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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参加俱乐部后的怪行为
阁下或许社交活动十分频繁,交游广阔,见多识广,但是我可以保证,阁下一定未
曾听过一个俱乐部,叫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五花八门的俱乐部十分之多,是大城市的特色,有的俱乐部,名称实堪发噱,例如
“怕老婆俱乐部”、“见过鬼俱乐部”、“七副象牙俱乐部”等等。比较起来,“丛林
之神崇拜者俱乐部”这个名称,还是十分正常的,可以顾名思义。
如果要顾名思义的话,那么,自然可想而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是由一
些崇拜“丛林之神”的人所组成的。
这个俱乐部组成的目的,自然也在于对这个“丛林之神”进行崇拜。
不论甚么事情,一和“神”有了关系,神的味道多了,就总不免有点神神秘秘的气
氛,这个俱乐部,也是一样,我知道有那样的一个俱乐部,就是在一种很特异的气氛下
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天气非常冷,是一个罕见的阴冷的天气,参加了一个宴会,从有暖气设
备的建筑物中走了出来,在门口一站,一阵寒风吹来,就有被浸在冰水中的感觉,我连
忙竖起了大衣领子,匆匆向我的车子走去。
我走了不多几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分明是在跟著我!
我吸进了一口寒风,突然转过身来,我是在根本未曾停止的情形下转过身来的,是
以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人,一个冷不防,几乎直撞进了我的怀中。
我证实他是在跟踪我,那自然也不必对他客气,我立时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
。
当我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之际,我不禁略略一呆,我抓到的,是触手十分柔软的绒
料,那种绒料,是鸵马毛织成的,十分名贵,那样质地的一件大衣,至少要值一万美元
以上。
那也就是说,我抓住的那人,就算是一个歹徒,他也一定不是普通的歹徒。
我一抓住了他的衣襟,也立时瞪大了眼。
那人挣扎了一下,叫:“请放手,我是……没有恶意的,卫先生!”
我也看清了那人,他是一个中年人,戴著金丝边眼镜,样子很斯文。
但是我却也不放手,因为电影中的歹徒虽然全是满面横肉、一望便知的家伙,但实
际生活中的歹徒,可能就是那样的斯文人。
我冷笑一声:“你为甚么跟著我?”
他道:“我……我知道你是谁,只不过想和你谈一下,真的,我绝没有恶意,你看
,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入怀,我连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来替你拿!”我的手伸进了
他的大衣袋中,摸出了一只法国鳄鱼皮的银包来,同时我也肯定了他的怀中并没有枪械
,是以我也放开了他。
他的手有点发抖,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心情紧张。当他将名片送到我的面前
之际,我看到了名片,又是一呆。
那名片上印著他的衔头:恒利机构(东南亚)总裁,他的名字是霍惠盛。
恒利机构是一个实力非常雄厚的财团,属下有许许多多产业,那是人人皆知的,而
这位
我这时,也认出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实业家,我抱歉地一笑:“对不起。”
霍惠盛苦笑道:“那是我不好,我应该在你一出门时,就叫你的。”
我道:“你也在那个宴会中?”
他道:“是的,人家告诉我,你就是卫斯理,和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经历有关。”
我摊了摊手:“或者你可以那样说,莫非你也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请到我的车上
,我们慢慢地倾谈,你的意思怎样?”
“好!好!”霍惠盛没口答应著。
我走向前去,打开了车门,我们两人一齐坐了下来,进了车中,便没有那么冷了,
我翻下了大衣的领子:“请你开始说!”
霍惠盛道:“事情和我的儿子有关,我只有一个独子,你知道 ”
“我知道,令郎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医生。”我立时接了上去,“你那么富有,令郎
却和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年纪虽然不大,但已大有成就了。”
霍惠盛道:“多谢你的称赞,但是……但是近来却著实为他担心。”
“发生了甚么事?”
“他……他参加了一个俱乐部。”
我听了,不禁笑了起来:“你未免太紧张了,就算他参加了俱乐部,吃喝玩乐,那
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怕甚么?”
“不,不,你弄错了,我不是怕他挥霍,老实说,我的财产,别说是有一个儿子,
就是十个儿子来挥霍,也是用不完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问题在甚么地方?”
“那个俱乐部,卫先生,不知道你听人家讲过没有,叫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
我重覆了一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是的,名称很古怪。”
正如霍惠盛所言,我经历过许多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
古怪会社和俱乐部,但是我却未曾听到过有一个俱乐部是称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的。所以,我蹙起了双眉:“很抱歉,我未曾听过这样一个俱乐部,那俱乐部是干甚
么的?他们崇拜一个神,叫丛林之神?”
“我也不清楚。”霍惠盛回答我:“我只不过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中,自我儿子
的口中,得知他参加了一个那样的俱乐部,当我问及他的时候,他却说这俱乐部的成员
,人人都要对俱乐部中的一切,绝对的保守秘密。亲如父子夫妻,也绝不能泄露,是以
他不能告诉我,也请我以后别再问他!”
霍惠盛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叹了一声:“我们父子两人的感情十分好,从来是
无所不谈的,但这次,他居然对我有了秘密。”
我笑了一下:“霍先生,令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有一点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也不是甚么过分的事情,对不?”
我虽然那样劝著霍惠盛,但是我心中也不免有一点神秘之想。世上的确有那样的俱
乐部的,有的俱乐部甚至规定会员在不论何种情形下,都不能退出,有一篇很著名的恐
怖小说,就说一个俱乐部,会员即使在死了之后,他的鬼魂也一定要出席俱乐部的周年
大会的!
霍惠盛道:“但是,我发觉他有一些十分古怪的行动,所以使我担心。”
“甚么古怪的行动?”
“第一,他将大半天时间,花在俱乐部中,而不从事他应该从事的医疗工作,他的
病人越来越少,他的声誉在下降,而且,最近有两次,十分普通的病症,他也作出了错
误的判断。他变得十分神经质,很容易受震动,又常常喝酒。他因为过度的神经质,甚
至使他不能对病者施手术,那全是近大半年来的事。”
霍惠盛越说,声音越是低沉。
我用心听著,然后回答他:“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似乎有一件十分严重的事在困
扰著他。”
“你说得对,但那是甚么事?”
“现在我自然不知道,你且说说,第二件反常的事,又是甚么?”
“他需要用大量的款项。”霍惠盛回答著:“他自己名下的存款十分多,那是我在
他小的时候,就替他存进去,他自十五岁起,就可以自由支用,但是最近,他不但用完
了自己的钱,而且,还继续向我要了三次钱,那三次所要的数字,加起来超过了两千万
美元。”
我望著霍惠盛,他忙道:“我自然拿得出来,再多我也拿得出,但是我要知道他拿
钱去做甚么了,我看不到他将钱用在甚么地方!”
“你为甚么不问他?”
