了礼,向遗像看了一会,也不和人打招呼,转身向外就走。
他身形高大,却一点也不伛偻,所以看起来极挺直,等他走到了灵堂门口,老蔡忍
不住跳了起来,跟了出去,一直跟到殡仪馆门口,眼著那高大老人要上一辆式样古老的
,由穿制服司机驾驶的大房车,老人并不坐向后面,却拉开了前面的门,要和司机并坐
。
老蔡在这时候,叫了一声:“祖天开!”
那死囚的名字,他在知道了之后,就没有再忘记过,所以一下子就叫了出来,而且
,老蔡一直乡音未改,这个名字,自然也叫得乡韵十足。
那高大老人已经弯身准备进车子了,一听得老蔡叫,先是动作僵凝,然后,十分缓
慢地直起身,又很缓慢地转过身,向老蔡望来。
在他的脸上,只是一片冷森,一点也看不出喜怒哀乐,两道目光,却凌厉之极,在
老蔡的身上扫来扫去。
老蔡和卫斯理相处久了,见多识广,可是这时,也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
在这时候,老蔡虽然知道这一叫是叫对了,可是他还是有点后悔,因为他不知如何
应付才好。
这时,那高大老人已开了口,果然是老蔡的家乡话:“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
别说当年老蔡去看他杀头时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已经成年,当年看杀头的人,
成千上万,也认不出来了。可是他这一问,证明老蔡刚才叫的,确然就是他的名字!
老蔡是一回来之后,就向卫斯理说起这件事的,他抓著头:“我真是尴尬极了,卫
哥儿,你想想,他这样问,叫我如何回答呢?”
卫斯理也感到好奇,是的,怎么回答呢?过了半个世纪,当年的死囚,如今是什么
身分。就算什么也不是,总也不能冒冒失失上去说:“我认识你!多年前,我去看过你
被人杀头!”
卫斯理笑著反问:“那你怎么回答?”
老蔡的回答很妙,也当真只有他这样的妙人才想得出来 他不开口,而是做手势
,做的手势是以手作刀,扬了起来,向自己的脖子,虚砍了一下。
那高大老人先是一怔,但随即笑了起来,目光也没有那么凌厉了,他也作了一个手
势,令老蔡走过去,老蔡来到了近前,他居然有了笑容,又打量了老蔡一下,道:“那
时,你还是个小孩子吧!”
老蔡一听,那是他已直认不讳了,自然连连点头,同时,望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崇
敬之至,祖天开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当年没有叫刀砍下来,
这颗脑袋还牢牢地长在脖子上,嗯,那次我从法场离开,乡亲们怎么说?”
老蔡在回答之前,先大大地吸了几口气:“说得可神了,你一走,天就打雷闪电,
都说你是到天上去了。说你是天神!”
开叔仰天大笑:“下十八层地狱还差不多,还上天当神灵呢!”
需知一个人,半个世纪前犯了杀头的大罪,被绑赴怯场行刑,临阵开逃,半个世纪
之后,居然遇上了当年曾目击这种盛举的人,那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事。
所以,虽然开叔不愿意多说他自己的事,但还是和老蔡交换了电话、地址。两人也
说起了目前的工作,性质相同,又是同乡三分亲,所以谈得十分投机。
老蔡回来告诉卫斯理的时候说:“开叔听了你的名字之后,像是呆了一呆。”
卫斯理不以为意,因为他名头响亮,知道的人多,开叔有那样的反应,寻常之至。
自此之后,老蔡和和开叔之间,来往并不很密,但是也保持联络。
卫斯理自己没有听说过祖天开这个人的名字,他和白素商量过 白素的父亲就是
七帮八会的大龙头,熟悉江湖上的各号人物,也自小就把江湖上的厉害人物,向白素兄
妹提及过。
白素在听了“祖天开”的名字之后,略皱了皱眉,就道:“爹说过这个人,这人是
一个独行侠,专在窝子里起瓢子。”
白素说的,是北方匪徒或江湖上的“黑话”,“窝子”容易明白,那是匪帮的巢穴
,用现代的的语言来说,就是“犯罪集团”的总部。
而“起瓢子”,就要略为解释一下。
那时天下大乱,盗匪丛生,治安不靖,绑票盛行。在山东河北以及江苏北部一带,
把被绑了票的人,叫“瓢子”(在广东,叫“肉参”),若是事主家人不肯付赎金,绑
票的匪徒一怒之下,把事主杀了,就叫“摘瓢子”。
而祖天开的行为是“起瓢子”,那是把“瓢子”起出来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专
和绑匪作对,单人匹马,独闯匪窝,把被绑票的人救出来!
