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陈名富真的有这种行动。

  我“嗯”了一声,随口问:“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小郭大声道:“二十五年之前,我的侦探事务所才成立不久之后的事情!”

  我听了,心中很不是味道,也提高了声音:“原来如此,你居然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

真好!真好!”

  小郭又涨红了脸:“开始时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委托人,我没有必要向你提起。后来

他们两夫妻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们,并且要求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我们既然答应了,当

然就应该遵守诺言。”

  他这样说,更令得我气恼,我认为我和小郭这样的交情,应该是到了无话不可说的地步

了,却原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的心口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时之间几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当然更是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

  白素在这时候问:“你说‘我们’,除了你,还有……”

  小郭吸了一口气:“还有我的妻子。”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我相信游救国夫妇由于心中有这个秘密,承受了很大

的压力,需要抒解,又在长期交往之后,感到我们夫妻可以保守秘密,所以才把这件事告诉

我们的。这也是他们认了我妻子为乾女儿之后的事情。”

  我越听越不是味道,一开口,语气自然极坏:“原来这陈名富很有认乾亲的瘾头,他自

己想认游道圣做乾爸爸,又收了尊夫人做乾女儿!”

  一听了小郭刚才的话,当然可以明白何以在叙述的经过中,小郭处处维护陈名富了。

  我说的那两句话,虽然没有任何骂人话在内,可是鄙视和不以为然之意,却谁都可以感

觉得出来。红绫就立刻道:“爸,别那么说,我也是秀珍乾妈的乾女儿。”

  我没有说甚么,只是冷笑几声。

  如果说刚才曾经一度气氛很僵,那么现在已经到了几乎翻脸的地步了。白素又想调和一

下,可是她还没有开口,小郭满脸怒容,霍然起立,伸手指看我,大声道:“我知道你是因

为我一直没有向你说起过和游救国夫妇的交往,所以不高兴。可是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甚么

样的人!”

  这家伙我看是吃错了甚么药了,竟然说出这样不伦不类的话来!白素不但连连向我打眼

色,而且来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仍然不能阻止我勃然大怒。

  我喝问:“我是甚么样的人?”

  小郭应声回答:“你对任何事情都要追究,不论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也不理会别人是

不是想保守秘密。事情给你知道了,就他妈的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立刻回敬:“你全说对了!奇怪的是现在你他妈的为甚么又把这种陈年臭事拿来告诉

我这样的人!”

  白素也罕有的提高了声音:“两位,有孩子在!”

  红绫伸了伸舌头:“不要紧,他妈的--不算是粗话。”

  温宝裕接著道:“就算是他奶奶的,也还不算是粗话。”

  他们这样说,当然是想大家轻松些,会发笑,可是由于冲突相当严重,所以不起作用。

  在我的质问下,小郭双拳紧握,突然之间神情变得沮丧之极,声音乾涩,道:“谁叫我

有事情要求人!”

  说了之后,他转身向门口就走。一看到他的这种情形,我就知道他真的有十分严重的事

情需要帮助。而他来到,并不爽快把事情说出来,显然是早就知道我听了他和陈名富的交往

一直没有告诉我,会使我不高兴,所以才曲曲折折的“说故事”,谁知道结果还是不免如此

  而若非他需要求助的事情十分严重,他也不会如此委曲。

  我不知道他有事情要求助,还可以登发脾气。知道了他需要帮助,再发脾气,就不是人

了。

  这样一想,立刻心平气和,在小郭还没有伸手去开门的时候,我就很诚恳地道:“小郭

,你不要走,是我不好,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小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说看,红绫已经一跃而起,在小郭的身后将他一把抱住,提了起来,在我面前把他放

下。小郭苦笑:“你们父女二人,也太霸道了。”

  我也苦笑,同他鞠躬:“如果我霸道,怎么曾向你鞠躬道歉!”

  小郭也向我一鞠躬:“是我不好,先说粗话!”

  他说著,还向红绫和温宝裕瞪了一眼,两个小家伙做了一个鬼脸。

  气氛总算好转,小郭走了定神,准备开口,厨房那边忽然传来了老蔡的喧哗鬼叫,一时

之间也听不清楚他在叫些甚么。当叫声从厨房迅速向客厅移来的时候,更是震耳欲聋。

  老蔡撒手撒脚走了出来,看到了我们,一面拍手,一面顿足,叫嚷道:“真是见鬼了!

这水龙头这几天也不知道发甚么神经,要不就是出来的水比老太婆……”

  不等他说完,我和白素已经齐声大喝:“老蔡!”

  老蔡两手一摊,大声道:“现在索性没有水了,叫我怎么淘米煮饭?”

  白素笑了一下:“那就不要煮了,我们出去吃,你要是不想去,我们替你带吃的回来。

  老蔡不以为然:“这没有自来水,日子就难过!”

  白素道:“报上有登,最大的蓄水湖出了些问题,暂时不能供水,所以才会如此。这蓄

水湖本来负责供应全城六成的食水,现在全城供水都紧张无比,我们只好忍耐一下。”

  白素真有耐性,详细解释给老蔡听,老蔡还想纠缠不清,我大声道:“老蔡日我们有要

紧的话说,你别打岔!”

  老蔡还是十分不满,不过总算走了开去。

  小郭这才道:“游救国夫妇没有儿女,而我们又没有父母,所以交往久了,感情和一般

朋友不同,这才认了乾亲的。”

  刚才我曾出言讽刺,这时候自然不敢再说甚么了。

  我很想问小郭究竟有甚么事情要求助,可是白素施眼色叫我不要开口。

  小郭顿了一顿,继续往下说。

  原来陈名富冒充了游救国之后不多久,就想联络自己的父母,可是那时候战火连天,完

全无法获得家乡的消息。不多久这个环境特殊的城市也被日本军队占领,更加无法有任何行

动。

  等到战争结束,陈名富由于把资金转移得好,所以银号很快就恢复元气。

  陈名富先开始寻找他的父母,然而得到的结果,十分悲惨,他的家乡经过日本兵的蹂躏

之后,十室九空,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完全没有了消息。

  陈名富派出去的人,拍回来的照片,根本看不到一所完整的房舍,不但父母不知下落,

连稍为有一点关连的人都找不到了。

  陈名富又企图和当年学校的师长和同学联络,也同样没有结果。只知道全体师生的确全

都投入了抵抗敌人的战斗,而结果可能同样悲惨。

  陈名富那时候还没有向妻子卢喜鹊坦白他冒充游救国的事情,所以这一切都在偷偷进行

。他曾从卢振中的遗物中找到以前游道圣写来的信,有一封附有地址,是河北唐山。

  陈名富也派人到唐山去过,可是根本没有那个地址。也没有人知道有游道圣这个人。

  等到陈名富向妻子说出了自己冒充他人的秘密之后,寻找的规模更大,可是也没有结果

  后来,他们找到了小郭,把寻人的任务交给小郭,等到他们和小郭夫妇的关系发展到很

亲密的时候,小郭当然倾全力想把人找出来。

  然而随著时间的过去,找到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渐渐地变成了完全没有可能。

  小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摊了摊手。

  我们虽然已经听小郭说了全部故事,可是仍然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更不知道他要向我们