“我自然问过他,他的回答便是和他加入的‘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有关,接下
来便说,那是他的秘密,叫我不要再问。”
我将手放在汽车的驾驶盘上,沉思著。
照霍惠盛叙述的情形来看,他儿子一定有著十分重的心事,他可能是在甚么地方做
错了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是以在受著勒索。是以他一方面需要巨款,一方面还心神不
安,时时恐怕秘密会揭露出去。他是一个医生,是不是他和女病人之间有了甚么纠葛呢
?
当然,那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所以,我并未曾将我的想法说出来。
而霍惠盛又已道:“我请过了好几位私家侦探,去调查那个俱乐部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但是都无功而返,其中甚至包括最著名的郭大侦探在内。”
听到“郭大侦探”四字,我不禁笑了起来。别人口中的“郭大侦探”,就是我口中
的“小郭”,以前是我进出口公司中的职员。
“他们怎么说?”
“他们根本找不到那俱乐部在何处!”
“那不可能,”我大声叫了出来:“任何一个饭桶侦探,都可以因跟踪令郎,而获
知那个俱乐部的所在的,怎会不知道俱乐部的地址?”
霍惠盛苦笑著:“那是事实,我也不知道那些侦探是干甚么的。”
我点了点头:“霍先生,你的意思是……”
霍惠盛很诚恳地道:“卫先生,我听得很多人提起过你。郭大侦探也说起过你,你
对一些古怪的事,都可以探索出一定的结果来,所以我想请你……”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霍先生,你弄错了,我不是私家侦探。”
霍惠盛忙道:“自然,我知道,我也决不是……雇你,我是想请你帮帮我忙,我只
有一个儿子,我想要知道他究竟遭到了甚么困难。”
我本来想拒绝霍惠盛的要求的,但是他刚才所说,有关他儿子的一切,却又的确十
分古怪,至少我可以到小郭那里,暂时了解一下这件事。
是以我在考虑了一下之后,道:“我不能确切答应你,但是我可以替你去调查一下
这件事,如果有了眉目 我如何与你联络?”
霍惠盛忙道:“卫先生肯答应帮忙,那实在太好了,我想一定会有结果的,每天办
公时间,我一定是在办公室之中的。”
我点头道:“好,我会来找你。”
我打开了车门,让霍惠盛下车,霍惠盛向前走出了十来步,一辆大房车已缓缓驶到
了他的跟前,穿制服的司机下车,将车门打开,恭而敬之地让霍惠盛上了车,驶走了。
我又想了片刻,才驾著车回家去。
我是在想,一个人有了钱,并不一定没有烦恼,穷人的烦恼,全是因没有钱而起的
,于是以为有了钱,一定可以没有烦恼了,但是事实上,有钱人的烦恼,一样是说不完
,解决不了的!
我回到家中之后,并没有多花精神去想那件事,因为根据霍惠盛所说的那些资料,
我根本无从想起,我只好假定他被人勒索,那也没有甚么好多想的。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时分才起来,一点钟,我已到了小郭的事务所中。
小郭一看到了我,便大表欢迎,抛开了他的几个顾客不理,将我迎了进去。
我吸著他递给我的上价古巴雪茄:“向你来打听一件事情。”
小郭连连点头。
我道:“大财主霍惠盛,曾委托过你,跟踪过他的儿子,是不是?”
小郭一听,便皱起了双眉:“是。”
我又道:“而你的跟踪,竟没有结果?”
小郭的双眉,蹙得更紧,又道:“是。”
我叹了一声:“小郭,这是怎么一回事,跟踪一个人,要找一个俱乐部的所在地,
却会无功而回,你不如改个名字叫做饭桶算了!”
小郭忍受著我的讥嘲,只是红了红脸:“我很难解释,我相信失败的不止我一个人
。”
“怎么一回事?”
“他,霍景伟,像是有天眼通一样。”
“天眼通?”我感到疑惑。
“是的,不论我如何化装,如何进行隐蔽的跟踪,但是他都能向著你直走过来,指
斥你跟踪他,使你的跟踪,难以继续。”
我不信小郭所说的话,我脸上自然也现出不相信的神色来。小郭苦笑著:“你不信
,可以去试一试,他真是一个怪人。”
我的兴趣更浓了,我双眉一扬:“是么?”
小郭笑了一笑:“我不敢说你一定不成功,但是他一定可以认出你,而且知道你是
干甚么的,令得你的跟踪不能继续。”
我点头道:“好,我倒要试一试,你有他的资料么?给我参考参考!”
小郭道:“好,请到资料室来。”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已非常大,有一个十分完善的资料室,全部是电脑管理的
。我跟著他来到资料室中,他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迅速地按下了几个钮掣,灯光黑了
下来,一幅墙上立时悬下银幕,也出现了一张照片,和真人同样大小。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人,很瘦削,双目深陷,目光有神,衣饰合身,看来和
霍惠盛有几分相似,他就是霍惠盛的独子霍景伟了。
小郭继续按著钮,全是霍景伟的照片,有正面的,有侧面的,也有远摄镜头拍下的
特写。
看了十幅那样的照片之后,我已经毫无疑问,可以在一千个人之中,一眼便认出他
来了。
小郭继续放出别的照片,那是霍景伟离家时拍的,那又是霍景伟在车中拍的,这又
是霍景伟在他的医务所中,还有便是他在家中的时候。
看来,霍景伟一定是一个十分之孤独的人,因为在所有的照片中,只看到他一个人
,而从来不见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我看了足足半小时,才道:“请你告诉我,他的生活习惯如何?”
“他和他父亲住在一起,那是一幢三层洋房,他是住在三楼的,那个房间……”小
郭讲到这里,银幕上已映出一幢洋房来,照片只有一个箭嘴,指著一个很宽大的露台,
露台上摆著很多热带植物。
我“唔”地一声:“有近镜么?”
“有,我们买通了女佣,请她将窗帘拉起来,我们用远摄镜头拍下了那些照片。”
银幂上的照片,换了那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令我吃了一惊的是,在书房的正中央,
是一只作势欲扑的美洲黑豹,皮毛闪闪生光!
我忙指著照片中的那只黑豹问道:“那是甚么玩意儿?是活的?”
“不,那是一只美洲黑豹的标本,他在半年之前,曾游历南美洲,那是他在南美洲
猎获的东西,据女佣说,他十分喜欢那黑豹。”
我皱起了眉,那种黑豹,在南美某些地方,是被目为魔神的化身的,也是一些黑暗
的邪教所崇拜的神之一,出现在霍景伟的书房中,多少有点神秘的意味。
我又问道:“他曾游历过南美洲?那是他和那个甚么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发生关
系之前,还是之后的事,你可知道?”
小郭呆了一呆:“不知道。”
我不客气地批评他:“小郭,你的工作做得太大意了,这一点十分重要,你怎么可
以忽略?”
