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必再看万良生的照片,早已知道我和他不像!
杰克上校又道:“照这两个神秘人物所说,他们知道一个人的下落。那个人和你相
似,而我们又未曾接到这样人物失踪的报告,你说,叫我如何采取行动?”
无法反驳杰克上校的话,因为在事实上,他的话很有理由,无从反驳。
杰克上校也看出了我的尴尬相,他又道:“而且,那两个神秘人物的船,船名叫甚
么?你连这一点都讲不出来,我们怎么查?”
当时,我的确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那艘船的名字,那自然是我的疏忽。
杰克上校的神态更得意了,他再道:“照你所说,这艘船,在离开的时候,是向西
南方向驶去的,速度极高,是不是?”
直到这时候,我才讲出一个子来:“是!”
杰克“嘿嘿”地笑了起来,将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向我推了过来,道:“在接到你
的初步报告之后,我已经下令调查,这是有关部门给我的答覆,请你看。”
我望了望他,再看那份文件,在那份文件上,有著一幅海图,标著经纬度。我立时
在这份海图上,找到了那个荒岛。
杰克上校在提醒我:“请你看西南方!”
我看海图的西南方向,上面成弧形,画著许多大小不同的船只。这些船只,距离那
荒岛,大约是四五浬左右,我道:“甚么意思!”
杰克道:“海军正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演习,这艘船如果向西南方驶去,一定会
被发现,可是事实上却没有人见过。”
我呆了半晌,杰克上校“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懊丧地道:“有甚么好笑?”
杰克上校道:“根据我的判断,你所遇到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只不过是两个在演习
中负责执行巡逻任务,而又富于幽默感的两个海军人员,卫斯理,他们和你开了一个不
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我知道杰克上校的推测是错误的!
可是,我却又想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
我用力拍著桌子:“如果真是有那样两个海军人员的话,你去将他们找出来!”
杰克摊著手:“何必?谁会像你那么认真,一些玩笑也开不起?”
我狠狠地瞪著上校,又转头去望小郭,小郭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
望便知,他站在杰克上校那一边。他之所以不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得罪我而已。
我吸了一口气:“好,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以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
杰克上校道:“不要紧,我们欢迎有任何线索,万良生毕竟是一个重要人物!”
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怀著一肚子闷气,回到了家中。白素开门给我,
第一句话就道:“
是有了结果。”
我不加思索,就道:“你打电话去告诉她,我已经有了新的线索,但是还不确切,
我要继续使用‘快乐号’,叫她别心急。”
白素也看出我的神情很沮丧,所以她不再说甚么,去打电话。
万太太的声音,响得我离电话有几步还都听到,我没有听下去,走进了书房。
在警局的时候,我本来是还想和杰克上校提一提,我曾听到万良生唱歌一事的,但
是我终于没有提,要是说了的话,除了增加杰克上校对我嘲笑之外,还会有甚么特别的
结果?
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万良生唱歌,我必须相信自己的听觉。
但是那必须肯定万良生当时是在我的附近。可是事实上,万良生不在。
我想得有点头痛,以致白素在我的身后站了很久也不知道,直到我转过身来,她才
温柔地道:“你又遇到了甚么怪事?”
我叹了一口气,将在那个小岛上,遇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的事,详细和白素讲了一
遍,最后道:“杰克上校的结论是,那两个人,是和我开玩笑的海军人员。”
白素皱著眉,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们一上来的时候,好像是认识你的。
”
我回想著当时的情形:“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隔老远就向我叫道:你改变了
主意?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话的。可是当我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像是不相
信。”
白素显然留由心听过我的叙述,她立时接口道:“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们看来都差
不多!”
我点头:“是的,这句话也完全不可理解。”
白素道:“这句话倒可以理解,那两个人,一定不是东方人?”
我听得白素那样说法,不禁呆了一呆。
那两个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连我在内,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从来也未曾注意
到这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那没有甚么关系。
当然,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可是现在叫我来判断这两个人是甚么地方
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他们的英语极其流利,但是他们的肤色,却是古铜色的,真要下
断语的话,我会说他们是中亚细亚一带的人,但是,那又有甚么关系呢?
我将自己看法说了出来,白素道:“当然有关系,我们是中国人,如果有一个日本
人迎面走来的话,我们很容易就分得出,那是一个日本人,可是叫一个欧洲人去区别日
本人和中国人,就很困难,在他们看来,中国人和日本人是一样的,正像在我们看来,
法国人和荷兰人,没有甚么分别一样。”
我笑了起来:“你的解释听来很精妙,但是事实上,是混淆是非的,要知道,那两
个人并不是将我误认为日本人,而是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事实上,那另一个人和我是
毫无相同之处的。”
白素道:“你认为他们将你认作了甚么人?”
我道:“当然是万良生!”白素望定了我,皱著眉,看她的样子,像是想在我的脸
上,找出我和万良生相似的地方来。然而,她却失败了!
她缓缓地摇著头:“你的确不像万良生,一点也不像。”
我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两个人是没有理由认错人的。”
白素扬了扬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人并不是将你错认为万良生,而是
将你错认为另一个人了,这个人是和你相似的。”
我呆了片刻:“从整件事情来看,好像不应该另外有一个人存在。”
白素道:“为甚么不可能?或许万良生为了某种秘密的原因,要和那人在海上相会
,他虽然是一个人出海的,但是那荒岛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我又叹了一声,这一件事,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好像另外有一个人物的可
能性,越来越高 那岂不是更复杂了?
我呆了片刻:“刚才,万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些甚么?”
白素道:“她倒很客气,听到我说你有了新的线索,她就大骂万良生,说是如果找
到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我听了,不禁苦笑了起来:“万良生如果真是为了逃避他的妻子而失踪的,那么,
他一定不会自行出现!”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准备甚么时候再出海?”
我苦笑著:“出海有用么?”
白素道:“当然有用,你第一次出海,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了么?至少你见到
了那两个神秘人物,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们的话,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白素的话,我倒是同意的,可是,有甚么办法,可以再见到那两个人?
在经过了上次的追逐之后,那两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的神情仍然很沮丧,白素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忙道:“再去一次,我们一起
去!”
我笑了起来:“你以为去渡假?”
白素有点生气了,她睁大眼睛:“别神气,你以为是和你一起去,一点也不能帮你
的忙?上一次如果有我在,那两个人就可能走不了!”
我不准备和她争辩,只是道:“那也好,总比我一个人再去呆等的好。”
白素道:“甚么时候?我是说,我们立即启程!”
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由于毫无进展,闷得有点使人提不起精神来。
就在我伸懒腰的时候,白素伸手将我拉了起来,大声道:“走吧!”
看来,她对这件事的兴趣,像是比我还高,我又伸了一个懒腰,简直是被她一直催
出门去的。
当我们又在“快乐号”上,快驶近那荒岛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我一直在驾驶舱中,白素在那段时间中,走遍了整艘船,当她回到驾驶舱来的时候
,她道:“你有没有注意那缸海水鱼?”
我道:“当然注意过,我还喂过它们!”
白素道:“缸里有很多贝类动物,其中有一只,你注意到没有?”
我知道她所说的,一定就是小郭在沙滩的毛巾中找到,放进缸去的那一只。是以我
点了点头:“那只螺的样子很特别。”
白素却皱起了眉,道:“你对贝类动物的认识不深,所以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自尊是受了伤害,大声道:“那只螺,不过样子奇怪一些而已,事实上,贝
类动物的样子更古怪也有!”
白素道:“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它的样子,你知道这枚螺,叫甚么名字?”
白素这一问,真是问倒我了,我当然叫不出这枚古里古怪的螺的名字来。我只是道
:“螺的名字,各地都不同,那里有确切的名字?”
白素笑了笑:“有的,这枚形状怪异的螺,叫作‘细腰肩棘螺’。”
我不服气地翻著眼:“那又怎样?”
白素道:“这种螺,并不多见。”
我立时道:“不多见,并不代表没有。”
白素皱了皱眉,她仍然道:“贝类生物在海洋中生活,层次鲜明,每一种贝类,几
乎部有固定的深浅层,很少越界,而这种螺,是深水螺,小郭说他在沙滩上拾到,有点
不可思议。”
我呆了一呆,的确,我未曾想到过这一个问题,而这确然是一个大问题,我忙道:
“或者,是浪潮将它卷上沙滩来的。”
白素道:“有可能,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海的深处,就一定有过巨大的变化,
不然,这种深水螺类,是不会出现在沙滩上的。”
我又呆了片刻,白素继续在发挥她对贝类学的知识:“细腰肩棘螺是和珊瑚共栖的
,然而那海水鱼缸中,只有活的海葵,并没有活的珊瑚,照说,这螺不能在这缸中生活
那么久,但是,它却生活了很多天。”
从小郭将那只螺抛进缸中起到现在,的确已经有很多天了!
我翻著眼,因为我仍然看不出,这枚形状古怪,名称古怪的螺,和整件事,究竟有
著甚么关系。
白素有点焦急:“难道你一点没有兴趣?在生物学上,这是很反常的一种现象!”
我叹了一口气:“我承认,但我们并不是为了研究软体动物而出海来的,我们的目
的,是找寻一个神秘失踪的人!”