求助甚么。如果说他想我们帮他寻人,那么老实说,他自己找人的本领远在我们之上!

  由此可知他一定另外有事,所以我们都等他说下去。

  小郭搓著手:“最近在游救国--陈名富……那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无法帮他解决,所

以来向你们求助……”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知道你一定会寻根究底,所以才先把有关游救国--

陈名富的一切告诉你,当然他是同意的。虽然我认为现在发生的事,和以前的事没有关系。

  我们四人齐声问:“最近发生了甚么事情?”

  小郭的神情很犹豫,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笑道:“吵架也吵过了,还有甚么不

好说的!”

  小郭苦笑:“是事情本身很难说明--近来,最近一个月来,游救国,我习惯称他游救

国,事实上那么多年来,他也习惯自己是游救国而不是陈名富……”

  他还想解释下去,包括白素在内,我们一起叫道:“废话少说!”

  小部吸了一口气,又顿了一顿,这才通:“最近一个月来,游救国老是感到有一只鬼跟

著他。”

  小郭神情严肃,说得十分认真,可是我们一听,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郑而重之地说了半天,结果却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小郭的样子越是认真,就越是好笑。

  四人之中又以红绫的笑声最大,简直可以把整间屋子中所有玻璃震碎。

  小部也在笑,不过却是苦笑。

  就在各人的笑声之中,我隐约听到了门铃声--它可能已经响了很久,为笑声所掩盖,

所以听不见。

  我一面笑,一面道:“有人来了。”

  红绫跳了起来,过去开门,笑著道:“看啊!就是跟著游救国的那只鬼来了!”

  她打开门,也没有看清楚门外是谁,就冲著门口做了一个鬼脸,倒把门外的那个人吓了

一跳。

  我向门外望去,看到在门口连退了三步的那人,是青年警官张泰丰。这张泰丰近来连连

升级,已经代替了黄堂的位置。

  我也觉得张泰丰很能干,对他颇有好感。这时候张泰丰看见扮鬼脸的是红绫,无可奈何

地笑了一下。

  我第一眼就留意到张泰丰的神情十分凝重,笑了之后,仍然是如临大敌。

  红绫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进来。看张泰丰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是顺便来看望我们,一定

是有事情而来。果然他才一进来,就直来到我的面前。

  四、见鬼。

  张泰丰还没有站定,就急不及待地道:“先生,有一件事,非常需要你的意见。”

  我还没有问是甚么事情,在一旁的小郭已经大声喝道:“喂!你这个人懂不懂礼貌?”

  张泰丰愕然:“我哪里无礼了?”

  小郭十分焦躁,厉声道:“我们正有事情在商量,你一进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断我

们的话题,这还不算无礼?”

  小郭刚才说有一只鬼跟著游救国,令得我们大笑,他可龙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就全出

在张泰丰身上了。

  我故意不出声,看张泰丰如何反应。张泰丰怔了一怔,立刻向小郭行敬礼,道歉:“对

不起,我没有留意。”

  小郭气犹未消,一挥手,道:“走开!到一边凉快去。”

  小郭的态度恶劣至于极点,张泰丰苦笑,并不生气,还放软了语气,和小郭商量:“我

需要听先生意见的事情,和几百万人的生活有关,早解决一刻好一刻!能不能让我先说?

  同样的话,如果出自温宝裕之口,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以找对张泰丰的认识,我

知道他绝非说话夸张的人。那么如他所说,几百万人生活受影响,就是很严重的大事情。

  我向小郭望去,小郭神情不屑,冷笑道:“有没有那样严重!”

  张泰丰急急道:“严重之极,实在不能再拖下去,已经有些地区断了食水供应,如果再

不做决定,全城都要断水了!”

  从张泰丰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到的人全部愕然。白素扬了扬眉,我知道她和我一样

,立刻想到了刚才老蔡的投诉。

  事实上食水供应的不正常,已经持续了很久,民众怨声载道,而有关方面一直没有详细

的解释,只说是最大的蓄水湖出了一些问题,全城供水要由其他的蓄水湖负责。现在听张泰

丰这样说,其他的蓄水湖可能已经没有存水,所以才出现了断水的情形。

  这一点很容易明白,可是令人不解的是,断水和警方有甚么关系呢?看来其中很有文章

  温宝裕首先问道:“你调到水务局去工作了?”

  张泰丰苦笑:“先生,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事情很严重,先生,请你听我说…

…”

  我再向小郭望去,小郭虽然不愿意,可是也没有出声,显然他也感到事情大有古怪,而

且有关民生,只好让他先说。

  张泰丰略停了一停,小郭才道:“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说!”

  张泰丰连连点头:“在三十二天之前,午夜时分,大蓄水湖的管理人员,发现在最大的

聚水道口,有人放置了大量不知名物体,那时候正是连场豪雨之后,聚水道中的水像万马奔

腾一样……”

  小郭喝道:“不必使用形容词了!”

  张泰丰道:“我只是想说明,当时的情形是管理人员虽然发现了这种情况,可是无法制

止。”

  我也感到张泰丰叙事的能力颇差,因为他说了不算少,可是没有说到事情的中心,中心

是放到蓄水湖中去的是甚么东西。我想追问,可是却被白素阻止。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不让我问,是怕我越问,张泰丰就越说不清楚。

  我忍住了不出声,张泰丰继续道:“不知道是甚么人用了甚么方法把那些东西放在聚水

道下面的,看来是想运用聚水道中冲下来的水,去冲刷那些东西……”

  他说到这里,我勉强还可以忍得住,红绫却忍不住了,她大声道:“说了半天,那些东

西究竟是甚么东西?”