小郭的脸红了起来,他足有半分钟不出声,然后才道:“是的,那是我的疏忽,但
当时我受的委托,只是查出那俱乐部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弄清他在俱乐部中做些甚么而
已。”
我不愿使他太难堪,是以忙用话岔了开去:“再换几张照片看看。”
小郭又按动掣钮,银幕上出现另一张相片,那是一间卧室,也很大,看不出有甚么
异样的地方来,只不过看出,墙上所挂的一些图画,有很多是一些图腾,那可能也是他
南美洲游历的结果。
小郭又给我看了其它的许多照片,全是和霍景伟有关的,我们在资料室中,大约过
了半小时才离开,小郭送我到他事务所的门口,问:“你的计画是……”
“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现在找不到他,现在他就在那个俱乐部中,而没有人知道那俱乐部是在甚么地
方,你要跟踪他,必须在明天早上,当他离开家到医务所去的时候,或者是他离开医务
所,到俱乐部去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可以到明天才开始跟踪,今天剩下的时间。我想可以从各
方面去了解一下那个俱乐部。”
第二部:惊人的预知能力
小郭笑著,道:“你不妨去努力一下。”
从小郭讲这句话时的神气看来,他像是料定了我不会有甚么结果一样。当然,那时
我还根本未曾开始行动,自然也不会和他争甚么。
但是我在暗中却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事情弄一个水落石出!
因为如果我弄不出甚么结果来的话,那么,我就变得和小郭以及那些束手无策的私
家侦探一样了!
我和小郭挥著手,离开了他的事务所,整个下午,我都在家中,用电话和我所认识
的朋友联络,当然,我联络的对象,全是见多识广的人。我问他们的问题是:你听说过
一个俱乐部,叫做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吗?而我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没有
!
一直到我的手因为拨电话而发酸了,我一面埋怨著何以电话机上的号码,不采用按
钮的方法,而要采取转盘的方法,一面放下了电话听筒,伸了一个懒腰。
(一九八六年按:当写这故事的时候,竟然没有按钮电话!真有点难以想像。现在
,电话多有采用微电脑的了!)
整个下午,我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但是我至少知道了一点,那便是这个“丛林
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的会员,一定十分之少,少得在我所认识的朋友之中,竟也没有人
知道它的存在!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早,驾车来到了霍家的大花园洋房之前,找了一个适当的地点
,停了下来。用望远镜向三楼观察著。
我恰好看到霍景伟拉开窗帘,探头向窗外,像是在深深地吸著气。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瘦削的脸,和他那双似乎充满著异乎寻常的智慧的眼睛。
我这是第一次直接看到霍景伟,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他是一个聪明人,一个
个性十分倔强,但又是聪明绝顶的人。
在我的处世经验中,我知道那样的人是极难应付的。
然后,我又看到他在他的卧室中,走来走去,接著,我看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我看到他向房门走去,由于角度的关系,我看不到他走过去作甚么,但是当他又在
窗口出现的时候,他手中,拿著一叠报纸。
我的望远镜倍数十分高,我可以看到他手中所拿报纸的大字头号标题,那是今天的
报纸。当然,他走向门口,是去取报纸的。但是接下著,奇怪的事便发生了,他拿了报
纸在手,竟不是展开报纸来看,而是脸上带著一个十分难测的神情。
霍景伟接连几个快动作,将那几份报纸,全都撕碎,抛进了字纸篓!
我当时真呆住了,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因为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刚起身,他绝不可能已看过那些报纸,而今天的报纸我是
已看过的,著实有好几段哄动的新闻。
可是霍景伟却连看都不看,就撕碎了报纸,难道他是一个报纸的憎恨者?不喜欢从
报上获得消息?还是他根本就对所有的新闻,不感兴趣?
这一切假设,都是不堪一驳的,他撕碎未曾看过的当天报纸,一定是有原因的,但
是我却无法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继续观察著他的行动,我看到他走进了浴室,十分钟之后,又从浴室出来,穿过
了卧室,来到了他的书房中,我看到他到了那头黑豹的标本之旁,伸手在柔滑的豹皮之
上,轻轻抚摸著。
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其沉郁的神情来,像是长叹了一声。
从他那时脸上的这种神情看来,我倒可以肯定一点: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沉重的心
事。
这大概就是我要找的答案了,他的心中,究竟是有甚么心事呢?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之内,我看他穿衣服,他的动作,懒洋洋地,像是他对一切都十
分厌倦,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一样,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又过了十分钟,我看到他的车,驶出了大铁门,我连忙也发动了引擎,准备开始我
的第一站跟踪。
我知道,这时他离家,是到他的医务所中去的,本来这一段跟踪,没有甚么多大的
意思,我可以直接到他的医务所门口去等他的。
但是我却想知道,他在离家到医务所的那一段路程中,是不是会有甚么神秘人物和
他接头呢?
到现在为止,所有神秘的事情,似乎还只是和霍景伟一个人有关,如果能找出另一
个和事情有关的人来,那么,要了解整件事的真相,自然也容易得多了。
我也知道,从这里到他的医务所去,他一定要走那一条斜路下去,我的车子就停在
斜路上,等他的车子驶下去之后,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上去。
他的那辆车子,并不是甚么特别名贵,在驶出了铁门之后,也的确如我所料,是顺
著斜路,在向下驶去的。但是,就在我准备跟上去之际,另一件乍一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事又发生了。
他的车子在顺斜路驶下了之后,突然转过头,向斜路之上,直冲了过来!
那条斜路并不是十分长,而他向上冲来的速度,却又十分高,所以在转眼之间,他
的车子,已冲到了我车子的前面,两辆车子的车头,“砰”地撞了一下。
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直趋我的车身,用一种十分鄙夷不屑的神色望著我。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是尴尬极了,我只好自己安慰著自己,他从来也没有见过
我,他也不知道我是在跟踪他,我大可以不必心虚。
我连忙镇定地道:“先生,你的驾驶术未免太差了,我的车在这里,你看不到?”
霍景伟冷笑一声:“那只不过是给你的一点教训,畜牲!”
他竟然口出粗言,这不禁令得我大怒,我也打开车门,走出车来,却不料我才走出
车,胸前一紧,便被他劈胸抓住了我的衣襟。
我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而且令得他直滚下那条斜路去的,但是我却并没有
那样做,因为我想看看他这个人,神经究竟不正常到何等程度。
他抓住了我的衣襟,厉声骂道:“狗!你看来是一个人,为甚么做狗才做的事?”
我保持著镇定:“请你讲清楚一些。”
霍景伟“哼”地一声:“跟踪只是猎狗的工作,那是猎狗的天性,现在你来跟踪我
,那算是甚么?你只是一头狗!”
在刹那间,虽然他骂得我十分不留余地,我是应该大怒的,但是我却并没有发怒,
那是因为我心中的惊讶,超越了愤怒。他怎么知道我是来跟踪他的?
看来小郭的话没有错,他的确有本领使得任何跟踪者难以跟踪下去!
