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才一说完,门开处,神鹰在前,红绫在后,一起进来。

    红绫一看到那人被锁在壁炉架上,大是奇怪,白素已极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红绫听了,“哈哈”大笑,伸出手来,在那人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两下,把那人

当成小孩子一样。

    我心知那人的行为虽然无赖,但是他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红绫的行为,可能会激

怒他。但是继而一想,对付无赖,手段不能太正规,所以我并未阻止红绫。

    在红绫拍打那人脸颊,发出“拍拍”声之际,那人已气得双眼直翻。

    红绫一面拍打,一面道:“小朋友,想那普罗米修斯每日叫鹰啄吃了身子,到晚上

又会长出肉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说著,也不等那人回答,一抬手,口中发出了一阵怪声,那鹰已飞扑过来,一下

子停到了那人的头上。

    这一来,眼前的情景,就变得怪异莫名。

    被一只鹰停在头顶上,自然不会是舒服的事,何况那鹰还有可能啄吃他的肉。所以

那人竭力想要摆脱,但见他的双手又被那条链子锁著,所以他只好拼命摆动他的上身和

头部。

    这一来,停在他头顶的那鹰,不但要时时展开双翅,平衡身子,而且还要双爪紧紧

抓住了那人的头发,令得那人更不好受。

    在这种情形下,那人还勉力向上翻著眼,想看清那鹰的动作。那鹰也俯首向下,“

鹰视眈眈”,鹰啄几乎就要碰到了那人的鼻尖。

    这种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好一会,红绫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不住地问:“先啄你的

哪一部分?啄了你的眼珠子长得快,还是啄了你的鼻子长出来快?”

    那人无法摆脱鹰,又被红绫连连追问,怒得满脸通红,怪吼连连。我深知“士可杀

不可辱”的道理,那人的行为虽然可恶,但他也给折辱得够了,再不适可而止,只怕会

结下不解的冤仇。

    所以我笑喝道:“孩子,别胡闹了,快令鹰儿下来!”

    红绫道:“他不是要效法送火种的天神么?”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只恨时间未到,不然,啄了眼长眠,啄了鼻子长鼻子,谁怕

你来。”

    那人这样说,我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可是我却看到白素的双肩一扬,似是略有所悟

  我不明白她曾在那人的这句话中想到甚么,已应声道:“是,你既然甚么都不怕,

又何必怕蓝丝?”

    那人闷哼了一声,红绫一扬手,那鹰已飞了起来。

    那人刚才说的话,却原来不单白素留意,连红绫也上了心,她问道:“爸,他刚才

那么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我不知道  ”

    我说著,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他说得再明白不过,只是时间未到,所以才忌惮

一二,若是时间到了,他并不怕鹰儿啄他的眼睛鼻子。”

    红绫笑道:“难道到时,他真能被啄了眼睛鼻子后,再长出来?”

    白素道:“听他的说话,就是这个意思。”

    听白素说到这里,我也不禁大是疑惑。一时之间,我们三人一起向他望去,只见他

扬著头,一副“可不如此”的神气。

    我想问问他,何以“时间够了”,他就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但白素已问了他

第一个问题。白素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手指在那条链子上一挥,发出了“铮”的一声

响,道:“常听得江湖上说,当年有一位高人,得了七斤七两天外神金,人人都以为他

会铸成一柄稀世利器。怎知那位高人,却费尽心思,将之铸成了一条链子,而且说:‘

世人的名利之心,为脱疆野马,再也没有力量栓得住  但盼这条链子,可以栓住一二

  ’”

    白素娓娓道来,她知道的江湖事情真多,像这时她所说的,我就闻所未闻。

    白素续道:“这位高人的言行,天下人人钦仰,阁下以为然否?”

    那人的神情,复杂之至,闷哼了一声:“那是大明永乐年间的事,陈年旧事,提来

干么?”

    白素一扬眉:“虽是陈年旧事,但是也可以想见前辈高人的高风亮节。”

    我本来以为白素是在随口说说,但听到此处,却听出一些名堂来了  那链子不但

足宝物,而且曾和一个高人的名节人格联在一起,那大有可能成为那位高人的传家之宝

    白素多半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猜测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那位高人的后代,所以

才拿这个传说出来,反讽其人行径之无赖。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时“帮腔”:“只可惜这样令人敬仰的一位高人,却晚节不保

!”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自然知道自己这“晚节不保”四字,若是不加特别解释

,便是不通,所以惹来白素的白眼。

    不过我是故意如此说的,所以暂不说破。果然,那无赖就中了计,怪声道:“你胡

说甚么,他……这位高人何曾‘晚节不保’来?”

    这时,白素也已知道我的用意了,她故意问:“是啊,何以有此一说?”

    那人也气冲冲地望著我,等我的解说。

    我道:“他老人家自身,虽然方正不阿,一生如白壁无瑕,可是他的后人,却大有

不肖之徒在,所作所为,无不有辱他老人家的清声,这可不可算是晚节不保呢?”

    白素长叹一声:“只怕比本身晚节不保更惨,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当真是魂不得

安啊!”

    我们两人的一搭一挡,自然是天下无双,虽然我们所说的一切,全属“大胆假设”

,然而这一类话,也特别容易打动江湖人物的心。

    那人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我忍住了笑,道:“常言道‘知耻近乎勇’,《水浒传

》上,那卖刀给林冲的汉子,也知道不提祖上之名,没地辱没了先人。谁知如今有人,

却在耍无赖手段时,一下子就亮出了祖先的宝物来!”

    白素也在忍笑,忍得辛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又道:“也难怪,或许其人

亮祖传宝物来做丢人之事已不止一次,只是想不到这次遇上了见多识广的白素女士,一

下子就漏了底,这才令几百年前的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为之蒙羞啊!”

    那人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神情大是黯然,哀求道:“两位别再糟踏我先人了!”

    我十分正经道:“朋友别误会,我们言词之间,糟踏了你,容或有之,但却不敢冒

犯阁下先人半分。”

    那人长叹一声,忽然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望两位可以教我!”

    他忽然之间,连说话也斯文起来,真是出人意表之至。白素缓过了气来:“我们并

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甚么,何以教你?”

    那人又低下了头一会,才道:“我偷了天头派的一样东西,凡天头派中人,都要这

回那东西,不惜将我碎尸万段。那蓝丝是天头派的掌门人,她见了我,我自然难逃一死

了!”