  温宝裕大力鼓掌,显然那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张泰丰摊了摊手,神情苦涩:“就是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甚么东西!”

  白素叹了一口气:“让他说,别打断了他的话头!”

  红绫张大了口,看来她要很努力,才能不再出声。

  张泰丰这才说下去:“根据四个当时看到那种特异情形的管理人员的口供--经过反覆

隔离盘问,他们四人的口供完全一致,没有使人不相信的理由。”

  张泰丰他非要慢慢说,我们再心急地无可奈何。

  张泰丰也看出我们的神情很不耐烦,他苦笑道:“由于事情真的十分特别,先生如果

肯移驾到大蓄水湖去,在现场由那四个管理人员解说,就容易明白得多。”

  我拒绝:“我想我的理解力还可以,你只要不再兜圈子,说得爽快些,我们这里几个人

都可以明白。”

  张泰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比著手势:“我们常常在码头上看到货物起卸,用一张很大

的网,把货物放在网中,用起重机吊来吊去……”

  他说到这里,我们都不禁面面相觑,因为要他爽快些说,他竟然越扯越远了!

  张泰丰一面说,一面还连连打手势,要我们别打断他的话头。

  他继续道:“这种网,容量很大,可以放下几十个一公尺见方的大箱子,情形就是有人

把这样的一个大网,网中有几十个箱子,放到了聚水道的下面。”

  他越说神情越是紧张,我道:“那有甚么大不了!只要有一辆起重卡车,就可以做到这

一点了。”

  白素道:“我看问题是在于那几十个箱子里而是甚么东西!”

  张泰丰连声道:“是!是!这才重要。”

  我没好气:“那么究竟是甚么东西?”

  这个问题我已经提出过好多次了,张泰丰如果能掌握重点,一开始就应该说出是甚么东

西。

  可是直到这时候,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竟然还是:“不知道,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和小郭有点忍无可忍,白素向我们挥手,问张泰丰:“是取起了那些箱子,打开之后

,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可是不知道是甚么?”

  张泰丰摇头:“不是。情形是那些箱子不知道是用甚么材料做的,竟然会在水流的冲击

之下溶解!在那四个管理员看到的时候,网中的箱子可能只剩下了一半,而剩下的那一半,

也在迅速溶解之中。”

  张泰丰所说的情形确然十分特殊,我在脑中构想出那种奇特的画面,立刻问道:“箱子

会溶解,箱子里面难道没有东西?”

  张泰丰吸了一口气,神情更是严重:“有,他们起初看不清楚箱子里面是甚么东西,在

取来了强力照射灯之后,才看清楚箱子里全是一种浅蓝色的结晶体,像是粗盐。那种东西在

水里溶解的程度更快,一被水冲进蓄水湖中,立刻就溶化在水里不见了!”

  等张泰丰说到这里,我和白素、小郭都站了起来,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照张泰丰所说的箱子中的东西,像是甚么化学品,有那么多的化学品溶进了蓄水湖中,

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有毒,那就是巨大的灾难了!

  而这时候我也知道何以近来供水的情形如此糟糕,一定是有关方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

就停止了大蓄水湖的运作。而大蓄水湖负担了百分之六十的供水任务,一旦停止供水,整个

城市的供水情况自然糟糕透顶!

  现在看来已经到了无水可用的程度,自然严重之极。

  不过照张泰丰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一个月有余,难道还不知道被溶在蓄水湖中的化学

品是甚么成份?

  我们都等著张泰丰说下去。

  张泰丰双手握著拳:“四个管理员看到了这种情形,自然吃惊,立刻向上级报告。可是

由于情形奇特,很花了一些时间才便上级明白发生了甚么事,等到上级人员赶到,所有箱子

和里面的结晶体,都已经溶解在水中,宛如春梦了无痕,只剩下那张大网--如果不是还有

那张网,根本没有人会相信那四个管理员所说的情形。有关方面通知警方,我在凌晨三时赶

到现场。”

  张泰丰叙事的方式,虽然使人不耐烦,可是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他略停了一停,才继续:“到天亮,我召集了专家,很快就肯定有一辆载重超过十吨的

重型卡车,曾经沿著大蓄水湖行驶,驶到聚水道旁边停下,地上有明显的重痕,估计溶解进

蓄水湖中的化学品,在八吨到十吨左右。”

  张泰丰叹了一口气:“再根据大蓄水湖的蓄水量来计算,蓄水湖中的水,含这种结晶体

的分量达到5075PPm左右,也就是百万分之五十到七十五。”

  红绫摇头:“就算是毒性普通的药物,也足以令人致命,是甚么人干这种可怕的事情!

  这次轮到我不要红绫打岔,我问:“是甚么性质的化学品?化验的结果怎么样?”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事情如何奇特,唯一处理的方法,就是先立刻停止大蓄水湖的

供水,然后第一时间进行化验,弄清楚溶在水中的是甚么东西。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化验的结果应该早就出来了,而大蓄水湖还没有恢复供水,

由此推测,化验的结果一定十分惊人。

  可是张泰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之外,他道:“化验工作在第二天就开始,二十四小时之

后就有了结果,结果是甚么也没有。”

  我怔了一怔:“甚么叫做甚么也没有?”

  张泰丰吸了一口气:“甚么也没有,就是蓄水湖中的水,除了正常的成份之外,并没有

任何物质增加,也没有发现任何有害、有毒的成份,完全就像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我说:“那一定是化验工作不完善!那么多化学品溶进了水中,就算是最普通的氯化钠

,也应该可以验得出来。”

  张泰丰并不十分理会我的意见,他像是在自顾自说下去:“化验工作在本地反覆进行了

七次,结果都是一样。在这个期间并且多次用各种动物进行试验,也周大蓄水湖中的水来饲

养几种对水质最敏感的鱼类,也都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张泰丰说到这里,向我们望来,我先道:“有这样的化验结果,很可能是化验工作查不

出那种化学品;而用动物来试验,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有许多可以致癌的物质都要一年或者

更多的时间才会发作。”

  张泰丰点头:“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尽管化验结果表示水质正常,还是不敢

决定恢复供水。有关方面把水送到了超过二十个国家去进行重复化验,结果和本地所作的化

验结果一样,水根本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成份!”

