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道:“开叔,卫哥儿能守秘密,什么话都可以说!”

    卫斯理忙举起手来,斜视老蔡:“最好别说,免得日后传了出去,我也有散播的嫌

疑!”

    祖天开长叹一声,双掌互击,发出铿然之声  从这一点来看,他身负绝技,倒是

真的。

    然后,他老高的身形,站了起来,收好了报纸,向卫斯理抱拳:“对不起,打扰了

!”

    老蔡十分焦急:“开叔,怎么这就走了!”

    祖天开笑:“卫先生说帮不上忙,我再去想办法!”

    卫斯理虽然愿意和祖天开详谈,可是对于查李宣宣的来历,他实在没有兴趣,所以

也没有什么表示。

    祖天开来到门前,伸手拉开了门,却又转过身,任由门外的寒风卷进来。

    他道:“卫先生,王家有一件传家之宝,若是给外人拐了去,别说在九泉之下的王

家上代不甘心,连我这老头子也不甘心!”

    他在王家已历三代,他表示他对王家的忠心,卫斯理也不能说他的不是,只是觉得

好笑:“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不必那么紧张!”

    祖天开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那件宝物,当年是我和老爷,用性命换来的!”

    卫斯理心想,人老了,真会夹缠不清,你王家有传家之宝,李宣宣只怕根本不知道

,怎么就一口咬定她是为了这一件宝物而嫁入王家的呢?

    所以,他更不愿再说下去,只等祖天开离去。

    就在这时,门口多了一个俏生生的丽人,白素正好回家来了。

    白素一眼看到了祖天开,这时就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她向祖天开作了一个很古怪的

手势  白素比卫斯理更熟悉江湖规矩,因为她父亲是七帮八会的大龙头,她这时所做

的这个手势,表示了她的身分,内行人是一眼就明白其中涵意的。

    祖天开一看,目光在白素的脸上打了一个转,也还了一个手势,他还的手势是右手

无名指稍伸出,向上,四指蜷曲,手腕略摇。

    白素后来解释这个手势的含意:“伸出无名指,是说自己是无名小卒,但手指向上

,又有一向独自为尊,独来独往的意思在内。手腕摇动,是表示如果对方有什么话,他

都是照他自己的行事方式应付!”

    卫斯理感叹:“一个手势,也有那么多讲究!”

    白素笑:“许多成名的江湖人物,都有个人拥有的手势,好像是他的名片一样,一

摆出来,就等于是向对方通名报姓了。像祖老这种手势,倒不是他一个人独有,而是身

分极高,身负绝技,独来独往,性格比较古怪的江湖高人所长用的。”

    祖天开一面作手势,一面神情大是讶异:“姑娘姓白?那白老大  ”

    白素这时接口:“是家父,能蒙祖老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家父常提起祖老在江湖

上的显赫事迹,叫人听了都顿生豪意!”

    祖天开给白素的那几句话,说得指住了她,呵呵大笑。卫斯理这时,身在祖天开的

后面,趁机向白素挤眉弄眼,暗示白素别太热情了。

    本来,他们之间,一个眼色就可以代表千言万语,白素绝对可以明白卫斯理的意思

,可是那时白素却视而不见,又招呼祖天开坐了下来。

    祖天开叹了一声,他望向卫斯理:“不是我老头子讨人厌,实在是事情有跷蹊处,

大同喜欢未过门的新娘子,可是他也十分害怕,大同是我看著他长大的,他有什么心事

,我全知道!他也不会瞒我,事情实在古怪,所以非弄清楚不可!”

    祖天开唠唠叨叨地说著,白素才进门,不知道来龙去脉,也无法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她还是耐心等祖天开的话告一段落,才向卫斯理望去。

    卫斯理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把祖天开此来的目的,说了一遍。

    白素神情关切,问:“祖老,王医生担心的是什么呢?照说,新娘是头挑的人才!

    祖天开想了一想,才一咬牙,道:“担心的是她有男人!”

    卫斯理一扬眉,还没有开口,白素已沉声道:“是怀疑,还是有了证据?”

    祖天开叹:“大同说,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卫斯理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个脑科医生,该好好替自己检查一下脑子!”

    可是白素的反应,却令得卫斯理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连呼吸都要暂停  白素一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卫斯理一口酒呛在喉里,几乎没有噎死!

    白素道:“老爷子,常言道捉奸捉双,只是怀疑,没有用处  这样,若你信得过

我,我替你去跟她几天,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另有男人!”

    这几句话,令得卫斯理目瞪口呆,可是却令得祖天开感激莫名,这老头子,用他蒲

扇也似的大手,抱成了拳,向白素连连打拱:“白老大的闺女肯出马,我有什么不放心

的!拜托了!拜托了!”

    他重复地说了几遍,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千斤重担已经放下,事情已解决了

一样。

    卫斯理看著白素,白素向他一笑,眨了眨眼,卫斯理知道她必有原因,暂时只好不

出声。

    祖天开道:“也不止是奸夫,更有可能,她也是受了指使来有所图谋……谋王家的

……传家之宝!”

    卫斯理一口闷气无处可出,又听得祖天开一再提及“传家之宝”,就冷冷地道:“

王家究竟有什么传家之宝?且说来听听,真值得图谋的,我也去试试,看是不是可以弄

得到手!”

    卫斯理这样说,分明是意存调侃,可是祖天开一听,反应强烈之极,霍然起立

    绝不夸张,带起了一股劲风,双目圆睁,双手握拳,指节骨“格格”有声,剑拔弩

张,如临大敌!

    卫斯理知道有些人在某些事上会特别紧张,连玩笑都不能开,但是他不出声,想看

祖天开进一步的反应。

    祖天开没有进一步的反应,他只是在突然间,感觉出自己太过分了,所以立刻坐了

下来,连连喝酒,以掩饰他刚才的行动。

    白素先是狠瞪了卫斯理一眼,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得卫斯理心中一乐。她道

:“老爷子,你别恼,他说的什么把王家的传家之宝弄了来,那是说著玩的!”

    白素十分善于掌握说话的技巧,她怪责卫斯理刚才的所说的话,是指责下半部,却

不提上半部。可知她也想知道王家的传家之宝是什么!