因为他给我的打击,是突如其来,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他才好,用“手足无措”
四个字,来形容我此时的情形,实在再恰当也没有了。
而霍景伟也根本不给我有定过神来的机会,他“呸”地一声,现出十分不屑的神态
,进了他自己的车子,驾著车走了。
一直到他的车子驶下了斜路,我才从极度的狼狈之下,定过神来。
我相信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下,都一定要垂头丧气地回去,放弃跟踪了。但是我却
不。你说那是我的优点也好,是我的缺点也罢,总之我要做的一件事,就算明知做不到
,我也还是要做下去的。
我也驾车,驶下了斜路。
当然,霍景伟的车子已不见了,但是我也不著急,因为我知道霍景伟是到他的医务
所去的,而我也知道他医务所的地址。
我驾著车,来到了他的医务所,他的医务所是在一幢大厦之中,我先将车子停在大
厦底层的停车场中,在停车场,我找到了霍景伟的车子。
我再打一个电话到他的医务所中,电话自然是护士接听,我只问了一句:“霍医生
是不是到了?”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后,我便放下了电话。
在小郭那里,我是知道霍景伟离开医务所的确切时间的,我至少可以有三小时的活
动时间,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我却坐在我的车中等著。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才离开了自己的车子,花了两分钟时间,弄开了霍景伟车子
的行李箱,躺了进去。躺在行李箱中,自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但是为了要弄明白
霍景伟的那个“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究竟是在甚么地方,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当我躲到了汽车行李箱中之后,不过十分钟,我就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了汽车。霍
景伟很准时,他离开医务所了,自然是要到那俱乐部去。
我屏住了气息,只听得车门打开的声音,车子向下沉了一沉,接著,便是车门关上
的声音,然后,车子引擎,也已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因为我的跟踪,可以说是成功了,霍景伟非带我到那俱乐部
去不可了。
但是,车子才一发动,就又停了下来。
我的心中刚在想,事情只怕不妙了,眼前突然一亮,行李箱盖打了开来,而当我抬
头向前看去时,我却只有苦笑!
满面怒容,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要跟踪的霍景伟!
如果说早上在斜路上,我的尴尬,狼狈是十二万分,那么此际,当我看到了霍景伟
的时候,我的狼狈,真是三十万分也不止!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我只有不等霍景伟开口,便突然从行李箱中,跳了出来,
挥拳向他的下颏便击了出去,那一拳的力道,著实不轻,我想一定可以将他击昏过去,
那么我就可以夺路而逃了。
我本来是技击的高手,别说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人,就是有二三十条大汉,我不想求
胜,只想夺路而逃的话,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是今天可以说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我那一拳狼狈地挥出,霍景伟的身形,就在
我出拳的一刹间,向旁闪了开去。
我一拳击不中他,便已吃了亏,我的腰际,也不知受了甚么东西的重重一击,令得
我仆跌在地,而我的后脑,立时再受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使我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我听得他骂了我一声,也听得他的车
子驶走的声音,我的身子在地上挣扎著,等到我站起身来时,他的车子,早已去得无影
无踪了。我摸了摸后脑,肿起了一大块。我不禁埋怨起小郭来,我想他一定也受过同样
的遭遇,只不过他因为要面子,所以才不和我说。
小郭不和我说不打紧,却是害苦了我!
我的手按在后脑上,来到了我自己的车子中,驾车回到了家中。
幸而白素到外地旅行去了,要不然,我这个做丈夫的,那样狼狈回来,真不知如何
向她解释,才可以维持丈夫的尊严了。
我用热毛巾敷著脑后受伤的地方,仔细想著我今天进行的一切,我觉得绝没有甚么
不对之处,但是,我却失败得如此狼狈!
我唉声叹气,坐立不安,就在那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猜那一定是小郭打来的电
话,而我实在难以对小郭说甚么,所以我不去接听。
但是,电话铃却一直响著,响了四五分钟之久,吵得我拿起电话来,粗声粗气,“
喂”了一声。
出乎意料之外,我听到的,却是霍景伟的声音!
他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道:“卫先生,希望你能停止你今天的那种无聊举动,要
不然,你所遭受到的更不妙!”
我呆了片刻,才道:“多谢你的警告,但是我不是那种未曾被人恐吓过的人。”
霍景伟道:“自然,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如果我提供一点消息,来交换我的自
由,你同意么?”
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爱你的妻子么?”他忽然问。
我怒道:“你想对她怎么样?”
霍景伟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应该知道尊夫人现在在甚么地方,快设法通知
她,叫她别乘搭那班飞机,一定要通知她!”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喝道:“你在胡说些甚么?如果你想说甚么,请你痛痛快快地
讲出来!”
霍景伟倒居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好的,我说得明白一些,但是你得仔细听著。尊
夫人将会在今天稍后的时间,乘搭一班飞机,这架飞机会失事,机上的人会罹难,你必
须找到尊夫人,通知她,叫她切切不可搭乘那一班飞机!”
我不等他讲完,便已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好笑,这家伙,他以为他自己是甚么,是先知么?还是那一切,全是
他的“丛林之神”告诉他的?我一面笑,一面道:“多谢你,真要多谢你了!”
霍景伟的声音,却还是十分正经:“我别笑,我的忠告是诚意的。”
他叫我不要笑,但是我却笑得更起劲,那实在是必然的事,我一面说,一面笑著。
我问霍景伟道:“霍先生,你是如何预知飞机失事的?是你在你那丛林之神面前,
用扶乩的方法得知的么?”
我的嘲弄,虽然令得霍景伟发怒了,他大喝道:“别管我,你不信就算了!”
我也大声回答他:“我当然不信,而且我将继续跟踪你,一定要找出你那个巫教的
巢穴来!”
我那样说,是很有点迹近无赖的,我因为跟踪不成,遭到失败,是以我改用口头上
的威胁,来使得霍景伟精神受到困扰。
那自然不是君子所为,但是我失败得如此狼狈,我却也非要出一口气不可。
霍景伟显然被我激怒了,他骂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我的心情比较轻松了些,我走
到了阳台上,拿起了报纸想看,可是只翻开了报纸,我却又将之放了下来,走回了屋中
。
我发现我自己,是在心神极之不宁的情形之下!
我其实很知道自己为甚么会心神不宁,但是我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实在是因为
霍景伟的那个电话,而心神不宁的!
但是,我心中在想,那不是很好笑么,难道我竟相信了他的话?相信白素会搭上一
架出事飞机;而在飞机失事中罹难?
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竟然那样想,那实在大可笑了!
我摇著头,决定找一些甚么事来消遣,还是想想明天如何再开始跟踪的好,明天我
可以化装成一个……但是,我却无法想下去,因为我的思想无法集中!
我在室中来回踱著,好几次,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电话之旁,有一次,甚至已拿
起了电话来,但是我还是强迫自己,将电话放了下来。
我根本认为霍景伟的那种警告,是极其可笑的!
但是,我的心中,却又十分矛盾,我想到:万一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呢?就算我
相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想起来觉得滑稽而已,事实上是不会有甚么损失的,我知道白素
在哪里,住在甚么地方,我要和她通一个长途电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终于拿起了电话来,并且立即叫接长途电话,几分钟之后,我就听到了白素的声
音。
一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便不禁松了一口气,我道:“你玩得开心么?你下一游览的
节目是甚么?”