白素立时道:“不错,可是,你不认为,那枚细腰肩棘螺,出现在应该属于万良生
的毛巾之中,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是一个重大的线索?”
我望了她半晌:“我实在不明白,你想要说些甚么,你不妨说得具体一些。”
白素道:“好的,这种螺,在记载上,说得很明白,它生活在一百公尺到两百公尺
的深海中,不会自己到沙滩上来,尤其当它还是活的时候。”
我摊著手:“我仍然不明白。”
白素提高了声音:“事情很明显,在那个荒岛附近的海域中,海水内,一定曾有过
甚么我们不可测的变化,导致一枚深海的贝类生物,到了沙滩上,也导致万良生的失踪
!”
我呆了半晌:“照你这样的说法,和警方的推测,倒十分相似,警方也说,万良生
可能是被海中的甚么怪物吞噬了的。”
白素立时道:“我没有提及甚么海中的怪物,只是提到海水中有变化!”
我笑了起来:“那有甚么不同?”
对于她的意见,未曾受到我的尊重这一点,白素很生气,她用手指,戮著我的额头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要潜水,潜到海水中去探索真相,而不是像你那样,在船上
等,在沙滩上等!”
我没有再说甚么 那并不代表我已经同意了白素的说法。
事实上,我还是不同意白素的看法,只不过我不想和她继续争论下去而已。
因为我曾在那荒岛的沙滩旁,过了一夜,我可以确知,海水中其实并没有甚么变化
。在海底如果有所变化,那么在海面上,一定是可以察觉出来的。而那一带海面,却如
此之平静,那怎能说海底有变化呢?
至于那一枚形状古怪的螺,它为何会出现在沙滩上,当然值得研究,但是我认为,
那和万良生的失踪,决不发生直接的关系。
可是白素却不肯就此放弃她的意见,她又道:“船上有潜水设备的,是不是?”
我点头道:“应有尽有。”
白素道:“那就好,船一停妥之后,我们就开始潜水,或者,我一个人潜水。”
她那样说法,自然是因为看到我不怎么起劲之故。
我反倒笑了起来:“何必,我们一起潜水,有甚么不好?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情调
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甚么。
在“快乐号”接近小岛,停下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内,白素变得很忙碌,她将“快乐
号”上的潜水用具,一起搬到了甲板上,详细检查它们的性能。
当我停好了船,也来到甲板土时,看到了那些用具,也不禁叹了一声。
有钱,毕竟是好的,万良生决不可能是一个潜水运动的狂热者,但是在“快乐号”
上,潜水用具之完备,却令人叹为观止,其中有海水推进器,那还不出奇,最奇的是有
一具海底步行的潜水服装,真不知万良生买了来,有甚么用处。
白素一看到我到了甲板上,便道:“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开始?你看,这里有氧气
供应的头罩,头罩内还有无线电对讲机设备。”
我笑道:“那真好,在海底我们也可以说话!”
白素将一部分用具,推到我的脚前,我们开始换上橡皮衣,然后,放下海底推进器
,一起下了水,在船旁,还未全身下水之际,相互替对方旋好头盔,试了试无线电对讲
机。
在那样完善的设备之下,潜水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我们一起进入水中,手拉著推
进器的环,在海水中前进著。
开始的时候,海水很浅,很明澈,等到逐渐向前去的时候,海水变得深了,我们著
亮了推进器尖端的灯,看了看深度,已经是
我道:“你准备潜到甚么深度?”
白素道:“先在这一带看看。”
于是,我们减慢速度,就在这一带,缓缓转动著。我们这时,离海底大约五六公尺
,推进器的旋叶,将海底洁白的海沙卷了起来。
在灯光的照耀下,海底的一切,全都看得很清楚。海底是一个极其奇妙的世界,我
想不必多费笔墨来形容了,这一带的海底,有著不少岩石,岩石上生满了各种生物,有
的是珊瑚,有的是海绵,在一大丛海葵上,颜色鲜艳的小丑鱼在追逐著。
我们也看到了很多贝类生物,可是却未曾见到有一枚细腰肩棘螺。这种螺,本来就
不是常见的生物,找不到也不足为奇。
我们在这一带的海底,足足转了半小时,我才道:“看来,没有甚么发现!”
白素接近一块岩石,伸手在石上,取下了一只正在石上爬行著的虎斑宝贝,又顺手
将它抛了开去,她叹了一声:“奇怪,我们应该可以找到几只细腰肩棘螺的。”
我立时道:“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
白素不回答我的问题,又操纵著推进器,向前驶去,我看到前面,是一大堆岩石,
那堆岩石很高,约莫有
向著其中一个较大的岩洞而去。
我唯恐她会遇到危险,是以忙跟在后面,在我们快接近岩洞的时候,有两只足有一
公尺长的章鱼,自洞中迅速游了出来。
同时,我们也看到,岩洞的附近,生著很多海绵。
潜水者都知道,在海中遇到海绵,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有很多种海绵,会分泌出
具有恶臭的胶状物质来,给这种东西沾上身子,气味可能历久不散!
但是这时,我和白素,却一起向那块海绵靠近,因为我们都看到,有三只细腰肩棘
螺,正在海绵之上,缓缓爬行著。
白素比我先赶到一步,立时伸手,取到了一只,我也取到了另一只。
螺一到了我们的手中,身体就缩进了壳中,这种螺,有很薄的橘红色的盖,这时也
紧缩在贝壳的里面。
白素手中拿著螺,转过头来望著我,道:“你说,在离沙滩相当远,又那么深的海
底的螺,有甚么理由,会出现在沙滩上?”
我道:“那可难说得很,有很多理由,可以使他们出现在沙滩上,它们究竟是会移
动的生物!”
白素“哼”地一声:“我不相信,我要到那洞里面去看看!”
那个洞,这时离我们很近,白素一面说著,一面已将推进器的一端,对准了岩洞、
灯光射进岩洞去,那岩洞的洞口,大小只能容一个人进去,可是灯光射进去之后,看来
却十分深邃。
我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时间都没有,白素已经控制著推进器,向著严洞驶去了,我只
好跟在她的后面。
当我们进了那岩洞,发现里面很宽大,可是在前进了不多久之后,前面就出现了一
条狭窄的通道。
那个岩洞,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在有岩石的海底,可以说随时可见。
但是,当我们到了那种窄缝前面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那便是,
在窄缝中,不断有巨大的气泡冒出来。
那种巨大的气泡,一从窄缝的顶端冒出来之后,便向上升去,积聚在岩洞的顶部。
也直到这时,我们循著冒出来的气泡,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了一个更奇特的现象。
那许多气泡,升到了岩洞顶之后,便合并了起来,成为一个更大的气泡,也就是说
,那岩洞的顶部,离顶上的岩石,有很大空间,是完全没有海水的一个大气室。”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呆了一呆,白素立时道:“里面有著甚么?
”
我道:“可能是海底的沼气!”
白素向上升去,我也跟著上升,不一会,我们两人的头部,都已离开了水,而在那
气室之中了。当然,我们仍然戴著头盔,气室中的气体,和空气没有甚么分别,无色,
我们也无法知道它是不是有特殊的气味。
当然,我们也不会傻到除下头盔来,去呼吸一下这种气体。
自那个陜窄的石缝中,气泡仍不断地冒出来,气室正在渐渐扩大,我道:“看来,
这种气体,会溢出岩洞,升上海面!”
白素道:“太奇怪了,我们要去根究这种气体的来源,看看究竟是甚么道理。”
我们又一起沉了下来,那窄缝实在太窄了,根本无法容推进器通过,人倒可以勉强
挤进去的。
于是,我们将推进器留在窄缝之外,我在前,白素在后,提著提灯,一起游了进去
。
在我们游进去的时候,还不断可以碰到巨大的气泡迎面而来,一碰到我们的身子,
就散成无数小气泡,向外溜了出去。
那道窄缝相当长,当我们游到了尽头,前面全是岩石,完全没有去路。只有在岩石
中,有一些是可以容手指伸进去的缝,在那些缝中,一个一个气泡在挤出来,成为大气
泡向外面浮去。
如果不是我们已然确知那是气泡的话,这时看著那些气泡从石缝中挤出来,倒像是
甚么星球怪物一样。
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虽然在那些窄缝中,竟然会有那么巨大的气泡不住挤了出来
,这件事也可怪得很,但是我和白素,当然无法从那么狭窄的缝中挤进去的。
我们只是尽量地靠近岩石,用灯向内照著,想看看石缝中究竟有些甚么,但是却甚
么也看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失望得很,我道:“我看我们该出去了!”
白素还不有就走,沿著那些狭窄的缝,在游上游下,又看了好几分钟,才道:“是
的,找不到甚么,我们该出去了!”
她游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向外游去,回到了岩洞之中。
才一游出来,我就呆了一呆,我们是提著灯进去的,在出来的时候,因为我知道,
我们有两具推进器,留在岩洞之中,在推进器上,是有著灯的,所以才一出来,就立时
熄了灯。
可是才一熄灯,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这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以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白素是跟在我后面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外面有了甚么变化,但是她是听到了我的惊
呼声的,她忙道:“怎么了,有甚么事?”
