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序】
这个故事名为“病毒”,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曾有一个人物,外号病毒,是
盗墓人,这个故事,与之无关,说的是真正病毒。
或认为,故事主角,认为自己的“人类公敌”,是太过份的想法,那么,请试
试告诉一些自命为“人民救星”的人,说他们是受了极权病毒的入侵,做了人奸而
不自知,结果会如何,中了病毒的会把你当敌人还是朋友?
又或者,去告诉一些隐瞒曾触犯罪行者,应该面对事实,不要被“无知病毒”
或“不要脸病毒”所害,他会把你当作是敌还是友?
病者肆虐,人的本来面目何在?
倪匡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三藩市
久矣乎不见阳光。正是:
阴雨连看,朝阳抵万金
【一、人头大盗】
“害虫之所以被称为“害”虫,当然全是由人的立场出发而得出的定论。以虫
的立论而论,自然的生活方式,或嚼吃植物的种籽,或吮吸动物之血液,都是生物
的本能,又何“害”之有?”
说这番话的人,神情慷慨激昂,而且,同时有许多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
说这番话的人,是一个生物学家,他姓陈名岛 这个名字,对熟悉我所叙述
故事的朋友,应该不很陌生。是的,他首先出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后来,
也络续有出现。
陈岛是一个极有趣的生物学家 我一直认为所有的生物专家,都很有趣,因
为他们都固执地,坚持不懈地去研究其实人类绝无可能了解的事物,单是这种“科
学的执著”,已经够悲壮的了 而在旁观者来说,也成了有趣。
在这个大多数是生物学家的聚会上,这种有趣的情形,也层出不穷。
先是一位研究蜻蜓的专家,提供了一套录影带,据他的解释,那是电脑模拟蜻
蜓的复眼所看出来的情景,就叫著“蜻蜓眼中的世界”。
当这套影带放映的时候,那位蜻蜓专家面泛红光,额角冒汗,神情兴奋又紧
张 那是他二十多年孜孜不倦研究的成果!
在画面上看到的是,经过复镜折射的朦朦胧胧的一片,这位生物学家在旁解
释,说道就是蜻蜓的复眼看出来的影像,而所有具有复眼的昆虫,看出来的情形,
都大同小异云云。
我说到此处,由于不想取笑(那会使人太难堪),但实在又忍笑不得,所以手
扪著胸,落荒而逃,离开了许多人聚集的大厅。
我感到身后有人跟了出来,出了大厅,我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跟出来的人,是
精神病科女医生冷若冰,也就是陈岛的女朋友,我之所以来到这个聚会,是她叫我
来的。三天之前,她打电话来,告诉我:“陈岛要来,参加一个生物学家的研讨
会,会上颇有些惊人的发现和研究要提出来,你会有兴趣的。”
我确然有兴趣,因为如今生物学,已递进入生物化学、生物工程、遗传基因等
等项目的研究时代,其研究项目之古怪,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无性繁殖已经是老课题了,新题目是创造新种的生物。有一种养在水族馆中的
新种被增殖出来,像金鱼又不是金鱼,眼大身扁通红,智力在一般饲养的观赏鱼之
上,有很奇怪的“眼神”(真的),老像是在嘲弄甚么一样,见了使人浑身不自
在。
不过,总算那还是鱼,有鱼的外型,而通过生物工程,制过四不像,模样怪异
之至的生物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了。
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吃苹果,不小心吞了一粒核下去。不多久,肚脐发
痒,出了一棵芽,再不多久,长出了一棵树苗开了花,结了果,于是,这个人想吃
苹果,就在自己肚子上采下来。
这曾被认为是最荒谬的笑话,却完全是在突飞猛进的生物工程科学范畴之内的
事,把动物把植物相结合,造出肚上长苹菜的怪物来,是完全可能的事!
所以,冷若冰断定我会对这个世界上顶尖生物专家的聚会有兴趣,也很有道
理。
却不料,在听了几篇枯燥无味的论文之后,又遇上了专研究蜻蜓复眼的专家,
终于忍无可忍,走了出来!
冷若冰显然知道我为何离开,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道:“那位蜻蜒专家,太钻
牛角尖了!”
她的评语太是客气了,我摇头:“简直是自欺欺人 他弄出了这样的一些画
面来,自己相信了那是蜻蜓眼中看出来的情景,要人家也相信 越是愚笨的人,
就越容易以为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笨!”
冷若冰沉默了一会:“说真的,在蜻蜓的复眼之中,看出来的情景,究竟是怎
么样的呢?”
我一挥手:“没有人会知道,永远永远,都没有人能知道 只有蜻蜓自己才
知道 除非有朝一日,蜻蜓能和人沟通,告诉人它看出来的东西是甚么样的,人
才能了解一二!”