这当中,虽然也一样有金钱上的收受行为,但那总是侠义行径,所以算是白道上的
人物。
卫斯理一听,就肃然起敬:“不简单,当时鲁豫苏皖的盗贼如毛,何等猖獗,他居
然能干这种行当,可见必然身手不凡,胆识过人!”
白素当时没说什么,不久之后,和白老大见面,卫斯理又提起祖天开这个人物来,
白老大可真是见多识度之极,他伸手一拍大腿:“啊,这个人还在,这个人是一个人物
,听说当年,成千上万的人围著看他被杀头,他夺了刽子手的刀,就大模大样走出了怯
场。”
这几句话一出口,当时也在一旁的老蔡,对白老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白老
大几乎什么都知道!
白老大又道:“后来,他常在鲁豫一带出没,河南伏牛山上,有超过十个窝子,都
是在抓了瓢子之后,被他挑了的,后来,有的当户,有家人被绑票,贼人的信一送到,
就设法去找祖天开,找到祖天开,就没有还不回来的瓢子,听说他身形极高大,武艺超
群,力大无穷,能生裂虎豹 他现在在干什么?”
七、家传之宝
白素把祖天开现在的情形说了,补充:“看来他在王家,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
白老大皱著浓眉:“嗯,王家的发迹,也有点不清不楚,嗯,在内地经商,我看多
半是王老头叫人绑了票,是祖天开救他出来的,王老头再劝祖天开别过刀头上舐血的日
子,祖天开就听了王老头的话。”
白老大的分析很有理 也确然如此,但是只怕白老大也绝想不到,其间还会有极
大的伤痛、曲折、隐情,是一个复杂无比的江湖儿女恩怨纠缠,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的
长篇故事!
老蔡当时听白老大对祖天开的评语如此之高,他也很高兴沾了一分光,就道:
“我去把他叫来,让大家听他自己说说!”
白老大笑:“你少去碰一鼻子灰了!他是高人,能给你一叫就来吗?”
老蔡可能真的不明白老大的话,碰了钉子,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要把祖天开叫来的
话。
所以,卫斯理一直没有见过祖大开,直到那一天晚上,祖天开找上门来 那离老
祭在殡仪馆门口见到祖大开,又有好多年了。
那大晚上是少见的寒冬之夜,细雨霏霏,北风呼号。在这个南方的城市,自然不会
真正冷到哪里去,但是在北方长大,潜意识之中,都有童年少年如何在严寒中度过的记
亿。这种记亿,形成了心理上的条件反射,到了冬天,就会想起那种滴水成冰的日子
这是何以北方人在南方比南方人怕冷的原因。
卫斯理的童年和少年,都在长江以北度过,少年和青年之时,更曾在黄河以北生活
,所以他也无可避免,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在书房中,卫斯理甚至开著了一只暖炉,在寒风呼号之中,享受暖洋洋的乐趣。
他听到门铃声响,也听到老蔡去开门,他略皱了皱眉,因为老蔡有一个坏习惯,拒
人于千里之外,十分慢客,得罪来访者,是他的拿手好戏,除非是极熟的人,不然,绝
得不到老蔡的笑脸相迎。
卫斯理期待著老蔡慢客的声音,可是他听到的,却是老蔡惊喜交集的一下呼声:“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老人家来了?请进!请进!”
卫斯理一听,不禁大是奇怪,立即想:“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卫斯理其实只要推开书房的门,向楼下一看,就可以知道来者是谁了,可是他却想
考验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猜出来者是谁。
最先被想到的,当然是白素的父亲白老大,因为老蔡有“你老人家”这样的称呼。
但这个推测,立即被否定 如果是白老大,老蔡不必那样见外和客气。
不是白老大,又会是什么人?
他在想著,听到了语声,是老蔡和来人在交谈,听不真切,不一会,就听到了老蔡
上楼的声音,从脚步声的节奏比往日来得快这一点上,可以判断出老蔡的心情,特别兴
奋愉快。
接著,老蔡大方推开门来 老蔡没有敲门的习惯,请老蔡进房间要先敲门,非但
没用,还会惹来教训:敲什么门,在我们家乡,根本不作兴关门,又不是男盗女娼,做
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关门?