我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又著亮了灯,而且,继续向前游去,那时,白素
也游了出来,我将手中的提灯,在岩洞中四面照著。
这时,白素虽然仍未曾得到我的回答,但是,她也可以知道我为甚么发出惊呼声来
的了,因为她自己,也同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们留在岩洞之中的那两具推进器,不见了!
刹那之间,我们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那实在是令我们震惊之极的事,两具推进器
,留在岩洞中,是绝没有理由失踪的。
可是现在,它们的确不见了!
白素游近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声音,听来极其紧张,她问道:“发生了
甚么事?”
我勉力镇定心神,道:“两具推进器不见了,看来,好像有人进来过!”
白素道:“不可能的,就是有人进来过,也不会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我起先,还不明白,白素所说的“开玩笑”是甚么意思,但是,我立即明白了!
我们离开了“快乐号”之后,一直在海底,靠推进器在潜行。推进器的速度相当快
,我们潜行了约莫一小时,现在,如果没有了推进器,我们要游回去的话,那至少化上
了六小时的时间!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那么,玩笑实在太大了!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道:“我们先游出去再说,或许还可以追得上。”我和白
素一起向外游去,到了岩洞之外,海底看来,极其平静,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
是,我和白素都知道,一定曾有事发生过,因为我们不见了两具推进器!
在岩洞外又盘旋了片刻,一无发现,我们只好向上升去,直到升出了水面。
天色漆黑,星月微光,映在平静的海面上,泛出一片闪耀的银光来,景色、情调,
都是上乘的,是我们却只好啼笑皆非。
四面望去,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
我先旋开了头盔,白素也跟著除了头盔,我们互望著,白素低声道:“是我不好,
想出潜水的主意来。”
我道:“别说傻话,现在,我们唯一可做的,是抛开一切东西,游回去!”
白素道:“我们得游多久?”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没有甚么意外的话,那么,大约是六小时到八小时!”
白素抿著嘴,没有说甚么。
我们抛下了头盔,抛下了氧气筒,同时,在心中祈祷著,在这段时间之中。海上千
万不要起甚么风浪,要不然,继万良生失踪之后,就是我们失踪了!
我在开始向前游去的时候,并不低估白素长途游泳的能力,但是她可能很久没有经
历这样的险境了,是以我特别叮嘱她:“你要紧跟著我,我们在开始的时候,不必游得
太快!”
白素低声道:“我知道。”
她在讲了三个字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但是,如果我支持不住了,你千万
则理我,自顾自游向前去,才有希望回去!”
我有点恼怒:“你说这样的话,该打!”
白素仰著头望著我,在她的脸上,沾满了水珠,也不知这是海水,还是泪水。
我们不再说甚么,向前游去,我确知方向是不会错的,因为我可以藉天上的星星来
辨别方向,问题是我们甚么时候可以游得到而已!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汪洋大海之中。
第六部:生存和挣扎
我也很久没有如此剧烈的不断运动经验了,是以在一小时之后,我首先停下来,只
是在水面浮著,白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在我停止游泳时,我发现水流的方向,正是我们要游出的方向,这一点,对我们有
利。但是,海中的水流方向是最不可测的,现在的水流,是可以帮助我游回那荒岛去,
但可能就会有另一股水流,将我们越冲越远。
我们飘浮在水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在水中浮起来,是以虽然我们并不向
前游,一样要化费气力来维持不致下沉。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能够支持多久,实在是无法预知的,海水十分冷,我回头去
看白素,她整个脸都是煞白的,白得可怕。
我在水中,紧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挣扎到目的地!”
白素青白色的嘴唇颤动著:“还要挣扎多久?”
我舐了舐嘴唇,海水的鹹味,使我感到一阵抽搐,我无法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白
素显然也没有期待著我回答她。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人自一出生,就一直在挣扎,为了要生存,几乎是每一分
钟不停地在挣扎著,但是不论人的求生意志是如何强烈,也不论人的挣扎是如何努力,
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白素的声音,十分低微,可是我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令我感到了一股极
度的寒意。
没在海水之中,本来已经够冷的了,但这时,我所感到的那种寒冷,却是从内心之
中,直透出来的,那是因为我在白素的话中,感到一种极度不吉的预兆。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必须有极大的信心,和坚强的意志,再依靠体力,才
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而坚强的意志,在三者之间,又最最重要。
可是,听白素那样说法,她好像是已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不要多说甚么的好,是以我忙道:“我们该再向前
游去了!”
白素却道:“等一等,我们可能永远游不回那荒岛去,那么,何不现在就这样飘在
海面上!”
我大声道:“这是甚么话,难道我们等死?”
我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白素,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如此。因为
我明白,在濒于绝望的环境下,人的意志,会受到环境的影响,那种影响,会产生一种
催眠的力量,使人产生一种念头,那念头便是:不如放弃挣扎,比勉强支持下去好得多
!
这种念头如果一经产生,那么唯一的、可怕的结果便是死亡!
白素叹了一声:“我并没有死亡的经验。但是我想,每一个人在死亡之前,一定都
十分痛悔。”
白素仍然自显自在说话,我刚才的一声大喝。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而在她惨白
的脸上,也现出一种十分惘然的神色来。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准备拉著她的头发,好使她在那种半催眠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
可是白素的双眼,却仍然是十分澄澈的,她立即又道:“你为甚么不问我,人在死
前,痛悔甚么?”
我拉住了她的头发,但是并没有用力,我尽量使我的声音提高,以致我的声音,听
来变得异样的尖锐刺耳:“我没有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快
向前游去!”
白素却仍然自顾自地道:“每一个人,在他临死之前,一定会想:我这一生,究竟
有甚么意思呢?经过了那样痛苦和快乐相比较,究竟还剩下多少快乐,我为甚么要在如
许的痛苦中求生存,而不早早结束生命?我 ”
我不等白素再向下讲去,我用力把她在水中推向前,她的身子一侧,我又忙追上去
,这令得我反而喝下了几口海水。
我一只手扶住了她,一只手划著水,用力向前游著,这时候,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
,我那只划动著的手臂,早已超过了我体力所负担,但是,手臂仍然机械地划动著,我
也无法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海中行进,还是只不过留在原地打转,我无法理会这些
,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维持这一动作。
我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一停止动作,我就会受到白素那一番话的感染。
那一番话,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尽管自古至今,不住有人歌颂人生的可爱,但是,事实上,人生是痛苦的,痛苦到
了绝大多数人,根本麻木到了不敢去接触这个问题,不敢去想一这个问题,只是那样一
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也许白素所说的是对的,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在后悔:死亡终于来临了,为甚
么要在经历了如许的痛苦之后,才让死亡结束生命?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假设,这个假设,如果在每一个还活著的人的脑中成立,那会
形成甚么样的结果,不堪设想。
我和白素,这时在海中挣扎,可能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结果总难逃一死,这样的情
形,自然和普通的平稳的人生不同,但是,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浓缩?
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在外表上看来是多么平淡,但是他总是经历了惊风骇涛的一生
,每一个人都有数不尽的希望,为这些希望,努力地挣扎著、忍受著,然而,有多少人
是希望得到了实现的?人所得到的是希望的幻灭,是在忍受了挣扎的痛苦之后,再忍受
希望幻灭的痛苦。而就算一个希望实现了,另一个希望,又会接著产生!
我一只手臂挟著白素,一只手臂仍然在不断地挥动著,可是这时,我心中所想的,
却和我的动作,恰恰相反,我也开始感到,人生要完全没有痛苦,就得完全没有欲望。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求生的欲望!
突然之间,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大叫,那完全
是无意识的,或许我要藉著大叫,来抵抗我自己所想到的那种念头。
我一直在大叫著 并没有停止我的动作,我也完全未曾留意白素的反应,甚至于
忘记了自己是浸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已经进入了一种可怕的狂乱状态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在我的四周围,曾发生了一
些甚么事,直到一股强光,突然照在我的脸上!
我骤然惊醒,这才听到了白素的叫声,白素在叫道:“一艘船,一艘船发现了我们
!”
我看不到甚么船,因为那股强光,恰好照在我的脸上,但是我知道白素的话是对的
,一定是有一艘船发现了我们,除了这个可能以外,海面上不会有别的东西,发出那么
强烈的光芒来。
接著,我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叫声:“快接住救生圈!”
在强光的照耀下,一只相当大的救生圈飞了过来,落在我们的面前。
我先推著白素,使她抓住了救生圈,自己也游了过去,救生圈有一根绳子连著,我
们迅速地被拖近一艘船,强光也熄灭了,我和白素被两个人分别拉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我们躺在甲板上,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全身软得像棉花,甲板上很暗,我只看到有
两个人,站在我们的面前,可是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过了一会,其中的一个走进舱中,立时又走了出来,手中拿著两只杯子,俯下身,
先扶起我,将杯子凑到我的唇边,我急促地喘著气,拿住了杯子,我也不知杯子中的是
甚么,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杯子好像是酒,酒味很浓,令我呛咳了好一会。同时,我也听到了白素的呛咳声,
我向白素看去,她已在挣扎著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这时,我已经看清那艘船上,
将我们自海中拖起来的是甚么人了!
