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无法回答杰克上校的这个问题,我只好也跟著他叹一口气。

    我站起来:“现在,除了等待在这屋子中,发现那神秘人物的指纹外,我没有甚么

事可做了,我们只好等著吧!”

    杰克望著我:“就算找到了指纹,你也很难在法庭上取得陪审员的同情,因为你所

说的一切  ”

    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摇著头,我却道:“我倒不像你那样悲观,我的意思是,如果我

找到了指纹,那么,我们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

    杰克道:“你或者是太乐观了!”

    我只好道:“希望不是我太乐观。”

    我离开了潘博士夫妇的屋子。事实上,我急于要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脑中太

凌乱了,我必须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我一直来到了公园,在树荫下坐下来。

    我坐著,闭著眼睛,看来是在养神,决不会有甚么人知道我是一个有了极大的麻烦

,正在思索如何解脱麻烦的一个人!

第四部:三年前失踪的劫匪

    我将事情从头想起:那天晚上,在街角处听到潘博士夫妇的对话。我可以断定,潘

博士夫妇一定保持著一个秘密,不愿被他人知道。

    而这项秘密,他们两人,虽然保持得很好,可是却也带给他们极大的烦恼,甚至。

他们因为这件秘密,而遭到了被人杀害的噩运。

    这件秘密,自然和那个神秘的人物有关!

    我一向对我自己的推理能力很自负,但是,在潘博士夫妇的这件事上,我却只能得

到这些结论,无法再向下想去。因为所知实在太少,任何人都无法自那么少的已知条件

中,去推测很多的未知事件。

    我在公园中坐了很久,又毫无目的地在公园中走著,在一只养著很多美丽的红鹤的

铁笼前,又站了好一会,直到太阳偏西,才离开了公园。

    我才回到家中,白素就道:“杰克打过几次电话找你了,他要你立时和他联络,说

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半秒钟也不耽搁,立时向电话走去,听到了杰克的声音,他道:“唉,卫先生还

没有回来么?”

    我立时道:“我回来了!”

    杰克几乎叫了起来:“太好了,卫斯理,你的推断不错,屋子中,除了潘博士夫妇

的指纹之外,还大量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

    我道:“可以根据指纹的类型,找到这人的身份么?”

    杰克道:“那要感谢电脑资料存储系统,不过,电脑可能出了毛病。”

    我立时问道:“甚么意思?”杰克说他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又说感谢电脑系统

的帮助,那自然已经找出这个人物神秘身份了,但是他却又说可能是电脑系统出了毛病

,这样自相矛盾的话,确是令人莫名其妙的。

    杰克并未曾立时回答我的问题,在他电话中,苦笑了一下,才道:“那可能有错误

,但是……但是电脑系统既然那样告诉我们  ”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别再啰苏了,看在老天的份上,

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那指纹属于甚么人?”

    杰克上校终于说了出来:“王亭。”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王亭是甚么人来,因为我无论如何想,也无法

将一个突然失踪的劫匪,和潘博士夫妇连在一起的。

    所以我在那一刹间,只是疾声问道:“王亭,这个王亭又是甚么人?”

    杰克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劫匪王亭,他跟踪一个从银行出来的老妇人,下手抢

劫时,反被那老妇人用枪逼进了一辆汽车,就此失踪了的那个?”

    我握著电话,但是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王亭,我自然记得这个王亭。几天之前,我还曾在俱乐部中,将王亭的那件事

讲给许多人听,那是一件不可解释的怪事。

    这个王亭,他的指纹,怎么会大量出现在潘博士夫妇的住所之中的呢?

    在那刹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但是,许许多多事,也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些事,都是我当时未曾加以注意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却都有著特殊的意义。例如,

当我说出王亭的故事之际,夫人便感到不适,博士夫妇提前离去。又例如,夫人

曾紧张地追问那银行守卫是不是曾留意到那个老妇人,当她这样问的时候,她的神情,

也异乎寻常地紧张。

    再例如,那天晚上,我跟踪他们回去,看到了有人替他们开门,我当时的印象,只

觉得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但是我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那是甚么人来,现在想起来,

也简单得很,那人就是王亭!

    因为我并不认识王亭,只不过在以前,杰克和我谈过王亭失踪的事件之后,我感到

了兴趣,曾经研究过许多有关王亭的资料,也看过王亭的许多照片,是以对他有深切的

印象。

    这就是为甚么我自己觉得看到的是一个熟人,但是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他是甚么人

来的原因!

    当杰克说出了王亭的名字之后,我脑中涌上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乱到了极点,是以

并没有出声。杰克在电话那边连声道:“你为甚么不出声,你对这件事,有甚么意见?

    我道:“有一些事,我没有和你说过,那是因为当时我认为这些事和整件事全然无

关的缘故,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有著重大的关系,电脑没有错!”

    杰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你的意思是,三年前神秘失踪的王亭,他  ”

    我的思绪仍然极之紊乱,但是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必然和

整件事有关,快大量复印他的照片,命令所有的警员拘捕他,只要一找到了他,我看,

事情离水落石出也不远了!”

    杰克并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嗯嗯”地应著我。

    我又道:“上校,照我的话去做,不会错的。我现在,甚至可以肯定,三年之前,

劫匪王亭的突然失踪,正是博士夫妇的有计划的行动!”

    杰克叫了起来,道:“你疯了,潘博士夫妇,为甚么要绑架一个劫匪,并且拘留了

他三年之久?”

    我道:“我不知道,上校,现在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所知实在太少,但是

,王亭的指纹,既然在博士住宅之中大量出现,你难道能够否认,他曾和潘博士夫妇

长期生活在一起?”

    杰克又呆了一会,才道:“好的,我们倾全力去找寻王亭,你准备怎样?”

    杰克那一句问话,陡地提醒了我。

    我忙道:“行了,警方不必采取行动了!”

    杰克声音有点恼怒,他道:“究竟甚么意思?”

    我道:“警方大规模去找他,可能会使他藏匿不敢露面,我去找他!”

    杰克道:“你怎么找得到他?”

    我苦笑著:“我去试一试,你还记得,我曾经详细研究过有关王亭失踪的资料,知

道他有多少社会关系,也知道他曾到甚么地方去,我去找他,找到他的机会比警方要多

!”

    杰克道:“你要小心,如果他已杀了两个人,他不会在乎再杀多一个人的!”

    我道:“放心!”