从她的声音听来,可以听出她十分高兴,她道:“我现在很高兴,这里的风景十分
美丽,你的电话还好及时赶到,再迟五分钟,我就接不到了。”
“为甚么?”我心中怦地一动。
“我要赶到机场去,搭飞机到另一处著名的名胜去游玩,咦,你怎么啦?”
她讲话讲到一半,突然问起我怎么了,那是因为我一听得她说立时就要去搭飞机,
而陡地吸进了一口凉气之故。我忙道:“你听我说,取消这次旅行!”
她的声音讶异到了极点:“为甚么?”
“别问为甚么?”实在连我也说不出是为了甚么来,我总不能告诉她,因为有人预
言,那架飞机会出事:“总之你听我的话!”
她大声叫:“我不喜欢你那样无缘无故地干涉我的行动。”
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焦急:“你千万要听我的话,取消这次飞行,我实在是有缘
故的,不过这缘故我现在很难解释,好吧,我告诉你,有人预言,那一班飞机会出事!
”
白素笑了起来:“那是甚么人?”
我叹了一声:“看在夫妻情分上,你改搭下一班机,怕甚么?”
或许是我的话说得重了些,提到了夫妻情分,是以她软了下来,叹了一声:“好吧
,嫁了给你这样的人,有甚么办法,三天两天有古古怪怪的念头,神经不健全都吃不消
。”
我听得她已答应了,才放下心来:“可是我总还是一个好丈夫吧!”
她笑著:“再见!”
我放下了电话,自己对自己苦笑,因为我终于还是相信了霍景伟的话。
霍景伟如果是在胡说八道,那么那班飞机,自然甚么意外也不会发生,那么,我一
定得接受她的嘲弄,以后我再说甚么,她也可能不相信,那实在是一个恶果。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真想叫她照原来的计划去旅行算了。
但是我终于没有那么做。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我精神恍惚,我竭力想找出我跟踪失败的原因,但是却一无头
绪。
到了傍晚时分,我正坐在安乐椅上沉思,电话突然响起来。我走过去,才拿起电话
来,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她在叫了我一声之后,突然哭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甚么事,发生了甚么意外?”
白素仍然在哭著,但是她一面哭,一面道:“那班飞机,失事了!”
我宛若在头顶被人重重击了一下,立时失神落魄地道:“那么,你没有事?”
白素嗔道:“你怎么了?我听了你的话,没有搭那一班飞机,怎会有事?”
她的声音,听来有一点发抖,别说是她,就是我,也发觉自己的声音很不正常,我
忙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好之后,立即回来。”
她一面哭,一面道:“我可以立即回来,但是……我仍然搭飞机回来么?”
“当然是,别傻,飞机失事,每两万次飞行之中,才有一次,你快回来。”
“可是……可是上次在东京,两架飞机就是连接著失事的,我看还是搭船回来的好
。”
女人有时,就是不可理喻的,当女人不可理喻的时候,与之讲话,实在是没有用的
,也必须用不近情理的话来对付她。
所以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要搭的那架飞机会失事的话,那人一定会再警告
我的。”
白素忙问道:“那人是谁?那……救了我的是谁?”
我道:“你回来再说,你去搭最快起飞的那班飞机赶回来,去和航空公司交涉,无
论如何要替你找到机位,快回来,我等著你通知我搭何班机回来。”
我放下了电话,心头实在乱得可以。
霍景伟的预言,竟然实现了,那班飞机真的失事了!霍景伟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他是传说中那种有著超自然的力量,能够预见灾祸的人?
对于能预见灾祸的人,有著不少记载,但是从那些记载来看,似乎还没有一个像霍
景伟那样,可以预见得如此之准确的!
我不知道这时候霍景伟在甚么地方,虽然我渴望与他交谈,但是我却无法找到他。
而当我使自己镇定下来之际,我更发现了一点,我的跟踪,似乎和霍景伟的预知能
力有关的,他不但能预知飞机失事那样的大事,而且也能预知小事情,他能预知我躲在
斜路的一端在跟踪他,他也能预知我躲在他汽车的行李箱中,他甚至预知我会向他一拳
击出,所以他能及时避了开去!
他是一个能预知一切的人,我甚至已想到了他为甚么将才送来的当天报纸,看也不
看就撕去,因为报上登载的任何事,他早已知道了!
但是,我又不禁自己问自己: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可以预知一切的事,可以在一件
事还未发生之前,就“看到”或“感到”那件事?
我在房间中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走得还非常之快,等到电话铃声令我静下来之际
,我才发现自己竟那样走了一个钟头之久!
第三部:化敌为友因参神
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疲倦,由此可知,在那一小时之中,我的思绪,乱到了何等程
度!
我拿起了电话,仍然是白素的长途电话,她告诉我,她已在机场,飞机在十分钟之
后起飞,也就是说,午夜之前,我可以见到她了!
在和她通了这次电话之后,我到我熟悉的报馆中去坐了一会,有关飞机失事的电讯
刚到,那架飞机是撞中了山峰起爆炸的,机上所有人无一幸免。
我离开了报馆之后,便直赴机场,在机场等候了相当久,要乘搭的那班飞机,总算
准时到达了,当她从闸口中走出来时,我冲向前去,我们拥抱在一起。
有很多人好奇地望著我们,但是我敢担保,所有望著我的人之中,没有一个知道我
们夫妻两人,几乎阴阳路隔,再也不能见面了。
而当我将白素拥在怀中之时,我格外感激霍景伟,是他救了我们,我应该答应他的
任何要求,不再与他为难才是,我替妻抹拭著她见到我时又流下来的眼泪:“走,我带
你去见一个人。”
“就是那个警告你飞机会失事的人?”
“是的。”
我替她提著行李,出了机场,驾车直向霍景伟的住所驶去,当我驶上斜路,来到了
花园洋房的大铁门前,我发现灯火通明。
而且,我的车子才一停下来,就看到一个身形瘦而长的人,向外走来。那人正是霍
景伟,他显然是预先知道我们会来了!
我们下了车,霍景伟已来到了铁门之前,拉开了铁门,我们走了进去,我介绍道:
“这位是
霍景伟听了我那样的介绍,脸上却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微笑来,他只是道:“请
进来。”
我们跟著他,一齐走了进去,他并不在客厅中招待我们,而带著我们,直上三楼,
到了他的书房中,一进他的书房,白素便被那只黑豹标本吓了一跳。
我则早知道他的书房之中有著那样的一只黑豹的了,所以并不感到意外,我道:“
我们才从机场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霍景伟道:“不必谢我,我在电话中提到的事,你可肯答应么?”
我立即道:“当然答应,事实上,我是受了令尊的委托,才对你的行动加以注意的
,现在,我可以回绝他,而且绝不跟踪你。”
白素并不知道我们在讲甚么,但是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决不会在两个男人交谈
之际插言的,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听著。
霍景伟道:“谢谢你,那我就很高兴了!”
我看出他不想和我多谈甚么,而我到这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所以,我望了白
素一眼,我们两人一齐站了起来:“我们告辞了。”
霍景伟也不加挽留:“好,我送你们出去!”