而我的惊讶,也是难以形容的。
这两个人,就是我一度在那荒岛的沙滩上遇到过,被杰克上校认为是“两个富于幽
默感的海军”的那两个人!
白素扶住了舱壁,她先开口:“谢谢你们,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们一定完了!”
那两个人齐声道:“不算甚么,你们需要休息,请进船舱去!”
他们两人,一个扶著我,一个扶著白素,走进了船舱,船舱中是有灯光的,在灯光
之下,我更肯定,我绝没有认错人!
可是那两个人,却像是并不认识我,他们对我完全没有曾见过面的表示。
这使我想起,我有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曾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而现在,他们又
像是不认得我,这证明这两个人认人的本领,实在太差了!
但是,我同时又想到,我一见他们,虽然在甲板上,光线并不充足的情形下,就可
以认出他们是甚么人来,他们难道真的记性差到这种程度,对我一点没有印象?
那么,这两个人是故意装著不认得我?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又有甚么作
用呢?
我一面脱下湿衣服,用乾毛巾擦著身子,一面拼命地思索著,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
头绪。
白素已进了浴室,那两个人也早已退了出去,过了不多久,白素穿著一套不伦不类
的衣服。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我一见到她,立时低声道:“小心,这两
个人,很有点古怪。”
白素呆了一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的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白素在一怔
之后,也立时道:“你在说甚么,他们才救了我们!”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是的,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事实上,我和他们,曾
在荒岛中见过面。而且你想想,现在是甚么时候了?他们何以会在这种时候,驾著船在
大海上游荡?”
白素张大了口:“这两个人,就是你说过的在荒岛上遇见过的人?”
我点了点头,白素也蹙起了眉:“奇怪,如果是他们的话,他们应该认识你的,我
们该怎么办?”
我低声道:“见机行事!”
我一面说著,一面也在房舱的衣橱中,取出了一套衣服来。那套衣服,和白素身上
所穿的一样,只能用“不伦不类”四个字来形容,它是和头套进去的,看来像是一件当
中不开襟的和服。
穿好了衣服之后,我打开了舱门,扬声叫了两声,那两个人自另一个房舱中走了出
来,我道:“多谢你们救了我们,能不能送我回去?”
那两个人沿著艇舷,向前走来,道:“你们是甚么地方来的?”
我道:“如果你们有海图的话,我可以指给你们看,我们来自一个小荒岛,我们的
船,就停在那里!”
那两个人的神情,看来很爽朗,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他们有丝毫作伪
的神情,他们好像是真的不认得我了!其中的一个,用快乐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指的
是甚么小岛了,有一艘金色的船,经常停在那里!”
我加动语气,同时直盯著那人:“是的,那艘就是我的船!”
那两个人忽然笑了起来,刹那之间,看他们的神情,像是已记起我是甚么人来了,
他们像是突然之间,变得和我熟落了许多。
其中的一个,甚至伸出手来,在我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你终于改变主意了
!”
我陡地一呆,在那刹间,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既紧张,又疑惑。
又是这句话!
第一次我遇到这两个人,他们隔老远就说过这句话,意思是一样的,只不过语气稍
有不同,那时,他们说:“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他们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就像是现在,我一样不知道他们那样
说是甚么意思一样。白素是听我叙述过第一次遇到那两个人时的全部经历的,是以她这
时,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她也立时奇怪地张大了口,不知说甚么才好。
而我在回头看了白素一眼之后,立时想再次提醒那两人,他们又一次认错了人。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那另一个已然道:“怎么啦,你不是说已经受够了,决不会
再改变主意,可知要改变生命的方式,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句话,最令我震动的那一句“改变生命的方式”这句话。这可以说是一句莫名
其妙的话,我相信没有人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能够不经解释,就明白它的含意的。但
是,那人在说出这句不可理解的话之际,却十分流利,像是那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一样。
我觉出白素来到了我的身后,又碰了碰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本来,我已经想出口指出他们认错人了,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
意。
这两个人两次都认错了人,那是一件不怎么可能的事,除非我和那个人,真的十分
相似。
但看来那两个人的确是认错了,不像是在做作。
所以,我的新主意是:不提醒他们认错了人,而和他们胡诌下去。
那么,我至少可以多少知道这一点,他们究竟将我错认了哪一个人!
我立时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顺著他们的口气:“是啊,那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
那两个人坐了下来,很有兴趣地望著我,我和白素使了一个眼色,我们也坐了下来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你觉得不满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只是含糊地道:“不,不,可以说满意的。”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向前俯了俯身子,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很神秘,他道:“万先生
,如果你觉得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改变为另一种方式!”
那人说了些甚么,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听清楚,别说他的话,就算是用心听,也不
容易理解,就算不是的话,我也一样的听不清楚的。
他一开讲话时的称呼,已经足令我震动了,他称呼了我一声“万先生”!
这两个人,第一次认错人的时候,我就以为他们是将我误当作了万良生。但是由于
我和万良生毫无相似之处,是以我才假设了其中还有一个“某君”。
可是现在,那人称呼我为“万先生”,那么,这个假设“某君”,可以说是根本不
存在的,那两个人,是错将我当成了万良生!
一时之间,我只是呆呆地望著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而白素的神情,也十分紧张,她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
或许是我的神情太古怪了,是以令得那两个人也呆了一呆,刚才那个称我为万良生
的人,笑了一下:“是不是你这一次的经历,很不愉快?”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老实说,我也没有这个耐性再胡诌下去,看来非摊牌不可了!
现在是在船上,如果一摊了牌,他们两个人,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的。我预料我
们之间,会有一场剧斗,是以我先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才一字一顿地道:“两
位,你们以为我是甚么人?”
这句话一出口,那两个人陡地震动了一下,只见他们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自衣
服的口袋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来。
我一眼就望到,那是万良生脸部特写照片,而任何人只要有这种照片在手,和眼前
的我相对照。就可以发现我和万良生。绝不可能是一个人,因为我和他,根本一点也不
像!
可是,这两个人,取出了万良生的照片,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照片,再望了望我
,其中的一个才指著照片上万良生的鼻子,道:“是,我们认错了人,你看,这一部份
,他好像高一点?”
另一个又指著照片上的万良生的眉毛,道:“还有,这一部份,他比较粗而浓!”
那一个又指著万良生的下颏:“这里的线条,也有多少不同!”
看他们的情形,听他们的对话,完全像是两个贝壳分类学家,在分别“锯齿巴非蛤
”与“和蔼巴非蛤”之间的不同一样!
我的耐性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了,我大声道:“我和他完全不同,你们应该一下
子就看得出来!”
那两个人像是并不知道他们这时行动言语的荒诞无稽,他们中的一个道:“真对不
起,看来都差不多。”
这一句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我霍地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问道
:“万良生哪里去了?”
那两个人陡地呆了一呆,其中一个道:“万良生?”
我向前走出了一步:“就是你手中照片上的那个人,他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皱起了眉:“那我们真没有法子知道了,海洋
是那么辽阔,谁知道他在甚么地方?”
我倏地伸出了手,在那同时,白素也陡地站了起来。我一伸出手,就抓住了那人的
肩头,我抓得十分用力,紧抓著他的肩头。
同时,我又大声喝道:“你们别再装模作样了,你们知道万良生在哪里,我正是来
找他的!”
我说著,已抓住了他的手腕,在那样的情形下,他是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的了!
我心中正在想著,我已经制住了他们中的一个,再制另一个,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正当我准备将那人的手背扭到背后之际,他们两个人,却一起大声叫了起来
:“喂,这算是甚么?甚么意思?”
他们两人一起叫著,那个被我抓住的人,竟突然挣了一挣。
那一挣的力道十分大,撞得我的身子,立时向后,跌退了出去。
而那两人,也行得极快,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舱门奔去,企图夺门而出!
我怎么再肯让他们溜走?我身子直跃了起来,在半空之中,身子陡地打横,一脚踢
了出去。那一脚,正踢在其中一个人的背后。
那人捱了我的一脚,身子向前疾冲而出,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们两个人,一起
发出了一下极其古怪的呼叫声来。
我唯恐他们反击,是以在一脚踢中之后,立时站稳下来。而当我落下来之后,我才
知道,我那一脚的力道,竟然如此之甚!
那两个人相继跌出了舱门,而舱门之外是船舷,他们不但跌出了舱门,而且跌过了
船舷,直跌进了海水之中!
第七部:两个不像真人的人
我和白素,同时向外冲去,我听到他们两人,跌进海水中的声音,我也来得及看到
他们跌落水中时,溅起来的水花。
我立时大声叫道:“上来,你们没有机会逃走的!”
这两个人,的确是没有机会逃走的,船在汪洋大海之中,天气又黑又冷。离最近的
陆地,也要游上近二十小时,我和白素刚尝过这种滋味,知道任何人无法挣扎到最近的
陆地。
可是,海水溅起之后又回复了平静,那两个家伙,却没有再浮上来。
白素和我,一起站在船舷旁,望著闪耀著微弱光芒的黑暗的海水,白素失声道:“
他们两个人,可能不会游泳!”
我忙道:“我和他们曾在水中追逐过,他们游得和鱼一样快!”