    我放下了电话听筒,仍然将手放在电话上,发著怔。潘博士夫妇离奇恐布的死亡,

竟然和三年前神秘失踪的王亭,发生了联系,那实在是我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

    也正因为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是以我脑中,才乱成一片。

    我呆立了一会,立时开始寻找我保存的有关王亭的资料。幸而我有著保全资料的良

好习惯,是以当我要找的时候,很快就可以找到。

    我花了一小时的时间,将王亭的一切资料,重新看了一遍。

    在我重读了王亭的资料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王亭在这三年来,一直和潘博

士夫妇生活在一起,那么,出了事之后,他离开了博士的住所,最可能便是去找他以

前的一个同居妇人。

    这个妇人曾和他同居过一个时期,后来虽然分了手,但还时有来往,在王亭神秘失

踪之后,警方也曾在这妇人的身上,做过许多的调查工作,但却一无所获。

    这个妇人在一家低级酒吧中做吧女  那是资料中的记载。事情已过了三年,她是

不是还在那家酒吧,我当然不知道。

    但是为了要找这个妇人,还是得先从那家低级酒吧开始!

    我立时离开了家,因为我实在太需要找到王亭了,不但是为了洗脱我自己杀人的嫌

疑,而且,为了弄清楚这一切扑朔迷离的经过。

    我在二十分钟之后,走进了那条狭窄的横街。横街的两面,至少有十几家酒吧,酒

吧的门口,站满了脸上涂得像戴著面具一样的吧女。

    我推开了其中的一家活动门,走了进去,除了喧闹声之外,才一进去时,我几乎甚

么也看不见。

    我略站了一站,听得有一个女人在问我:“先生,喝酒?”

    也许我的样子,不像是这一类酒吧的顾客,是以那询问的声音,听来很生硬。我循

声看去,看到在柜台后,一个肥胖的妇人,正著看我。

    我走近柜台,在柜台前的高凳上坐了下来:“威士忌,双份,陆玛莉在么?”

    那肥妇人起身去斟酒,然后将酒杯重重放在我的面前,望著我,笑道:“居然有人

找陆玛莉来陪酒,真是太阳西天出了。”

    她咕哝了一句,就大声叫道:“玛莉!”

    王亭的这个女人,居然还在,这真令我高兴,可是,那胖妇人叫了两声,走进来一

个吧女,向我笑著:“玛莉今晚请假,先生,你要人陪?”

    她一面说,一面已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忙道:“我有要紧的事,要找陆玛莉

,如果你能告诉我,她住在甚么地方  ”

    我才说到这里,那女人已然蹶起嘴,转过身去。这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是以我

立时拿出一张钞票来,在她的面前,扬了一扬。

    那女人立时一伸手,将钞票抢了过去,笑道:“她就住在这里不远,只有两条街 

 ”

    那女人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又向我笑了笑:“不过,你最好别去找她,因为她的一

个相好忽然回来了,正和她在一起!”

    我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她的一个相好”,那除了王亭,还会是甚么人?

    我已下了高凳,顺口道:“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来,“我就和她住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她将我给她的那张钞票,塞进了低领衫中,转身走了开去,我也离开了那家酒吧。

    我照那女人所说的地址找去,走上了一道阴暗的楼梯,在一个住宅单位前,过了不

一会,蓬头散发的陆玛莉打开了门,望著我。

    我认得她,因为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哑著声:“找甚么人?”

    我先伸出一只脚,顶住了门:“找你,也找你的朋友,王亭!”

    陆玛莉的脸色,一下了变得十分难看,也就在这时,我听得屋内,传来了“砰”地

一下玻璃的碎裂声。我用力一堆,推开了门,陆玛莉跌在地上,我冲进了屋子。

    才一冲进屋子,我就看到一个人,正要跳窗逃走,那人的一只脚,已然跨出了窗子

,我虽然只看到他的背影,但是,我一眼认出他就是王亭。

    既然已经看到了王亭,我如何还肯放过他逃走?我大喝道:“王亭!”

    一面喝叫,一面我已向前直冲了过去,伸手向他背后的衣服抓,只抓中了他背后的

衣服,在他人向外扑去之际,“嗤”地一声响,衣服破裂,我的手中,只抓到了一块布

    紧接著,在陆玛莉的惊叫声中,我听到了“蓬”地一声响,我立时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王亭跌在下面的一个铁皮篷顶上,正在向下滚去。

    从窗口到那铁皮篷顶,并不是太高,我也立时一耸身,跳了下去,我跌在铁皮篷顶

上时,许多人都打开了窗,探头出来看,和高声呼叫著。

    我自然不去理会那些住客的惊呼,因为王亭已经滚到了地上,那铁皮顶,是一个卖

汽水的摊子用来遮挡太阳的,王亭一落地,就站了起来。

    我也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间,向下扑了下去,可是我才向下跃去,王亭就捧起

了一盘汽水,向我直抛了过来,我被好几瓶汽水,击中了身子,而王亭则已拔脚向前飞

奔了出去。

    我落地之后,在地上滚了一滚,王亭已快奔到巷口了,如果我再起身追他,一定追

不到他,所以我在地上抓起了一瓶汽水,便向前抛了过去。

    那瓶汽水,“拍”地一声响,正击中在王亭的小腿弯处,令得王亭的身子,陡地向

前仆去。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身子疾跃而起,奔到了巷口,在王亭挣扎著,还未曾站起来时

,我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提了起来。

    王亭也在那时候,大叫了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我将他的手臂,扭了过来,扭到了背后,那样,他就无法挣扎了。

    我冷冷地望著他:“王亭,不论你有没有杀人,你都得跟我到警局去!”

    王亭低下了头,这时,已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讲著话。

    王亭抬起了头来,望著我,忽然叹了一声:“好的,我跟你到警局去,不过我说的

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王亭的谈吐,十分镇定,而且斯文,绝不像是一个劫匪。

    我还没有再说甚么,两个警员,已经推开看热闹的人,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仍然扭

著王亭,怕他逃走,那两个警员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道:“请你们带我去见杰克上校

,上校等著要见这个人!”

    那两个警员中的一个,竟然认识我,他立时道:“是,卫先生,请你等一等,我们

去召警车来。”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手铐,将王亭的双手铐上,王亭也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低垂

著头,显得十分丧气,神情也极其苍白。

    不一会,警车来了,我和王亭一起登上了车子。杰克上校显然早已得到了报告,警

车才一驶进警局停下,他就奔了出来,叫道:“卫斯理,你捉到了谁?”

    我下车,将王亭也拉了下来,道:“上校,你自己可以看,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杰克上校盯著王亭,然后又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到我的办公室来。”

    他转身,亲自押著王亭,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他在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

候,回头大声吩咐道:“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不论发生了甚么事,都不要来烦我,我有

重要的事要处理。”

    跟在地身后的几个警官,一起答应著,退了开去,杰克上校在进了办公室之后,又

将办公室中的两个职员,也赶了出来。

    整间办公室中,只有我、王亭和杰克上校三个人了,杰克上校关好了门,开了录音

机,才转过身来,王亭只是木然立著。

    我首先开口:“上校,王亭说他没有杀人,而且,他说他讲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杰克冷笑著:“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他以为他的谎话可以轻易将人骗到,那太天真

了!”