我说著,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话才说完,就听到有鼓掌声,只见陈岛也走了
出来。
陈岛来到了冷若冰的身边,向我道:“你刚才所说的道理,极其简单,可是却
太多所谓专家,竟然不懂!”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使人长上一
对蜻蜓的复眼!”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也听得十分认真,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生物工程”之下,出现这种情形,并不是不可能的
事 把烟草和萤火虫的生命基因相结合,已可以造出会发光的烟草来,自然,在
理论上来说,造出生一对蜻蜓复眼的人,也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事。
冷若冰先打破沉默:“太可怕了!”
陈岛忽然激动起来:“每一个崭新的事物出现,对人类来说,都可怕!生物工
程的发展,是大势所趋,但是研究人员却始终不能大张旗鼓进行,问题就是“太可
怕”了,抢了上帝的工作,宗教家说,别忘记,哥白尼便是被一些借了上帝名义的
人烧死的,人类根本不懂得上帝,偏喜欢以他之名行事!”
对于陈岛忽然会如此激动,对我来说,很是意外,但冷若冰就显然习惯了,她
淡然道:“人有这种能力,也是上帝给的啊!”
我无意去和他们展开上帝的创造力和人的创造力之间关系的讨论,所以盆开了
话题,我道:“轮到你发言了吧?”
陈岛点头:“是,在那个蜻蜓白痴之后。”
正说著,大厅中传来了一阵稀落的掌声,陈岛传身,走进大厅,冷若冰也跟了
进去。
我预期陈岛的发言会比较有趣,所以也走了进去。只听得主持人介绍了陈岛之
后,陈岛就开始发言,一开始,就替昆虫辩护 就是我一开始就记述的那一段
话。
陈岛在继续发挥:“地球属于全体生物,每一种生物,都应该获得生存的空
间,他们也有这个权利,护得生存的空间!”
我听著他这样的论点,不禁皱眉头,果然,在前排有一个人尖声叫了起来:
“当一种生物,以攫取他种生物的生命,为其本身生存的目的时,该种生物,就没
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
我又摇头,陈岛的论点,有大可商榷之处,但是那提异议的人,啰里啰唆,说
了一大堆,他的话,却更是不堪一击。
陈岛“哈哈”一笑:“照阁下的理论,首先,应该取消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权
利,人正是依靠其他生物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生命的!”
那人的声音听来更尖:“我们是人,一切都应该以人的生存为主!”
陈岛道:“那是观念问题,我认为,众生平等,大家都是生命,而生命的生存
方式,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那人索性站了起来,只见他个子普通,貌不惊人,但声音尖得刺耳:“所以
说,人类不能消灭害虫,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陈岛吸了一口气:“人永远不能消灭害虫,这更是自然规律!”
那人大声道:“能!天花菌,现在就只存在于实验室中了!”
陈岛怔了一怔,似乎一时之间,未曾想到那人会把细菌也列入“害虫”之列,
可是想起来,却也大有道理,有害的细菌,确然合乎害虫的定义。
这时,主持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本次聚会,目的只在于各持己见 并不讨
论他人的论点,也不必同意他人论点,所以,没有辩论,请
别打断他的发言。”
那人双手摆动,看来还想说些甚么,但终于未曾再出声,坐了下来。
陈岛停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我没能听完陈岛的话,因为这时候,有人在我的身后低声道:“卫君,太巧
了,我正想找你!”
也许是由于我好管闲事之故,常有这类的情形出现,但这次却是不同,因为我
一听,就听出了那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于是,我并不转身,就道:“大主任,又有甚么疑难杂症了?”
说话的人,转到了我的身前,果然就是好久不见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
黄堂曾在不少事件上和我合作过,人精明能干,推理能力也强,和这种人相
处,是很愉快的事。黄堂和我握手,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笑了起来:“有话请说,只做,搏取同情!”
黄堂也笑:“你真是,对老朋友,说话也那么刺人!”
我答道:“没有办法,无聊人太多 为了打发他们,不得不把含蓄的来往放在
一边,要直接说话,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果然单刀直入:“你可曾听说过“人头大盗”?”
我呆了一呆。
“人头大盗”!
这四个字一转来甚是骇人,而实际上,也确然由于骇人的行为,才生出这样可
怕的的称呼来的。
我知道不是太多,只是从一些报道中获知,首先是在英国的伯明罕,在一家殡
仪馆中,有三个等待验葬的死者,两男一女,头部齐颈以上,忽然不见了。
接著,在英国的几处地方,每隔上一个时期,就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共发生了
九宗之后,恐怖的气氛弥漫,苏格兰场也大是紧张,而且,绝对无法设想,盗人头
的人,目的何在。
死人头有甚么价值,值得去盗取?