我转过身去,奔进驾驶舱,在驾驶舱中,找到了灯掣,我不理会那些灯掣是控制甚
么灯的,我将它们,完全著亮,结果,在船头和船尾,都有强烈的灯光,照射向海面,
那种强光,就是当我在海上飘流时,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照在我身上的。
在整艘船的三十公尺之内,由于灯光的照射,海面上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
但是,当我又自驾驶舱走出来之后,白素向我摇了摇头。
这表示,那两个人,并没有浮上水面来。
我又大声嚷叫著,自然,我知道,这两个人要是匿伏在水中的话,他们可能根本听
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还是要叫他们游向船来。
因为这段时间,已然有将近三分钟了,他们不可能在水中匿伏那么久,他们一定已
然游了开去,游出了灯光照射范围之外。
我大声叫道:“你们快回来,只要能够找回万良生,我决不向警方举报你们!”
可是,不论我如何说,海面一样那么平静,一点回音都没有!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们在海上,将我们救了起来,可是 ”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我听得出,她话中含著对我的谴责,我立时道:“这两个
人,明明和万良生的失踪有关,你要我怎样做?”
白素道:“你可以不必动手脚,他们显然不准备和你打架。”
我道:“但是我一定要制住他们,向他们逼问万良生的下落!”
白素的口唇动了动,低声道:“不管怎样,如果这两个人死了,我感到内疚!”
我冷笑著,道:“你放心,这两个人决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淹死的,内疚的是他们
,所以他们才不敢游近船来,他们令得万良生失了踪!”
由于不停的呼叫,我的声音,听来已十分嘶哑,白素叹了一声:“或许我们回去,
他们又会回来的!”
我心中对那两个家伙的顽固,著实很气愤,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气愤地坐
了下来。
白素跟了进来,我们全不说话,海上又静,我们几乎可以听到相互间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那两个人仍然没有上船,我脑中十分乱,我在回想著刚才
的情形,突然,道:“你是不是感到,我那一脚的力道,似乎不应该大到可以将他们两
个人一起踢下海去?”
白素咬著口唇,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道:“他们是跳海逃走的?”
这一次,白素却摇著头:“世上不会有那样的蠢人,任何人都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
形下,是不能由海上逃走的!”
我用力击了一掌,击在椅旁的几上:“世上就是有那样的蠢人,谁都可以一眼就看
得出,我和万良生截然不同,可是他们还要拿了万良生的照片,和我慢慢地对照研究!
”
白素望定了我:“是的,奇怪,可是我看他们决不是故意做作的,他们是真的分不
出你和万良生之间的不同。”
我道:“当然是真的分不出,你想想,他们见过我两次,现在,他们虽然知道我不
是万良生,但是决计仍然不知道我和他们,曾在荒岛相遇过。”
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啊,为甚么,你不觉得那很古怪么?”
我没有出声,当然,这种情形很古怪,我同意,而且,这种古怪的情形,是不可解
释的。
白素又道:“我又觉得,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虽然有关,可是其间,决没有暴力
的成份在内!”
我摇头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白素道:“他们两次将你误认为万良生,都说了一句话,你记得么?他们说:你改
变主意了?”
我皱著眉,他们两次都这样说过,如果他们说的“改变主意”,是指他们又见到了
万良生,即万良生重新出现的话,那么,在逻辑上而论,万良生的失踪,自然也是万良
生自己的主意了。白素之肯定万良生失踪一事中,并没有暴力的成份,自然也是根据这
一点推断而说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是,如果他们真是将我错当了万良生,但是,他们也可能故意
认错人,特意两次说这样的话,来为他们自己开脱。”白素摇头道:“还是那一句话,
世上不会有那么蠢的蠢人!”
这时候,离那两个家伙落水,只怕已超过半小时了,我站了起来:“总之,这两个
人古怪得很,我们在船上找找看,可能会有点发现!”
白素道:“好,就从这个舱开始。”
我们上这艘船的时候虽然短,但是已约略知道了一下这艘船上的情形。
这艘游艇上有四个舱:两个房舱,一个驾驶舱,和一个作为起居室的大舱 就是
我们现在所在的那个。
我和白素开始寻找,这个舱中的陈设,相当简单和普遍,可是不到半分钟之后,当
我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时,我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壁橱之中,斜放著两具推进器,推进器上,有著“快乐号”的标志,而且,
它们还是湿的!
那就是我们在海底岩洞之中,突然失去的那两具推进器!我知道白素的情绪,因为
那两个家伙曾救起我们,所以当我将他们踢下海去的时候,她感到内疚。
但现在,甚么问题都解决了,在这里发现了那两具推进器,我们狼狈得要在海上飘
流,几乎送命,这两个人是罪魁祸首!
我立时大声叫道:“你来看,这是甚么!”
白素转过身来,“啊”地一声,道:“原来是他们偷走的。”
我道:“哼,简直是想谋杀我们!”
白素道:“可能他们取走这两具推进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们在洞的深处,如果
他们有心要害我们,又何必将我们救起来?”
白素的话很有道理,总之,那两个人的行事之奇,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继续寻找,在这个船舱中,并没有甚么发现,我们又来到了另一间房舱,这两
个人,显然是一起睡在这个舱中的。
那既然是他们的卧室,我们也找得特别留心,可是一样没有甚么发现。
我们的“没有发现”,可能是一个大发现,只不过一时之间,我们想不通其中的道
理而已。我说没有发现,是真正的甚么也没有发现,所有的橱中、抽屉中,全是空的,
甚么也没有!
这两个人,竟达一点日常用品也没有,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我们又找了另一个房舱,那房舱我们曾经逗留过,除了衣橱中有几份如今我们穿著
的不伦不类的衣服之外,甚么也都没有。
然后,我们回到了驾驶舱,经过那么多时间,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来了。
我熄了所有强光照射灯,坐在驾驶舱的控制台之前发怔,我曾遇过许多怪事,但全
是石破天惊的,从来也没有一件,表面上看来如此平淡,但深想起来,却如此之怪的事
!
白素在驾驶舱中,踱来踱去,她忽然停了下来:“这下面有一个暗舱!”
我头也不回,道:“自然,那是机舱!”
白素俯身,拉起了一块方形的木板,道:“你来看看,不是机舱,咦,有两个人!
”
我一听得白素说“有两个人”,整个人直跳了起来,连忙走向前去,在那个方洞口
,俯下身来,果然,舱中有两个人,脸向上躺著。
光线自上面照下去,暗舱的光线不很强烈,可是我和白素都看出来,那两个,一动
不动,躺在下面的两个人,就是刚才被我踢下海去的两个!
我不禁无名火起,立时一声大喝:“快上来!”那两个人仍然躺著不动。我站在上
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两个家伙躺著,睁大著眼睛,可是他们却像是未曾听到我的呼
喝声一样!
我将声音提得更高,又大喝了一声,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也不动,当我变得怒不可遏
之际,白素忽然道:“你看看,他们……好像……好像……”
白素连说了两下“好像”,可是究竟好像甚么,她却没有说出来。
而我在那时,也完全可以知道白素为甚么说不出究竟的原因是甚么。
因为那是一件很难形容的事,我也开始感到,躺在舱底下的那两个人,很是怪异。
那两个人,明明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可是这时,他们看来,好像……好像不是
人。
当然他们是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看来,不像是有生命的人,然而,又不是死人
,这便是为甚么白素说不出究竟的原因!
我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白素道:“怎么,你觉得这两个人怎样?”
白素道:“他们看来……好像不是人!”
我已然纵身,从移开的那块板上,向下面落下去,当我的身子沉下去之际,白素俯
下身,她的神情是极其焦切、关注的,她道:“小心些,我觉得事情太怪。”
我手一松,已然落了下去:“放心,我看不出有甚么危机!”
的确,没有甚么危机。我已经脚踏在船底之上,下面那个密舱的空间不大,除了有
两个人躺著之外,还有几只方形的箱子。
而当我落了下来之后,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著,我俯身去看他们,说他们不
是人,他们实在是人,然而要说他们是人,他们却又丝毫没有生气。
他们的脸容,和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是一模一样的,我用手去触摸其中一个的
脸。当我的手指,碰到那一个人的脸时,我吓了一大跳。
我在未曾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是人,但又不是死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听
来好像很奇妙,但说穿了,实在也很简单,那便是我料定,那是两个制造得维妙维肖的
假人!
可是这时,当我的手指,碰到了其中一个的脸部之际,我却吓了一大跳!
凭触觉,我完全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假人,我所碰到的,完全是人的肌肉,温暖、
有弹性,皮肤粗糙,那是真正的人!
但是,真正的人,何以躺著一动也不动,对我已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一点反应也没
有?
我陡地缩回手来,后退了一步,同时,我的神情,一定也古怪得可以。
是以,在上面的白素忙问道:“怎么了?”
我并没有抬头,仍然紧盯著那两个人:“他们是真人!”