所以,老蔡不敲门而迳自推开,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站在门口,果然兴奋之极,
满脸通红,双手搓著(不是因为天冷),又跺著脚(也不是因为天冷),直著嗓子嚷:
“你猜是谁来了?”
卫斯理猜过了,猜不著,所以他作了一个手势,请老蔡说。
老蔡先吸了一口气,才郑重宣布:“就是我一直在提起的那位开叔啊!他说有事要
见你。”
老蔡唯恐卫斯理不肯见访客,说著,就走进来,竟老实不客气过来拉卫斯理的衣袖
在得罪访客这一点上,卫斯理和老蔡功力相若,不相伯仲。
而在听了老蔡的话之后,卫斯理脑中,立即闪过了“祖天开”这个名字,他也“啊
”地一声站了起来。对于这样的江湖奇人,自然不会拒见。
他先摔开了老蔡的手,他知道这种江湖人物,别看不知隐居了多久,彷彿已不问世
事了,但一样十分重视别人对他的态度。
所以卫斯理立时大声呼喝:“啊!是祖老爷子来了?你也是,怎么不早说!”
卫斯理明是在斥责老蔡,但其实,那是叫给在楼下的祖天开听的,而且,他一面叫
,一面已大踏步跨了出去,自楼梯上飞掠而下。
就在他飞身下楼时,客厅里一个原来坐著的老人,也霍然起立 卫斯理早知他个
子高,可是临到身前,才知道他个子真高!
祖天开不但身子高,而且壮,腰板挺直,小说中常形容彪形大汉“像一座铁塔”,
眼前的祖天开,虽然一头银发,满面皱纹,可是气势就像是一座塔。
卫斯理一面打量他,一面抱拳为礼,请对方坐下,礼数周到,又大声吩咐:
“老蔡,快拿酒来,让老爷子暖暖身子!”
祖天开对自己受到这样的礼遇,显然十分高兴,连声道谢,接过了酒,喝了一口,
才道:“
卫斯理笑:“只管说!”
那时,卫斯理心中,十分疑惑,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刻祖天开找上门来,必然是
有事相求。可是,他却又想不出,祖天开要求他的是什么事 可以肯定的是,这事一
定不平常之极,棘手之极。
所以,他在说了“只管说”之后,神情相当严肃,准备迎接一件困难的委托。
祖天开伸出手来,在他自己的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好,我算找对人了,常听小
卫斯理不禁一呆,这算是什么大事?又何必劳烦他来出马?任何私家侦探都可以做
到这一种事。
所以他神情变得轻松,随口问:“这个人是谁?”
祖天开有相当为难的神情,伸手在脸上用力抚摸了几下,才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摺
得方方的报纸来,打开,指著上面的一张照片:“这个女人!”
卫斯理一看照片上是一个美女,虽然只是印在报上的照片,但是一样眼波横溢,樱
唇欲语,美丽无比,那是城中著名的美女李宣宣!
他也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不久之前,小郭神情沮丧来找过他,劈头第一
句话就是:“真难想像!现代社会中,竟然还有人是完全找不出来历的!”
小郭曾向卫斯理详细说过王大同委托他查李宣宣的来历的经过,也说了他在这件事
上失败的苦恼,小郭的结论是:“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这样一个大美人,你
说怪不怪?”
卫斯理当时没有反应,小郭还碰了一个钉子,他道:“你有没有兴趣接受挑战,把
这个大美人的底细弄明白?”
卫斯理冷冷地道:“你那位委托人的神经有问题,娶妻子要先弄明来历?他家有什
么了不起,有皇位等著他承继吗?”
卫斯理的反应,和原振侠一样,小郭碰了钉子之后,没有说什么。所以卫斯理一看
照片,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皱了皱眉,并不出声。
那时,王大同已经捱了原振侠的骂,向李宣宣求了婚,婚事正在筹备之中。
祖天开见卫斯理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一遍:“就是这个女人。”
卫斯理吸了一口气:“这位李小姐,我有一个好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私家侦探,
已经倾全力,查过她的来历,没能查出来。”
这话说得再委婉也没有,而且,拒绝的意思,也明显之至。可是祖天开的回答来得
还要直接:“
卫斯理不禁苦笑,他喝了一口酒:“我不明白,王医生为什么非要查清李小姐的来
历不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女,会有什么背景!王家大不了有几个钱,那么紧张干什么
?怕李宣宣会谋财害命吗?”
卫斯理这话:已经不那么客气了,祖天开神情显得有点不妥,欲语又止。老蔡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