  白素皱著眉,红绫瞪大了眼睛,小郭也暂时把他的事情放在一边,在思索。温宝裕伸手

指向天,看来准备发表长篇大论,我连忙打手势阻止他开口,抢著道:“我记得若干年前,

有一件案子,是有人在蓄水湖下毒,然后勒索,后来被木兰花姐妹粉碎,是不是有人又来这

一套?”

  张泰丰摇头:“开始我们也有这样的设想,可是一直没有任何人来提出要求。那个把大

量化学品放进了蓄水湖的人,他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要把化学品放进去而已!”

  我思绪十分紊乱--我不让温宝裕说话,是怕他说出话来不著边际,可是其实我自己也

好不了多少。

  我也是想到甚么就说甚么,突然道:“用重型起重卡车,把那么多物品放到聚水道,需

要相当长的时间,那四个管理员居然在事后才发觉,真是荒唐透顶!”

  张泰丰回答:“有规定是每小时巡查一次,由于没有人会料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小

时一次巡查已经非常足够,而有一小时的时间,也就很足够放下那些化学品了。”

  我道:“那说明做这事情的人,对每小时巡查的制度有了解,他必然在事先曾经进行过

仔细的观察,有没有报告说在事先发现有可疑人物出现?”

  张泰丰忽然现出很古怪的神情,吞了一口口水,欲言又止。

  他的这种表现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大家都望定了他。张泰丰想了一想才道:“事情发生

之后,成立了一个应变小组,其中警方负责各方面的调查,也曾广泛地查过卫先生刚才提出

的问题。”

  我重重顿足:“你就乾脆把查到的结果说出来吧!别再兜甚么圈子了!”

  张泰丰感到很委曲:“因为查到的资料很无稽,所以警方并不考虑--有两个晚间在蓄

水湖附近谈恋爱的男女,说是在事情发生的两天之前,在蓄水湖边上遇见过鬼!”

  我听了实在啼笑皆非,忍不住脱口道:“真是见鬼!”

  白素在这时候,忽然站了起来,我向她望去,看到她想说甚么,可是又没有说出来。这

情形分明是她想到了一些东西,可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这种情形在思考过程中常有

出现。

  等了一会,白素没有说甚么,又坐了下来。我就继续问张泰丰:“大量化学品的来源,

应该不难追查。”

  张泰丰苦笑:“查了,没有结果。”

  在这时候出现了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张泰丰说:“大蓄水湖不能一直停止供水,究竟

是应该恢复供水还是继续停止,在紧急处理小组中意见分歧,我提议来徵求先生的意见,

大家都表示同意。”

  我不禁苦笑:“这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张泰丰却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吃豆腐”的意思:“无论如何要请先生发表意见--

在紧急处理小组中,赞成恢复供水和不赞成的人数恰好相等。大家都同意由先生来投决定

性的一票。”

  我心中想:这些人简直不负责任至于极点!那样重大的事情,竟然交给我这样的一个平

民百姓来决定,真是岂有此理!我当然没有这个责任来决定是不是供水!

  我一面想,一面向白素看去,只见白素正在和小郭不知道低声商量些甚么。我提高了声

音:“我完全没有责任来决定这样的事情,我没有意见。”

  正在说著,老蔡又走出来大声道:“这没有水的日子怎么过啊!再没有水,全城的人都

得渴死!”

  张泰丰搭腔:“渴死是不会的,整个城市会变成甚么样,却谁也不能预料!”

  我向著他冷笑:“不管你怎么办,我不会投这一票,不过整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张泰丰吞了一口口水,迟疑道:“事情如此古怪,会不会是……是……”

  一看到他那种鬼头鬼脑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想说甚么了。我摇头:“外星人如果想在蓄

水湖中做手脚,我想不至于要动用数以吨计的化学品,不必从那方面去想!”

  张泰丰苦笑:“可是明明有东西溶进了水中,为甚么会化验不出来?所以我想有可能溶

进了水中的东西,根本不是地球上的物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也不禁苦笑--张泰丰所说,不能说是没有理由。

  通过化验,检验出某种物质的过程,本来就是一种还原过程。

  这种过程的产生,是由于先知道有A物质,会有A反应,然后才知道有了A反应,就必然有

A物质的存在。

  如果是一种根本不为人所知的物质,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化验方法获知它的存在。

  假设溶进水里的物质是一种新的、不为人知的物质,那么用已知的方法来化验,当然不

曾有任何结果。

  而不为人知的新物质,自然有可能来自外星,不过同样也有可能是地球人新的发现、新

的合成。

  如果不是那四个管理员胡说八道,情形就比想像的更严重。

  而张泰丰一再强调,那四个管理员没有说谎的任何动机,而且经过反覆盘问,也都通过

了测谎试验,所以应该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也就是说确然有大量结晶体溶入了蓄水湖。

  既然知道确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容易得出应该如何处理的结论。

  在经过了一个月之后,虽然表面上看来像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那绝不代

表不会有事情发生,因为确然有大量结晶体溶进了水中!

  在没有弄清楚溶进水中的是甚么东西之前,蓄水湖的水就不应该供人饮用或者使用,因

为没人能够知道会发生甚么样的后果。

  我在想到这里的时候,白素忽然问张泰丰:“在紧急处理小组之中,你是赞成恢复供水

,还是反对?”

  张泰丰举起手来,大声道:“我反对,竭力反对!因为既然知道有东西进了蓄水湖,在

没有明白那是甚么东西之前,不应该冒险!”

  张泰丰说的,和我刚才所想的一样。

  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我刚才无法决定,不肯“投票”,白素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她道

:“你的想法很对!那些急于恢复供水的人非常不负责任,对于完全不可测的后果装成看不

见,等于是将头埋在沙中的驼鸟!”

  一听得白素这样说,张泰丰兴奋之极,手舞足蹈,大声道:“有了夫人这番话,我想

小组会有决定。”

  白素又道:“大蓄水湖不供水,会使整个城市的生活和工业生产陷入极大的困境,紧急

小组在不适宜公开真正原因的情形下,要有很好的应付方法,不然会造成大混乱。”

  张泰丰点头:“我想总有负责的官员,会处理这种非常情况。”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向小组报告,我们这里会尽一切力量来查这件事,如果在一

个月之内,还没有结果,那么全城的人,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听了白素的话,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因为白素那样说,等于是给自己下了一个限期-

-如果在一个月之内,追查不出结果,全城的人就要使用大蓄水湖中的水,会有甚么的结果

,真的只好听天由命了!