    当杰克的话出口之际,王亭抬起了头来,口唇掀动了一下,像是想讲些甚么但是他

却终于未曾发出声来,而且随即又低下了头去。

    在那时候,我也忍不住想说话,可是我却也没有说出口来。

    我想表示意见,是因为我觉得上校的态度不是十分对。上校可能是对付狡狯的罪犯

,对付得大多了,是以他一上来就认定王亭会编造一套谎话来欺骗警方。而我的看法却

不一样,因为我觉得王亭的这件事,和潘博士夫妇之死,可以说是充满了神秘,那是不

寻常之极的一件事。

    我本来是想将我的意见提出来的,但是,向王亭问口供,是杰克的职责,我不便越

俎代庖,而且杰克是一个主观极强的人,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发生任何争执,是

以我才忍了下来,没有出声。

    杰克已坐了下来,将一枝射灯,对在王亭的身上,他道:“你喜欢站著也可以,但

是你必须回答我的话。”

    王亭不出声,也不坐下,仍然低著头,站著。

    杰克道:“姓名?”

    王亭仍然低著头,不出声,杰克的耐性,算得是好的了,他居然连问了三四遍,才

陡地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是甚么意思?”

    王亭抬起头来,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在感到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他道:“上校,我认为,应该让我先将我的遭遇说出来,我是一个受害者,你不应该将

我当作犯人。”

    我一听得王亭那样说法,心中又不禁一动。

    那种感觉,和我才捉住他的时候,他讲了几句话之后一样,我总觉得王亭的话,不

像是出诸一个惯窃的口中,而像是一个知识分子。杰克冷笑道:“满屋子全是你的指纹

,你还要抵赖?”

    王亭低著头,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他道:“我想和卫先生

单独谈谈!”

    王亭的这个要求,可能伤害了杰克的自尊心,因为在他严厉的责问下,王亭甚么也

不肯说,但是他却表示要和我单独谈谈。

    是以杰克立时咆哮了起来:“你要说,对我说,你的姓名是王亭,你怎么杀了潘博

士夫妇!”

    杰克的脸涨得通红,在王亭的面前,挥舞著他的拳头,但是王亭却像是根本未曾看

到一样,在他的脸上,始终带著那种深切的悲哀,一言不发。

    我已经看出杰克上校这样问下去,是甚么也问不出来的了,所以,我十分委婉地道

:“上校,他要和我单独谈谈,就让我  ”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杰克已经对著我叫嚷了起来,伸手直指著门口,喝道:“出去

,别在这里,阻挠我的讯问工作!”

    我呆了一呆,由于我无意和杰克发生任何争执,是以我甚么也不说,只是道:“好

的,再见。”

    在道了“再见”之后,我就走向门口,打开了门,当我出了杰克的办公室之际,我

仍然听到杰克在咆哮著。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杰克的咆哮声真有那么大,当

我走出警局的大门时,我仍然好像听到杰克的吼叫声在嗡嗡作响。

    未曾找到王亭前,整件事,自然是乱成一团,毫无头绪。但是那时,不论怎样乱,

总还有一个希望在,那希望便是,在找到了王亭之后,一切便都可以水落石出,完全明

白了。

    至现在,王亭已经找到了!

    在找到王亭之后,是不是事情已经完结,整块神秘的序幕,都可以揭开了呢?

    老实说,当我离开警局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感到,事情更神秘

、更复杂了。

    首先,王亭甚么也不肯说,这三年来,他究竟在干些甚么?他是如何会在潘博士夫

妇的家中的?他何以谈吐斯文,全然不像惯劫犯?他何以在一被我捉住之后,就说他没

有杀人 7 他为甚么肯定他就算照实讲,他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找到王亭了,可是事情看来,却比以前更加复杂了!

    我在回到家中之后,叹了一口气,吩咐白素:“不论甚么事,都别吵醒我,我要睡

觉!”

    的确,在那时候,我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一件事,本来以为已大有希望的,但是在

忽然之间,发现原来寄托的希望,到头来,竟是一条绝路的话,那真是会使人感到极度

疲乏的。

    我倒头便睡,白素真的遵照著我的吩咐,不来吵我  自然,那是等我睡醒之后,

我才知道的。

    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醒来之后,仍然觉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我在

床上的时间虽然久,但是我却根本没有睡好,我不断作著各种的恶梦。

    我用手轻轻敲著额,站了起来,进了浴室,用冷水淋著头。

    当我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白素等在卧室中,道:“从中午到现在,杰克上校已来

了四次。”

    我陡地一怔:“他现在  ”

    白素道:“在客厅中等你,看来他好像心中十分烦,不断在走来走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冲下楼去,杰克一看到了我,就立时迎了上来,我

忙道:“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而我实在太疲倦了  ”

    我讲到这里,便没有再讲下去,因为我发现,我实在没有资格说我自己疲倦,杰克

的疲倦,显然在我之上,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就像是一个

毒瘾极深的人,已有好几个小时未曾注射海洛英一样。

    他甚至在讲话的时候,都在微微地喘著气,他道:“那该死的王亭!”

    我早知道他来找我,一定是为了王亭的事而来,是以他那样说,倒也没有引起我甚

么惊讶,我也没有插嘴,等他说下去。

    杰克上校整个人向下倒去,倒在沙发中,可是他才一坐下,立时又跳了起来:“该

死的王亭,我一直盘问他到今天中午,他甚么也不肯说!”

    我皱著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杰克“哼”地一声,瞪了我:“我倒宁愿他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立时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可是他仍然坚持要和我单独谈?”

    杰克有点狼狈,他搓著手:“是的,真不知道他是甚么意思,为甚么有话不肯和我

说,要对你说!”

    我道:“上校,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切,一定是怪诞神秘得不可思议

,他不认为他的话会被任何警方人员接受,所以他宁愿对我说。”

    杰克仍然恨声不绝:“那么,你自然会转述他对你说的话?”

    我想了一会:“当然会,但是说不说在我,信不信他讲的话却在你。”

    杰克又闷哼了一声:“那么,请你到拘留所去!”

    我摇著头,道:“不是我不愿意去,但是,我认为将王亭的手铐除去,将他带到我

这里来,我和他像朋友一样地谈,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

    杰克望定了我,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一声:“好吧,全依你的,我不知倒了甚么

楣,你看到今天的报纸没有,为了博士的死,好几家报纸在攻击警方,促警方迅速破

案。”

    我又道:“上校,你别将破案的希望,寄托在王亭的身上,我看这件事十分神秘,

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曲折在!”

    杰克用手拍著茶几:“王亭就是杀人凶手!”

    我苦笑著:“我也愿意王亭是凶手,因为我自己也是嫌疑人之一,但是无论如何,

我们总得正视现实,先听听王亭如何说!”