他先一步走向书房门口,但是在他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却站定,问:“卫先生,据
说,你曾见过许许多多怪异的人?”
“你可以那样说,也可以说那只是我想像出来的。因为很多人一提及别的星球上的
生物,还在当那只是在科学幻想小说中才存在的玩意儿!”
“你见过从其他星球来的人,或是高级生物,也有过许多稀奇的经历,但是你……
可曾……”霍景伟犹豫了一下:“可曾见过像我一样的人?”
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对未来的事情有预知能力的人。”
霍景伟像是被人道中了他的隐私一样,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我道:“没有见过,我看见过怪得不可思议的透明人和支离人,但是未曾遇到过像
你这样的人。”
霍景伟叹了一声,我趁机道:“霍光生,你好像很不开心?其实,一个人有了像你
这样的能力,应该觉得十分开心才是的。”
霍景伟苦笑著,并不出声。
他脸上那种痛苦和无可奈何的神情,绝不是做作出来的,而是他的内心的确感到了
痛苦。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我们之间,呆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
“明天中午,你到我的医务所来,好么?”
这个邀请,对我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的!
我连忙答应著:“好,当然好。”
“那么,明天见,恕我无礼,我不送你们下去了。”
“别客气!”我说著,和白素一起下了楼,和他分了手。
到了车中,白素才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我将事情的始未,详详细细地讲给
她听。她听了之后:“我想,他明天会带你到那俱乐部去。”
“我希望如此。”
“你认为他没有恶意?”
“当然不会有恶意,你没有看出来么?他虽然有著超人的能力,但是却一点也不快
乐,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和他谈话的人,我想,他帮助过我,我也可以帮助他,我相信
他一定有过十分奇特的遭遇!”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如果他真需要帮助的话,那就应该好好地帮助他,如果不是
他,我们……我们现在怎样了?”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忙道:“别去想它了,事情不是已过去了么?”
我将车子开得快些,白素也不再提起失事的飞机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走进了霍景伟的医务所,一位负责登记的护士小姐用好奇的
眼光望著我,那大概是不论用怎样的眼光打量我,我都不像是一个病人的缘故。
我走向前去:“我和霍医生有约,我姓卫。”
“卫先生,霍医生吩咐过了,他请你一到就进去。”
我点了点头,推开诊症室的门,霍景伟抬起头来:“你来了,我们走吧。”
我忙道:“你没有病人了?”
霍景伟摇头苦笑:“没有,我的病人全去找别的医生了,他们都以为我自己应该去
找医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因为从霍景伟的神情来看,他的心境,实在是陷在极度的
愁苦之中,那种愁苦,并不是我不切实际的三言两语能起到安慰作用的,所以我反而甚
么也不说的好。
我们一起出了诊所,到了车屋中,他才又开了口:“对不起,昨天我打痛了你。”
我摸了摸后脑,高起的一块还未曾消退,但是我却笑著:“不必再提起了。”
他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他自己驾著车,驶出了车房,一驶到街道上,他就道:
“所谓‘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那是因为老头子对我不正常的行动有怀疑,是我自
己捏造出来的,实际上,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和一个守门的老头子。”
我用心地听著,保持著沉默。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不问我那是甚么地方?”
“那是甚么地方?”
“那是一个供奉‘丛林之神’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丛林之神’的……庙堂。”
这样的回答,说是深奥莫测,自然可以,但是何尝又不能说语无伦次?
我再问:“‘丛林之神’是甚么神?”
“等你到了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
“那么,你崇拜它的目的是甚么?”
霍景伟呆了半晌,才道:“你是知道的,我对未曾发生的事,有预知的能力。”
我忙道:“是,那是一种超人的力量。”
霍景伟又苦笑了起来,他一定时时作那样的苦笑,因为他脸上因苦笑而引起的那两
条痕,已十分深刻,他不但苦笑,而且还叹了一声。
我没有再出声,又过了半晌,他才又道:“我崇拜‘丛林之神’,就是想它将我这
种能力消失!”
霍景伟的话,不禁令我大大讶异!
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一个人如果有了对未来的事预早知道的超人能力,那实
在是等于他已拥有了全世界,他可以在三四天内,就变成第一钜富,他可以趋吉避凶,
他可以要甚么有甚么,他应该是最快乐的人,那只怕是世界上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一种
超人的能力!
但是,霍景伟有了这种力量,反而不要,要去求那个甚么“丛林之神”,使他这种
力量消失!
那“丛林之神”,是甚么东西?
我还未问出口,霍景伟又道:“我之所以要请‘丛林之神’给我消除这种特殊的能
力,是因为我这种能力,就是它赐给我的。”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如果我不是确知霍景伟的确有预知能力的话,那我一定将他
当作一个神经极不正常的人来看待了。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是……”
但我的话还未曾说完,他已经道:“到了!”
我向外看去,看到他将车子转进了一条弯路。刚才,因为我只顾得和他谈话,而他
的谈话内容,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是以我完全未曾注意他将车子驶到甚么地方来
了。
这时,我才看到车子已然驶上了山,在驶向一条小路,那条路很窄,很陡峭,在路
口就有一道铁门,挂著“内有恶犬”的招牌,显然整条路,都是属于霍景伟的。
当车来到门口的时候,霍景伟按下车中的一个掣,无线电控制开关的门就自动打开
。
霍景伟将车子驶进去,那时,还看不到有房子,直到驶上的那段斜路,转到了一条
较为平坦的道路上,我才看到有一大片整理十分好的草地,和一幢舒服优雅的平房。
霍景伟将车停在草地之旁,道:“你看这里如何?”
我走出车子,四面望了一下,那地方直是幽静极了,尤其是在第一流的大城市之中
!
我由衷地道:“太好了!这里实在太好了。”
霍景伟总算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道:“这里花了我不少钱,因为
我要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来供养‘丛林之神’。而如果我的预知能力消失了,我会将它送
回去,你如果喜欢这里,我可以将这所房子送给你!”
我忙道:“我却不敢接受这份礼,实在太重了,我……可以知道那‘丛林之神’,
是由甚么地方来的么?”
“它是从巴西来的。”
“噢,”我并不表示奇怪:“是你上次南美旅行狩猎时带回来的?”
霍景伟又蒙上痛苦的神色:“如果我知道这次旅行会有那样的结果,我一定不会去
,只是可惜我那时并没有预知的能力。”
我又问:“在巴西的甚么地方?”
“圣大马尔塔山,在巴西的中心部分,是亚拉瓜雅河的发源地,我想你听说过?”
我不禁惊呼了一声:“天,那地方,在地图上还是一片空白,那是真正的蛮荒之境
,只怕除了当地的土人之外,绝没有外人进去过!”
“你几乎可以那么说,那地方,是凶残无比的猎头族柯克华族的聚居地,柯克华族
有许多分支,都居住在巴西的中心部分,那是世上最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地区,其中的一
切,全是原始的 我们先别谈这些,请先进来,瞻仰一下丛林之神!”