    祖天开如何会不知道白素的用意  正由于他知道了,所以他现出了犹豫之极的神

情。

    他毕竟年纪大了,不管他曾如何在江湖上叱吒风云,但这时总是一个极老的老人,

风烛残年,看了他那种神情,很令人同情。

    尤其卫斯理深知这类江湖豪客的性格,都是豪爽无比,乾脆之极,就算叫他自残肢

体,剁一只手指下来,他都不会皱一皱眉,而居然还不肯说,可见他有难言之隐,他也

不想再逼下去了。

    所以,他忙道:“我说想知道传家之宝是什么,也是说著玩的!”

    祖天开立时向卫斯理望了一眼,满脸感激,可是他接著又道:“那东西,老爷和我

一起拚了命得到手,不到临终,不能告诉下代有这个传家宝,告诉,也只能告诉一个。

    卫斯理取笑:“倒和皇帝传皇位差不多!”

    祖天开自顾自道:“少爷死得突然,没能把这家传之宝的秘密告诉大同,所以,是

我在大同满二十一岁那年,把秘密告诉他的。”

    卫斯理知道,祖天开口中的“老爷”是王大同的祖父,“少爷”是王大同的父亲。

    这时,卫斯理的心中,也疑惑丛生,祖天开和王老爷可以共享那样的秘密,那么他

们的关系,应该是朋友,不是主仆。

    而且,王老爷只不过是一个商人,祖天开却是纵横江湖,睥睨天下的大豪杰,又有

一身武功,一定是一个性子极野的好汉,怎肯屈居人下,为人之仆?

    这期间,又有什么秘密在?

    白素可能也在想著同样的事,所以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出声。

    在一旁的老蔡,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了半天,说来说去,那家传之宝是什

么啊!”

八、未来前途指示仪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老蔡这样随便一问,祖天开就有了回答。只见他先是深深吸了

一口气,然后又大大喝了一口酒,这才一字一顿地道:“许愿镜!”

    白素和卫斯理,都熟悉中国各地方言,祖天开的语言,他们完全听得懂,可是祖天

开说了之后,两人互望一眼,神情疑惑,显然他们没有听明白那是什么。

    所以两人齐声问:“什么?”

    祖天开伸手在脸上一抹,重复:“许愿镜!”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看来是直径约二十公分圆形物。

    白素和卫斯理又互望了一眼,卫斯理先唉了一声,白素“嗯”了一声:“许愿……

镜?对著许愿……所许的愿,就会实现?”

    白素问得疑惑之至,可是祖天开却答得十分正经:“是的,是这样!”

    卫斯理陡然轰笑,用力一挥手:“王家既然有哪样的家传之宝,在镜前许一个愿,

要知道李宣宣的来历,不就行了吗?”

    卫斯理不但感到好笑,而且十分生气,因为祖天开所说的一切,不合情理之至!

    像对著什么东西许一个愿,这个愿望就能实现的传说,倒是古今中外都有的。在西

方,有可以给人三个愿望,有魔力的“猴爪”  关于这个猴爪,有一个十分凄惨的著

名的故事。

    也有的是“许愿井”  向井中抛一些什么东西下去,许一个愿,愿望就会实现之

类。

    祖天开一本正经说王家的祖传之宝是一面“许愿镜”,不是有心和我们在开玩笑,

就是他太无知了!别说世上不会有那样的宝物,就算有,也不见得会落在王家。

    因为王家除了有些钱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王大同的父亲且死得早,又死于意外

。王大同本身虽然是出色的脑科医生,但是那可以通过努力而达到目的,世界上的出色

医生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王大同到中年才有婚姻,可知他的感情生活绝不如意,如果家中有著这样的宝物,

他干什么不用?

    白素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所以卫斯理的话,虽然摆明可不信祖天开,白素也没有

出声,只是望著祖天开。

    以祖天开的人生阅历之丰富,自然可以知道三个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先大大地喝

了一口酒,然后,才伸手直指著卫斯理:“他问了!”

    祖天开虽然是说了极简单的三个字,可是那是他对卫斯理的问题的回答,所以具有

极强烈的震撼力,也使人心头,涌出更多疑问。

    首先,那等于说,世上真有“许愿镜”这样东西,那东西是王家的传家之宝。

    其次,“许愿镜”这东西,真的可以供人许愿,许了愿之后,愿望实现。

    再其次,王大同已经问了许愿镜,他的问题自然是:“镜啊镜,请你大显神通,告

诉我有关李宣宣的秘密!”

    不论他是在什么时候这样做的,他必然都没有得到答案,也就是说,有不可思议力

量的许愿镜,也不知道李宣宣的来历。

    这使得李宣宣的神秘性,增加了一万倍!

    在各人的错愕之中,祖天开又道:“问过了,可是没有结果……嗯,也不能这样说

……唉,我一定要详细说,你们才会明白。”

    祖天开看到卫斯理和白素都在摇头,所以急急忙忙这样说明。

    两人异口同声:“好,那你就详细说吧!”

    祖天开搓著手,喝酒,再搓手,再喝酒。他喝得很大口,酒液在通过他的喉咙时,

发出“啯啯”的声响,可知他吞得很大口。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和王老爷,是如何得到这许愿镜的,那……不必说了吧

!”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很怕人家要他把这一点也说出来。谁知道卫斯理何等性子急,

就怕他“从头说起”,所以他立刻道:“不必了!”

    祖天开松了一口气,卫斯理到相当久之后,才知道他当时错过了一个可能是他有生

以来未能听到过的最精彩的江湖传奇故事!

    祖天开道:“那是一面铜镜,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是什么神仙留下来的。对这面宝

镜,事前事后,我和王老爷都做足了功夫,可是所知还是不多,不是我不肯说,我知道

的,都会说!”

    卫斯理这时,倒觉得祖天开很值得同情,因为他所受到的困扰,显而易见,令得他

精神状态,多少有点不正常。所以,他伸手在祖天开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你不必一再声明,我们相信你。事实上,对这面宝镜……我们也算是见闻广博的

了,但是闻所未闻,不知道有这样许了愿可以实现的好东西!”