    杰克道:“如果太相信王亭的话,那可能上他的当。”

    我拍著他的肩头:“放心,我和你都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

    杰克没有再说甚么,转身离去。我立时对白素道:“王亭要来,他是一连串神秘事

件的中心人物,而他坚持要单独和我谈一切经过。”

    白素微笑著:“你看他会同意我在一起旁听么?”

    我道:“他来了之后,我会在书房和他谈话,你先去煮咖啡,只怕我们的谈话会花

很长的时间。”

    我说著,上了楼,先检查一下隐藏的录音设备,并且准备了一具自动摄影机,使镜

头对准了一张椅子,我准备让王亭坐在那张椅子上。

第五部:博士夫妇的研究课题

    王亭来得很快,当我准备好了一切之后,我就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我走到楼梯的

一半时,白素打开了门,王亭和一个警官,站在门口。

    王亭迟疑了一下,向内走来,那警官跟在他的后面,我走下去,对那警官道:“我

想上校说过,王亭要单独和我谈谈。”

    那警官道:“可是,警方要负责看管他。”

    我有点不高兴,立时脸一沉:“如果警方不信任我,那么,请你将王亭带回去,要

不然,就请你回去,等我和王亭谈完了,自然会和他一起去找杰克上校!”

    那警官没有再坚持下去,他只是连声道:“好!好!”

    而我已请王亭上楼,当我们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回头看,看到那警官已经走了。

    王亭和我一起进了书房,王亭在我事先替他预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递了一杯咖

啡给他,他只是啜著咖啡,一声不出。

    我也不去催他,两个人都保持著沉默。足足过了十分钟之久,他才放下杯子:“我

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我道:“你必须将你的遭遇从头至尾讲出来,人家才会相信你没有杀人。”

    王亭又开始沉默,我仍然耐著性子等著他,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真的,我实在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

    我提示他:“不妨从头讲起,三年前,当你在那巷子中,著手枪劫,反而被人架走

之后,就一直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王亭“啊”地一声:“警方知道我是被人架走的?”

    我道:“是,一个小孩在窗口看到了全部过程,警方在那巷子中找到了一柄刀,刀

上有你的指纹,而你却失踪了,这件案子一直是一个谜,杰克上校曾经邀我作过详细的

研究,但没有结果。”

    王亭苦笑著:“于是你将这件事,当作是神秘故事,在俱乐部中讲出来?”

    我略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潘博士告诉你的?那晚上潘博士夫妇要离开的时候

,我突然意识到会有事发生,所以跟著他们,后来天下雨了,我看到你替他们开门,你

和他们生活多久了?”

    王亭并不立时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像是在沉思,过了片刻,才道:“那天晚上

回来,博士就对我说:‘王亭,居然还有人记得你,今天,就有人在俱乐部讲了你的

事。’”

    王亭沉思了一会,续道:“那晚潘博士说道:‘那个人叫卫斯理,他专喜欢参与一

切奇怪的事,但愿我们的事,不要给他知道才好!’接著,他就在案头日历上,记下了

你的名字!”

    我苦笑著,道:“原来是这样,就是日历上的这个名字,几乎使我成了杀人的嫌疑

犯!”

    听到了“杀人嫌疑犯”五个字之后,王亭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刚才你问我,

和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我和他们在一起足三年了,自从我失踪的一刻起,我就和他们在

一起。”

    这一点,本来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我自然得将其中的情形,问得更清楚。

    这时,我的精神,极其振奋,因为看来,一件悬而未决,充满了神秘性的事,已经

快可以有了答案了,看王亭的情形,他显然准备将一切经过告诉我!

    我道:“你的意思是,将你架走的一男一女两人,正是潘博士夫妇?”

    王亭苦笑著:“是的,人生真是奇妙,我是一个劫匪,可以随意选择抢劫的对象,

如果不是那天在银行大堂中,选中了夫人化装的老妇人,我也不会有以后的这些经历

了。”

    我本来想不打断王亭的话头,可是我的好奇心,使我忍不住口,我道:“潘博士夫

妇显然是有意安排使你上钩的,他们的目的是甚么?”

    王亭道:“他们安排使一个犯罪者上钩,而我恰好便上了钩,因为他们要一个人,

曾经犯罪或正在犯罪的人,所以他们才那样做。”

    虽然王亭的话,已然说得很有道理,然则我还是不明白,我道:“他们要一个罪犯

?”

    王亭伸了伸身子:“是的,他们要一个罪犯,一个罪犯意识极重的人,而我正好合

符他们的需要,我有许多项抢劫的记录,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迟早会在监狱中渡过

一生,所以他们那样做,根本不必在良心上觉得有甚么亏负。”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王亭,你以前受过很好的教育?”

    王亭愕然地望著我:“没有啊!”

    我道:“可是听你现在的谈吐,你好像  ”

    王亭笑了起来:“别忘记我和潘博士夫妇相处了三年之久,他们两人,全是举世知

名的学者,我想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更何况他们要我的目的,就是要在我身上做实

验!”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失声道:“用人来做实验?”

    王亭的神情却很平淡:“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是一个罪犯,就算他们将我来

当作实验品,他们在良心上,也不致亏负甚么!”

    我正色道:“那是犯罪行为,比起抢劫来,还要严重得多!”

    王亭又呆了半晌,才苦笑道:“或许他们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关于王亭被潘博士夫妇架走的经过,我已经知道,我不想在这上面多耽搁时间,所

以我直截地问道:“他们做甚么试验?”

    王亭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来,不消说,潘博士

夫妇的试验,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一种极大的痛苦,使他如今想起来,犹有余悸,这一

点,可以自他的面肉,在不由自主、簌簌地跳动著得到证明。

    王亭并不说话,他忽然低下头,头顶向著我,然后,伸手拨开头发,当他拨开头发

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头盖骨上,有著一圈可怖的伤痕。这种伤痕,只有

施行过脑部手术的人才会有,而且,一般来说,就算是动过脑部手术的人,也不会在顶

门上,留下一圈那样大的疤痕。

    从王亭头顶上那圈疤痕看来,就像是他的头盖骨,曾经被整个揭了开来,看了使人

不寒而栗!

    我立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亭抬起了头:“你听说过生吃猴子脑?将猴子的脑盖骨揭起来,猴脑还在跳动 

 ”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叫了起来,道:“行了,别再说下去了!”当我叫出那一句

话之后,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我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经历过许多古古怪怪的事。

但是,我却明白王亭忽然在这时候提起“吃猴子脑”这一回事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他的脑盖骨曾被潘博士夫妇揭开来过,而他当时还是活著的,这实

在是一件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可是,看王亭的神情,反倒不如我那样激动,他甚至笑著(当然是苦笑):“潘博

士夫妇,他们研究的课题是:‘大脑、小脑结构对人的犯罪意识、行动之影响和操纵’

。这是一个大题目!”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回答不出,这个研究题目,自然是一个大题目,但是,用一个

活人,将他的头盖骨揭开来,而进行研究……

    王亭略顿了一顿之后,又继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支配一个犯罪者的

犯罪活动的一种物质,他们起初称之为脑细胞的染色体,后来,又改称为思想储存细胞

的变态活动方式。”

    我仍然不出声,从王亭的话中听来,他显然已具有极其丰富的这一方面的知识,说

不定在博士夫妇死了之后,他是这方面的唯一权威了!