    这个人,我始终怀疑他的精神有点问题  这时,他说来头头是道,可是却完全不

能成立,全属自说自语,说了半天,他都不肯把偷走的东西还出来,只说自己会被人杀

死,当真是混蛋之至。

    我忍不住喝道:“你先把偷走的东西还出来,我们才能为你说情。”

    却不料那人冷笑一声:“卫先生,你这话可谓不通情理已极了!”

    我怒道:“怎么还是我不通情理?”

    那人一片歪理:“要是能还得出来的话,难道那东西会比我的命更值钱?我早就还

了!”

    我闷哼:“为甚么还不出来?”

    那人长叹一声:“所遇非人,那东西炸成粉碎了!”

    各位看倌,事情发展到此处,那人虽然提及那东西被“炸”坏了,但是我和白素,

还未曾把这东西、这个人、天头派等等,和那研究所的神秘爆炸,联系起来。虽然说“

万物皆有关连”,但是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纵使有超人的想像力,在没有太

多的因由之前,也难以连成一线。

    我又道:“那么,这东西是甚么?”

    那人翻了翻眼,道:“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转头向白素道:“听说降头术之中,颇有些能令

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方法在,想必蓝丝都懂,我们不妨看她大展手段。”

    白素还未有反应,那人已大叫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上了人家的当!”

    白素沉声道:“从头照实说来,方可从详计议。”

    那人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好一会,才道:“十年之前,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徵求

……高人,要盗取一件看守得十分秘密,在一个神秘地方的物事,徵求者提出的报酬,

足以令任何人  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心动。”

    我问了一句:“从事甚么行业。”

    白素道:“自然是盗窃行业!”

    我“噢”地一声:“原来如此!”

    我说的时候,盯者那人,意思是说“原来你是一个窃贼”。

    那人却一点惭愧之色也没有,道:“我正是这一行中的高手,金取帮仅存的四大高

手之一  ”

    一听到这里,我不禁叫了起来:“你是金取帮的?”

    那人道:“是。”

    他顿了一顿,又道:“与阁下颇有渊源的那个姓花名旦行五的人,是我的师兄,我

之下,还有一个师妹,却成了帮主。金取帮已不再存在,但是窃盗手段,再也没有胜过

金取帮的!”

    我点头,表示承认他的这个说法,同时,也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人长叹一声:“我得到消息,一看就知道徵求者的意思,就是想找一个金取帮的

人出山,所以我就去应徵,只当是赚外快。”

    我追问:“徵求者是谁?”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义上,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一人作事一人当,东西

是我贪酬劳偷的,不该再牵累别人!”

    我正想出言讽刺他几句,白素却反倒称赞他:“说得好,这才有男子气概  我想

,你去应徵,一半是为了酬劳,另一半,只怕也是为了金取帮的声名。”

    那人一听得白素如此说,立时现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情绪来,只差没有当场感动得

号陶大哭,他除了一叠声说“是”之外,还不住点著头:“可不是吗,徵求者向全世界

发话,言下之意,是说若昔年的金取帮还在,他们就不必大费周章。只可惜金取帮已散

,帮中虽还有点高手,可是人人都做缩头乌龟,再也不敢露面,这才激怒了我,去应徵

的。”

    我闷哼一声:“算来你也应该是久历江湖之人,怎么这样不堪激,那么容易就上当

了?”

    那人长叹一声:“说得是,实在是因为江湖上传来传去的话太难听,有不少还是有

关……金帮主的,所以我才气不过来!”

    我心中一动:“听说贵帮末任帮主,芳名金菊花,是一位绝色美女。”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刹那之间,神情显得落寞之至,一副万念俱灰之状,接著,又

是一声长叹,喃喃道:“确然是一位绝色美女,确然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从那人的神态上,一望可知,其人和美

丽的女帮主之间,必然有感情上的轇轕,多半是他暗恋美女,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才一提起就唉叹不已。

    这种男女私情之事,自然不宜多提  在一旁的红绫却不明白,还想追问下去,被

我和白素连施眼色,才制止了她开口。

    那人却不问自说,又道:“我去应徵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由于帮主多年来,音讯全

无。我摆明了自己的身分,应徵行事,是盼她能出来,或是相助,或是阻止,也好使我

再见见她。怎知她还是没有露面,而我……一知道自己要去做甚么,就知道上了当,骑

上了虎背,再也难以脱身!”

    我讶道:“却又为何?”

    那人又低下头一会:“双方一见面,徵求者就已知道了我的全部资料,也立刻把要

偷的东西的所有情形,都告诉了我,我……一听,立时想反悔,却已迟了……同时,也

有侥幸之心,虽然我自知这次无异和死神作对,但一旦成功却也能名扬青史。”

    我低声说了一句:“偷东西的本领,就算通了天,也是臭名。”

    那人听到了,回了一句:“卫先生,人各有志。”

    我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他的志愿是做贼,这还有甚么好说的。

    白素看出了我的不屑神情,低声道:“金取帮当年成立之际,颇有一段悲壮故里,

你不知情,不要以平常眼光去看。”

    我确实不知道金取帮有甚么“悲壮故事”,对白素这种说法,我也是姑且听之,但

那人又再次现出感激莫名的神情来。

    白素伸手,向缠住他双手的链子,指了一指,那人立时双手抖动,一阵“铮铮”声

过处,双手已经脱开。他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把链子收了起来,竟看不出如何收的和收

在何处。

    他搓了搓手,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迳自坐了下来。白素向红绫道:“拿

酒来。”

    红绫答应著去拿酒,白素又道:“你明知上当,还以身犯险,可说是守信诺之至了

!”

    那人苦笑:“卫夫人谬赞了,那时我想说不干,也已不可得了!”

    白素现出不解的神情  自然是由于白素几次说话,都说中了他的心坎,是以他的

话也多了起来,而且举手投足和言词之间,也恢复了自信,颇有高手风范,和适才不住

发抖耍无赖,判若两人。

    他先叹了一声:“真要及时退出,自然也可以,但是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越说越多,我也不再发问,因为看情形,他一定会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的。

    他又摇了摇头,再叹一声:“人家一见面,就把要偷的宝物的资料全都摆了出来 

 我们做这一行,对天下所有的宝物,不论是实际真有的,或者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传

说,都得有深刻的研究,这才不致于在下手之际,无故放矢。”

    他说到这里,向我瞪了一眼,大有向我示威,叫我别小觑了他们偷窃这一行之意。

    我拱手道:“失敬失敬!”