白素显然也吓了一跳,我听到她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来。我又走前一步,这
一次,我走向前去之后,扶起了其中的一个来。
当我扶起那个人之后,我所有的感官的感觉都告诉我:那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并不是如我想像那样的一个假人。
我抱起了那个人,将他的身子向上递,直到白素在上面,可以拉到那个人的双臂,
将那人从密舱中,拉了上去,我才攀了出去。
上面船舱中的光线强烈得多,我一攀上去,就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那是一柄很小的
小刀,极其锋利,那是我随身所带的小物件之一。
白素一看到我取出了那柄小刀来,就吓了一跳:“你想怎样?”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这柄小刀锋利的刀口,在那人的衣袖上,疾划了一下
。
我划那一下的力度,虽然不大,但是已将那人上衣的衣袖,自手腕一直划到了肩头
。
我伸手在那人的手腕上按了按,隐隐可以感到脉搏的跳动。
我的心怦怦跳著,又用小刀,在那人的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那一下,在那人的
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她叫道:“住手,你想证明甚么?”
我站起身子来,仍然望著那人。的确,我想证明甚么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白素,这……是一个人?”
白素道:“当然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他们……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人?”
对于这一个问题,白素也不禁犹豫了,从容貌来看,毫无疑问,他们就是那两个人
。可是,那两个人跌进了海中之后,就再也不出现过,他们是甚么时候,从海上爬上来
的?
而且,就算他们在我们未觉察的时间内,上了船,他们又怎会有机会进入密舱?
而且,他们躺在舱底下,一动也不动,究竟是为了甚么?再加上,何以他们两人身
上,一滴水珠也没有,根本不像是从海中爬出来?
这一连串神秘莫测的疑问,令得白素对我这个简单的问题,也无法作肯定的答覆。
白素只是苦笑著,喃喃地道:“你看,他的手臂还在流血,一定有甚么怪事发生在
他们身上,才使得他们变成那样的。”
我想说,这两个人不是人,人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也见过,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
子的。但是,我只是那样想,并没有讲出来。
我之所以有那样想法,完全是基于我的直觉,而找不出任何根据来的。任何人看到
了眼前这个人的情形,都会以为这个人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人,
因为他不但皮肤温暖,有脉搏,而且还在流血!
然而,我却有怀疑,怀疑这是一个假人!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因为我何以会怀疑这是一个假人,我一点也说不上来,而且
,我也无法去捕捉我这一点假设是由何而来的。
我听得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要尽快将这两个人送到医院去!”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白素提议是对的,应该将这两个人,尽快送到医院去,可是我
又立时想到,这两个人如果根本是假人,将假人送进医院,这不是很滑稽的事情么?
我的心绪,由于过度的紊乱,因之在情绪上,已经呈现一种自我控制的失常状态,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素有点恼怒:“有甚么好笑!”
我指著那个人:“我们曾以为那是两个假人?将假人送到医院去,不是很好笑么?
”
白素大声道:“他在流血,只有真正的人,才会流血!”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可是,你见过一个人,睁著眼,像是甚么也没有发生,但是
却流著血的么?”
白素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
那人手臂在流著血,流出的血,已经相当多,可是他的神情,一直没有变,还是那
样,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著。
白素俯下身,扯下了那人的衣袖,将那人手臂上,在流血的伤口,扎了起来:“不
管怎样,我们一定要快点回去!”
她一面说著,一面指著驾驶台,我对她这个意见,倒是同意的,现在,我和她,好
像已堕入了一个迷幻的、不真实的境界之中,在这个境界之中,一切好像全是不真实的
,我们的情绪变得不正常和难以控制,我们的思考能力,也变得十分迟滞。
要打破这种情形,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到真实的境界中去。
那也就是说,回到有众多人的社会中去,和众多人接触,让众多的人,来和我们同
时看著这个流血的人,让他们和我们有同样的遭遇。
我发动了引擎,船向前驶去,我的脑中仍然极紊乱,但总算还可以保持足够的镇定
,来驾驶船只。我估计在一小时之后,我可以到达那个荒岛,那时,我可以先登上“快
乐号”,和警方联络了。
海面上十分黑,那艘船的性能很好,我和白素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因为在这样迷
离的境界中,我们都不知说甚么才好。
直到二十分钟之后,我才听得白素叫了一句:“他……还在流血!”
我回头向那个躺在舱板上的人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口,白素已经替他扎了起来
,但是,包扎伤口的布,已经被血渗透了,一片鲜红色。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来,丝毫没
有停止的意思。
白素吸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望了那人的脸一会:“我看不必担心会有这种事发生,你看他的脸色!”
那人的脸色,看来仍然很红润,他已经流了不少血,可是单看脸色,绝看不出来,
而且,他还是一样睁大著眼,一动也不动地躺著。
白素苦笑了一下,找了一条带子,抬起那人的手臂,在那人手臂的臂弯部分,紧紧
扎了起来。
同时,她在喃喃地道:“世上不会有能流血的假人!”
我已经转过头去,专心驾驶,但是我还是说了一句:“要制造一个身体有血的假人
,其实也不是一件难到不可以的事情。”
白素立时道:“或许并不难,但是有甚么用?”
我没有再出声,因为我实在答不上来。
船在海面上向前驶著,又过了近三十分钟,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取起了一个望
远镜,向前看著。
我估计船离那个荒岛,已不会太远了,我道:“看到那荒岛没有?”
白素放下了望远镜来,当她放下望远镜的时候,她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
色来。
一看到她那种神情,我立时可以知道,她一定在望远镜中,看到甚么古怪的东西了
!
我连忙自她的手中,取过望远镜来,也向前看去,那望远镜看来虽然不大,可是效
率却十分惊人。
我不但看到了那座荒岛,而且,还看到了“快乐号”。而我这时,也更知道,何以
白素脸上的神情,如此古怪!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实在难以相信那竟会是事实,但是,那又的的确确,是我
所看到的!
我看到,“快乐号”上,灯火通明。
我看到,“快乐号”的甲板上,有三个人,正在说笑著,自然我听不到他们在讲些
甚么,但是从他们的神情看来,可知他们十分愉快。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三个人,一个是神秘失踪的万良生,还有两个,是被我踢下
海去的那两个人!
我陡地放下了望远镜,白素也立时问道:“你看到他们三个人?”
我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的手臂还在流著血,他的面貌,和在“快乐号
”上,和万良生笑谈的两个人的其中一个,一模一样。
我们究竟遇到了甚么事?这一切,究竟要如何解释?我再拿起望远镜来,万良生和
那两个人,仍然在甲板上,他们坐在一张桌子边,我看到万良生的手指做作手势,在桌
上移动著,又仰天大笑。
我竭力想从他们口唇的动作中,来获知他们究竟在说甚么,可是我却一无所得。
当我一面用望远镜向前观察著,而事实上,我们离“快乐号”也越来越近。
这时,不必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快乐号”了。
自然,距离近了,在望远镜中看来,“快乐号”上的情形,看得更清楚。
我看到他们三人,一起转过头来,望向我们的船,他们虽然看到我们船驶近了。
那两个人作著手势,不知对万良生在说些甚么,而万良生耸著肩,作出一个十分轻
松的神情来,转身就向舱内走去。
当万良生在甲板上消失之后,那两个人一齐自“快乐号”的甲板上,跳了下来,跳
进了水中,我看得很清楚,他们在水中游著,潜下水去,由于他们迅速地游出了“快乐
号”上灯光所能照射的范围之外,是以我无法再在漆黑的海面上找到他们。
我立时又望向“快乐号”,我看到“快乐号”上,那个作为大客厅的船舱中有人影
在闪动,那当然是万良生,我还可以看到他坐在酒吧前的高凳子上,在转来转去,一副
自得其乐的样子。
我也可以猜测得到,如果这时,我离得足够近的话,我一定可以听到他的唱歌声。
万良生的确是在船上,可是,他是躲在“快乐号”的甚么地方呢?
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快乐号”虽然够大了,但是,也还未曾大到可以在船上躲
著一个人而不被人发现的地步。而且,万良生为甚么要躲起来呢?
万良生的神情,十分愉快,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论是他和那两个人在一起,还
是他自己一个人,他都显得极其愉快。
那么,万良生的“失踪”,是他自愿的了?
在我的而且确地看到了万良生之后,我的思绪更乱了,自从这件事,和我发生关系
以来,其间经历了许多变化,也发生了许多新的事,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究竟是甚么性
质的事,我还说不上来,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看到万良生在高凳上转了一回之后,又来回踱著,这时,是白素在驾著船,我一
面注意著万良生的行动,一面道:“将速度提高些,我们可以看到万良生了!”
我才说了那一句话,就看到“快乐号”上的灯光,突然完全熄灭了。
我无法再看到万良生的行动,但当我放下望远镜的时候,已可以看到,我们离那个
荒岛只不过几百公尺了。
不到两分钟,已经离“快乐号”更近,由于我们的船,向前驶去的速度十分快,所
以当两艘船接近之际,发生了一下猛烈的撞击。
我和白素都被震得跌在舱板上,但我们立时站了起来,奔到甲板上,跃上了“快乐
号”的船舷上。
不论在这一节时间内,发生过甚么事,有一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万良生
一定还在船上,他不会有机会离开“快乐号”的。
所以,我一跃上“快乐号”的船舷,就大声叫道:“万良生!”
可是“快乐号”上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站稳了身子,又扶稳了白素:“快去
将船上向灯全著亮,我们要好好和万良生谈谈!”