    王亭又道:“那一天,当我开始有了知觉之后,我只觉得冷得发抖,那是夏天,我

不应该感到那样寒冷的,我睁开眼来,看到了博士夫妇。”

    王亭接著道:“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甚么人,我也无暇去研究他们是甚么人,我

发现我被固定在一张冰床上,在我的头上,已有许多电线贴著,博士对我说:‘对不

起,你是一个罪犯,我们要用你来进行试验,以证明我的理论……’”

    王亭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讲下去:“当时,我曾经大叫大吵,但是我随

即失去了知觉,而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际,那种……那种……”

    王亭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而他的神色又变得如此之苍白,我真怕他会昏

过去!

    总算好,没有多久,他又恢复了镇定:“我又有了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只

箱子之中的一张椅子,手脚仍然被固定著。”

    我点著头,心怦怦地跳著:“是的,我看到过那只箱子、那张椅子。”

    王亭道:“我在那椅子足足坐了两年!”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个人,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禁锢在一只箱子中,被人当

作豚鼠一样,那已经是十分可怕的事了,更何况在那两年之中这个人的头盖骨是被揭开

的,他的脑子,暴露在外。

    王亭大约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对,他苦笑了起来,反倒安慰著我:“好在,这一切全

都过去了,我再次有了知觉之后,听得夫人在叫:‘你看,他醒了!’博士则正在

忙碌地工作著,他听得夫人的叫声,转过身来望著我,又拿了一面镜子,来到了我的

面前,对住了我。”

    王亭讲到这里,剧烈地在抖著,一面在发抖,一面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膝头上搓

著:“我是世界上唯一,看到自己的头盖骨不在,看到了自己脑子的人!”

    我在陡然之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恶心,我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作著手势,叫

王亭别再向下讲去,一面喘著气。

    过了好久,我才渐渐回复了正常。

    照理说,身受的人,应该比我听到这件事的人,更要难以忍受才是,然而这时,王

亭看来,却比我镇定得多。

    我又坐了下来:“他们那样做的目的是甚么?”

    王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一个人之所以犯罪,是因为犯罪者的脑部组

织中,有一种令人犯罪的因子存在,他们就需要一个罪犯,就在这个罪犯的脑中找到这

种犯罪因子,再找出遏止它们活动的办法。”

    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等王亭讲到这里,我接口道:“如果他们研究成功了

,那么,就可以消灭人类的犯罪行为?虽然他们的手段听来……很令人不自在,但是他

们的研究,倒是极其伟大的创举。”

    王亭叹了一声:“空前的创举!”

    王亭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停了好久,才缓缓地道:“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吃了一惊:“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之所以吃惊,是不知道王亭何所据而云然,如果说潘博士夫妇他们已经成功了,

那么,他们的成功,将影响整个人类,将使人类的历史,从此改写,人类行为之中,再

也没有犯罪。

    而“犯罪”这件事,从各方面分析起来,形成的原因极之复杂,而且,由于世界各

地形势的不同,“犯罪”的标准也大异,在某一个地区,是杀头的大罪,在另一个地区

看来,那可能是值得歌颂的英雄行为。

    真正消灭了犯罪行为,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从好的一方面而言,那就是人再也没有

了自私、贪婪的劣根性,而从坏的一方面来看,则是博士夫妇已找到了控制人类思想

的方法,是以一时之间,我只是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王亭显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道:“我只在我自身的思想变化而言,说他们已经

成功了。当我开始看到自己受到这样的待遇之际,又惊又怕,每天不知盘算著多少方法

。来对付他们,可是事实上,我却一点实际行动也施展不出来,因为我被固定在椅子上

,一直到两年之后,博士才找到了他理论中的那种‘犯罪因子’将联结培养犯罪因子

的激素系统截断,自那一刻起,我整个思想,都改观了!”

    王亭低下了头,他的声音,听来很和平,他续道:“你或许不相信,自那以后,我

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我不但不再埋怨他们,而且当他们提及我以前的抢劫、盗窃行为之

际,我几乎不相信那是我以前所干的事,在后来的一年中,我成了他们的得力助手!”

我沉声道:“你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王亭点头道:“是的。”

    我摇著头:“可是,我和杰克上校,在他们的屋子中,却完全找不到你居住的地方

。”

    王亭道:“那只箱子,那张椅子,就是我睡觉的地方,我必须尽量坐在那张椅子上

,接受仪器的测量,记录我脑部活动的情形。”

    我呆了半晌,才道:“这听来是一个很完整的故事了,一对胸怀大志的科学家,从

理论上认为人之所以犯罪,是由于脑部特殊活动的影响,于是他们找来了一个罪犯,解

剖他的脑,而他们终于成功了,使这个罪犯,完全变成了好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帮

助他们进行这项空前伟大的研究,听来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从此他们

无忧无虑,快乐地过著日子!”

    王亭的嘴唇掀动了一下,他想说话,但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的身子俯向前,瞪住了他:“只不过,可惜得很,王亭,你和我都知道,事实上

,故事的结尾,没有那么圆满,而极其悲惨,博士夫妇,在一种最原始的狙击中死去

。”

    王亭的双手捂住了脸,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充满了悲哀,他道:“是的,他们死得

实在太惨了。”

    我和王亭的谈话,已经到了极其重要的部分了,我故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变得十

分平淡,我道:“不是你下的手?”

    王亭陡地放下了捂住脸的手,我预期他会现出十分激动的神情来,但是他没有,他

只是加深了他的那种深切的悲哀。

    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笑容:“我?怎么会?别忘了,我是潘博士夫妇研究成功的典型

!”

    我立时问道:“那么,惨事又是怎么发生的?”

    王亭呆了很久,才道:“在半个月之前,潘博士夫妇,不满意我一个人成功的例子

,他们要再找一个人来实验,而这个人,不止是一个小偷,或是一个劫匪,他必须是一

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我吃了一惊:“他们准备去找一个杀人犯,用对付你的办法对付他?”

    王亭点了点头。

    我苦笑著:“他们简直是玩火!”