    我这样说,仍不免有调侃之意,但白素不以为然:“要把天下宝物的来龙去脉弄清

楚,真不是易事。阁下刚才特别提及这一点,倒令我想起,贵帮之中,有一位高手,学

通古今,对各种宝物的来历渊源,如数家珍,曾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出任顾问,更是世界

具规模拍卖行的特别顾问,享誉极隆,人称宝先生的,如今不知何在?”

    我正想进一步调侃,说白素话中,“如数家珍”一句,可圈可点  人家的宝贝,

他手到拿来,据为己有,成了他的“家珍”,这不是形容得好么?

    同时,我也想起,我的一个盗墓朋友齐白,也曾向我提及过“宝先生”其人。齐白

自视极高,一向瞧不起人,但是却也佩服那宝先生在宝物方面的认识,说自己万万不及

,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说的话,也就没有出口。

    也就在此际,只听那人长叹一声:“羞惭煞人,那……宝先生,正是在下的外号!

    白素在突然提及宝先生之际,显然是早已知道对方的身分了,但就在听了之后,仍

现出适当的惊讶,连声道:“原来如此,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她还向我示意,要我恭维几句,我只好道:“曾听好友齐白提起过阁下大名,他对

阁下,推崇备至。”

    宝先生居然爽朗地笑了起来:“齐白,是,这人有趣,和我不同,他专偷死人的东

西。”

    他妙在并不讳言“偷”字,看来他对于偷窃这种行为,另有自己的看法。

    我们双方交谈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再也没有敌对的情绪了,而且,也没有了陌生感

。我可能对宝先生这个人,带有几分抗拒感,但是可以看得出,宝先生这个江湖人,已

经完全把我们当成了知己,非但说话的语气大变,连坐著的姿势,也肆无忌惮,只有在

很熟的人面前,才会如此坐法。

    我又随口敷衍了几句,宝先生话入正题,这一次,他一开口就道:“咱们是自己人

,我也不必讳言,那徵求神偷的人,就是研究所所长。”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两次替所长办事,必和所长有一定的关系。令

我听来觉得突兀的是,他所说的“咱们是自己人”这句话,我觉得大有澄清一下之必要

,因为我并无意要和他成为“自己人”!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白素便过来推开了我一些,阻在我和宝先生之间。我知道她是

不让我把话说出口,当时,我已忍了下来。

    后来,我责问白素:“你为甚么不让我吧话说明白?我可不想把三教九流的人都当

作自己人!”

    白素大有乃父白老大浩交满天下之风,她回答道:“人家也不见得肯把三教九流的

人当作自己人!”

    她见我不以为然,又补充道:“自己人总是越多越好,管他是甚么教甚么流。”

    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再争下去。却说当时,白素道:“那就请

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那时,一见了所长,我就大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那是所长

,只以为那是元首,后来才知道所长是元首的兄弟。”

    我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当时的情形。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他开门见山,就给了我天头派秘藏的资料,我当时接过了资

料,就像是双手捧住了一大块烧红了的铁一样!”

八、内奸

    我一听得天头派的秘藏这几个字,脑中也不禁“嗡”地一声响,立时向白素望去。

    白素也正色向红绫道:“孩子,叫鹰儿去守著,要是蓝丝姨来了,请它长鸣示警。

    红绫答应著,宝先生一骨碌的翻身下沙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向白素磕了

一下头,接著,一下子又跳回到了沙发之上。

    白素吩咐红绫那样做,自然是为了保护宝先生,所以宝先生才大是感激。

    我则隐隐感到,白素对宝先生的这种维护,大大地不要。

    因为降头术是极其神秘的玄学领域,它有著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绝非现代实用科

学所能触及。所以,降头术之中,有许多隐秘,不但绝不能被外人所知,而且,更不许

外人去侵犯。

    他们的许多禁忌,在不明究竟的外人看来,简直可笑之至,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

性命攸关的大事!尤其是一些被降头师认作是“法物”的东西,外人看来,一无价值,

但对他们来说,却比生命还宝贵。

    宝先生一上来就说,偷了天头派的重要东西,这时又提到了“秘藏”,可知他实在

是犯了降头师的大忌。这也是他为甚么一听到了蓝丝之名,就吓得魂不附体的原因。

    我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到了何种程度,也就是说,我们不知道宝先生的所作所为

,对蓝丝和她的天头派,造成了甚么样的伤害。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若是出力维护宝先生,难免就会有对不起蓝丝之处,宝先生

虽然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但是蓝丝和我们的关系,更是非比寻常,我们理应站在蓝丝

这一方才是。而且,事情是由宝先生不对在先。

    我一面想,一面向白素连施眼色,白素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宝先生坐定之后,神情苦涩,道:“我当时已知所长的身分,本来以为他要我去偷

苏联或美国的最新科学研究成果,及至一听天头派之名,我就出了一身冷汗……这太出

人意表了!”

    我起疑道:“你早知道有天头派的存在?”

    宝先生望了我一会,才道:“是  我已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对各种奇珍异宝

的集中地,都很注意。例如中国的故宫,法国的罗浮宫,英国的伦敦塔,埃及的国家博

物馆,土耳其的  ”

    我道:“够了,可是那天头派的秘藏  ”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卫先生你难道  ”

    他说了一半,便住了口,显然是怕再说下去,会使我难堪。

    我道:“我是没听说过。”

    我一面说,一面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约略听爹他老人家说

起过,他昔年到苗疆去,也有一分是为了苗疆的大秘藏,不知是否和天头派的秘藏有关

?”

    宝先生伸手一拍大腿:“卫夫人真是博闻。清康熙四十七年,苗疆七十二峒,以金

花娘子为首,举兵抵抗朝廷,朝廷派大兵征剿。他们造反的原因,就是由于当时掌管苗

疆的大史,觑觎苗疆秘藏而起。那苗疆秘藏,是数十年来,所有苗疆人视为神圣不可侵

犯之命脉,历年来的精聚,如何能容外人染指,自然官逼民反了!”