我和白素一起向前奔去,白素去著亮全船的灯,而我则奔进了那个作为客厅的船舱
,也著亮了灯。
在三分钟之前,万良生还是在那个船舱中的,可是现在,舱中却没有人。
万良生一定曾在这个船舱中的,别说我刚才看到过他,在酒吧上,有著半杯未喝完
的酒,也可以证明刚才有人在这里坐过。
我又大声叫道:“万良生,出来,你的把戏玩够了,出来!”
我一面叫著,一面四面走著,在每一个可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找著。
这实在不必化费太多时间,只要一两分钟就行了,这个船舱中没有人。
白素也进来了,我道:“他不在这里,要是他一定不肯自己出来的话,我们就将他
找出来!”
白素点了点头,我们开始在“快乐号”上寻找。要找一个人,并不是甚么难事,我
们找得极详细,连机舱都找到了。
可是,万良生不在船上。
我应该说:我们找不到万良生,但是事实上,这两个说法是一样的,我们找不到万
良生,那就等于说,万良生不在船上。
不过,万良生一定是在船上的,他没有离开船的机会,而且看他的样子,他也不必
离船而去。
我还在寻找著,忽然听到白素的叫声,我抬起头来,并没有看到白素,但是我却已
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高叫了,因为我看到,那艘船 那两个人的船,已经离开了“快乐
号”,在向前驶去。
同时,我看到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自驾驶舱的门口,探出头来,向外张望了一下。
我立时叫道:“追他们!”
我奔进驾驶舱,白素已先到我一步,发动了引擎,我奔到控制台前,一开始就以全
速追上去。
我知道“快乐号”的性能十分佳,要是有一场海上追逐的话,没有甚么船是“快乐
号”的敌手,所以我极有信心追上他们。
由于“快乐号”一开始就全速进行,是以船身震动得相当厉害。
那艘船的速度也极快,海水自船两边,飞溅起来,好像是一艘喷水船一样。两艘船
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
荒岛早已看不见了,可是前面那艘船,仍然未曾被我们追到,白素吸了一口气道:
“想不到那艘船,也有那么高的速度。”
我紧抿著嘴,速度表的指针,已指示接近红色的危险区了,但是我还在增加速度。
那怕是“快乐号”因此毁了,我也要追上那艘船。
果然,在我又增加了速度之后,和前面那艘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这时候,天色渐亮。由于两艘船的速度十分快,而且距离又在渐渐拉近,是以两艘
船之间的海水,鼓荡得极其厉害,水柱像是喷泉一样。
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还在逐渐拉近,我看到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自船舱中走了出来
,来到船尾,摇著手,大声叫著。
我听不到他在叫些甚么,我对白素道:“你控制著船,我去和他谈谈。”
白素接过了驾驶的任务,我出了驾驶舱,来到了船头,两艘船的距离,只有三
,我一到船头,溅起的海水,立时将我淋得全身湿透。
我听到那人在叫道:“喂,你干甚么?”
我大声道:“停船,我要和你们谈。”
那人摇著手:“你太不友好了,我们没有甚么可以谈的。”
我叫道:“我们要谈的实在太多了,譬如,你们是甚么人?”
那人也提高了声音:“你的船超过了设计的速度,机器会损坏的!”
那时,“快乐号”几乎已可以碰到前面那艘船了!
同时,“快乐号”的船身,激烈地震荡了一下,又传出了两下轻微的爆炸声。
我知道,那是“快乐号”的机器,已经超过了负荷!
我连考虑也没有考虑,陡地跃起身子,向前扑了过去,跃到了那艘船上,撞中了那
个人,和那个人一起倒在船尾的甲板上。
同时,“快乐号”的速度,也陡地慢了下来,而那艘船还在迅速前进,转眼之间,
“快乐号”已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
第八部:放弃人生寻找自我
当我才跃上对方那艘船之际,我预料会有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斗。
可是,那人却并没有挣扎,他被我压在身下,只是用力想撑开我的身子。而在那时
候,我的脑中,也乱成了一片,奇怪得很,在这种情形下,我应该有许多事要想的,但
是我想到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当我抬起头来,看到“快乐号”已经越来越远之
后,我心中想到,“快乐号”已经算是最好的船了,但是看来,那艘船的性能,比“快
乐号”更好。
而那艘船还在向前驶著,“快乐号”的机器曾发生轻微的爆炸,自然再也追不上这
艘船了。
那也就是说,我和白素分开了!
那艘船会将我带到甚么地方去,我不知道,我倒并不担心白素,因为“快乐号”上
有著完善通讯的设备,就算所有的机件,完全损坏,她也可以从容求救的。
问题在于我,我在这艘船上,会怎样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猛地向那人的面门,挥出了一拳。
在那样的情形下挥出的一拳,自然不会轻,可是那人在捱了一拳之后,却像是并不
觉得甚么疼痛,他只是叫道:“别打!别打!”
在他叫嚷的时候,另一个人,从前面的船舱中,奔了出来,他也一面摇著手,一面
叫道:“别打!”
我在望远镜中,曾亲眼看到过他们两个人,和失踪了的万良生在一起,如果再怀疑
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是不是有关系,那我简直是白痴了!
他们在不约而同地叫“不要打”,我当然不会听见他们的话,我又向被我压住的那
人头部,重重劈了一掌。我估计就是一个重量级摔角选手,在这一掌的劈击之下,他也
会昏过去的。
是以,在一掌劈出之后,我立时站了起来,我可以说是迅疾无比地跳起来的,而我
一跳起来之后,立时撞向另一个人。
这一次,我行动比较小心,我已经知道,如果将他们两个人撞到海中去,不论在甚
么样的情形下,他们都可以逃走的,所以我在向前撞击之际,将那人撞得直向船舱之中
跌进去。
当我撞跌了那人之后,刚才被我一掌击中的那人,却已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这令
得我陡地一怔,又紧握著双拳,准备迎战。
可是那人在站了起来之后,双手连摇,疾声道:“别打,你打我们,是没有用的,
就算打坏了我们现在这两个身体,还有两个,你见过的。”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而那人的确是若无其事,他反
而笑了起来,道:“真的,你看,不论你打得多么重,我们也不痛,你何必白费气力!
”在那样的情形,我反倒急促地喘起气来,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我一开口,声
音变得连我自己也十分吃惊,我大声叫道:“你们是甚么人?”
站在我面前的那人,并没有回答我,被我撞进船舱去的那家伙,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你问得好,我们或者应该好好谈一谈,不然,越弄下去,误会越深,先生,我们决
不是坏人,你应该相信。”
我仍然重覆著那句话,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两个人一起向我走来,当他们向我走来之际,我觉得神经紧张,双手又紧紧地握
著拳头,可是,看他们的情形,又实在不想和我打架。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来到了离我很近处,才道:“你别管我们是甚么人,总之,我
们对你绝对无害,请你相信。”
他不那么说还好,他这样说,不论他的语气,听来是多么诚恳,也只有令我更愤恨
,我厉声道:“绝对无害?你说得倒好听,你为甚么在海底偷走了我们的推进器,令我
们几乎死在海中?”
那两个人一听,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互望了一眼,一个像是埋怨他的同伴
:“你看,我早说是有人的!”
另一个道:“我怎么知道,那岩洞这样隐蔽,又是在黑夜,怎会有人潜水进去?而
且,那地方,我们还有很多 ”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另一个忙问我道:“真对不起,累你们在海上飘流了许久,虽然仍是我们救了你们
,但当然是我们不对,真正对不起!”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迷惑,实在是无以复加的。
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一流的君子。
自从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时,他们的谈吐,一直是那么样温柔,行动也如此有礼。我
也有理由相信他们讲的话,他们弄走了那两具推进器,并不是有心谋害我和白素。
可是,他们究竟是甚么人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们究竟是甚么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两个人又互望了一眼:“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先生,不论我们是甚么人,总
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这就够了!”
我又吼叫了起来:“那么,万良生呢?你们将他怎么了?”
那两个人一起叹了一声:“先生,请你到船舱中来,我们慢慢谈谈。”
他们一面说,一面还望著我,像是在徵询我的意见,我冷笑了一声,昂然走了进去
,他们两人,跟在我的后面。而当我进了船舱之后,我看到了世界上一件最最奇怪的事
情。
那两个人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一进船舱,就看到和那两个人一样的两个,坐在船
舱里。
那两个坐在船舱中的人,其实我已经见过的了,我是在这艘舶的底舱中见到他们的
,不但见过他们,而且,我还曾在其中的一个的手臂上,划过一刀,使得那人流了很多
血。
但尽管我曾见过那两个人,这时,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总使我的
心中,产生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我打横走出了两步,望著站著的那两个人,又望著坐
著的那两个人。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希望你们能详详细细的和我说明这种情形是如何发生的,
不然,我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那站著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坐著的那两个人,看来仍然叫人感到他们不是活人,
虽然我明知如果去触摸他们的话,他们的肌肉是温暖的,他们的体内流著血。
两个站著的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叹了一声:“当你们留下那两具推进
器在岩洞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听得他们这样问我,陡地想起那岩洞中的情形来,心中动了一动,道:“我们一
直游进去,顺著一条很窄的石缝,直到尽头。”
那人又道:“你自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
我道:“是的,我看到很多大气泡,自石缝中挤出来,一直挤出岩洞去!”