由于每次人头被盗,都是发生在殡仪馆之中,所以,警方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之
下,就只好加强殡仪馆的防卫看守。
在采取了严格的看守措施之后,果然,有几个月的时间未曾再发生人头被盗事
件。
苏格兰场痛定思痛之后,也就九宗人头被盗事件,作出了一个总结。
九宗案件,被盗走的人头,一共是二十二个,被盗者男女老幼都有,看来似乎
并无规律,盗人头者并不“拣饮择食”,似乎只要是人头就合适。
死人的头部,除了对死者的亲人之外,对任何人来说,那应该是没有意义的
事,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就算有人双手捧上死人头一个,敬请晒纳,也必然敬谢
不敏,不会接受的。
所以,有人费心机去盗人头,必然有特别的作用。
苏格兰场的结论有几个,其一,其人心理变态,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疯子 提
防他在偷盗死人头之后,会发展到偷活人头。
其二,和邪教有关 或许是世界真的末日降临,各种各样的邪教特别多,在
各式各样的邪教之中,有著千奇百怪的宗教仪式,其中或有必须用到死人头的,就
自然只有出于偷盗一途了。
其三,英国警方也不乏想像力,想到了有可能是猎头族人的活动,扩展到了文
明世界。
其四,想像力更丰富了,假设有可能,有外星人在搜集地球人的标本 全身
太重大,所以只取其头,这情形有点像不法的古董贩子,把巨大的佛像留下,但却
盗走了佛像的头部相类似,常见一些所谓“崇仰东方文化”的洋人,在居室之中,
以佛像头作陈设,或许外星人也流行以地球人的头作摆设。
扰攘了一番之后,可是在殡仪馆中等待验葬的人头被盗一事,却渡过了英吉利
海峡,蔓延到了法国。首宗,在里昂,接著,在巴黎的西区,然后,是南部的一个
山岭。
这一来,法国警方也大是紧张,而且,立即和英国警方,组成了“英法联
军”,共同调查。
这次调查,集中了英法两国优秀警官,其中有的是我的相识,结果却同样没有
发现。
只是在作案的手法方面,有了一致的结论 要把一个人的头,齐颈切下来,
并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是死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切割。而在被盗走人头的尸体
上,都可以看出,盗头者的手法,乾净俐落之至。
两地的解剖专家,都一致认为,那样的“手术”是世界一流的技术。
所以,一度把追踪的目标,定在外科医生的身上,可是没有结果。
由于各地都有殡仪馆,而在习惯上,对于留在殡仪馆中的死者,不会有特殊的
警卫,所以,要全面防止死人的头部被盗,简直困难之至。
在法国扰攘了一番,一共是七宗,共有十九具尸体的头被割走,下落不明。
然后,又静寂了一个时期,忽然在比利时,又发现了四宗,接著,是在卢森
堡,发生两宗。
在卢森堡也发生了盗人头的事件之后,案件有了重要的突破 办案人员发
现,每一次,有这样的怪案发生,人头大盗活动频繁的时候,都在该国有某一种大
规模的科学会议,正在举行。
第一次在英国,是遗传学会十年一度的大会,世界性的,而在法国,则是欧洲
联盟的医学会议,在比利时,是一个世界性的环境保护大会 主题是如何挽救濒
临绝种的生物,而在卢森堡,则在案发时,举行世界脑科医生的大集会。
这当然不是巧合!
可是两者之间有甚么的联系,办案人员,倒也不容易有结论。
自然,有了这样的发现之后,办案人员首先想到的是,犯案者也是会议的参加
者。
于是,把四次会议的所有参加者、办事人员的名单,一起列出来。
这种“排列法”,虽然很是原始,但却是找出犯案者的好办法。
若是其中有一个人名,在四次会议中都出现,那么,就可以把这个人当成是疑
犯,在他的身上,再取得进一步的突破。
但是,在排列了人名之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是参加这四个会议的。
于是,又搁浅了。
而在这之后,又有一段时期,在世界各地,未闻再有人头被盗。
这一切,我全是从报道中得悉的,我也曾设想过,死人头有甚么用处,但不得
要领。
而这时,黄堂突然向我问起,我也立刻明白他何以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正在举行生物学家的大聚会,环境和以往四次,人头大盗活动的环境曶
合。
我大声道:“本地也发现了人头失窃?”
我这样一问,黄堂立刻明白我对人头失窃一案,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吸了一口:“还没有,但是国际刑警特别警告,要我们小心,有发生的可
能。”
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要找我?”
黄宣道:“是啊,这样的怪事,连续不断地发生,难道还不足以引起卫斯理的
兴趣?”
我半抬起头,望著天花板上的装饰,想了一想,才点头道:“确然应该引起我
的兴趣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认为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在这个聚会期中,发生
人头被盗事件。”
黄堂一听得我这样说,震动了一下:“那么说,犯案者必是与会人士了?”
我叹了一声:“你的推理能力到哪里去了?何必一定要是与会人士,旁听者不
可以么?采访新闻的记者不可以么?你应该立即采取几项行动 ”
黄堂不由自主,向我立正,行了一个敬礼:“是,第一,尽可能追查在这次聚
会中的入境者,第二,加强各殡仪馆的警卫工作。”
我补充道:“如果想引人头大盗上钩,把他活捉,那就要派便衣,二十四小时
不断监视!”
黄堂大是兴奋:“是,安排香饵钓大盗,看他往哪里逃!”