我的好奇心,已经被他的话逗引到了沸点,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极长的故事
,所以我耐著性子,不去问他,只是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在落地玻璃门之前,是三两级石阶,在我们走上石阶之际,我看到一个老者,自屋
中走了出来,叫了霍景伟一声。霍景伟道:“这是老佣人,他是看著我长大的,对我很
好。”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移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起居室,布置得很幽雅,墙和地上,全是米色的,色调十分柔和。
他直向前走去,我自然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扇门前,他才站著。
然后,只听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你看到了室中的情形,不要吃惊。”
我听得他那样说,知道那“丛林之神”,一定在那间房间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样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狰狞可怖。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从巴西的蛮荒之地带回来的,总不能希望他从蛮荒带回来
一尊维纳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于那么胆小。”
霍景伟道:“我不是说你会骇怕,我是说,你看到了之后会吃惊。”
他说著,已推开了门。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是一个有预见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会吃惊的,而我的确
吃惊了!
那房间中,空无一物,只有在房间的正中,有一根大约五尺高的圆柱,那圆柱大约
有一尺直径,作一种奇异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甚么?”
霍景伟道:“这就是‘丛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霍景伟苦笑著:“我宁愿是和你开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甚么,便趋前去看那圆柱。我在第一眼看到那根圆柱时,
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业技术下的产品,因为它的表面,是如此之光滑,它的形状
是如此之标准。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结果,或许那是精工制成的一个图腾。
然而,当我来到近处,一面抚摸著它,一面仔细审视它之际,我却认定了那是工业
制品,它好像是金属的,又好像是一种新的合成胶,我试图将它抱起来,它十分重。它
是一个整体,在它的表面,找不到丝毫的裂缝和驳口,也找不到别的暇疵,它的表面是
完整的银灰色,看来使人感到很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钟,却得不出甚么结论,我转过头来:“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
霍景伟道:“自然,在没有将其中的经过和你讲明之前,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请你讲一讲。”
“自然,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请出来,这里连椅子也没有。”
我又跟著他走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小客厅之中,坐了下来,他自酒柜中取出了一瓶
酒,送到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红,瓶口连著一本用三种文字写
成的小册子,证明这瓶白兰地酒,是公元一八○二年,拿破仑在就任“终身执政”时装
人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伟真的想和我好好谈谈,不然,他不会那样招待我
的。
我忙道:“这酒太名贵了,正是拿破仑风头最盛时候的东西。”
霍景伟用瓶塞钻打开酒瓶:“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知道他终于会被人困在一个
小岛上而死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当终身执政有甚么高兴。”
我略呆了一呆,我听得出霍景伟的弦外之音,是想说有预知能力,并不是甚么值得
高兴的事,像拿破仑就是,如果他早知会死在厄尔巴岛上,他一生之中,怎会享有做皇
帝的乐趣?
但是我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讲法很有问题,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他就不会进攻俄国,也
不会会打滑铁卢的那一仗,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失败了!”
霍景伟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是说他有预知的能力,而
并没有说他有改变将来发生事实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拿破仑就算有预知能力,他还是一样要失
败,一样要死在小岛上,只不过他早知道这一点而已,对不对?”
霍景伟点著头:“对,他就像是在读历史一样,而他自己;就是历史的主角,你想
想,他做人还有甚么乐趣?他等于是在看一部早已看过了几千遍的电影,一切都会发生
,他没有力量改变,他必须接受一切,他没有了希望,因为终极的结果,他全知道了,
他虽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但却和困在小岛上无异!”
霍景伟一口气讲到这里,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该那样讲的,但我还是说了,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在那
样毫无乐趣的情形之下生活著的?”霍景伟面色灰败地点著头:“人生的最大乐趣是希
望,但我没有希望,我早知道会有甚么了!”
第四部:没有明天的人
我不出声,因为那是难以想像的,而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霍景伟又道:“人人都有明天,对每一个人来说,明天是新的一天,有许许多多新
的事在等待著,而事先他绝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仍是兴
高采烈的,但是我……”
他讲到这里,用手捧住了头,很用力地摇著,他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越来越甚,
终于,自他的齿缝中,挣扎出了一句话来,道:“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我仍然没有出声。
“并不是我不想讲话,而是我觉得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根本没有甚么话可以说!
”
霍景伟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然后才道:“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
,我现在年纪还轻,本来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现在,对以后的一切,我却全知道了,
我甚至知道我将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甚么时候,停止呼吸,我现在过日子,就像是
在看著一张连分类广告都看了好几遍的旧报纸,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东西
!”
他又停了下来,然后,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说预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
但是我亲身体验的结果却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有甚么话可说来:“你的话也不尽然,你说你无法改变已知的
事实,但实际上,你却是可以的。”
霍景伟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摸著自己的脑后,肿起的那个高块:“譬如说,昨天在车房中,你能避开我的一
击,那就是由于你事先知道我的一击之故。”
霍景伟苦笑道:“是的,这一类细小的事,可以改变,但是我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
运,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踪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飞
机会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个人或几个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飞机失事的命运!
”
我安慰著他:“你能够在小事上改变自己的遭遇,那也够好的了,从小处著眼,你
每一次都可以在马场上满载而归,你可以获得暴利,你可以尽情享受,来渡过你的一生
。”
“尽情享受!”他无限感慨地重覆著我的话,“请问,一个死囚,在临刑之前,有
甚么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丰富的一餐?”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吓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近么?”
霍景伟摇著头:“不!”
我忙道:“那你为甚么会有临行刑前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样说来,
每一个人都没有享受任何快乐的心情了?”
霍景伟叹息著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却不知道甚
么时候会死,未知数即使是一个极小的数字,也比已知数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好得多,人
所以活著,拼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切,全是因为人虽然知道会死,但却不知
道甚么时候会死!”
霍景伟其实已解释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自了其中道理,那实在很简单,我不知道
自己甚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死,死亡就是一件十分遥远,根本不值得去为
它担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甚么时候死,就算死亡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心理上,便
也是一种极沉重的负担,逼得人无时无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从霍景伟的话中,我也想到,一个对未来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全都知道的人,
生活之乏味,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那样说来,你就算能令你的预知能力丧失,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事!”
霍景伟道:“我希望的是能够在使我的预知能力消失的同时,也令得我的记忆,丧
失一部分,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恶梦一样。”
我道:“那么,你就应该去找一个十分好的脑科医生,而不应该常崇拜一根柱子。
”
“那不是柱子,”霍景伟急忙分辩:“那是‘丛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话十分滑稽,我已看到过那“丛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根柱子!
但是我却不去和他争辩,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样没有用,你应该知道,你是不是
能够使你的预知能力丧失的,因为你现在有预知能力!”
霍景伟抬起头来:“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甚么?”
霍景伟的话说得十分慢,几乎是讲一个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不能,我将会
在有预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我的死法是……我实在忍不住那乏
味的日子,我会将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张旧报纸那样,毫不吝啬地抛去!”
我大吃一惊:“你会自杀?”