  然而我迅速地想了一想,除了照白素所说的去努力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大

蓄水湖不可能永远不供水,一个月的期限可以说是极限了。

  想到这里,我精神一振,感到真的非全力以赴来查出真相不可,我握著拳,举起手来,

表示支持。

  张泰丰一面后退,一面向我和白素鞠躬,通:“我这就回去向小组报告!”

  白素道:“等一等,我有一个问题要先弄清楚。”

  我心想,白素果然说行动就行动,这就开始了。我深知白素的推理能力极强,她所要问

的第一个问题一定十分重要,具有关键性。可是白素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我莫名其妙至于极

点,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想像她为甚么要问这样的一个问题!

  白素问道:“你刚才说到,在事情发生之前,有一双男女,说是在蓄水湖旁边见过鬼,

请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一说。”

  刹那之间张泰丰神情之古怪,难以形容,显然他也完全不能理解白素为甚么在如此紧急

关头,竟然会问起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来。

  他的神情又很快变成尴尬,期期艾艾,回答不上来。

  白素皱了皱眉:“是不是警方完全没有注意那一双男女的投诉?”

  张泰丰苦笑承认:“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忙得一头烟,就没有人去理会这种

……这种……”

  白素扬眉:“这种胡说八道,是不是?”

  张泰丰点了点头,我忍不住道:“这种见鬼的投诉,警方不如理会,十分正常。”

  白素正色道:“可是这是事情发生之前唯一的古怪事情。在完全的漆黑之中,即使是一

点萤火,也就是唯一的光明!忽略了这唯一的光明,很不智。”

  张泰丰道:“我这就派人去和那一双男女联络。”

  白素道:“请他们到你的办公室去,而我和郭先生会借你的办公室用一用,在那里会见

他们。”

  张泰丰连声答应,急急离去,在门外传来了他车子疾驶而去发出的轰然声响。

  本来我们好好的在听小郭说游救国、陈名富和卢喜鹊的故事,被张泰丰来一打岔,由于

张泰丰来说的事情十分严重,相形之下,小郭所说的事情只不过牵涉到了几个人而已,轨显

得微不足道了,我甚至于忘记了小部刚才说到哪里了。

  张泰丰走了之后,我们一起望向白素,因为事情定她承担下来的,如何开始行动,要听

她指挥。

  白素却道:“小郭,你刚才说到最近游救国感到有一只鬼跟著他,详细的情形怎样?”

  随便我怎么想,我都想不到白素还会对游救国的事情有兴趣,而且兴趣也集中在那只所

谓跟著游救国的鬼的身上!

  我非常可以肯定,小郭所说有一只跟著游救国的“鬼”,并不是我们曾经研究、探索、

对之有浓烈兴趣的灵魂,而只是传说中那种青面獠牙、面目恐怖、会吓得人哇哇大叫的鬼。

  对于那种鬼,我没有很大的兴趣,甚至于认为并不存在--绝大多数都是人扮了来吓人

的。

  不过一想到人可以扮鬼,我倒反而可以接受白素耍追查那一双在蓄水湖旁“见鬼”的男

女,因为歹徒(称把大量不明物体放到蓄水湖的人为歹徒,应该不会有错)为了探索地形,

有可能扮成了鬼,在蓄水湖附近活动,这确然是一个线索。然而跟著游救国的那只鬼,实在

不必深究了。

  我想到这里,在小郭回答之前,就先发出了一阵不满意的声响。白素当然完全可以明白

我的意思,她微笑:“张泰丰去找那两个见鬼的人,要一些时间。反正有空,让小郭把事情

说完了,不是很好吗?”

  我不断摇头。白素又道:“有人在蓄水湖边遇鬼,游救国也见鬼,你不觉得两者之间,

可能有联系?”

  当时我听得白素这样说,简直当成是天方夜谭,我伸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表示不能

接受。

  连一向可以接受任何不合理假设的温宝裕也摇头,挥著手:“天地之间,鬼灵亿万,哪

里会这样巧!”

  我接看道:“那游救国只是感到有鬼跟著他,并不是见鬼!”

  白素道:“刚才我问过小郭,小郭说游救国起先只是感到有鬼跟著他,后来却见了那只

鬼,而且还不止见一次。”

  刚才白素确然曾和小郭低声交谈,可是谁也想不到她会向小郭问这些。

  小郭已经连声道:“是,游救国见鬼,真的见鬼!”

  我低声重复了一句:“真的见鬼!”

  小郭不理会我,说游救国见鬼的详细情形。

  感到有一只鬼跟著自己,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达。

  五、捉鬼。

  所以游救国一开始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恍惚,

不能肯定是怎么一回事,更不会想到是有鬼在跟著他。他只是感到好像总是有人在监视著他

,不论是在光亮的地方还是黑暗的所在,都有一双眼睛在盯著他看,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虽然捉摸不到,可是也挥之不去,令得游救国坐立不安,不舒服至于极点。

  游救国由于是冒充的身份,虽然这种冒充的身份随著时间的过去,已经没有可能被揭穿

了,可是他自己始终心中发虚,所以他一直不喜欢和人交往,已经到了出名孤僻的程度。他

和小郭夫妇的交情,对他来说,是唯一的例外。小郭夫妇可以说是他仅有的朋友和亲人。

  可是尽管他和小郭夫妇关系如此密切,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也无法向小郭夫妇倾

诉,因为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几次他感到在自己的背后有眼睛在盯著他,甚至于盯得他毛骨悚然,可是当他回过头

去,身后却甚么也没有。

  更有几次,他不但感到身后有眼睛盯著,而且甚至于还可以感到有一丝一丝的气,在他

的颈子后面盘旋,不是很凉,也不是很热,那种温温乎乎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离他身后极近

,向他的后头在缓缓呵气一样。

  这种情形更是要命,游救国会不由自主惊呼,反手向后面乱挥,然后疾转过身去,可是

每次都一样--甚么也没有。

  游救国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精神濒临崩溃,有时候根本

没有这种感觉,他也会无缘无故大叫。

  由于他一直冒充他人的身份,常言道:做贼心虚,他感到自己一定是报应到了。

  他一想到了“报应”,反而心情比较平静。因为他虽然一直为冒充他人身份而心虚,可

是冒充身份之后的几十年,生活却是快乐无比--以他原来陈名富的身份,这样的日子即使

在梦境中也不会出现!