我在讲了那两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不算甚么奇怪,比起我现在
看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来,简直不算甚么!”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到了那窄缝的尽头之后,没有再进去?”
我实在有点光火,大声道:“那里面根本没有别的通路,你叫我怎么进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道:“别生气,我们的意思是,你没有穷追究竟,这是对双方
面有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好么?”
我厉声道:“不行!”
那两个人摊著手,其中一个道:“你主要的目的,是想找回那位万先生来,是不是
?我可以告诉你,他还在‘快乐号’上。”
我冷笑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我也知道,我看到过他,不论他躲得多么好,
我会找他出来的。”
那人摇头,道:“不,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完全变了,变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我有点不明白那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认定了他是在狡辩。是以我立时又
道:“而且,我不单要找出万良生,也要知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两人的神情,很有点恼怒,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那种发怒的神
情,而事实上,他们的恼怒也是很轻微的。
他们中的一个道:“你们最叫人不明白的一点,是根本不让人 一个人,有自愿
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而用许多名词,例如社会、道德等等,去强迫一个人做他不愿
做的事,过他不愿过的日子!”
我呆了一呆,因为那人在忽然之间,对我说起一个很大的大问题来了。这家伙提出
来的问题,是人类所无法解决的一个死结。
我完全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他话中的“你们的社会、道德等名词”,是指人类社会
中的“社会习俗”、“人为法律”而言的。在“习俗”和“法律”之下,人还剩下多少
自由,当真是值得怀疑的事。
然而,人类又岂能不要法律、不要习俗?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陡地震动了一下!
因为,我感到,他们两人,对于“法律”和“习俗”的约束,感到如此自然而然的
反感。
如果他们是地球人,那么,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受到“习俗”和“法律”的影响,
就算对之有反感,也决不可能如此彻底,如此自然。
那么,他们一定不是地球上的人类!
我怔怔地望著他们,他们也像是感到自己讲错了甚么似地望著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问题来问他们,我这样问,等于是肯定他们是
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了!
我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呢?”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缓缓地道:“每一个人,是他自己,完全不受别人的影响,自己
就是自己。”
我缓缓地道:“没有法律?”
那人道:“如果说法律是防止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的话,那么,在一个自己完全
是自己,根本和别人无关的地方,法律又有甚么用?”
我还没有出声,另一个人又道:“而且,所谓法律,保护了一些人利益,是群体社
会中的产物,在一个根本没有社会组织的地方,怎会产生法律!”
我脑中十分紊乱:“我不明白,除非你们不是生物,不然,怎可能每一个个体就是
一个个体,不和其它任何个体发生关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当然可以的,事实上,地球上也有很多生物是那样的!”
我大声道:“绝对没有!”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海洋中的大多数贝类生物,就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根本
不和其它个体发生关系,从生到死,自己就是自己,没有社会,没有法律,没有任何约
束!”
我冷笑了几声:“你引用了低等动物,来证明你的理论!”
那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动物是无所谓高等和低等的,朋友,生命是平等的,你是
人,是生命,贝类生物也是生命。而且,我们观察的结果,证明贝类的生活,远比人的
生命自在、轻松,我们更有一个极其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 ”
那人讲到这里,另一个人突然阻止他,道:“够了,我们答应过万先生的。”
那人却摇著头道:“不要紧,这位先生,也是一位明白道理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硬
去做违反
我挥著手:“你们在说甚么,最好说明白一点,万先生能帮你们证明甚么?”
那人道:“那天晚上,在那个荒岛上,我们遇到了万先生,他一个人,很寂寞地坐
在沙滩上,望著海水,我们当然谈了起来 ”
那人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和万先生交谈的内容,和我们刚才所讲的差不多。”
我道:“那又怎样?”
那人道:“万先生很同意我们的见解,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几
乎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就少了一样!”
我略呆了一呆,万良生是甚么人,我在一开始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
,所以这时,我也很难想得出,像万良生这样的人,会缺少了甚么。
我道:“他少了甚么?”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他没有自己!”
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反
应。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其实,不但他没有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
你,有你自己么!”
我瞪视著他们两人,仍然答不出来。
我有自己么?
我自己是怎么样的?我发现,我连自己是怎样的也不知道!
那人轻轻拍著我的肩头:“别难过,或许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每
一个人,和其它许多人,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缺少的,你们就生
活在这种关系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千丝万缕的群体关系之中,自己消失了,你不但没
有自己,甚至不知道甚么是自己!”
我感到很狼狈,我感到那两个人的话,像是一个圈套,而我已经钻进了他们这个圈
套之中,很难出来了,我思绪在竭力挣扎著,仍然乱成一团,最后,我只好道:“那和
万良生有甚么关系?”
那人道:“万良生同意说他没有自己,他要要回他自己,他起先,也和你一样,说
地球上的生物没有那样的例子,我告诉他,贝类生物是,于是,他作了他一生之中,最
大的抉择!”
我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的,我道:“你的意思是,他……他……他……”
我本来是在尖叫著的,但是突然之间,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那两人,却一起点著头,他们像是明白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甚么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喘著气,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垂死的人的呻吟一样他变了……变成了一
种贝类动物?”
那两个人又一起点头。
我的天,那枚螺!
那枚被小郭在沙滩的毛巾中发现,放在“快乐号”海水鱼缸中的那枚螺,那枚被白
素认出叫作“细腰肩棘螺”的螺!
那竟是万良生?
当然那不会是,于是,我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人的本领真大,竟用一番话,引
导得我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来,太滑稽了!”
那两个人一起摇头,一个道:“本来,你已作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是你又推翻了它
。”
我道:“好的。那么,请告诉我,你们用甚么法子,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枚螺?
”
那人道:“生命是抽象的,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物质成份上,没有丝毫不同,
这一点,你总应该同意。”
我道:“不错,生命是抽象的,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将抽象的东西抽出来。”
那人道:“我们没有将抽象的东西取出来,只不过作了一种转换。自然,这种转换
的过程很微妙,不是你所能够了解的。”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我照你所说,作了一个转换,那么,在转换之后,万
良生的身体,到了甚么地方去了?”
那人一点也不觉得我的问题对他是一种嘲笑,他一本正经地道:“在那枚螺原来在
的地方。”
我一个劲儿的摇著头,一直摇著。
那两个人也一直摇著头,过了好一会,一个才道:“事实上,你可以和万良生交谈
,他可以发出声音,因为他变得不彻底;但是他可以变得彻底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他为了要回他自己,放弃了人的生活,而宁愿成为一枚螺,这证明个体生活优于群体生
活,个体生活永远没有纷扰,因为每一个个体,根本不知道有别的,个体和个体之间没
有任何关系,一切纠纷 就完全没有了!”我仍然在摇著头,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
冷笑声,那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道:“‘快乐号’追上来了!”
快乐号居然追上来了,这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连忙出了船舱。
当我冲出船舱的时候,我看到“快乐号”,而白素在驾驶舱中,向我挥著手。
我也立即知道“快乐号”为甚么会追上来的原因,因为那两个人的船,几乎停在海
面不动。
那两个人在我身后叫道:“你快回‘快乐号’去吧!”
我陡地转过身来,道:“不行!”
可是,那两个人,突然一起用力在我的背后推了一下,那一下袭击,是完全出乎意
料之外的,我的身子向前一冲,立时跌进了海中。
在我跌下海去的同时,一只巨大的救生浮泡,也一起跌了下来。
我连忙抱住了浮泡,那艘船以极高的速度,驶了开去,“快乐号”则立时停了下来
。等到我爬上“快乐号”时,那艘船已经看不见了!
我上了“快乐号”,伏在甲板上喘气。我绝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因为思想
上的疲倦,白素奔到了我的身边,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我却一个也没有听
进。
过了好久,我才抬起头来:“我没有事,万良生在‘快乐号’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找到他了。”
我吃惊地跳了起来:“不会吧,他已经变成了一枚螺。”
白素扬了扬眉:“是的,那枚‘细腰肩棘螺’,我还和他谈过话,他喜欢无拘无束
的独立个体生活,他说那样,才真正有他自己,他要求我将他抛到海中去!”
我叫了起来,道:“别答应他。”
白素却平静地道:“我已经做了,他有权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的,是不是?”
我没有说甚么,我又伏在甲板上,喘起气来。
万良生从此没有再出现,我们也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这段事,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
信。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万良生确然找回了他自己,在大海之中,他可以完全自由
生活著。
而我们,一切人,却仍然没有自己,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中,“自己”消失了。
后记
有看过这个故事的说:这故事有头无尾,好多情节,没有解释,其实,那是故意的
。故事所要表达的已表达了,其余从略,好让看的人发挥一下自家的想像,这个故事中
,那“两个人”,有相同的“替身”,自然是外星人的“工具”,外星人原来样子如何
,各凭想像,他们制造了人的外形,使自己进入其中,看来和地球人一样 这种外星
人到地球的设想,在卫斯理故事中很多,最近才有一部美国电影,采取了这种方式,至
于岩洞的气泡是甚么,更加可以设想多种可能,所谓“明人不必明说”,就是这个道理
。
一九八六、九、十四 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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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