    我吸了一口气:“金花娘子举事失败,那秘藏  ”

    宝先生道:“秘藏早就有计划向南转移,派一支精通蛊术的苗人卫护。这支苗人,

后来自成一派,传了下来,就是如今降头术中的天头派。”

    我呆了片刻,一时之间,大有晕眩之感,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和‘所罗门

王宝藏’一样,是虚无飘渺之说,当不得真。”

    宝先生道:“不,那所罗门王宝藏,也是实有其事,只不过年代太久,没有了头绪

而已。天头派秘藏,却是有根有据的。据说,秘藏之丰富,匪夷所思,各种人间珍宝,

尤在其次,还有九天至珍,连名堂都说不上来的宝物,实在是……是……叫人一听,就

如同飞蛾见了灯火一般。”

    我闷哼了一声,心想,大抵也只有你和你的同类,才会如此!

    白素叹了一声:“你就忍不住去扑火了?难道所长给你的资料之中,没有说明天头

派的降头师,必然倾全力护卫他们的秘藏么?”

    宝先生道:“他没有瞒我  事实上,所长掌握的资料,详尽之至,我也不知道他

是如何弄来的,后来知道他有一个双生兄弟,是一国之首,那做起事来,毕竟方便了些

。”

    白素闷哼一声:“一国之首又怎么样,真正到秘藏中取宝去,还要靠你!”

    宝先生坦然接受称赞:“要不然,我怎么能配称为‘宝先生呢’?”

    我没有心思听他们的这种对话,我只是在想,事情发生时,如何向蓝丝有个交代。

    宝先生忽然又道:“后来,我知道,所长得到的资料,并未曾全部向我公开,有些

关键问题,我曾几次问起,他都支吾其词。”

    我一挥手:“你别打岔,把事情循序说,不然,我听不懂。”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事情确然很复杂,所长一向我提及了天头派的秘藏,我就有

好一阵心跳  ”

    当时,所长和宝先生见面的所在,是在该国首都,一幢外表并不起眼的古老建筑物

之内,那建筑物,还是当年统治该国的殖民者留下来的。

    宝先生一听到对方提到了天头派秘藏,确然好一阵心跳。

    因为有关这个秘藏的传说极多,尤其在他们这一行之中,更是自小就耳熟能详,但

一直只是传说,如今忽然有了具体的头绪,其惊喜可知。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天头派的秘藏!”

    所长却嗤之以鼻:“你知道,你知道甚么?那秘藏在甚么所在,如何到达?”

    一句话,就把宝先生问了个哑口无言,他道:“那……我确是不知,据传说,应该

在贵国国境附近的深山大泽之中  ”

    所长轰笑了起来:“凭你,到得了秘藏的所在么?”

    宝先生虽然被调侃得脸红耳赤,但当时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掌握了甚么样的资料,

所以抬声道:“当然到不了,要是到得了的话,早就去了!”

    所长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且说说,你对天头派的秘藏,知道多少?”

    这一问,宝先生倒大是来劲。因为金取帮以偷为业,号称天下第一偷,自然对各种

宝藏,都下过功夫去研究。那苗疆天头派秘藏,可是天下十一大宝藏之一,金取帮的高

手,自然也研究过。

    (“天下十一大宝藏”,是真正的“大”宝藏,对这些宝藏有兴趣而加以研究的人

,都有一个大家公认,但又不成文的标准  够得上“大宝藏”之称的,必须在这个宝

藏中,估计所藏的珍宝,每一个都要及得上如今在世上所有的珍宝之和。)

    (也就是说,把如今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集中起来,才抵得上一个大宝藏。)

    (如此说来,岂不是被埋藏起来的珍宝,多过流通的珍宝许多倍?是的,情形就是

如此  人类有收藏宝物的习惯。看看如今流通的珍宝,也是绝大多数锁在保险箱之中

的,就可以知道人类埋藏宝物的习惯行为,是如何根深蒂固。)

    (历年来,够得上这个标准的宝藏,只有十一个。一些著名的宝藏,名头虽响,但

不及格,如“山下奉文宝藏”、“墨索里尼宝藏”以及“太平天国天王府宝藏”等等,

都不够资格。)

    所以,金取帮对天头派宝藏研究有素,而宝先生在宝藏的名称之前,加上了“苗疆

”两字,那是由于宝藏本是苗疆七十二峒几千年来的积聚,后来因避战祸,才转移出去

之故。

    当时,宝先生就对所长把这秘藏的来龙去脉说了,并且道:“蛊术就是从这批护宝

的蛊苗,传播开去,以致大盛于南洋各地,辗转又发展出了甚多派别,但以天头派为最

正宗,所以秘藏的秘密,始终掌握在他们之手!”

    所长道:“说得是,再说下去。”

    宝先生侃侃而谈:“那是当年定下来的规矩,九个精通蛊术之人,一人把守一道关

口,要闯过九道关口,才能进入秘藏所在地。一有外人闯进去,天头派首领,必然立时

知晓  。”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至于何以首领即使在千里之外,也立刻知道,其中缘

故,我也不甚了了。”

    所长道:“那是降头衔中的奇术  在上一代首领,把位置传给下一代之际,同时

也传给下一代许多法物,其中就包括了知道秘藏被入侵的法物在内。据说,那是一只雌

蛾,若没有事发生,雌蛾蛰伏如死,一旦有人侵入,惊动了在秘藏之中的一只雄蛾,那

雄蛾就立时发出讯号,雌蛾就会扑翅复活。”

    所长的这一番话,对宝先生来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宝先生听了,自然大是叹

服。

    当宝先生向我转述到这一点时,我也大是叹服  降头衔最擅利用各种生物的异能

,对昆虫的许多本能,更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境界。有许多种蛾,雄性向雌性发出讯

号,可以传出极远,那是蛾的异能。至于如何能使两种蛾在平日蛰伏如死,那就是降头

衔的奥秘了。

    却说当时,宝先生在大是叹服之际,也不免暗暗心惊,因为所长所说的那些,已经

是天头派中的极度机密。他不知道所长何由得知,但却可以肯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也必然被天头派的降头师,视为大敌。

    所长却闲闲地把这种重大机密告诉了他,当然有“拖人下水”的用意在内,叫他退

不得,唯有向前。

    宝先生一方面惊恐,一方面又心痒难熬。所长看穿了他的心意,道:“只要当时不

被截住,也不是躲不过去,躲到我这里来,就极安全。”

    宝先生向我们说到此处,叹了一声:“所长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道,

进入秘藏宝地之人,就算当时不被截住,事后,不论躲到何处,必为天头派所知。”

    我冷冷道:“或许所长知道,只是不告诉你;一说明,你就不敢去了。”宝先生脸

上的肌肉,抽动了好一会,没有言语,我忙道:“算我多口,你再说下去。”

    当时,所长又道:“九道关口,我都已经有了破解之法,但仍需一绝顶高手去行事

。我只要秘藏中的一样古怪物事,你可以顺手牵羊,只要不坏了我的事,我不会来管你

,而且,酬劳照付。”

    宝先生听了,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时之间,竟至于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他仍然不免脑中嗡嗡作响,但总算能问一句:“你要的那古怪东西是

甚么?”