我很明白他的心意,道:“若是你破了此案,欧洲方面的同行,必定对你佩服
之至了。”
黄堂面有得色,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等你的好消
息了 有了结果之后,请别忘记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很想见一见这个人,好奇
心,想知道在盗了那么多死人头去,有甚么用处。”
正在这时,会场中忽然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在高叫:“太过份了!”
我由于专注和黄堂在讨论“人头大盗”的事,而这事又确然能引人全神贯注,
所以对于会场上发生的事,竟全然未曾留意。
这自然大违“耳听八方,眼观四面”的原则,但是由于我绝想不到在这样的场
合之上,会有甚么意外发生,所以就放松了些,直到有人高叫,我知道,有些甚么
事发生了。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讲台之上,乱成一片,陈岛本来是站在扩音器之前的,
这时,却被一个人把扩音器抓在手中,要抢著说话反把他逼到了一边。而主持人和
另外几个人,又想自那人手中,把扩音器抢回来。
而那人的身手,居然很是了得,指东打西,手脚并用,令得他身边的几个人,
都近不了他的身。台下众人,纷纷喝骂,一时之间,乱成了一团,哪里还像是科学
的聚会,恰似一群饿狗在争食。
这种场面,我以为只有号称“民主进步”的台湾国会才有,却原来随时可以发
生,亲历其境,也煞是热闹。
另听得在纷乱之中,被逼向一边的陈岛,提高了声音叫:“让他说,让他
说!”
本来,一定是陈岛还在发言,那人上了台去捣乱,众人才阻止,如今陈岛这样
一说,阻止者也就停了手。
那人一挺身,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尖声道:“我就说。”他一开口,我就认
为,他就是陈岛开始演说时,在台下插言的那个人。
只见他个子不高,样子普通,头发半秃,却是一副听了令人极不舒服的“雌嗓
子”,声音尖锐。
他高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非抢著一说不可。”
【二、大师之死】
这样的开场自,令台下的人,有的笑,有的嘘,刹那之间,又喧哗了起来,更
有不少人互相在问:“这人是甚么人?”
那人把声音提得更高:“已有好几个发言人,都一再强调生物的生存权,当真
是本末倒置之至 ”
他陡然吸了一口气,接下来,自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简直凄厉尖锐,接近恐
怖,他道:“当任何生物的存在,妨碍到人类的生活时,这种生物,就应该被消
灭 请留意,我说是“妨碍人类的生活”,不是“防碍人类的生命”,举例来
说 ”
他说到这里,台下已是轰然 反倒是陈岛大声叫:“让他说完!”
那人也提高了声音:“举例来说,蚊子即使不传染致命的疾病,叮了人之后也
不令人发痒,单是它飞的时候发出的恼人声响,也足以有理由,要把它消灭。”
他略停了一停,挥动起双手来,情状有七八分似狂人,他简直是尖著嗓子在叫
喊:“人对于其他的生物太宽容了,宽容的结果,是令得自己死亡,再宽容下去,
迟早,你不消灭他们,就会被他们消灭!”
台下的轰笑声、议论声更甚,自然是由于那人的言论,实在太偏激的缘故。照
他的说法,蚊子仅仅为了发出嚼嚼声就要被消灭,那么,世上能被人类允许生存下
来的生物,简直少之又少了。
那人不理会台下的喧闹,继续在叫喊:“它们全是人类的敌人,尤其是那些肉
眼看不见的生物,一些病毒:那些细小的生物,为了使人类灭亡,用尽心机,有的
聪明,会欺骗人类脑细胞的感觉,使人体丧失了免疫力,自动解除了武装;有的悲
壮,不惜和人一起死亡 ”
他说到这里,陡然转身,向陈岛喝问:“你知道我举的两个例子,说的是什么
吗?”
陈岛沉声道:“知道,聪明无比的是艾滋病病毒,悲壮到和人体一起牺牲的是
癌病病毒。”
听到这里,我对那人,不禁有点另眼相看。
因为他举的两个例子,确然很慑人心魄,而且,也恰到好处。
其中,尤其那“悲壮”的一例。
天底下,所有生物,生存的目的,都是为了求生存 本身的生命虽短,但是
却通过繁殡、散布,以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
可是,癌病病毒,却是例外。
癌病病毒在人体内扩展,致人于死,可是它本身却也离不开人体,不能再向外
扩展,人死了,它也跟著死,竟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可怕行为,那人用“悲壮”
一词来形容,也令人啼笑皆非。
而从癌病病毒的生命方式来看,它唯一的生命目的,就是致人于死,这一点,
是无可否认的!
那人能想到这样的例子,可见他对生命的认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观察,倒也
不是可以一笔抹杀的。
那人对陈岛的答覆表示满意,他的声音,已高到无可再高,但是他还想提高,
以致他一提气,便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这时,主持人又来赶他下台,他大声道:“在座各位,全是生物专家,我要问
各位一个问题!”