    卫斯理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并没有嘲讽的意思,祖天开自然可以感觉得出,

他现出感激的神情,却又说了句叫人难以明的话:“也不是许了愿就能如愿。”

    各人都不出声,等他作进一步解释。

    祖天开道:“详细情形我不清楚,因为我没有对镜许过愿,只是听王老爷说,许了

愿之后,镜上会有景象显示出来,指点人怎么做,像……许愿的人若是想发大财,镜中

就会现出人像来,那么,找到这个人,就有助发财。或是现出物品来,那么买卖这种物

品,就可以发大财,大抵是如此。”

    卫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十分好奇,因为这种情形,实在非常不可思

议。

    后来,卫斯理告诉白素:“我少年时期,见过一样物事,外形像一段竹子,被称为

‘鬼竹’,若是对著它不断地想一个人,那被想的人的肖像,就会出现,简直像活的一

样,我见过!”

    白素的分析力强,她立时道:“那物件能接收人的脑活动能量,转化为视觉所能接

触的形象?”

    卫斯理鼓掌:“一言中的!”

    当时,祖天开继续道:“我知道王老爷求的是大财,他在镜上看到的是什么,我又

不知道!”

    老蔡插口道:“你也不能看?”

    祖天开道:“不能,要宝镜生效,手续很是复杂,先要拣一个时间,那时间根据这

个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来,推算的方法,就在镜后。到了那时候,人要刺破双手中指,

各滴三滴血在镜面之上,那六滴心血,在镜面上慢慢反了开来,就现出了该看到的景象

。”

    老蔡有点埋怨:“祖老,你怎么不也试一试?”

    祖天开吸了一口气:“六十年内,这宝镜只能供一人或他的子孙使用,六十年为一

期,才能由他人用。而且在这六十年中,也只能用一次。王老爷用了,少爷没来得及用

就死了,大同是最近才用的。”

    卫斯理心中一动:“这宝镜的六十年周期,是不是快届满了。”

    祖天开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的,到今年年底,就是六十年满期之日。”

    卫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两人心中都在想,这个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了,那么,派

出一个绝色美女,用美人计来谋夺宝物,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宝物不如一开始想

的那么有用,也非同小可了!

    像王老爷,现在自然人人都知道他是靠贩卖药材,发了大财的。但是当他在求财之

际,三百六十行,他怎知自己做哪一行才好?若是镜上现出来的景象,清清楚楚是冬虫

夏草,桔梗黄连,那他投身药材买卖,自然是水到渠成了,这宝镜,可以说是一具“未

来前途指示仪”,虽然每个人一生只能靠它指示一次,也就足够了!

    作为“先进科学仪器”来说,这许愿宝镜,当然比卫斯理少年时期见过的“鬼竹”

进步多了!

    卫斯理和白素,都习惯把一些难作正常的解释,或传说中难以理解的事,用他们自

己的方法来假设。例如历史上著名的宝物“聚宝盆”,就被他们假设为“太阳能金属立

体复制仪。”

    祖天开看到他们的神情,已不像一开始时那样不相信。他也高兴了些,卫斯理道:

“照说,这是王家的大秘密,除了你和王大同之外,不应该有人知道的!”

    祖天开苦笑:“一来,可能是大同酒后不慎泄露了秘密。二来,世事再密,也有泄

露的时候,六十年前,我和王老爷……就是无意中知道了有这个宝镜的秘密,这才……

得到了它!”

    祖天开这时说来,轻描淡写,但是他说过那宝物是他和王老爷“拚了命换来的”。

可知得镜的过程,一定十分惊险,说不定还有巧取豪夺的成分在内,所以他会说得那么

吞吞吐吐。

    他又喝了几口酒:“大同要娶那女子,他也为了那女子来历不明,惴惴不安,怡好

合他使用宝镜的时间,就在那时候,他就来和我商量  ”

    王大同找祖天开商量的过程,十分诡异和神秘,有详加叙述的必要。

    那许愿宝镜,一个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最主要原因。是由于一个人一生之中,只

有这一个特定的时间,才能够使用  那时间是根据其人的生辰八字计算出来的。

    王大同能使用这宝境的时间,恰好在他求了婚,委托了小郭去查,没有结果之后的

几天。

    他和祖天开密谈,地点是王家巨宅的小书房。一般来说,巨宅内若有小书房的话,

那就是进行一切机密事情的所在。

    王大同虽已是世界知名的大医生,可是在祖天开面前,他也不必掩饰内心的焦急,

祖天开才反手关上门。他就道:“开叔,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忧

虑,怕新娘子不知是什么来历,绝没道理一个人会没有来历的!”

    虽然祖大开也一直暗自忧虑王大同迟迟不婚,可是他也不很同意王大同娶李宣宣,

原因在一开始,倒还不是为了李宣宣来历不明,而是他嫌李宣宣是“做戏的”。以他的

观念“戏子无义,婊子无情”,李宣宣自然不会是合格的新娘子!

    而且,在他的观念之中,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男女平等,他在王大同和李宣宣在一起

后,一直在向王大同灌输“女人要打,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要狠狠地打”的“道理”。

当然王大同也不会受他的影响。

    这令得祖天开很不满意,他嫌王大同在美色之前竟软弱了,没有大丈夫的气慨。

    所以,这时王大同向他吐露心声,他得其所哉,立刻道:“没有来历的,决不会是

好人,撇了她,另外找一个名门淑女做老婆,好好地传宗接代,你王家几代单传,你再

娶了这样的女子,只怕会  ”

    碍于他对王家的感情,他总算没有说出“绝后”这样的话来。

    祖天开的话,王大同自然听得不是味儿,他皱著眉,十分肯定地道:“开叔,这个

女子我是娶定了的,我只是来和你商量!”

    开叔也大是不悦:“你已经决定了的事,还找我来商量什么?”

    王大同欲语又止,十分踌躇,有好一会,只是踱来踱去,什么也不说。

    祖天开可没闲著,他自顾自道:“没有人会没有来历的,就算是妖精,也有来历,

唐僧到西天去取经,一路之上,遇到了多少妖精,还不是个个都有来历,或是老君的守

洞兽,或是老祖的拂尘!”

    王大同挥著手,仍然不出声,开叔继续唠叨:“你查不出,乾脆就问她!”

    王大同烦躁之极:“她要是肯说,那倒好了!”

    祖天开的浓眉一竖:“不说?吊起来打!倒吊她三天,看她说不说!”

    真要是把李宣宣倒吊起来打,只怕真的能打出李宣宣的来历,可是怎么能这样做?

王大同一顿足:“开叔,现在是什么时代,可不是你当土匪的时代了!”

    王大同对祖天开的来历,只怕也不是很了解,不然,他决不会这样说  道理很简

单,祖天开如果真的当过土匪,这样说变成了揭他的疮疤。要是他没当过土匪,那是严

重的侮辱了!