    所长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们也还不知道。”

    宝先生扬了扬眉,因为这话,有著明显的推搪。

    所长进一步解释:“秘藏之中,有一部分,是属于不可思议的东西,苗人统称之为

‘九天奇珍’。据说,全是从九天仙府来的,流落人间,落在苗疆,为他们所得。是以

虽然连他们也不知那是甚么,却由于那是‘上天所赐’,所以他们也格外宝爱。”

    宝先生“嗯”了一声:“世间确是有不少宝物,本非人间所有,可是九天仙府的奇

珍  这,我们帮中,却深信不疑。”

    宝先生是金取帮中的高手,金取帮精研天下奇宝,自然知道,人间有不少宝物,本

来绝非人间所有之理。

    这时,所长忽然问了一个当时在宝先生听来,突兀之至的问题,所长问道:“你可

认识一个叫卫斯理的人?”

    (这件事,后来会和我发生关连,并不偶然,而是早有潜伏原因的。所长早知道我

这个人,对我有印象,对我的经历,作过研究。所以,在神秘爆炸发生之后,他才会想

到了我。)

    (所以,才会有事情终于到了我身上的这个结果。)

    当时,宝先生怔了一怔:“不认识,但是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所长吸了一口气,颇有向望的神情:“据卫斯理的说法,甚么九天仙府的奇珍、仙

家的法宝、来自天上的宝贝等等,其实都是各种外星人的东西,留在地球上,这些东西

能发挥地球人梦想不到的特异作用,所以就被当作了法宝。”

    宝先生也不含糊,对我的事(主要是对各种异宝)也知道不少,他道:“是,早年

,卫斯理普接触过传说中的‘聚宝盆’,他下了一个判断,说那是‘太阳能金属复制仪

’,倒也可以自圆其说。”

    所长和宝先生的对话,到这里,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所长才道:“在天

头派秘藏之中,属于仙府奇珍的物种,有五十种,或者更多,我们要的,是其中编号‘

羊粪菌’的那一个。”

    宝先生听到此处,也是日定口呆,因为听来,所长对秘藏,可以说是瞭如指掌,那

实在叫他猜不透,这些资料是哪里来的。

    宝先生在说到这里时,仍不免用手拍额,表示不明白所长何以会有这样详尽的资料

,连苗人用各种不同的菌类来代替号码作编号之用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事情极简单,天头派之中,有了内奸。”

    白素点头:“而且,这内奸在天头派之中,地位极高,不然,不能明白那么多隐秘

  这便是我一力要维护宝君的原因,蓝丝如今是一派之首,若是派中有可怕的内奸,

对她来说,危险之至。”

    我吸了一口气,至此才知道白素早已料到了这些,我当真自叹弗如之极。

    宝先生呆了片刻:“是,我也如此设想,但那是天头派中的大事,我们外人,实在

不便插手。”

    白素道:“你难道没有想到,这是你将功折罪的好机会?”

    宝先生苦笑:“天头派不会放过我。”

    白素道:“本来不会,但若是我们从中说项,你又能帮天头派找出内奸来,就有机

会了。”

    宝先生又想了一会:“可是,我并不知道内奸是谁。”

    白素正色道:“你把所长所掌握的资料,全部交出来,蓝丝必能判断出谁是内奸来

。”

    宝先生道:“这一点,我倒可以做得到。”

    我也佩服白素的心思缜密:“能做到这一点,至少我们可以说话了。”

    宝先生连连点头,现出了有一线生机的神情,继续说当时他和所长的谈话经过。

    所长和他,谈论了一些我对仙府奇珍的观点之后,所长又问:“你可知道羊粪菌是

甚么模样?”

    宝先生摇头:“不知道,据说,苗疆的毒菌,有上百种之多  ”

    所长一扬手:“有上千种,但苗人采用了其中毒性最烈的一百种,依它们毒性之强

弱,依次作为自一至一百的数字代表。那羊粪菌,排在第四,毒性之烈,匪夷所思。据

说,一群野鹿或野牛,经过它滋长之处,若适逢它成熟之期,孢子飞扬,上千只动物,

都会化为脓血而死。”

    宝先生吞了一口口水,说不出话来,他倒是早已知道这种凶险是免不了的。说起来

,一种剧毒的菌颗,只是小事一桩,还有更厉害百倍千倍的事在。

    所长又道:“你会有机会认识那一百种毒菌的模样,并且学习如何破解降头术的禁

制,但是,你此行还是凶险莫名,随时可能失去性命。”

    这时候,宝先生倒表示了出奇的勇敢,他道:“所长,你说得太轻描淡写了,应该

是,我随时有可能在极悲惨的情形下丧生。”

    所长坦承:“是  所以,你有甚么要交代的,一旦不幸,我们一定尽力照办。”

    宝先生双手一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有甚么要交代的。”

    所长一击桌:“好!只要你成功,我们决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会是本国最大的功

臣,可以在本国享有一切特别权利。”

    所长的这种“允诺”,对于宝先生来说,更是极大的诱惑,他更是勇往直前。

    宝先生深入天头派秘藏的所在地,如何藉所长所授的办法,闯过了九道禁制,进入

了腹地,得睹传说中的秘藏的经过,如果详细述来,足可以有几十万字,而我不准备一

一复述了。

    一来,由于这只不过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过程,不是故事的本身。二来,这种经过

,用文字来叙述,所能表达原来的惊险程度不强,绝比不上有画面的影像,吃力不讨好

,自然可免则免。

    但是,他进入秘藏腹地之中的情形,却有提及的必要。宝先生说,那秘藏的中心,

是一个极大的山洞。藏宝人在洞壁之上,凿出了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小洞,来储存宝物

。宝藏一律藏在木箱之中,木箱的大小不一,都有白铜色角,洞壁很是平整,山洞和山

石石呈灰白色。

    最可怖的是,在每一个藏宝的洞窟之旁,都长著一簇不同的菌类植物,千姿百态,

有的颜色鲜艳无比,有的形状古怪绝伦,在十几个大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诡异绝伦,