黄堂在我身边低声道:“这人不是与会者。”
我心中一动:“是,盯上他,并且查一下,以前四次会议,他有没有出现
过!”
黄堂的脸上,现出古怪之至的神情来,似乎不相信就这样可以解决“人头大
盗”,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台下传来纷纷的呼喝声:“快说!”有的不客气地叫:“说了好滚!”
那人一字一顿道:“人体之内,有著潜伏的间谍,各位可说得上是甚么!有谁
发现过?”
他这样一问,倒令得人人都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静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在寻思他所问的问题答案是甚么,而是根本没
有人听得懂他的这个问题!
在寂静之中,我大声道:“请你把问题重覆一遍!”
那人向我望来,接触到了他的目光,距离虽远,但也可以感到他的双眼之中,
有一股异样的锋芒。
他一字一顿:“人的身体之内,有异类派来的间谍潜伏著,我说得够明白了
吧,
这家伙竟然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来,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而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也有响亮的名头,知道我这个人的人还不算少,所
以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向我望了过来。
我沉住了气,朗声道:“我还是不明白 我相信在场诸位,也一样不明白,
能否请阁下作具体的说明?”
那人却长叹一声,抬头向天,吟道:“众人皆醉余独醒!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明
白!”
台下有人叫:“那你去学屈子跳海算了!”
那人都冷笑:“屈子跳的是江,不是海!我再说一句,人要多为自己的生存打
算,别再恩泽禽兽了!”
他说了之后,不理会台下各人的纷纷责骂和责问,昂然下台,大踏步走向外,
他所到之处,各人多半怕他有神经病,纷纷让路。
他迳自来到了我的身旁,一双小眼,目光闪闪,盯了我半晌,他的目光虽然怪
异,但是我坦然受之,他吸了一口气:“连你也不明白,我很失望!”
我淡然一笑:“我也很失望,因为你说得太不明不白了。”
他伸手向我指来,明明是想说甚么的,可是一指之下,却又叹了一声,转身就
走,行为可以说是怪诞得很。
我在他身后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说明你想说的事,可以再找我!”
那人并不转身,而是向我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代表了甚么意思。
黄堂在我身边,叽咕了一声:“这人的精神状态大有问题!”
我道:“值得盯上他!”
黄堂已通过小型通讯仪,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我可以相信,自此这个人在本
地的活动,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伺候”的了。
陈岛在会场恢复了平静之后,才继续他的演词,可是他看来很是心神恍惚,有
点草草了事。
这一天的聚会结束,我、陈岛和冷若冰,早有约晚餐,我趁此约了黄堂。
陈岛一直有点心神不定,我道:“莫非那家伙一搅局,坏了你的兴致!”
陈岛摇头:“不,那人提出了一个课题,和世界潮流,背道而驰。当今的潮流
是,要保护所有的生物,人类应该和所有的生物在地球上共存。”
冷若冰道:“那没有甚么不对。”
陈岛一扬眉:“可是,人若是为自己著想,就应该把一切有害人类生存,妨碍
人类生存,令人类生存受干扰威胁的生物全都消灭,那样,人在地球上,就会生活
得更好!”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问题,失声道:“你同意了那人的说法?那人的说法,倒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人类是外来的生物,所以和地球上原来的生物,不能够很
好地和睦相处。”
陈岛皱著眉:“这正是你的设想。”
我道:“已经超越了设想,有很多证据,可以肯定那是事实 人不是地球上
土生土长的生物!”
陈岛的神情变得更严肃:“这就是问题了,那人提出来的很值得考虑:若是所
有的,地球原来的主人,联合起来,对付……抗拒人类这个外来的……入侵者,或
不速之客,人类可有办法应付?”
他说得如此严重,我笑了起来:“看来,人类应付得很好 世界人口越来越
多,就是证明。”
陈岛喃喃说了一句甚么,我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甚么?”
陈岛吸了一口气:“或许,人口越来越多,也正是异类的阴谋行动的结果
人口再这样增长下去,是将人类逼向死路的大动力!”
我摊了摊手:“想不到那人的话,对你有这样的感染力!”
陈岛苦笑:“也不是偶然,我越研究昆虫,就越觉得它们的生命之坚强,越觉
得人生命之脆弱!”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紧张,以致面色苍白。我忙道:“你别太紧张了,至
今为止,人类在对付昆虫方面,还是占著绝对的上风!”
陈岛听了,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像是我说了最可笑,最没有常识的话
一样。
我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是不是我说了甚么蠢话了?”
陈岛居然直言不讳:“是!人类和昆虫的斗争,从来也没有占过上风!”
我扬眉,他是昆虫学家,在直觉上会抬高昆虫的地位,这不足为奇,但是我要
他说出具体的事实来,所以我道:“说具体一些。”
陈岛又叹了一声:“人类对付昆虫,至今为止,都一直在使用化学品杀虫。我
想,昆虫一定在哈哈大笑 长期,大量使用化学产品的结果,是杀不尽昆虫,却
反害了人类!”