    王亭叹了一声:“是的,他们在玩火,我曾竭力反对他们的这个计划,我在最近的

一年,等于在实际上参加了他们的研究工作,我获得了不少知识,我知道,博士夫妇

的每一项工作,都有详细的记录,他不但找出了那种犯罪因子和激素有联系的一种分泌

物,而且,还找出了它的分子结构。”

    王亭痛苦地摇著头:“可是他们是大科学家,大科学家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同,他们

不会满足于一点成就,而要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缓慢地道:“于是,他们就去找一个杀人犯?”

    王亭又点了点头。

    我挺了挺身子:“他们找到了甚么人?”

    王亭的声音,听来更悲哀:“他们带来了一个年轻人,不,简直是一个孩子,他只

有十五岁。在他们有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们就在下等住宅区中流连,找寻目标,那一天

,当他们将这个孩子带回来的时候,博士对我说,他们遇上了一场械斗,双方各七八

个人,用利刀互相砍杀,那种殴斗,如果是在战场上,一定可以获得战斗英雄的称号。

    我没有出声,因为事实上,我对于这种殴斗,一点也不陌生,不但不陌生,每一个

生活在大都市中的人,都不会陌生。

    王亭续道:“潘博士又说,他亲眼看到那孩子杀死了两个人,他也受了伤,他们两

人就将他架回来,那孩子在来到的时候,在半昏迷状态中,博士夫妇连夜替他施行手

术,包扎伤口,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像对付我一样对付他的。可是第二天,他却发起

烧来。”

    我“嗯”地一声:“发烧是不适宜动大手术的。”

    王亭点著头:“所以,手术延搁了下来,潘博士夫妇一直照应著他,他烧了十多天

,他那十多天中,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他问我这里是甚么地方,博士夫妇是甚

么人,为甚么要将他弄到这里来  ”

    我吃了一惊,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你不致于将一切全告诉他了吧!”

    王亭苦笑了起来,望著我:“我不应该告诉他的?可是我却全告诉他了!”

    我大声叫了起来:“你这个傻瓜!”

    王亭继续苦笑:“卫先生,你不能怪我,你想,我经过了他们两位的手术,已经完

全没有了犯罪因子,我是一个纯正,绝没有丝毫犯罪观念的人,而说谎是一种罪行,所

以我  ”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而我也整个人都呆住了。

    潘仁声和王慧,他们两个人,创造了一个绝对没有一丝犯罪观念的人,一个这样的

人,当然不会撒谎来隐瞒事实,所以王亭将一切全告诉了那个少年!

    王亭低下头去:“或许是我的话害了他们,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根本不会说谎话。

    我道:“以后的情形怎样?”

    王亭道:“那少年听了我的话后,十分害怕,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当天晚上,你来

拜访博士夫妇,我和那少年在楼上,博士夫妇,已经决定在当晚,向那少年进行脑

盖揭除手术,夫人当你和潘博士在楼下谈话的时候,她正在楼上准备一切。”

    王亭继续道:“后来她就下来了,当你走了之后,他们两人一起回到楼上,那少年

就发了狂,用一根铁棒,先袭击博士,再袭击夫人,将他们打死,夺门逃走!”

    王亭的声音开始带著一种呜咽,他续道:“我见到出了这样的大事,害怕起来,也

逃走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逃到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人那里,而你就找到了我

,全部经过,就是那样。”

    他在讲完了那一番话之后,停了半晌,又重覆了一句:“全部经过,就是那样。”

    我没有出声,我们之间,维持著沉默,又过了好久,他才道:“我知道我的话,是

难以使人相信的,我一定被当作杀人的凶手,但是我必须将我的遭遇说出来。先生,

我要找你说这番话,是因为你听了我的叙述之后,就算不相信,那么,也至少认为有这

个可能。如果讲给别人听,别人连这个可能,都不会考虑!”

    我苦笑著,王亭的叙述,自然是不容易相信的,但是,潘博士夫妇的神秘行动,那

张椅子,那么多记录脑部活动的仪器,王亭头部,那么可怕的疤痕,这一切,不会证实

了他所说的是事实么?

第六部:成功?失败?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那么,这个少年叫甚么名字?住在甚么地方?”

    王亭道:“在我和他相处期间,我曾经问过他,但是他却甚么都不敢说。

    我皱著眉:“那么,你当然记得他的样子?”

    王亭道:“自然记得,如果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也一定可以认得出他来,他的头发

很长,人很瘦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对我说,对警方的素描专家说好了。你的话,我认为

必须给杰克上校知道,是由我来覆述,还是你对他说?”

    王亭显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我再也不想提起那些事来了。不管人家信。不信,

我都不想再说了,就由你来转述吧。”

    我道:“好的,自然,在未曾提到那少年之前,你必须回到拘留所去!”

    王亭忽然站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如果警方找不到那少年呢?你知道,这样的

少年,在城市中,有成千成万,而警方一点线索也没有!”

    看看王亭的那种神情,我也感到很难过,我只好用十分广泛的话安慰著他,我道:

“会找到的,别将警方的能力估计得太低!”

    王亭长长地叹了一声,松开了我的手,不再说甚么,我来到门口,打开了门,果然

,我的估计不错,一辆警车就在我的门外。

    而且,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杰克上校立时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怎么样,他向你说

了甚么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道:“故事的曲折离奇,在任何小说之上,你当然可以知道,但是你要著人先将

王亭押回去,小心看著他,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的神情很疑惑,“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凶手?”

    我很难回答这句话,根据王亭的叙述,当然他不是凶手,不过问题就是在于我是不

是完全相信他的叙述而已。

    杰克召来了两个警员,和我一起回到了屋子中,我们看著那两个警员将王亭押走,

王亭一直低著头,一点表示也没有。

    等到王亭走了之后,白素走了过来:“刚才王亭所说的一切,已录了下来,我想你

不必覆述了,我们一起听录音带吧!”

    对于覆述这件事,我老实说,也觉得十分困难,让杰克听王亭直接讲的,自然也好

得多,所以我和杰克,都表示同意。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白素和杰克,三个人甚么也不说,只是听著自录音机

中发出来的声音。杰克听得十分认真,也不作任何评论。

    等到录音带放完,杰克立时站了起来,到了电话边,他对著电话下令:“要王亭对

素描专家,讲述那个少年的样貌,王亭知道是哪一个少年人,对,立即就进行!”

    听得杰克在电话中那样下令,我也绝不觉得意外,因为任何人在听了录音带上,我

和王亭的对话之后,都会采取同一步骤的。

    但是白素却在杰克放下了电话之后:“上校,你相信了王亭的话?”

    我和杰克,立时向白素望了过去,杰克先开口:“你认为有甚么不值得相信的地方

?他的头上,的确有著可怕的疤痕,当我发现了他的那个疤痕之后,我曾经请脑科专家

来看过,专家说,他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大手术,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任何地方,可以

有人会施行那样惊人的手术。”

    我立时接著道:“那就证明王亭的话,可以相信。潘博士夫妇,的确曾将他的脑盖

骨揭开来,将他作为一个试验品!”