叫人不寒而栗。

    这些菌类,自然就是那一百种用来代替数码的剧毒毒菌了。

    这种毒菌,别说吞下肚去,即使在其旁经过,也会中毒。苗疆蛮荒之地,多有“瘴

气”,人畜闻之立毙,大多是由这类毒菌散发出来的。

    几乎在所有的毒菌之旁,都有十来只巨大的蛾伏著,那些蛾似死非死,似活非活,

双翼的图案,加上蛾身,恰如一只骼髅,而且,还有著幽幽的绿光。一进山洞时,还只

当有千百只骼髅在作祟,宝先生也不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说,他全仗难得的机智和罕见的身手,而且,早已认熬了那羊粪菌的模样,所以

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东西的所在。

    照说,凡是剧毒的毒菌,均有鲜艳之极的色彩,或如雪之白洁,但是世上任何事,

皆有例外。那羊粪菌虽具剧毒,却是和普通食用菌,大同小异,其色灰褐,颗粒甚小,

一如羊粪。

    宝先生小心翼翼,把羊粪菌附近石洞中的木箱,取了出来。

    他自称行动再小心不过,可是还是惊动了担任守护之责的骷髅蛾,在那石洞附近的

几只,首先振动翅膀,犹如一犬吠,百犬追随一样,顷刻之间,满洞成千上万的蛾,一

起振动双翅。

    宝先生知道,这一来,天头派首领身上的雌蛾,立有感应,在这秘藏腹地,多逗留

一刻,便危险万分,所以,他竟未及为自己打算,便当机立断,立刻退出。

    等到他退出了秘藏腹地之后不久,所长和几个手下,已在等候。宝先生一见所长,

想要说话,却被所长一伸手,捂住了口。

    所长告诉他:“自今以后,你绝不能说话。只要你不开口说话,天头派的降头师,

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你。”

九、处死谢罪

    宝先生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和白素,都不禁为之大奇。

    我们都知道降头术之中,大有不可思议的行为在,但是一开口说话,虽远在万里之

隔,也会被跟踪而至,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看来,这位仁兄之所以不说话,只是为了怕惹祸上身,并非天生的“沉默寡言”。

    但是,何以如今他又说话了,而且一说就如此之多呢?我和白素,不约而同,把这

个问题,提了出来。

    宝先生苦笑:“我知道这一次,躲不过去了。我和蓝丝之间,距离缩短到了一定的

程度,她立刻就可以知道,当日偷进秘藏腹地的是谁。只有你们可以救我,我怎能再不

开口。”

    他停了一停,又说了一个理由,“黑色幽默”之至,他道:“我又不是不会说话,

只是不能说话,近十年来,我当真一句话也未曾说过,那份难过,不是身受者,绝料不

到。我甚至不敢睡觉,唯恐一个不小心,在睡梦中,说了一句梦话,就惹来杀身之祸。

    听得他这样说,我、白素和红绫三人,相顾骇然。

    我本来还想追问他和原振侠医生相识的经过,但红绫性子比我更急,已经问道:“

那东西  你偷到手的,究竟是甚么?”

    宝先生道:“我问了,但所长说:‘你不懂的。其实,连我也不敢肯定,要详加研

究’,叫我别再问。从那时起,他们给我极好的待遇,真是应有尽有,享了十年特权,

一直到研究所出了事,想起先生你,这才派我出马,来和卫先生联络的,做梦也没有

想到,先生竟然和天头派的降头师,也有联系!”

    我道:“你知道蓝丝要来,立刻逃回去,还来得及啊!”

    宝先生正色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十年来养尊处优,就和当年曹操优待关

老爷差不多,这是我报答的机会,怎可以临阵脱逃,一走了之。”

    我闻言,不禁肃然起敬  这个人的行为,实在出人意表,难以分类,但是他这种

命都不要,也要忠人之事的态度,倒也难得之至。

    红绫首先喝采起来,白素问道:“何以研究所出了事,要由你来联络?”

    宝先生道:“一来,我有原振侠医生的身分证明书。人人都知道,卫先生、原医生

……和卫夫人,是并世三大奇人,很有交情,所以我来比较适宜。二来  ”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白素笑道:“你说话大可实在一些,不必硬把我的名字也

加上去。”

    宝先生涨红了脸:“是!我不是硬加上去的。二来,出事的是所中第五十九号研究

室。”

    我大奇:“那又和你有甚么关系?”

    宝先生道:“当年,我自天头派秘藏之中,所盗得的宝物,所长得手之后,就成立

了一个专门研究室来研究,那便是第五十九号研究室。”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原来宝先生和爆炸事件之间,还有这样的一层联系在。

    白素疾声问:“然则,所长一定知道那宝物是甚么性质的了。”

    宝先生道:“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是不是研究出了名堂。两位若是见到他,可当

面相询。”

    宝先生仍未忘记替所长工作,我立时闷哼了一声:“我们未必有兴趣远行。”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也知道刚才的话,言不由衷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若叫

我半途而废,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站起来,走了几个圈,问道:“然则,五十九号研究室,究竟在研究些甚么,你

一点也不知道?”

    宝先生摇头:“我从不过问这些事  这些年来,我除了不能说话之外,日子过得

像皇帝一样,谁还有空去理这些事。”

    我呆了半晌,可以想像,他在立了大功之后,独裁政权对他的优渥。令我生疑的是

,他立的“大功”,究竟是甚么性质的,何以值得独裁政权对他如此优待?

    当然,事情和秘藏中取得的那东西有关。那东西,必然给取得者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不是多年来的研究都“一无成果”吗?

    分析下来,只有一个可能,是秘藏中的那东西,必然带来巨大的美好前景,所以才

如此值得重视。

    看来,要弄明白这一点,似乎非去和所长见面不可,但我知道,我另有一著棋可走

  天头派的首领蓝丝,和我们的关系,再好也没有,从她那边去了解秘藏中宝物的真

相,不是更好么?