我不禁大是混淆:“我不明白,那人主张消灭昆虫,你却说人对付不了昆虫,
究竟谁是谁非?”
陈岛道:“没有矛盾,大家的意思一致:人类在地球上,四面楚歌,到处是
敌,而且,越来越处于下风,总有一天 ”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黄堂忽然补充了一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岛和冷若冰却大是迷惘:“人从哪里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这餐饭再吃下去,肯定会消化不良,所以大家都早早散
了。
回到家中,却意外地看到温宝裕和蓝丝,正和红绫在高谈阔论,白素在一旁微
笑旁听。
我一进门,红绫便大声道:“爸,生物学家的聚会,有甚么新发现?”
我一时感慨,向蓝丝一指:“全世界所有生物学家的知识加起来,都及不上蓝
丝。”
蓝丝道:“不能这么说,各人的研究方法不同。”
这个降头之后,居然大是谦虚,我挥了挥手,突然问:“有一个人,前后在欧
洲各地,自殡仪馆中,盗走了几十个人头,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本来只是随便一问,但是一看到蓝丝在突然之间,神情变得严肃无比,我就
知道问对人了。
蓝丝沉默了足有大半分钟,才道:“何以会突然有此一问?”
我把在会上遇见黄堂的事说了。
蓝丝越是听,神情便越是严肃,这使我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在她的心中,一
定引起了极度的震荡,但是我却想不出何以致此。
蓝丝是一个降头师,在她的眼中,再奇怪的事,也应该归入“没有甚么大不
了”之类,何以如今会有这般严重的神情。
不单是我,连白素、温宝裕,甚至最无机心的红绫,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了。
温宝裕首先问:“怎么了?”
蓝丝只是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可是看她的神情,又想说话,但又不知如何
说才好。
白素伸手过去,握住了蓝丝的手,她和蓝丝,算起来是表姐妹(这层亲戚关系
的确认过程,曲折复杂无比,是我记述的故事之中之最),白素道:“不管甚么
事,我们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不可说的。”
这两句话,说得诚意无比,蓝丝也握住了白素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师
父……猜王……死了。”
她此言一出,我们都不禁“啊”地一声,温宝裕忙过去轻轻抱住了蓝丝。
但是,我们虽然有点吃惊,却也不感到特别的意外。虽说蓝丝的师父猜王,是
超级大降头师,但他也是人,人总是会死的。
然而在蓝丝的神态之中,我又感到事情像是并不如此简单。我首先想到的是,
降头师之间,常有挑战、斗法等事,莫非有更高的高手,把猜王斗败,甚至杀死
了?因为猜王也曾斗败过他人,所以我才有这个想法。
我沉声问道:“猜王大师,是怎么死的?”
蓝丝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现出了很是犹豫的神情,迟疑了一会,才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归天之前,正在外云游,回来的时候,我已感到有点不对,他
交代了很多事,我就问他,是不是又有远行。他也不答,说是要闭关静思 ”
高级降头师,为了更深一层探求降头术的奥秘,闭关静修,是常有的事,所以
蓝丝也不以为意。
猜王大师于是进入了一间竹屋之中,那竹屋在一大片竹林的中间,竹林的面
积,少说也有一千平方公尺。
蓝丝把这一切,说得十分详细,我也一一复述,因为后来发生的大事,和这一
切,都有关连。
猜王在进那竹屋之前,把蓝县和另外几个降头师,召集在跟前,所有人之中,
除了猜王,以蓝丝的地位最高,蓝丝是猜王传人的地位,早已确定。所以猜王一上
来就吩咐:“在我静修之时,一切都以蓝丝为主。”
这样的吩咐,各人都无异议。猜王大师又道:“我进屋之后,不受任何打扰,
所以这一整片竹林,我都下了禁制,任何人不能踏入半步。”
蓝丝和那几个降头师,都是猜王大师的徒弟,闻言吃了一惊,一起叫道:“师
父!”
猜王大师脸色一沉:“任何人,就是连你们几个也包括在内,谁要是不听话,
犯了禁制,我也解救不得,别当是儿戏!”
蓝丝感到事情非比寻常,问了一句:“不知师父何时出关?”
猜王大师抬头向天,过了好一会,才道:“七七四十九天,到了那一天,我不
自行出来,你们可以进屋来看我,其时,禁制的效力已失了。”
蓝县和各人都答应著,而猜王又补充了几句话,却又令各人惊疑不定。
猜王大师道:“到时,你们看到的情景,不论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听得师父如此说,蓝丝各人,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不知会有甚么样的“怪
异”事情发生。
蓝丝道:“师父,我们不明白。”
猜王大师沉著脸,又把刚才的话,重覆了一遍:“到时,不论发生了甚么怪异
的事,都不可大惊小怪,只当是平常事,千万千万!”
蓝丝和各人,仍然不明白。
温宝裕听到此处,心急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怪异之事?”