    白素对于我们两人的话,并不反驳,只是微笑,她道:“或许我不应多口!”

    杰克上校道:“别说客气话了,你想到甚么,只管说好了!”

    白素道:“我并不是说潘博士夫妇未曾向王亭动过手术,我的意思是,潘博士夫妇

的研究工作失败了。”

    我和杰克一呆,异口同声地道:“失败了?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微笑著:“很简单,目的本来是想找出人脑中的一种被他称为‘犯罪因子’的

东西,加以消除,使得一个罪犯,变为一个好人,但是结果它却是使一个小罪犯,变成

一个更狡猾、更凶恶的大罪犯。”

    杰克笑了起来:“照你那样说,王亭就是杀人凶手?你别忘记,王亭曾和他们一起

生活三年之久,他如果要下手,可以用许多方法,不露痕迹,何必要将他们两人打死?

那样的行凶方法,正是一般少年犯罪的一贯作风!”

    白素仍然微笑著:“如果不是用那样的方法杀死潘博士夫妇,他如何向别人编造有

一个少年在博士家中的故事呢?”

    我立时道:“这样的指责,只是你的想像,不是一种有证据的说法。”

    白素道:“我有证据,有事实上和心理上的双重证据。”

    杰克大感兴趣,道:“请说。”

    白素道:“第一,凶案显然有预谋,看来,凶手的行凶方法,像是猝然冲动之下做

出来的,正符合王亭的说法,但是事实上,却有预谋,试问:博士夫妇研究的纪录,

都到甚么地方去了?为甚么在他们的住所之中,甚么也找不到?”

    我和杰克两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这是一个大大的漏洞,我和杰克两人,竟没

有想到。

    白素下结论道:“自然,证据全被王亭毁灭,我甚至可以推测,潘博士夫妇到后来

,已经知道了自己研究工作的失败,他们创造的,并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更可怕的

罪犯,所以才逼得王亭下手的。”

    我和杰克两人,更是讲不出话来。

    白素侃侃而谈:“王亭将自己形容为一个连谎话也不说的完人,一个这样的人,在

凶案发生的时候,就应奋不顾身地去阻止那少年行凶,阻止不了,就应该报警,绝不会

逃走,也不会逃到旧日的情妇家中,更不会有人去找他的时候跳窗,和人打架!”

    白素的分析,实在是说得再透彻也没有了,杰克猛然地一拍桌子:“这浑蛋!”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几乎给他骗了!”

    白素很高兴,她道:“你们都接纳了我的意见?还好,潘博士的研究,不致失败到

了使王亭成为一个聪明的罪犯!”

    杰克转身向门口走去:“谢谢你,我会使他招供,我只要将你的问题问他就行了!

    王亭绝想不到,就在他以为他所编的故事已将我和杰克上校骗到的时候,杰克会突

然再次审问他,他开始的时候,自然矢口否认,但是他根本无法解释白素提出来的问题

,无法否认那是一件有预谋的事。

    当他招供之后,他不断地高叫:“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他们将人当作老鼠,我实

在恨他们!”

    当王亭的高声呼叫,连续了两小时之后,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整件事似乎部完结了,但还有一些要交代的,那就是王亭在招供的时候,说出了他

博士的一切记录全部毁去了,但是却保留了一本夫人的日记。警方根据他的口供

,找到了那本日记。

    在那本日记之中,有很多记载,和潘博士夫妇的研究工作有关,我选择了十几则,

摘要抄在下面,那么,对整件事情的了解,就更加充分。

    ╳月╳日

    仁声和我,弄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抢劫犯,正是我们需要的一个,但是,当将那

人推进车子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我和仁声那样做,也在犯法,我们同样是罪犯,这不

是很滑稽么?

    回家后,我曾和仁声讨论罪犯的定义,他说:“犯罪的人,脑中一定有犯罪因子,

何必找甚么定义?”

    我们将这个人麻醉,而且立即由我和仁声,替他进行揭除脑盖的手术。

    ╳月╳日

    真叫人兴奋,整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大脑和小脑,呈现在我们眼前,人的脑,我们

曾担心那人活不下去,可是那人活得很好,甚至醒了过来。当我们不必研究他的时候,

用一副玻璃脑盖,代替了他原来的脑盖骨。

    ╳月╳日

    仁声疲倦得几乎在工作的时候跌倒,但是我们必须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能放弃教职

,因为我们的研究是秘密的,还是极其伟大的工作。

    ╳月╳日

    我们有了发现,今天,我们有了发现,我们在那人的脑下垂体中找到了一些东西,

当我们遏制这一部分组织活动的时候,脑电动记录图就有显著的改变。

    经过了一年多辛勤的工作,我们终于有了发现。脑电图每个人不同,我和仁声的记

录曲线相同,王亭和我们截然不同,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王亭是一个罪犯,只要使王

亭的脑电动记录曲线和我们的一样,我们的研究就成功了,王亭就不再是罪犯,今天是

值得纪念的日子,今天我们初步证明了,人脑组织中,某些组织和人的思想有关,而思

想指导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改造人的行动,创造一个和他过去的行为,全然不同

的人!

    ╳月╳日

    好几天没有睡了,研究工作实在太紧张,所以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已有不少人知道

我们在从事一项新的研究,但是,他们决不知道我们在研究甚么,没有人料得到,我们

在研究的,是一个如此大的课题,将震动全世界,改变人类的历史!

    ╳月╳日

    今天更值得纪念了,仁声动手割下了王亭脑中的那一小部分组织  我们称之为人

脑中的“犯罪腺”,王亭显得很平静。从发现“犯罪腺”起到现在,又快有半年了,在

这半年之中,王亭的脑活动记录表示,他的思想越来越接近我们,我们估计,在手术之

后,我们可以得到完全相同的脑电动记录曲线,自然,这一点,要等到王亭从麻醉中醒

来,脑部活动完全恢复正常之后才知道。

    ╳月╳日

    王亭醒过来了,他醒来之后,向我们微笑著,结果几乎是极度圆满的,我们已接近

成功了。成功,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字眼,但自然,我们还得再继续观察很多日子,才

能下结论。

    ╳月╳日

    今天是第三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将王亭自己的头盖骨,还了给他,除了那圈可

怕的疤痕之外,他看来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而当头发生长出来之后,就可以遮住那一

圈可怕的疤痕了。王亭很合作,我们曾向他解释过我们工作的意义,他可以全盘接受,

他进步得真快,他的脑电动记录图,几乎和我们完全一样了,我主张将我们的成功公布

出去,但仁声比较审慎,他主张再从行动上观察王亭一个时期,我同意了他的意见。

    ╳月╳日

    王亭的表现,实在是无懈可击的,他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我们所创造的一个新人

,他不再是罪犯,他已经脱胎换骨。

    ╳月╳日

    今晚在俱乐部中,一个叫卫斯理的人,忽然提起了王亭,那使我震惊得几乎昏了过

去。我们冒雨回来,回到了家中,我甚至仍然在发抖,隔了那么多年,还有人记得王亭

和王亭被我们带走的情形,这实在太可怕了。

    ╳月╳日

    我们实在已经成功了,一个人脑部的活动,就是思想,思想是无法探索的,但是每

一类型不同的思想,都可以由仪器记录,反应出不同的曲线。王亭的电动记录曲线,已

和我们一样,我主张立时公布,我们可以叫王亭签一张志愿作我们“实验助手”的证书

,那么,我们就可以摆脱卫斯理的追查,我们已经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将王亭向全世界

的科学界推出去,宣布我们的成功!