  所以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他感到就算报应来到,他也很值得,几十年快乐的日子,也

应该结束了,如果真有阴世,可以和妻子相会,只有更加美妙。

  在这样情形下,当他再一次感到就在他身后距离极近,又有甚么东西使他产生连日来那

种感觉的时候,他并不立刻转过身去,只是大声道:“我不知道你是甚么东西,也不知道你

想做甚么,现在我告诉你,我活够了,不论你想做甚么,只管放马过来!”

  他说完之后,感到身后有东西的感觉更是强烈,和以前那种虚无飘渺又有所不同。

  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紧贴著他的背后,有东西在!

  他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全身又冷又僵,不过他还是鼓足勇气,疾转过身去。

  他一转过身,就看到在眼前是一张可怕之极的鬼脸--由于距离太近,他和那鬼脸,几

乎鼻子碰到了鼻子……不,不,是他的鼻子几乎碰到了那张鬼脸,而鬼脸上根本没有鼻子。

  游救国张嘴想大叫,可是他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声音发出来,因为在鬼脸的那一双

幽光闪闪的眼睛注视下,他才一张开口,就昏了过去。

  在他刚才说那一番话的时候,好像很潇洒、很大胆、甚么也不怕的样子。

  其实那时候他还存著希望,希望连日来的那种感觉,只不过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实际上

根本没有甚么东西在他的身后。

  他没有料到转过身之后,真的会看到了那样可怕,五官不齐的一张鬼脸!

  要知道,感觉到有鬼和真正看到了鬼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真正看到了鬼的震惊和恐惧

的程度,比只是感到有鬼要厉害千百倍!超过了游救国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昏了过去。

  那时候是晚上,游救国一个人在书房,他昏过去,也没人知道,等到他自己醒过来时,

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昏迷不醒,竟然有将近七小时之久。

  他醒过来之后,有至少一分钟的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阳世还是在阴间。

  等他定下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活著,没有被吓死。他回想被吓昏过去前发生的事,

仍然遍体生寒。然而地毕竟是已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了--除了少数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活下

去的老白痴之外,绝大多数老年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有一定的智慧可以看穿生死,知道死亡

是必然会来临的事情,所以对于死亡不会十分害怕。

  游救国会被那鬼脸吓得昏过去,是因为他实在毫无心理准备,再加上那鬼脸实在太恐怖

的缘故。

  他在仔细想了一会之后,觉得那种情形除了是见鬼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这种肯定反而使他的恐惧程度降低--正如刚才所分析,人到了自己都快要变儿的年龄

,对鬼的恐惧程度自然相应减弱。

  游救国想到的是,他可能阳寿快尽了--民间传说人在接近死亡之际容易见到鬼,他想

自己就可能处于这种情形下。

  他并不畏惧死亡的来到,他根本没有任何牵挂,自从几十年前冒充他人的身份之后,他

原来的亲人,早就完全失去了联络,生死不明。

  他并没有子女,在妻子逝世之后,他早已立下遗嘱,把财产以游道圣、游救国、卢振中

、卢喜鹊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失学青年。

  目前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小郭夫妇,所以当天他就把小郭夫妇找来,告诉他们这种情形,

并且说出自己的想法,要小郭夫妇负责那基金的运作,以及办理他的后事--最主要的是他

要和卢喜鹊合葬。

  小郭听游救国所说的经过,虽然他并不是不相信有鬼魂的存在,可是他却感到事情并非

百分之百的“见鬼”。

  反而是游救国笑著对他说:“不是鬼是甚么?我想通了,并不害怕--我年逾古稀,可

以说行将就木,还有甚么可怕的?如果这位鬼先生再来,我要问问他为甚么要来找我,是不

是每个快死的人都会有鬼来缠身?还是他知道我也快变鬼了,所以先来打打交情?还是他在

阳世有甚么牵挂末了,要托我做些甚么?”

  游救国这一番话说的洒脱之极,简直已经勘破生死,我在听小郭转述到这里的时候,心

中对他佩服不已。

  而当时小郭却只好苦笑--游救国一口咬定说那是鬼,小郭虽然感到可疑,但是也说不

出所以然来。

  游救国又道:“你不是有一个好朋友叫卫斯理的吗?我看过他的一些记述,他好像对人

鬼交流很有兴趣,如果那位鬼先生再来,我一定尝试和他交流,如果没有被他抓走,我会把

经过告诉你,你可以转告他,或许可以作为他那些记述的一部份。”

  小郭自然而然摇头:“卫斯理对甚么事情都要寻根究底,你把现在见鬼的事情告诉他,

他就会先去查你外婆的乳名叫甚么!”

  这小郭真是可恶,竟然在背后用这样的语言形容我。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太过分了!”

  红绫却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温宝裕总算知道转过身去,白素则微笑。

  小郭道:“现在我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你,证明我不是背后这样说你,当面也是这样说。

  我冷笑几声:“真是好朋友交情!”

  小郭摊了摊手,也不知道他这样的动作是甚么意思,多半是表示他心中对我的认知确然

如此,无法作虚伪的掩饰,真是岂有此理!

  却说当时游救国道:“那也无所谓,我冒充别人,过了几十年,真真假假,已经完全没

有分别。人的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人的身份在死亡之后都是一个死人。开始的时候,总

是怕被人看穿自己是冒充的,现在还有甚么关系?”

  小郭无话可说,想了一想,才道:“要不要我们来陪你?”

  游救国摇头:“不用,在我去了之后,你们也不必伤心,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小郭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在见鬼之后,十分认真地认为自己即将死亡。一个人,

尤其是一个老人,如果认定自己即将死亡,就会在心理上产生巨大的压力,使生存的意志消

失,结果会形成死亡真的很快来到。”

  我吸了一口气,温宝裕已经叫出来:“你的意思是,有人用这种方法,想游救国早死-

-谋杀!”