霍景伟反倒被我的神态,逗得笑了起来:“那有甚么大惊小怪的?抛掉一份新报纸
,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却是一份旧报纸!”
“就算旧报纸,也有重读价值的。”
“但是我已读过千百遍了,我实在觉得太乏味了,真是大乏味了!”我没有再说甚
么,他也不说甚么。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然后,在足足五分钟之后,我
才道:“你明知会那样,又何必再崇拜‘丛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迹出现,虽然我明知那是绝无可能,我要在绝望中挣扎,当我挣扎
到难以再挣扎下去时,我就会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且说说探险的故事。”
“说我遇到‘丛林之神’的经过?”
“是的。”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故事的开始,是我们几个人,想到南美洲去行猎,寻求
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说的那几个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很好,也不知道我发生了意外,因为他们一到了南美,立时被南美女郎的热
情熔化了,他们在巴西的几个大城市中,有数不清的艳遇,但是却一点奇遇也没有,因
为他们根本没有到丛林去。”
“你一个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个第一流的向导,和九个脚夫,连我一共是十三个人。”霍景伟苦
笑了一下,“十三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我没有说甚么,霍景伟道:“我们十三个人深入丛林,从偌兰市出发,溯著亚拉瓜
河向上走,第三天,我们便已到了不见天日的丛林中,第五天,一个向导死在毒蜥蝪之
下,三个脚夫逃走,第七天,我打中了一头黑豹,但是另两个脚夫却被毒蛇咬死,另一
个脚夫被食人树缠住,拉出来时,已奄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伟在讲那段经历时,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叙述也十分简单。
但是我却已听得心惊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气:“吃人树?”
“是的,吃人树!”
“就像我们平时在蛮荒探险电影中看到的那样?”
“当然不是,是一种高大的树,在树枝上,有许多藤一样的长须倒垂下来,那种长
须,一踫到有生物经过,便会收缩,将生物吊了起来,在吃人树上,全是白骨。那种长
须在掳获了食物之后,就会分泌出一种剧毒、腐蚀性的毒汁来,那土人死得十分惨。”
我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实在是魔域!”
“你说得对,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个永远没有完的噩梦之中一样
,吃人树虽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后两天,又有两个土人,死在食肉青蝇之下来,那可差
得实在太远了。”
我的声音,听来和呻吟声已差不多:“食肉青蝇?”
“是的,严格来说,食肉的并不是青蝇本身,而是它的蛆,这种青蝇,有大拇指大
小,它有本领将卵产在生物的肌肉之内。蝇卵在肌肉内孵化成蛆,蛆就以生物的肉为食
粮,那只不过是一夜功夫,当我们发现两个土人死亡时,他们 ”我陡地跳了起来,
摇著手,叫道:“别说了!别说了!那令人恶心!”
霍景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著我,过了半晌:“卫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著各种
各样怪异经历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情形而害怕的。”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惭愧,但是我实在不想听下去,在那种原始丛林之中,实在是甚
么样怪诞的事都有。
我道:“你说得对,我有各种各样的怪异经历,但是我未曾到过那样的地方!”
霍景伟道:“好,那我说得简单些,等到我们遇到了猎头族的时候,已只剩下两个
人了,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向导。幸而那向导和酋长是相识的,要不然,我们两个人的
人头,就会挂在屋檐之下了。我们在猎头族的村落中住了三天,说出来你或者不信,猎
头族的印地安少女,个个都有世界小姐的美好身材,而且她们,几乎是裸体的,那真使
人留恋。”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所说的是真,我也决计不相信世人有人为了美色,而甘愿冒
著食人树、食肉蝇、毒蜥蝪的危险而到那样的魔域中去的。
霍景伟又道:“我第一次听到‘丛林之神’,便是在那个部落中,那个部落的一个
巫师,宣称他有预知能力,早知道我们要来,他甚至说出了我们一路上的经过,每一个
人死亡的情形,他还说了很多预言,他说明天,在他们村落的北方,有一个人会死于意
外,这个人的死,会令得全世界都感到意外。”
我大感兴趣,道:“他说那个人是甚么人?”
霍景伟道:“他当时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约翰坚尼地,我听得自那个巫师的口中
讲出这个名字来,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为那样的一个未开化的部落中的巫师,是不可
能知道美国总统的名字的,当然我虽奇怪,但并不相信他的话,当时,我们几乎已抛弃
了所有的行囊,但是还保留著枪枝和收音机,而第二天,在收音机中,我就听到了美国
总统被刺的报告!”
他手有点发抖,所以点燃一支烟,也花了不少时间,他吸了几口烟,才继续道:“
当我听到了收音机的报告之后,我无法不承认那巫师的确是有预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
巫师,去问他为甚么会有那种力量,我当时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我如果也有了那样
的力量,那我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有点急不及待地问:“那巫师怎么说?”
“巫师起先不肯说,后来我答应将一柄十分锋利的小刀送给他 他们落后得还停
留在石器时代,他才告诉我。”
霍景伟惊叹他说:“巫师说那种力量,是‘丛林之神’赐给他的,他还带我去看‘
丛林之神’,据他说,‘丛林之神’是他的祖先发现的,自从他的祖先发现‘丛林之神
’后,他们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这一族的巫师,有无上的权威。我跟著他爬上了
山峰,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丛林之神’。”
“就是那圆柱?”我问。
“是的,你也看到过了,就是那……圆柱。它竖立在密林之中,有一半埋在地下,
在那样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样的一根圆柱,这的确使人感到奇怪,那巫师又做著
手势,告诉我,在月圆之夜,将头放在圆柱之上,就可以获得预知力量了。”
我忍不住又问:“巫师的话是真的?”
霍景伟叹了一声:“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圆,我将头放在柱上,起初我的眼前出现
许多许多梦幻一样的色彩,像是置身在梦境之中,那时,我已感到有很奇妙的变化,会
在我的身上发生,而当我不知在何时站起身子时,我便有了预知的能力,我已经知道我
会偷走那‘丛林之神’!”
霍景伟又停了一停:“那是两天之后的事,我偷偷带著那向导,上了山,将那根圆
柱,从地上挖了出来,两人合力逃出了丛林,我给了那向导一笔十分丰富的报酬,将圆
柱运了回来,而从那时起,我已开始觉得,有预知能力,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霍景伟熄了烟,摊著手:“我的经历,就是那样,听来很简单,是不是?”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著,霍景伟的故事,听来的确不很复杂,但是却令人有一种难
以形容的奇异之感。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圆之夜,照你所说,如果我将头放在那圆柱上
……”
霍景伟忙摇手道:“千万别试!”
我心中十分乱,我当然不是想有预知能力,但是那圆柱和月圆,又有甚么关系?
而且,未曾发生的事,一个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没有科学的解释,即使是抽象的
解释,也难以找得出来!
我呆了好一会,才问:“那圆柱在月圆之夜,会有甚么变化?”
“没有甚么变化,只不过平时,头放在上面,没有甚么感应,但如在月圆,就会使
人的脑部,有一种极奇妙的感应,我没有法子形容得出,而我也不想你去体验那种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