    王慧博士的日记,我择其重要,转述了十几则,其中,有的只相隔一两天,有的相

隔一年多,从这十几则日记之中,至少可以看出事情的一些经过,而且,也证明了我在

俱乐部中,提起王亭那件神秘失踪案的时候,夫人的确受了极大的震动。

    潘夫人的日记,自然有助于我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可是有一点,却出乎意料之外

    因为我、杰克和白素的最后结论是,潘博士夫妇失败了,所以王亭非但没有被他们

的研究工作创造为一个好人,而且成了更凶恶的犯罪分子。

    但是,在潘夫人的日记之中,潘夫人却一再强调他们的研究工作成功。

    这很难使人明白,如果他们的研究工作成功,那么,王亭何以从一个普通的抢劫犯

,而变成了一个如此深谋远虑的杀人凶手?

    我不明白那是为了甚么,而潘夫人的日记中,又不可能为她的失败作掩饰,她在日

记中,将他们如何获得成功的经过,记述得相当详细。

    当我看了潘夫人的日记之后,我没有结论,杰克看了之后,也没有结论。

    我向杰克上校情商,将潘夫人的日记带了回来,让白素也看看,因为首先发现王亭

对我们在说谎的是白素,她或许可以在夫人的日记之中,看出一些甚么来的。

    当晚,白素就在灯下,一口气将日记看完。

    第二天我起身的时候,她睡著了,我只在床头上,看到她写的一张字条,那字条上

是写著一句话:“他们失败了。”

    看了那句话,我心头的疑惑更甚,潘博士夫妇的研究是成功的,这一点,已是无可

置疑的了,在夫人的日记中,有著那么明确的记载,何以白素还说他们的工作是失败

的呢?

    我想叫白素来问,但是看她睡得那么沉,所以没有叫她,只好心中纳闷。

    一直到了中午,白素才醒来,我一听到卧室中的声响,就冲了进去,白素还在伸著

懒腰,道:“你看到我留下的结论了!”

    我道:“看到了,我正在等著你的解释!”

    白素笑了一下:“那至少得等我洗了脸!”

    我笑了起来:“好啊,要卖卖关子?”

    白素没有说甚么,我又等了她十分钟,她自浴室中出来,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

    白素道:“我说他们失败,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而言的,在他们的立场而言,他们

成功了。或者说,博士夫妇自以为成功了!”

    我有点不明白,望著她:“这又是甚么意思?”

    白素忽然将话题,岔了开去:“在这世界上,真有好人、坏人之分么?”

    我呆了一呆:“当然是有的,而且每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如果真的通过仪器的记录

,也的确可以展示不同的曲线。”

    白素点著头:“确定这一点:假定好人和坏人的脑电动记录有很大的差异,王亭是

犯罪分子,当博士夫妇开始记录他的脑部活动之际,和他们自己大不相同,但当他们

自以为成功之际,王亭和他们的思想活动,几乎相同,是不是?”

    我点头道:“是的,所以他们成功了!”

    白素望著阳台下的草地:“问题就在于:潘博士夫妇是不是好人?他们的脑电动曲

线,是不是好人的记录曲线?”

    我呆住了,我未曾想到这一点!

    潘博士夫妇,一直将王亭的脑电动记录,和他们自己的作比较,结果几乎相同,他

们就认为成功了。而他们的目的,是要将王亭的犯罪思想去掉,成为一个好人。他们要

创造一个新的、没有犯罪思想的人,而这种人,是以他们自己作为蓝本的。

    可是他们自己,是怎样的一类人呢?他们计划周密,使得一个抢匪上了他们的钩,

成为他们的实验品,他们利用活人来作研究,他们的野心大到要改造整个人类,要改写

人类的历史,他们算是甚么类型的人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实在已经很明白了,潘博士夫妇,的确是成功了。他们

将一个普通的抢劫犯,改造成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深谋远虑、残忍、不顾一切后果

、野心极大的人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王亭。所以,王亭才作了那么周密的布置,将

博士夫妇杀死了。

    看来,只怕潘博士夫妇至死还想不到这一点,他们绝想不到,他们想要创造一个好

人,可是结果,创造出来的人和他们一样!

    我缓缓吁著气,虽然我没有说甚么,但是白素在我的神情上,已经完全可以想到,

我已经将所有的事,全然想通了!

    白素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不论是甚么人,当他想到要改造

他人思想的时候,总是以他自己的思想活动作为典范,要人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单就这

一点而论,其意念已经极其可鄙,远比抢他人财物,伤害他人身体为甚!”

    我仍然没有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要改造他人的思想,控制他人的思想,那毫无疑问是一种犯罪行为,这种犯罪行为

,自然比抢劫、伤人,来得严重得多!

    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灿烂,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心头极其沉重。

    我没有再去见王亭,因为我再也不想去想这件事,整件事,实在太丑恶。

    事情本来是结束的了,但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王亭在审讯中,竭力替他自己辩

护,说他是先被禁锢,然后在逃出来的时候,受了阻挠,是以才失手杀人的。可是结果

,他仍然被判死刑。

    在他死刑被执行之后的第二天,杰克上校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道:“王亭在临刑之

前,有一封信给你,你是自己来拿,还是我派人送来给你?”

    我略呆了一呆,道:“信很长么?”

    杰克上校道:“不,只不过是一张便条。”

    我道:“那么,请你在电话里念给我听好了。”

    杰克道:“好的,请你听著:卫先生,我无辜,任何人在受了我这样的遭遇之后,

都会做出比我的行为更可怕万倍的事情来,是你使我走进煤气室的。”

    我听到这里,不禁“哼”地一声:“这算甚么意思,他还想向我报仇?”

    杰克笑了一下:“你听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来的计画,我原来的计画是,继续

他们的研究,那真是可以创造一个思想完全不同的人,可是,这种伟大的创造,却叫你

破坏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家伙,真可以说至死不悟!”

    杰克也跟著我叹了一声,我当然没有任何负疚,只是感叹于潘博士夫妇的遗毒之深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