    果然,王大同的话,大大伤了祖天开的心,祖天开当时就一言不发,走到了小书房

的一角,坐了下来。

    直到祖大开来找卫斯理,向卫斯理夫妇说起这段经过时,兀自气得吹胡子瞪眼。

    后来,卫斯理和白素讨论:“祖天开究竟有没有做过土匪?”

    白素道:“他专救被土匪绑架的人,那是和土匪作对的行为,怎么会是土匪?”

    卫斯理道:“很难说,在那种混乱的时代,在江湖上,黑白两道的界限,不是那么

清楚,何况,他被杀头的时候,不就是江洋大盗吗?”

    白素笑:“研究这个干什么?”

    卫斯理的回答是:“我对于这一类乱世的江湖人物的传奇生活,很有兴趣,那是百

分之一百以力为胜,人兽不分的时代!”

    白素想起她的父亲白老大,以高级知识份子的身分,投入人兽不分的江湖洪炉之中

,体验人性的丑恶和良善,她也不禁十分感慨。

    却说当时,王大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祖天开已大大地生了气  以往,他们两人之

间,若是开叔生气了,王大同总会去劝开叔,讨他的欢喜,要他别再生气。

    但这次,他仍自顾自在踱步,倒是开叔,生了一会气之后,看出事情非比寻常,就

大声问:“怎么啦,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王大同长叹一声:“她说了,要是我再问她的来历,她就和我一刀两段,各分东西

!”

    当王大同说到这句话最后八个字时,面肉抽搐,形容可怖,宛若已到了世界末日一

样!

    祖天开倒也不是一味使蛮的人,他看到这等情形,心知王大同入迷已深,无可药救

,所以长叹一声:“那你就别再理会她是什么来历了吧!”

    祖天开拿得起放得下,事实上,处于王大同那样的境地之中,这是唯一的办法,也

是最好的办法,当日原振侠就当众点醒过王大同。

    可是王大同的性格,又婆妈,又执拗,他却摇头:“不行,我非弄明白不可!”

    他在表示了自己的决心之后,忽然道:“开叔,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你告诉我的

那番话,是不是真的?”

    祖天开涨红了脸:“大同,我什么时候,撒谎骗过你?你别瞧天上没有云,就请这

种话!”

    祖天开的话也说得很重  天上若是有云,就会闪电行雷,王大同对开叔的话表示

怀疑,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王大同苦笑:“开叔,实与你说,我听了之后,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信过你的话

,根本不相信那许愿镜有这样的用处!”

    祖天开直跳了起来,伸手指著王大同,又惊又怒,以致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王大同叹了一声:“可是人到了没有办法时,就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前几天,我

取了镜子出来,照镜后的方法算了一下,我能许愿的日子,就在今天!”

    祖天开一著急,连声音都变了,他双手乱摇:“大同,这宝镜,你一生之中,只能

用一次,你可想清楚了,为了要弄清楚这女人的来历,你竟舍得用宝镜?”

    王大同的回答是:“我只盼镜子真有用!要是我能弄清心中的这个谜,什么代价我

都肯付!”

    祖天开自然也熟悉王大同的脾性,所以他盯著王大同看了好一会,才颓然道:

    “那也只好由得你了!”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能知道他子孙会把宝镜作这样的用途,王老爷

当年绝不会拚了性命把宝镜弄到手!”

    祖天开当时这样说,王大同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反倒是他欷歔地向卫斯理复述经过

时,卫氏夫妇的反应相当强烈。

    先是卫斯理问:“你一再说那宝镜是拚了命才到手的,究竟是怎么到手的?”

    这是卫斯理好奇心大发的典型表现。祖天开一听,先是长叹了一声,接著又半晌不

语,才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不想提……不愿提……也不必提了!”

    本来,这样的回答,是绝不能让卫斯理满意的,可是由于祖天开说的时候,语音哽

塞,神情悲痛,眼神散乱,像是刹那之间,老了不知多少,可见往事必然有难言的隐痛

,是心头血淋淋的伤痕,卫斯理心中不忍,所以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白素的反应和卫斯理大不相同,她劝道:“开叔,王医生有名有利,什么都有了,

他只想娶一个心满意足的妻子,用这宝镜来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再恰当不过!”

    祖天开望了白素半晌,仍是不同意白素的说法。卫斯理性急,已在催:“王医生使

用了那许愿镜之后,得到了什么指示?”

    祖天开长叹一声,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九、白素出马相见恨晚

    祖天开找上卫府来的时候,是王大同和李宣宣成婚之前几天  开叔认为事情十分

紧急了,所以才硬著头皮来找卫斯理的。

    其时,离这个故事一开始就叙述了的大惨祸的发生,约有半年左右。当时,不论是

谁,就算从最坏的角度去推测,都绝料不到事情会有那么可怕的发展。

    当下,祖天开的神情,很是特别,可知王大同在宝镜上滴血之后,得到的指示,十

分古怪。

    王大同计算出来适合他向宝镜许愿的时间,是当日接近午夜时分。

    当王大同进行许愿时,旁边不能有任何人,也不能有任何打扰,所以,祖天开就理

所当然,成了护法。

    祖天开很自然地把他当晚的职责,称为“护法”,据他的说法是,那宝镜是神仙留

下来的法宝,王大同要引法使法宝显神通,他是保护法术顺利进行,那么,当然他担任

的是护法的角色了。

    他还说:“当年,王老爷向宝镜许愿,也是我担任护法的!”

    王大同算准了时间,先和开叔一起在小书房的一个隐蔽的保险箱中,把那面宝镜,

取了出来。

    祖天开轻抚著宝镜,神情感慨,当然是又想起了他和王老爷当年,拚了命把它弄到

手的情景。

    等到时候将近,祖天开又叮嘱了一遍,并且劝王大同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

    他的劝说没有成功,黯然离开,关上了小书房的门,移过一张椅子,就在门口坐了

下来。

    那时,李宣宣还未曾过门,大宅之中,除了王大同、祖天开之外,就是四个男女仆

人(李宣宣来了之后,多了两个女仆和女主人),所以可以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  

事先早已吩咐好了,所有电话、门铃,一切可以出声打扰的物件,全部在一段时间内,

不会出声,连那几头狼狗,也一早被送到了狗场去暂住。

    开叔坐在小书房的门口,他也不禁在想:未过门的新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他认定了一个原则:新娘子的过去,一定见不得人,不然,哪会有这种古怪的情形

出现。他也知道,王大同一定要弄清新娘子的来历,只怕也是由于这一点!王大同毕竟

是社会上有头有脸,有名誉有地位的人物,若是娶了一个有不光彩过去的女子为妻,那

可是一件惨事!