蓝丝白了他一眼,没回答他。
猜王大师在进竹屋之前,又说了一些话,听得出他很是感慨,他道:“学无止
境,自以为对降头术已所知甚多,能力本领,更高在普通人之上,但仍然有许多不
知道的事,而且,学得越多,就越觉得空虚和一无所知!”
这一番话,听来虽然有点老生常谈,但蓝丝一众,还是用心地听著。
接著,猜王就进了竹屋子。
蓝丝等一众人,虽然知道猜王大师在竹林中下了禁制,可以说没有什么人能够
侵入 根据蓝丝的说法是,即使有人动念,想要侵入,降头术也就会在他的身上
发生作用。
虽然我曾亲历降头术的种种神奇,但是对蓝丝这一说法,我还是有所保留。
当时,蓝丝等一众人,为了加倍小心起见,他们就分散在竹林的四周,加以守
护,以免敌对派系的降头师,以更高的法力来侵犯。
一共是七个人,连蓝丝在内,也都是高明之极的降头师,可是他们在守护期
间,却并没有使用降头术。
后来,怪异的事果然发生,他们检讨,认为他们自已没有使用降头术,确然失
策,也就不排除外人有入侵的可能。
可是一则,当时猜王大师已有禁制,就算有外人侵入,如何突破猜王大师的禁
制?而且,大师已下了禁制,他们在林外守护,是出自一片尊师之心,若是也施
术,那就变成瞧不起师父了。
蓝丝在说到这一段时,望向我,想听我的意见。
我道:“你们并没有犯错 后来,确然发生了怪异的事?”
蓝丝的神情古怪之至,俏脸煞白,竟大是惊恐,这使我也暗暗心惊。我自认识
蓝丝以来,从来也未曾见她害怕过,也根本不认为她也会害怕。
可是这时,她口唇微颤,竟至于难以为继,可知心中真的害怕。
有什么事竟能令她感到害怕,单想这一点,也可以叫人头皮发麻。
我失声道:“啊,猜王大师死在竹屋之中了!”
温宝裕也道:“他……怎么死的?”
蓝丝接过了红绫给她的酒,大大地喝了一口,才道:“师父确然死在那竹屋之
中了。一天两天,日子过去,我们每天聚头一次,都盼师父能出现,总是一直没有
消息。到第四十天头上,我首先感到,师父出了事 不但是出事,而且是出了意
想不到的事。”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丝吸了一口气:“我们各人,都各有一只本命虫在师父那里。那本命虫,雌
雄一对,我的本命虫,雄的在师父处,雌的在我自己身上,那雄虫一放出来,不论
多远,必然赶来和雌的相会,雌的一放出来,也是如此,本来是作为有紧急情形
时,求助联络之用,第四十天头上,雄虫突然飞来,停在我手背之上,我忙放出雌
虫,与他相会,同时也知道师父有事了!”
温宝裕顿足:“那正是师父求救,你们何以不定时前去赴援?”
蓝丝叹了一声:“师父说是四十九日,还有九日,而且师父的禁制,也无人能
破,根本进不了去!”
温宝裕又咕哝了一句,蓝丝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你是说我们怕死,不敢
去闯禁制,而事实是,师父下了禁制,我们进竹林去,只能在竹林之中,团团乱
时,根本近不了那竹屋!”
温宝裕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蓝丝续道:“接下来,每一天,都有一个师兄弟的本命虫飞出来,大家都很难
过 ”
我忍不住道:“那也不一定代表猜王大师出了事!”
蓝丝低下头一会,才道:“我们投师之时,都把“本命虫”的其中一只,交给
师父,那是向师父表示忠诚。若然有甚么反叛的行为,那本命虫雌雄会合,会咬噬
叛徒,以作惩戒,如今本命虫被师父一个个放回来,这表示师父告诉我们,师徒之
情已绝,他不再管我们了,若不是有大变故,怎会这样?”
蓝丝一上来,已告诉我们,猜王大师死了,只是不知还有什么怪异之事而已。
【三、找头】
而大家都心急想知道这一点,所以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别打岔。
蓝丝也知道大家的心意,可是她还是停了好一会,才再开口。看她的样子,像
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太难开口之故。
当时,各人都难免心急,且不耐烦,但等到蓝丝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之
后,大家也都立刻原谅了她,因为对她来说,发生的事,确然令她连想也不愿意再
想,要再说上一遍,自然很是困难。
当下,蓝丝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十九天,那天一早,大
家就齐集一处,等著,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天色黑暗,等到半夜,我们一起奔进林
子去,到了那屋子之前。”
到了屋子之前,蓝丝首先大叫:“师父!”
若是猜王大师闭关成功,那么,此时,他就会开门出现,和众人见面。
可是等了几秒钟,竹屋之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不单是蓝丝,其余各人也一起大叫了起来:“师父!”