  小郭道:“我确然这样想。”

  我哼了一声:“先别说你想些甚么,游救国究竟有没有再见到那位鬼先生?”

  小郭点了点头。

  游救国在当天晚上就再次见鬼。那天,在白天他向小郭夫妇说了他见鬼的经过之后,心

里更是平静,到了晚上,他在书房,故意不开灯,等候鬼先生大驾光临。

  到了接近午夜时分,背后有东西的那种感觉强烈袭来,他吸了一口气,虽然说不害怕,

可是感觉总很不自然,他居然用了句老笑话中的句子来做开场白:“你来了吗?请坐!请坐

!”

  在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声响,游救国吸了一口气,心情更平静,胆子也更大,他本来甚至

于还想引用《聊斋》中的故事,说上次见过他之后,实在觉得太恐布,所以不想再见,也就

不转身了。不过他立即想到说人的容貌丑陋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和鬼交流,当然可以以此类

推,所以他就忍住了没有说。

  他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吧?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跟你走,只是不知道是怎样一

个走法?”

  说了之后,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声响,可是游救国觉得还是有东西在。他叹了一口气,继

续道:“我这一生,没有做过甚么亏心事……”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冷笑声。本来他已经甚么都豁出

去了,根本没有任何恐惧心理,可是那一下冷笑声却听来几乎就在他的颈后面发出来,这种

情形诡异之极,也不禁令他刹那之间遍体生寒。

  他定了定神,感到那是身后的鬼对他刚才那句话不以为然的反应,他苦笑了一下:“那

件事,虽然讲出来绝不名誉,而且当时确然是为了看到喜鹊,就魂不守舍,不由自主,自然

而然做了出来,可是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喜鹊和我一起生活,非常满意,她从来没有怪

过我,反而很庆幸上天的安排,阴错阳差使她一生都幸福快乐。而卢振中老先生含笑而逝,

虽然他不知道我这个游救国是冒充,可是我相信他在九泉之下明白了真相之后,必然哈哈一

笑,觉得事情实在是老天爷的安排!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如今这样情形下,我实

在不必再为自己撇清!”

  他一口气说下来,说得很流利。在他说的时候,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等他说完,才再

隐约听到了又一下冷笑,根据他刚才的判断,那只鬼可能对他的“临终检查”还是不满意。

  他想了一想,又道:“还有两位,我一直感到多少有些对不起他们,这两位是游救国和

游道圣。我冒充了游救国的身份,可是最初我的目的是要向卢振中报告游救国的死讯,根本

没有想到过冒充这回事!那两百大洋,除了花去的几块之外,其余的我保存到现在。战争一

结束,我就千方百计去找游道圣,可是这位先生神秘之极,像是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我也无法可施……”

  游救国一发不可收拾,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游救国把这种情形理解

为那只鬼对他所说的话很有听的兴趣,所以他索性把几十年前的事情从头说起。

  这一说,至少说了两个小时,等到他讲到他的财产全以四个人的名义成立基金,这才听

到身后传来了一下轻轻的叹息声。

  游救国在这时候才转过头来,他立即看到了那张鬼脸--那鬼脸本来离他很近,可是当

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间,在迅速后退,极快的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了。

  他等了一会,没有甚么异状,他就立刻通知了小郭夫妇,小郭夫妇随即赶到,听他说了

经过。

  游救国问了小郭一个问题:“现在这种情形,表示甚么?”

  小郭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一想就很自然地道:“我不知道,我想卫斯理可能会有

答案。”

  这就是小郭来到我这里的原因。

  他说完了一切,过了一会,才补充了一句:“游救国说,为了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

一定尽量配合。”

  我冷笑:“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甚么叫作尽量配合,滑头得很!而且他说话也不清

不楚,老是说看到的是‘一张鬼脸’,不知道是甚么意思,难道那只鬼只有一张脸不成?”

  小郭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吞了一口口水,竟然点了点头!

  我盯著他,等他做进一步的解释。

  小郭道:“他告诉我,除了那张可怕之极的脸之外,他没有看到别的东西。我也想过,

觉得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那鬼根本只有一张脸,另一个可能是鬼脸带给他极大的震撼,使他

完全无法注意鬼脸以外的一切。”

  我早已说过,小郭所说游救国“见鬼”,并不是灵魂学上的研究,而只是“鬼故事”中

的情形,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小郭望著我:“你有甚么假设?”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考虑到小郭和游救国之间的感情,刚才我不以游救国的行为为

然,已经闹了一场不愉快,所以要小心说话。我心中想说的是:人做了亏心事,就容易“见

鬼”,尤其到了晚年,所做的亏心事,连想找一个人纤悔都做不到,心中的内疚无处发泄,

在心理上就会形成阴影。

  在这样情形下,就会宁愿见到一只鬼,至少可以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

  游救国所谓见鬼,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先把要说的想了一遍才说出来,以为大家都会同意,却不料反应奇差,红线这个不通

人情世故的野人,甚至于大声喝起倒采来。

  其他人等虽然不同意我的分析,可是反应总还算含蓄。所以我就指著红绫:“我的分析

有甚么不对?”

  红绫拍手拍脚,动作粗野:“游救国心中内疚,并非无处发泄,他不但早已向妻子坦白

,而且也早已告诉了小郭夫妇!而且如果是他心中有鬼才见鬼的话,他应该见到的鬼是当年

被他冒充身份的真正游救国,而不应该是甚么可怕的鬼脸!”

  红绫说了,白素微笑,温宝裕和小郭鼓掌。

  我笑了一下:“人死了变鬼,可以是任何样子,那张鬼脸,也有可能是当年真正游救国

所变。”

  红绫笑道:“自相矛盾了!你刚才的分析是疑心生暗鬼,现在又承认真的有鬼了!”

  我不禁无话可说,只好转向小郭,问他:“你把这一切告诉我们,目的何在?”

  小郭应声回答:“请你们和我一起去捉鬼!”

  我有点啼笑皆非,红绫和温宝裕却兴高采烈。白素道:“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鬼?”

  小郭道:“不管是甚么东西,总之要把它抓出来,我怕我一个人不成功,所以来请求帮

助。”

  红绫首先跳了起来:“我去,去和你一起抓鬼!”

  我感到事情很滑稽,迹近儿戏。可是白素却很认真,问道:“你以为那鬼还会出现?”