    他对宝镜的神奇功用,并无怀疑,所以他知道,谜底很快就可以揭开了!

    祖天开在门外,等了十五分钟之后,开始有点焦急  他记得很清楚,许多年之前

,王老使用宝镜,他守在门外,只不过一柱香功夫,现在,时间已经将近一倍了!

    不过,他并没有不安,因为对他来说,可供缅怀的往事太多了。

    他想到了王老爷那次使用宝镜,并不能肯定宝镜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灵效,等到他大

喜若狂,开门出来时,这才肯定了的。

    当时,王老爷欢喜得全身发抖,拉住了祖天开,当天发誓:“天开,从今以后你我

有福同享,多谢你让我用这宝镜。”

    祖天开对卫斯理和白素,一点也不见外,什么话都说,连当时在小书房门外,他想

起了往事的经过也并不保留,卫氏夫妇听了,互望一眼,心中都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后

来他们曾讨论过。

    他们先拟了一个大概:王老爷和祖天开两人,同心合力,千辛万苦,把许愿宝镜弄

到了手,但由于宝镜在六十年内只能供一个人和他的子孙使用,而祖天开慨然把使用权

让给了王老爷,所以王老爷目的既达,对祖天开感激莫名,许下了诺言。

    王老爷后来成了巨富,众所皆知,祖天开为什么仍和他主仆相称呢?虽说开叔在王

家有极高的地位,但是他自甘为仆,总是十分奇怪的事。尤其他是江湖大豪,绑赴怯场

却砍不了头的人,是桀骜不驯的野汉子,怎么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屈居人下?

    这当中,一定有异样的故事在!

    只不过那时,祖天开只说了一点,没有再说下去,当然也不便追问。而且,卫斯理

当时性急想知道王大同许愿之后的结果。

    祖天开沉醉在往事之中,时间倒过得还快,可是在又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站了起

来,盯著小书房的门,觉得事情大是不对头  太久了!

    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拍门,但又怕打扰了王大同,会有更坏的后果,所

以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又等了十分钟,祖天开急得在门外团团乱转  人在转动,有许多时间,背对著小

书房的门,所以,当他又一次转动,变得面对房门,看到王大同已打开了门,正站在门

口之际,他又惊又喜,失声叫:“大同,怎那么久?”

    他问了一句,才看清了王大同的情形,陡然像是头顶上被千斤重锤敲了一下一般。

    用祖天开的话来形容王大同当时的情况:“大同他已经死了!虽然他还站著,但是

我一看到他,就感到他已经死了!因为只有死人,才有这样死灰一样的脸色!他直挺挺

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出气入气,全身都是冰冷的,有股阴森森的寒意  十足是个死

人!”

    卫斯理惊讶于他的那种直接的形容方法,“嗖”地吸了一口气:“你说得他真的像

死人一样!”

    卫斯理自然知道那时王大同绝不是死人,他后来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娶李宣宣为

妻,还神秘莫测地闯下了弥天大祸!

    祖天开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  真是死人,脸色也

没有那么难看!”

    祖天开一看到王大同的情形如此之糟,而且全身皆湿,那不是水淋,而是叫汗湿透

了的,祖天开吃惊之至,伸手去扶王大同,王大同一翻手,用冰冷的手,抓住了开叔的

手腕,了白的口唇剧烈头动,硬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祖天开当机立断,先扶他在门

口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再探头向小书房看去。

    这时,如果他看到小书房中,爬满了九个头十八只脚的怪物,他也不会更奇怪的了

    可是,小书房中,并没有异样,他看到那面宝镜,在书桌上,镜面上还有血迹,那

自然是王大同刚才,刺破了双手中指,滴上去的。

    祖天开一句话又要冲口而出,却又硬忍了下来,因为那句话是不能问的  也是使

用宝镜的规矩。他想问的话,自然是“你在镜上看到了什么”。当年,王老爷在镜上看

到了什么,祖天开没有问。

    当祖天开叙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但是卫斯理,连白素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卫斯理不客气地责问:“什么?王大同在镜上得到了什么指示,说了半天,你不知

道?”

    祖天开理直气壮:“我当然不知道  镜上显示了什么,只有用宝镜的人知道,他

也不能说给别人听,我又怎么会知道?”

    卫斯理还想责备祖天开,可是想了想,祖天开从来也没有说过他知道,是自己一直

在误解他知道!

    所以,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白素叹了一声:“老爷子,你一上来就说有男人

,有奸情,我们都以为是王医生在镜中看到了的!”

    祖天开听得白素那样说,大摇其头。

    祖天开一面摇头,一面道:“不是,那是我想的。当时大同的样子如此可怕,你们

想,若不是新娘子让他戴了绿帽子,他做了王八乌龟,怎会这样子?我想来想去,定是

为了这个,所以才求你们来了,嘿,演戏的戏子,能有乾净的吗?那种人  ”

    卫斯理和白素同时伸出手来,几乎没有同时指住他的口,不让他再发挥下去。

    卫斯理问:“后来又怎么样?”

    祖天开道:“我看到书房没有异样,心中奇怪,又不能问,就先替他推宫拿血,好

久,他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身上也有了人气。”

    王大同呼出了一口气之后,脸色渐渐回复了正常。祖天开虽然替王大同推宫拿血,

但用的只是一只手,因为他另一只手,一直被王大同紧紧握著,直到他手心也有了暖气

,这才松开来。

    王大同口唇掀动,想要说什么,祖天开心中虽然好奇之极,但是却反而立即告诫王

大同:“不能说,镜中所看到的预示,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开叔在这样说了之后,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对新娘子也不能说,说了会有

不测的巨祸!”

    王大同呆了一会,才问了一句:“爷爷当年在镜上看到的是什么,也没对你说?”

    祖天开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和你爷爷,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可是他也没说!”

    王大同这才深深地顿了一口气,向祖天开挥了挥手,又走进了小书房,对开叔说:

“你去休息吧,我已经没有事了,一切都  想要什么,就得到了什么,那岂不是很好

吗?”