    我正在这样想著,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下怪叫声。

    这一下怪叫,分明是温宝裕发出来的,虽然不如他母亲的叫声那么惊天动地,但是

隔了门,仍足以震人耳鼓。

    随著那一下叫声,又听得他大声问:“蓝丝,你怎么了?别吓人。”

    这一句话一传进来,宝先生的身子,像筛糠也似的,抖了起来。

    他一面抖,一面望著我们。

    这时,我迅速转念,审度一下目前的情形。如今,蓝丝来了,而且,她一到了门口

,必然有所感觉,有了反应,所以温宝裕才会大惊小怪。

    我们要采用甚么方法保护宝先生呢?要是蓝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就出

手,我们又怎么办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和白素全是一样的心思,我们不约而同的齐声叫:“蓝丝。”

    蓝丝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表姐,表姐夫。”

    不错,蓝丝是白素的表妹,可是她却从来也没有这样称呼过我们。

    她如今忽然用了这样的称呼,我正不知是吉是凶,只见白素已略松了一口气,我也

恍然  刚才我们的叫声,充满了急切之意,大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之意。蓝丝是

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一听就明,她的这种称呼,突出了我们之间的亲情关系,当然是作

出了回应,表示都是自己人,没有甚么不好商量的。

    这时,最奇怪的要算是宝先生了,他虽然知道我们和蓝丝有关系,可是却再也料不

到我们的亲戚关系,竟是如此之接近。

    只怕想破了他的脑袋,也想不通何以纵横中原的白老大之女,会和远在异乡的一个

降头大师,有表姐妹的亲密关系。

    白素已先应了一声,门打开,温宝裕和蓝丝,已走了进来。

    蓝丝的身分异特之极,在她的“领域”之中,她的服饰打扮,也有异于常人。但是

到了别处,她的打扮却和寻常少女无异,看来明媚无比,只是谁也不知道她那花格子裙

下,藏有甚么古怪东西而已。

    两人一进来,我先偷看了宝先生一眼,只见他坐在沙发上,如同死去了一般,双眼

睁得老大,盯在蓝丝身上。蓝丝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笑吟吟地和我们打招呼。温宝裕看

到宝先生在,也感到了气氛有异,可是他却一点地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神情好奇

    白素抢先开口:“蓝丝  ”

    可是蓝丝却抢先说了话:“表姐,表姐夫,我有一事,非你们帮助不可,不然,我

当不了本派的首领。”

    温宝裕在旁一听,关心情切,忙道:“你别急,我们一定帮你。”

    我和白素一起皱眉时,蓝丝又道:“要是当不成本派首领,不但本派的降头师瞧不

起我,外派的降头师,也必然对我群起而攻,那时,我寡不敌众,可就不知是怎么一个

死法了。”

    她说到后来,语音凄楚,目中泪花乱转,那一副可怜的情状,人人见了都会恻然。

    温宝裕忙不迭道:“不会,不会,绝不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我狠狠瞪了温宝裕一眼,要他别插科打诨,白素也道:“是不是和这人有关?”

    白素一指宝先生,蓝丝这才向宝先生看去,点了点头:“是,我找这人很久了,找

不到这人,我不能接掌本派。”

    温宝裕由于不知道来龙去脉,听得蓝丝这样说,当真奇绝。

    我又瞪了温宝裕一眼,不让他打岔,我道:“可允此人带罪立功?”

    蓝丝道:“我不知道是否有此规矩。我只知道,新旧首领交替之时,本派秘藏一件

也不能少,若有缺少,新首领必须先负找回之责。”

    白素沉声道:“旧首领反不用负失物之责么?”

    蓝丝道:“自然要负责,宝物一失,他便被革职,作为待罪之身,必须在十年之内

,觅到能为他找回失物的新首领,帮他赎罪。不然,十年期限一到,他便要被处死以谢

其罪!”

    我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事情,严重无比!因为不单是牵涉到了宝物,而且还

牵涉到了人命,更有甚者,牵涉到的人命,必然是一个地位极高的降头师。

    这就不是甚么讲讲人情就可以大事化小的事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贵派的新首领是你,那旧首领是  ”

    白素其实多此一问,旧首领是谁,不问可知,当然是蓝丝的师父猜王降头师。我和

猜王降头师有过一段异常的经历,很敬重他的为人,当然绝无看著他被处死以“谢罪”

之理。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狠狠地盯了宝先生一眼,心中在骂他干的好事。

    宝先生垂下了头,一言不发,身子也不再发抖,宛若泥塑木雕一样。

    这时,蓝丝也回答道:“旧首领就是我的师父,猜王大降头师  这些事,由于全

是降头师内部的事,所以我从来未曾提起过,表姐表姐夫莫怪,连小宝他也不知道其中

因果。”

    我和白素忙道:“我们怎会见怪。”

    白素又道:“这件事,其中有许多不可告人之事在。这位,你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蓝丝道:“是,他就是当年偷入秘境,盗走了宝物之人,他身上沾了蛾粉,百年不

去。亏他这些年来,没开口讲过一句话,不然,我和师父,早就找到他了。”

    白素沉声道:“你和猜王大师,可曾想到过,有关秘藏的一切,全是贵派至高无上

的秘密,如何会为外人所知,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

    蓝丝蹙眉:“这个问题,师父问了自己无数遍,都没有答案。”

    白素道:“何以会没有答案?问题再简单也没有,若不是贵派之中,出了内奸,怎

会出现这种情形。”

    蓝丝听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分明是否定了白素的说法。

    这不禁令我大奇  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等著蓝丝的解释。蓝丝道:“知道有关秘藏秘密的人,从来就

只有首领一人。别人只知有一个秘藏,但也只在疑真疑幻之间,别说知道它的详细情形

了!”

    听得蓝丝如此说,我和白素,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蓝丝继续道:“这个秘密,只有在新旧首领交替之际,才由旧首领说给新首领知 

 我现在还未正式成为新首领,所以也不知情。”

    我勉强笑了一下:“会不会有花无意之中,泄露了秘密的可能?”

    我的这个假设,自然是虚弱无力之极,也理所当然的立刻遭到了否定。

    蓝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我们是降头师,都曾向降头术起过誓,若是一旦

违了誓,泄露了秘密,如何还能活著?”

    当时,在一旁的温宝裕,也在我们的交谈之中,听出了事情严重,他也不胡乱说话

了。

    情况和我们所估计的完全不同,我们想要宝先生“将功赎罪”的计划,自然行不通

了。

    这时,蓝丝的目光,已定在宝先生的身上,她的双眼之中,现出一股幽森森的光芒

,看来极其诡异,和她俏丽的脸容,绝不相衬。

    白素提高了声音:“这事说不通,所长不可能无师自通,自己悟出秘藏的秘密来,

一定有人告诉他的。”

    其实蓝丝并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天头派找了十

年的盗宝之人,所以她愕然问:“谁是所长?”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来,并且向宝先生指了一指,表示他不会逃走。

    蓝丝依指示坐了下来,温宝裕忙走过去,挨在她的身边。白素便将事情的经过,说

了一遍。

    蓝丝一直在用心听,并没有发问,等白素说完,她仍然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这种难堪的沉默,问:“你看如何?”