  小郭也回答得很正经:“我想是。”

  我感到好笑:“有甚么根据?”

  小郭道:“那只鬼出现,必然有目的,如今它的目的显然没有达到,所以它还会来。”

  我知道小郭的想法和游救国一样,以为那儿是来把游救国带到阴间去的,现在游救国还

没有死,所以鬼还会来。

  说实在的,整件事很是诡异,也具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可是我毕竟不是青春年少了,

像捉鬼这种热闹事情,还是让给兴高采烈的红绫去做吧!

  我伸了一个懒腰,又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用行动语言表示了我的心意。

  小部向我笑了一下,拉住了红绫和温宝裕,大声道:“我们去!要是能抓到鬼,那是人

类历史上第一次实实在在有一只鬼被人捉住,是历史性的创举!”

  我知道小郭故意夸大其词,是想我改变主意。然而我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有不少人都说

我近来不怎么好动,可是随著岁月飞逝,人总会改变习惯的。想想白老大,当年四海飞翔,

天下纵横,不但哪里有事去到哪里,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可是现在可以经年累月只在乡下

地方晒太阳!

  像这种做了亏心事的人见鬼那样狗反倒灶的事情,想要我打起精神采取行动,已经没有

可能。

  在小郭带著情绪高涨的温宝裕和红绫离去之后,我就是这样向白素说的,白素望了我半

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道:“游救国见鬼事件,还不如蓄水湖中被人溶进了大量不知名物体来得重要--一

天没有把事情搞清楚,蓄水湖一天不能供水,问题严重之极。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分别事情的

轻重,起哄去捉鬼,真是莫名其妙!”

  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啊,我刚才答应了张泰丰,要查出事情真相来,应该开始行动了

。”

  我扬了扬眉,白素知道我的意思是问她准备如何开始--事情对我来说,简直一点头绪

都没有。白素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才好,她眉心打结,想了一会,才道:“我先到大蓄

水湖去看看--不知道会有甚么发现,总是要去看一下。”

  我点了点头:“我联络最好的化验所,听说云氏兄弟在欧洲的化验所全世界最先进。有

那么多东西溶进了水中,总应该可以化验出来的。”

  白素没有异议,于是她离去,我进了书房。

  现代实用科学,在通讯方面的成就,相当出色,相隔数万里,随时可以通话。

  早两天戈壁沙漠来,要在我的电脑系统上添加传像装置,说是如果对方也有同样装置的

话,在通话时就可以互相看到对方。

  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拒绝的理由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如果出现这种情形,在感觉上会很古怪,还是只听

声音的好。

  找到了云四风,他一听我说起情形,就道:“我们已经化验过了。送化验样品来的人十

分夸张,竟然运来了一千公升的水!我们经过超过五十道程序,做了彻底地化验--相信是

地球上可以做到的第二好化验了,结果没有发现水中有任何不应该有的物质。”

  我对他的话感到兴趣的是,他说他们可以做到“第二好”,那么能够做到“第一好”的

是甚么人?

  我立刻把问题提了出来,云四风笑道:“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当然是勒曼医院!”

  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我竟然没有想到勒曼医院,真是太糊涂了!勒曼医院有超越地球

科学水准许多倍的设备和人才,当然只有他们才是第一,才能解决问题。

  自从上次我知道勒曼医院中的非地球人,受困扰于地球人的身体之后,我和勒曼医院的

关系又深了一层,要和他们联络,并非难事。尤其是那位亮声先生,更曾经向我保证,任何

时间任何情形下,我都可以和他联络,以避免再发生像上次那样的误会。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发出了一声欢呼,因为我想只要把蓄水湖中的水交给勒曼医院去化

验,很快事情就可以有结果。先解决了溶在水中的是甚么东西,再慢慢去查是谁做的事。

  从这个方向开始,当然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奇怪白素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感谢云四风提醒了我,然后立刻和勒曼医院的亮声联络。

  在等待亮声回音的时候,电话响起,是张泰丰打来的,他说找到了曾经在蓄水湖旁见鬼

的那一男一女,请白素到它的办公室去。我告诉他白素到大蓄水湖去了,张泰丰听来像是很

焦急:“这怎么办?那位男士……很不耐烦。”

  我没好气:“他有义务要协助警方,告诉他见过鬼的人,要走十年霉运,只有我们可以

帮他解除,他要是不肯等,那就算了!”

  说完之后我就挂上电话,不多久亮声的回音来到,我和他先寒暄一番,然后我把发生在

大蓄水湖的事情告诉他,表示要请勒曼医院化验湖水。

  亮声一口答应:“简单,你派人送化验样本到哥本哈根来,我们会有人和来人联络,样

本不必太多,有半公升就足够了。”

  因为我向他说起了曾经运了一千公升的湖水到欧洲去,所以他才特别有这样的吩咐。

  我笑著答应,趁机问他:“事情很古怪,照你看来,做这事情的人目的是甚么?”

  亮声笑道:“真对不起,虽然我在地球上很久了,可是对于地球人的行为还是无法了解

--地球人很喜欢做一些没有目的的事情,所以我无法猜度。”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就追问了一句:“你感到这一定是地球人的行为?”

  亮声放肆地哈哈大笑:“照你所说,那些结晶体有十吨、八吨之多,难道是外星人用宇

宙飞船运来的?”

  我嗔道:“就不许外星人在地球上制造?”

  亮声继续笑著:“请相信我,只要智慧稍在地球人之上,不论想达到甚么目的,都不必

动用如此之多的材料!”

  虽然亮声对地球人的行为和智慧极尽挪揄,可是我也无话可说,还要多谢他肯帮忙。

  和亮声通了话,我正想把勒曼医院肯帮助化验的消息告诉张泰丰,要他去安排进行,门

铃响起,我从书房门口向下望,看到老蔡开了门,张泰丰和另外一男一女站在门外。

  我叫了他一声,下楼去,准备先告诉他有关勒曼医院的事情。却不料在他身边的那个男

子,一伸手推开了张泰丰,跨前一步,来到我的面前,不但动作粗鲁,而且神情举止无礼之

极,瞪视著我,大声道:“见过鬼会走霉运,是你说的?”

  看他那一副声势汹汹的样子,像是最好能把我一脚踩在他的脚底下才过瘾。

  我冷冷地打量他,只见此人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身形魁梧,满脸横肉,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