    王大同关上了门,祖天开在门外又徘徊了片刻,这才去休息,当晚,自然睡得不好

,到了第二天,王大同已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是祖天开不放心,琢磨了三天,

想出了他认为王大同情形那么可怕的原因,这才想到找卫斯理来帮忙!

    祖天开的叙述完毕,他摊了摊手,表示一切都已经说完了。

    卫斯理向白素一扬眉,意思是问:“你还要出马去跟踪新娘子?”

    白素皱著眉,不理会,自顾自道:“这样说来,王医生是知道新娘子来历的了?”

    祖天开点头:“是,宝镜显灵,他看到了。”

    白素又道:“照当晚的情况看来,新娘子的来历一定可怕之极!”

    几个人听了白素的分析,一起点头。

    白素问:“那么,他有没有表示要取消婚礼,或是减少和新娘子见面?”

    祖天开摇头:“没有,婚礼筹备得热火朝天,他们还是每天见面!”

    白素笑了起来:“那你就不必担心了,他知道了新娘子的秘密,还愿意娶她,你还

担心什么?”

    祖天开搓著手:“我总觉得很不妥贴……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新娘子若是什么

妖精,那当然有迷人的本事,大同受了迷惑……”

    卫斯理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大法师,没有捉拿妖精的本领!”

    白素却道:“老爷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该做的事,我还是替你去做,你放心!

    祖天开大喜过望,又连连拱手,临走时又恭维白素:“新娘子虽说好看,可是和白

姑娘你比,就不如多了,看到了白姑娘,就不会叫人想到妖魔鬼怪什么的!”

    卫斯理哈哈大笑:“谢你这番话,我第一次看到她,想到的是天上的仙女!”

    祖天开“啧啧”连声:“一定,那是一定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素的笑容,登时璀璨如阳光。送走了祖天开之后,两人商

议,先是卫斯理问:“你真要管这闲事?”

    老蔡听了不乐:“卫哥儿,你帮了开叔的忙,就等于帮了我的忙。”

    卫斯理苦笑:“王大同已经知道了李宣宣的秘密,仍然心甘情愿娶李宣宣为妻,他

又不是小孩子,外人似乎不必多事了!”

    白素扬眉:“了解一下情形,也没有损失,况且,一个没有来历的人,多么有吸引

力,这还是卫斯理的行事方式,怎么卫斯理本人反倒试图阻止?”

    卫斯理无话可说,确然,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是值得追索的!

    (早些年,女侠木兰花曾追索过一具没有来历的怪尸。)

    (近些年,年轻人和他的公主,追索一个没有来历的美女追进了“神话世界”之中

。)

    卫斯理摊了摊手:“有需要我帮助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尽力。”

    白素竟然立即就道:“有,想以记者的身分接近李宣宣,请你安排一下。”

    安排一个大报记者的身分,让白素去接近李宣宣,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事实上,那种安排,被证明一点用都没有。李宣宣听电话,一听到白素自报姓

名之后,呆了一秒钟,她并没有问“你就是那个白素”,而是问:“夫人?”

    白素也呆了一秒钟:“是!”

    李宣宣笑了一下:“看来我不能拒绝,请你定时间地点,我一定来。”

    白素订的时间地点是第二天下午,在卫斯理的住所。下午,当李宣宣翩然而来的时

候,两个美人互望了相当久,才热烈地握手,看来,她们互相都很喜欢对方,至少不会

有抗拒感。

    那天卫斯理不在,老蔡探头探脑,打量了个够,后来在见到了卫斯理之后,发表他

的意见:“可真是个美人儿,倒也不像是什么妖精。”

    白素开门见山:“我其实是假托了记者的身分的!”

    李宣宣笑:“其实,堂堂卫夫人,想要见我,也不必假托任何身分!”

    白素的话更直接:“恭喜你,快结婚了,人家都说你的身分神秘之至!”

    李宣宣叹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只是一来,不愿意提起往事……人总有

点伤心往事,是绝对不想提起的,是不是?”

    她在那样说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定了白素,眼波盈盈之中,大有凄

苦的神色,极惹人同情。

    再加上它的话,恰好触动了白素内心深处的一桩极大的伤痛,这件伤痛的事,白素

和卫斯理都将之埋在内心最深处,用鲜血凝成块,封了起来。

    可是无论怎么不提起,想全部忘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时李宣宣这样说,

白素的心头,一阵绞痛,连太阳穴下的血管,都跳动得剧烈。

    (白素和卫斯理埋藏心底的大伤痛,最近终于爆发,结果皆大欢喜。凡是熟悉他们

的朋友,是应该都知道的了,不必在这里多说。)

    李宣宣看到白素的反应如此强烈,也有点意外,停了片刻,才道:“二来,在娱乐

圈,总要有一些特色,才能引起公众的注意,“没有来历”,“身分成谜”都是有利宣

传,吸引公众的好话题!”

    李宣宣说得十分简单,但是白素却全部接受了她的解释,因为她这番话,确然合情

合理之极。

    白素立时向李宣宣道歉:“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白素接受了李宣宣的解释,自然不再去探听她的身世来历,两人继续闲谈,竟然越

谈越投契  这绝不是容易的事,白素的腹笥之宽,人所皆知,可是李宣宣各方面的知

识丰富,见解超脱,看来和她的年纪,绝不相称,两人竟然相见恨晚!

    那次见面,距王李联婚,只是十天,在接下来的十天之中,白素和李宣宣,几乎每

天见面,在婚事上出了不少力,自然而然,成为婚礼上,女方的主婚人。

    卫斯理极怕这种场面,所以他始终没有出面,只是在婚礼上作为普通的贺客。

    婚礼当晚,白素和李宣宣两人并肩一站,没有人不赞叹她们钟天地之灵秀的。

    也就是在婚礼进行的时候,小郭和卫斯理嘀咕:“看到没有,新郎有点心神不定,

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来历,总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卫斯理本来想告诉小郭,王大同已经知道了李宣宣的来历。可是一转念间,他没有

说出来。

    不说的原因是,一来,事情很复杂。二来,牵涉到那面宝镜,祖天开曾一再强调,

那是王家的大秘密,由他说了出来,已是大大不该。

    虽然祖天开没有叮嘱说不能传出去,但卫斯理当然明白应该保守秘密的道理。

    所以,他改口说的是:“新娘子的来历查不出,证明是你这一行无能!”