    蓝丝伸手在自己脸上抚摸著,缓缓地道:“师父没有理由出卖秘密,如果是他,他

早已受了降头衔的惩罚,不能再健在世上了。”

    白素仍锲而不舍:“然则,秘密必有泄露的途径。”

    蓝丝道:“有办法,去问所长,他自何得知秘密。”

    我和白素吸了一口气,确然,这是最直接的方法了,所长肯不肯说,是另一回事,

至少,蓝丝是非去见所长不可的了。

    宝先生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发颤:“要见所长,我可以引见

。”

    蓝丝道:“不必,良辰美景和我们相熟,你要去见师父。”

    宝先生随即站了起来,我也大是紧张。蓝丝道:“待弄清楚了秘密何以会泄露,如

果对本派日后守秘有利,你会得到从宽处置。”

    宝先生颤声道:“秘密早已泄露,如何还能守得住?”

    蓝丝道:“自从失窃之后,秘藏早已重新布置过,那从前的秘密,已一文不值。”

    宝先生仍道:“我……去见令师……这……”

    他现出骇然之至的神色  这也难怪他,落入了降头师的手中,本身又是犯了大罪

的人,怎能不怕。

    温宝裕道:“你才来,却又要走?”

    人家是在生死关头,他却还有儿女私情,真是“浪漫”得可以,我白了他一眼,他

浑无所觉。

    蓝丝道:“我不走,他自己去找我师父报到。”

    宝先生怔了一怔,蓝丝又道:“这就去,路上不准耽搁,二十四小时见不到我师父

,你自己负责后果。”

    宝先生大惊:“要是令师  ”

    蓝丝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耍花样,你必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到他。”

    这时,宝先生乖得如同小学生一样,蓝丝讲一句,他应一声。我们心知蓝丝必然已

在进来之后,在宝先生身上,做了甚么手脚。若是宝先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不到猜

王降头师,蓝丝下的降头发作,他便其命不保了。

    等蓝丝说完,宝先生向我们各人拱了拱手,就急不反待,夺门而出。

    红绫对此,大是羡慕:“蓝丝,你本事真大。”

    蓝丝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少麻烦事,像是有几千条无形的绳子,把我捆得

牢牢的,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自己,要是能像你那样无拘无束才好。”

    蓝丝忽然兴起了这样的感叹,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才好  她自从出生起,

就命定了她不能作一个普通人。凡不能作为普通人的,都会有想作普通人的强烈愿望,

古时人有“只恨生在帝王家”之叹。可是,作为普通人,却又做梦地想改变自己普通人

的身分。人生愿望之矛盾,真是无出其右。

    大家静了好一会,红绫才道:“都是我不好,说了一句蠢话。”

    几个人一齐叫了起来:“哪里关你的事。”

    白素改变了话题:“那十年期限  ”

    蓝丝道:“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便到限期。本来,师父几乎已绝望了,想不到如今有

了转机,师父见了那宝先生,必然会大大松一口气,我们也能在这大半年中,追寻事实

真相。”

    温宝裕怕著胸口:“还是我最有先见之明,灵机一触,把蓝丝请了来。”

    我冷冷地道:“小费,你在请蓝丝之时,已想到事情会和她有关连?”

    温宝裕脸不红,气不喘:“当时虽未想到,但天纵英明,行事就会上合天机,自然

流畅。”

    他一副洋洋自得之状,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白素这才再把研究室神秘爆炸一事,详述了一次,这一次蓝丝听得更是用心。

    白索说完,我已急不及待地问:“你对于被盗的究竟是甚么,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蓝丝双眉:“真奇怪,我确然不知  这一切,要等找正式成为本派首领,才能得

知,但是那所长竟有如此详细的资料。”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凝重之至。

    白素道:“其中缘由,我们瞎猜,自然没有头绪,说穿了,只怕简单之至。倒是秘

藏之中,失去的那个仙府奇珍,竟可以研究十年之久,真不知是甚么,这才更叫人无法

想像。”

    蓝丝没有出声,走了开去,温宝裕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边。

    我看出,蓝丝对于研究所的事,不是很有兴趣,她只关心她本派中的事。

    可是如今,两件事之间,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一定要把她的兴趣引过来才行。

    所以,我和白素走向她,又把我们的设想,向她说了一遍。

    我在说完了设想之后,望定了蓝丝:“在许多神话和宗教故事中,都有‘金刚不坏

之身’这种说法。在降头术之中,是不是也有能使人的身体,变成坚强无比的方法?”

    蓝丝摇头:“我对这些设想,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又问:“要是让你见到了那只手,你是不是会有所发现?”

    我问的问题,已经够模棱两可的了,可是蓝丝的回答也一样:“那要等见过了方才

知道。”

    她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又道:“很对不起,我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心

思再去想旁的事。”

    我知道她心烦的原因,是由于知道了秘藏中的仙府奇珍,已在爆炸中毁去,难以原

璧归赵。在这种情形下,虽然找到了当年盗宝之人,但事情不知如何收拾,确然令她心

烦。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蓝丝方歉然道:“本派之中,良莠不齐,有一些弟子,

降头术学不精,心术却不正,那秘藏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所以本派首领这个位置,也

有不少人眼红心热,想要得到。”

    听得蓝丝这样说,我心中大是有疑,温宝裕已一下子把我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道:“难道当了首领之后,就可以随意处置秘藏中的宝物?”

十、两个人、一个人

    蓝丝道:“规矩上当然不能,但那正如为官不能贪污一样,世上的贪官,在贪污之

时,想的都是永不会被发觉  也的确有贪官,一世安然无事的。”

    温宝裕一挥手:“那就简单了,猜王师父也如此照著办就是了。”

    蓝丝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你这话,要是叫师父听到了,会喂你吃死猴子毛

。”

    我们虽然不知道“吃死猴子毛”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但倒也可以肯定,那大大不

是好事,想必是温宝裕的话,大大侮辱了猜王大降头师的人格,犹如叫文天祥投降,或

是叫蔡松坡拥立一样,是不可饶恕的事。

    温宝裕缩了缩头,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