    小郭大是悻然,但这既然是事实,他也只好接受失败,所以长叹了一声。

    不过,小郭说得对,王大同确然有些心神不定,卫斯理也看出来了。

    那一晚,卫斯理先走,白素在两小时之后回家,卫斯理第一句话就问:“新郎没出

事吧?能支持到最后?”

    白素才坐下,一听就站了起来:“你也看出王医生有点神不守舍?”

    卫斯理点头:“不难看出。”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会:“我问了他三次,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特别帮助,他都说没什

么,他自己也感到不对劲,所以解释说,他太高兴了,太紧张了,也太疲倦了,所以才

会那样心神恍惚。”

十、把这妖精活活烧死

    卫斯理默然,白素又道:“至于整个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也没有什么特别碍眼的

人出现!”

    卫斯理扬眉:“你至少应该暗示一下,说他已知道了李宣宣的秘密!”

    白素皱眉:“那怎么可以,这样做,岂不是告诉他,开叔泄露了机密?万万不能!

    婚礼上,祖天开是男方的主婚人,这一点,很有些人不明白,何以一个管家可以当

主婚人,但是看到新郎新娘,都对他尊敬无比,旁人就算心中奇怪,也不好说什么。

    白素追问了一句:“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卫斯理的回答是:“使用完了宝镜之后,王大同的神态如此可怖,是最可疑之处!

    白素不同意:“有可能是开叔夸张了当时的情形。更有可能,李宣宣有一个极其悲

惨不堪的过去,是王大同那种自小养尊处优的人所绝想不到的!”

    卫斯理也只好接受白素的假设,他又问了一句:“你猜,婚后,王大同会不会把有

这面宝镜的事,告诉他的妻子,还是保守秘密?”

    白素道:“那得看他们方面的爱情如何了!”

    卫斯理想了一想:“那面宝镜,六十年期限已过,再留在王家,只不过是一面普通

的铜镜而已!”

    卫斯理和白素都有一种习惯,尤其是卫斯理,那就是:相信了一件事之后,就对这

件事全盘接受,包括许多不可解释的现象在内。

    卫斯理常说:先承认了事实,再加以锲而不舍的探索,这是真正的科学精神。动不

动就否认,说不可能,那种态度最不科学。

    像有关祖天开所说的那面“许愿镜”,卫斯理对之一无所知,只知道它有那种古怪

的功用,但是他既然接受了它确然有那种功能,也就附带接受了其他,例如只能为一个

人和他的直系子孙运用六十年,他也相信确有其事  道理何在,可以慢慢研究,也不

一定必然有结果。有太多的现象,结果可能要在一千年,一万年之后,人类才能有缘得

知。

    白素一听得卫斯理那样说,一扬眉,如夫莫若妻,俏脸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想怎么样?”

    卫斯理摊了摊手:“我的意思是,祖天开也知道这一点,那次,我提到想把那面镜

子弄来玩玩,他就不必那么紧张。而且,他也不必怀疑李宣宣在图谋那宝镜,事实上,

那镜也不能再称为王家的传家之宝!”

    白素仍然似笑非笑地望著卫斯理:“别转弯抹角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卫斯理“哈哈”大笑:“想瞒你比做什么都难  我想把这面宝镜,弄来看看,说

不定我也可以向它许一个愿,看看将来。”

    白素对卫斯理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忽然,她现出了极度惘然的神情,像是在自

言自语:“如果宝镜可以回答问题,你会问什么?”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卫斯理陡然震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陡然僵凝。那时,白素的

视线并不在他的身上,所以他那种怪异和神情,并没有人看到。

    但是,那只是极短的时间,至多半秒钟,他的笑容又恢复了,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

抹了一下:“问得好,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他的那种神情模样,白素心中雪亮,知道那是他努力在掩饰,想忘记记忆中的巨大

哀痛,看来他很成功。

    卫斯理而且立刻转变了话题:“你和李宣宣成了好友,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白素眉心打结,想了一会:“很难说,她常识丰富,十分渴求知识,性格有适度的

高傲,实在是一个理想的妻子  我看不到她的内心世界,也没有在这方面作过努力,

因为我认为企图去认识他人的内心世界,绝对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卫斯理鼓了几下掌,喃喃地道:“是,别说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了,甚至,要了解

自己的内心世界,也不是容易的事!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说了之后,过了一会,又道:“困难之至,嗯,困难之至!”

    卫斯理抬起头来,望向白素,白素也恰好在这时望向他,四日交投,夫妻二人,莫

逆放于心。

    李宣宣和王大同婚后,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美满。祖天开来过好多次,有时只有卫

斯理在,有时只有白素在,有时两个人都不在,他就和老蔡聊聊,老蔡对他十分崇敬。

    开始的时候,祖天开还难免有点惴惴不安,因为他忘不了那晚王大同许愿之后的可

怕情形。

    可是几个月下来,他也慢慢习惯了,每提起李宣宣,他就拍自己的大腿,由衷地道

:“新媳妇真是没得说的,只能说她一个字:好!就是那一点,让人心中……会有一些

疙瘩,别的什么都好!”

    他的所谓“那一点”,自然是指“来历不明”而言。

    李宣宣一直来历不明,白素也没有再向她探听过。李宣宣在婚后,和白素也保持了

相当频密程度的接触。

    在那件惨事根本连影儿也没有的时候,卫斯理和白素已经和李宣宣十分熟稔,这一

点,是后来想见李宣宣而不可得的陈长青和小郭所不知道的,也不是自以为获得了许多

资料的高级警官黄堂所知道的。

    卫斯理和王大同,也见过几次,但都是很多人的场合,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卫斯理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缘分”  用他的说法,是脑电波的频率相合,合了拍

,自然会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否则,格格不入,那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如果没有那件惨事发生,这种相安无事的情形,维持下去,三年五载,只怕所有人

都会对李宣宣来历不明一事淡忘了  既然一切正常,自然不会再有人追究。

    其间,只有两件事,在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之后,回想起来,是值得记述的。

    两件事都和祖天开来访有关。

    第一次,祖天开来访,卫斯理正有事要出去,只好由老蔡和开叔闲谈。卫斯理匆匆

走到门口,忽然问了一句:“开叔,你想王医生有没有把宝镜的事,告诉新媳妇?”

    卫斯理不过是随口一问,可是祖天开却回答得十分认真:“我千叮万嘱,令他万万

不能说。他要是听我的话,自然不会说。唉,不过也难说得很,娶了媳妇不要娘  连

娘都可以不要,我算是什么呢?”

    祖天开忽然那样感慨,卫斯理不好意思立刻就走,所以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

不了,那面宝镜,再留在王家,也没有意思了,六十年的期限一到,就只不过是一面普

通的铜镜!”

    祖天开一听得卫斯理那么说,立刻就道:“可是对别人来说,那仍然是稀世奇珍!

    卫斯理心想,这倒是人类的普遍心理  自己没用的东西,也不肯随便给人,他忽

然又问:“开叔,一个人一生,只有一个特定的时间可以使用这面宝镜,你的那个时间

,是已经过去了,还是没有?”

    这又是随便一问,可是祖天开却没有回答,转过了头去,当作是没有听到一样,僵

了三十秒钟,卫斯理没有再等下去,就挥手离开。

    后来,老蔡告诉卫斯理:“开叔说,他使用那宝镜的时候还没有到!”

    卫斯理笑:“他长命,要是早死,有宝镜也没有用!”

    老蔡摊手:“可不是,我的时间早过去了。不然,要他把镜子拿出来,也好许个愿

!”

    这一件事,在当时看来,无关紧要,但后来才知道很有关连。

    第二件,也是祖天开来访,那次,是在那件惨事发生之前七八天的事  或许没有

那么久,只是四五天,但由于当时谁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所以也没有什么

人去留意正确的日子。

    那次祖天开来访,卫斯理不在,白素才从法国见了她父亲白老大回来,所以见了祖

天开,话题很多。

    白素兴高采烈:“家父说,开叔当年在鲁皖山区,威震黑白两道,是了不起的英雄

好汉!”

    本来,这种“话当年”的话题,应该是祖天开这样的老年,最有兴趣的了,可是这

一次,祖天开了一进门时,神色就十分张惶,这时,听了白素的话,他也只是勉强笑了

一下:“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什么值得提的!”

    白素看出他心事重重,也就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祖天开才道:“大同……这几

天……好像有点心事,很是不对劲。”

    白素笑了起来:“开叔,大同不是小孩子了,他会处理自己的事!”

    祖天开一瞪眼:“要是有人想对他不利,我可不能闲著,非得伸手管一管!”

    白素讶然:“谁会对他不利?”

    祖天开神情沮丧:“不知道,像是有人在电话中威胁他……恐吓他……唉,娶了媳

妇之后,我和他也生分了,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

    白素默不作声,因为她对于这种传统的“老人心态”,绝无好感  在下一代成婚

之后,老一代都会产生那种“和我疏远了”的埋怨,却不想想,那是必然的事。

    白素只是道:“什么叫‘像是有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祖天开伸手抓头:“有几次……两三次,他听电话到一半,就用力摔下电话,现出

很害怕的情形。而且,电话一定再响,他不听,也不让我接听。问他,他就说没有事情

发生,可是我从小看他长大,他不说心里话的那样子,我如何会看不出来?”

    这几句话,倒是完全可以相信,王大同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瞒不过开叔的眼睛。开

叔又迟疑地道:“事情,好像和新媳妇有关。”

    白素听得开叔那样说,也有点紧张:“怎么会和宣宣有关呢?”

    祖天开吸了一口气:“有一次,大同在重重摔下了电话之后,新媳妇恰好从楼梯上

走下来。大同就冲著她叫:‘求求你告诉他,别再向我追问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什么

也不知道!’”

    白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因为王大同的这种行动,十分不正常,她问:“宣宣

怎么说?”

    祖天开再吸了一口气:“新媳妇一听,就站在楼梯上,我隔远看去,也可以看到她

脸色了白,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站了一会,转身就上了楼。那一晚,他们本来是准备

去参加一个宴会的,都打扮好了,后来就没再去!”

    事情听来更不寻常了!

    当白素把这种情形,转述给卫斯理听的时候,卫斯理忙问:“后来怎么样?”

    白素笑:“你怎么像小孩子听故事一样?第二天,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卫斯理和白素,作了好几个设想,都不得要领,卫斯理提议:“你和李宣宣是好朋

友,不妨去问问她!”

    白素面有难色,卫斯理献计:“可以旁敲侧击,不必开门见山!”

    白素果然去旁敲侧击了一次,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李宣宣的回答是:“哦!那次

宴会!我忽然头痛,就没有去,反正几百人的场合,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不要紧。”

    卫斯理和白素,早就知道王大同有神秘的电话,在向他逼问什么,比陈长青、小郭

和黄堂在护士口中得知有这种情形早得多。

    那一次,白素曾嘱咐祖天开,继续留意是不是还有这种“电话恐吓疑案”,但却没

有结果,猜想,是由于祖天开留意时著了痕迹,电话就不来了,或是打到医务所去,和

利用了王大同的无线电话。

    在惨事发生前的一晚,祖天开曾和老蔡用电话联络:“请转告卫哥儿夫妇,大同的

情形很不对,昨晚在小书房,踱了一夜的步,我看事情和新媳妇有关,他不住叫她的名

字!”

    祖天开可以牺牲自己的时间,去留意王大同的一举一动,卫斯理和白素不能。

    所以,当老蔡把这几句话,转到卫斯理的耳中时,惨事已经发生,只是老蔡不听电

台,所以还不知道!

    卫斯理一听到了王大同医生驾车闯了那么一个大祸,先是陡然一怔,接著,连连顿

足。卫斯理感到自己疏忽了  祖天开一再表示了他的忧虑,可是他从来也没有重视过

    现在,已证明了祖天开的忧虑正确,可是那是什么样的代价之下才得出的证明。

    卫斯理当时,正在一家私人会所中,和几个朋友相聚,他立即打电话给老蔡:

    “快联络祖天开,请他到我住所来,如果他不说什么,你也别对他说什么!”

    老蔡显然不明白卫斯理这样吩咐是什么意思,他在电话中道:“开叔昨天来过,说

了一些话……”

    他就在电话中,把祖天开所说,王大同的情形很不对劲这一节,向卫斯理说了一遍

,听得卫斯理又连连顿足  如果祖天开来的时候他在,那就可能事情和如今不同。

    他飞车回到住所,一进门,已看到了祖天开,祖天开的面色难看之极,卫斯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