一面叫,蓝丝一马当先,上去推门,那门应手而开 这表示所有的禁制,也
完全解除,蓝丝一步跨进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刚要进去,已听得蓝丝大叫一
声,身子倒撞了出来。
蓝丝这倒撞之力极大,把几个想进屋的人,撞得倒了一大堆。
蓝丝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就这样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余各人一见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在竹屋之中,有了非常的变故,他们急急起
身,挤向门口,以致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进得了屋。
但是他们人在门口,却也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了。
刹那之间,他们人人张大了口想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得了声。
他们看到,他们的师父,猜王大师,降头师之帝,盘腿坐在屋子正中,在他的
身边,盘绕著许多奇形怪状的虫,有的静止,有的打圈。猜王那条彩色纷呈的锦
蛇,则绕著猜王的身子,在上下盘旋。
这些蛇虫,都是作为一个降头师随身所带的法物 此时全离开了降头师的身
子,那表示降头师已经死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自然,单是这一点,远不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泥塑土雕一样。
令得他们震惊到血为之凝结的是,盘腿而坐的猜王大师,头上没有人头,竟是
一具无头之尸!
蓝丝说到此处,声音仍是发颤。
温宝裕道:“既然尸体无头,就不可以一下子肯定那就是猜王大师!”
温宝裕虽然每事都好辩驳,但是此时,他如此说法,却也有理。
蓝丝却嗔道:“这时,你还要来瞎打岔 若不是师父,他身上的那些法物,
怎会离开他的身子?又怎会围在他的身边?”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讲究。”
当时,人人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一个一个,身子僵硬,去看蓝丝。
蓝丝也直到此际,才始慢慢挺直了身子,总算可以站稳。刚才,她如同五雷轰
顶,灵魂出窍,确然有一阵短暂的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且迅速地设想,何以会有这么可怕的情形发
生。
蓝丝这时考虑的角度,自然完全从降头术的观点出发,她首先想到,师父在闭
关之前的吩咐,从那吩咐来看,师父似乎早已知道有不寻常的事会发生,那么,自
己应该遵照师父的吩咐,不应该大惊小怪。
其次,她立即想到的是:师父神通广大,在降头术之中,已可以称王,不会再
有什么人,在他没有反抗的情形之下,把他杀死,并且把人头割走的。所以,从降
头术的角度去想,她立即想到了她曾听说过的一种降头术:“飞头降”。
这种被称之为“飞头降”的降头术,是如此之神奇,所以即使已神通广大如蓝
丝,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时,她想到,是不是师父已练成了“飞头降”?就像听说过的情形那样,人
头可以离体飞出去行法。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大喜事了!
她就是想到这里时,才精神一振,站了起来的。
也就在那时,一众人向她望来,她喉头如同火烧一样,努力道出了一句话:
“会不会是师父练成了飞头降?”
此言一出,各人都面面相觑,因为谁也只是听说,没有人见过飞头降究竟是怎
样的。
众人呆了好一会,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嗫嚅道:“只怕不对吧……听说飞头降
在行法之时,绝不能给任何人撞中,不然,立时破法,飞出去的头,再也不会回来
了。”
蓝丝闻言,“啊”地一声 她也听过这个传说,若是猜王练成了飞头降,也
没有理由在第四十九日,明知一众弟子会进来时行法的。
由此可知,自己的设想不成立,师父真的是遭到了不幸!
一个降头师之王,不但惨死,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连头也不见了,这简直是不
可思议之事。
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一众人都惶恐之至,人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已
到一般。
大家慌乱了好一会,才又进入竹屋之中。等到他们进入时,看到连那条虹彩锦
蛇在内,所有的虫豸法物,都已经死去。
降头师一死,他生前陪著的法物,都跟著死,这个现象,一众人都熟知,所
以,猜王大师已死,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放声大哭起来,更是乱成了一团。蓝丝沉声道:“别乱,师
父早知会有事发生,所以生前吩咐我们,不论事情多么怪异,都不可失常!”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师父人头不见,事情已出了普通的“怪异”,而是非常怪
异,各人内心还是定不下来。
又乱了好一会,才有人想到,叫了起来:“师父的头呢?头呢?”
头不在颈上,被割了下来,若不是“飞头降”,它不会离开竹屋。
由于无头尸体给人的震撼太甚,所以直到此时,才有人想起了一点来。那人一
叫,人人都立时在想:是啊,师父的头到哪里去了?
那竹屋并不大,而且空荡荡地,一点陈设也没有,四面一看,每一个角落,都
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人头又不是针尖,根本不必细细寻找。可是几个人的目光到
处,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人头。
猜王大师不但人头落地,而且,人头不见了!
这又给一众人带来了第二波的震撼,顿时,那竹屋彷彿像一艘在汪洋巨浪中的
小船一样,摇晃起来,各人都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之感。
不是“飞头降”,人头不是飞走了,那么,它是怎么离开屋子的呢?
若说它是滚出去的,那实在没有可能 一个人头 怎么能打开门?怎么能穿
过竹林?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也就只有它是被人带走的了。
也就是说,刹那之间,如同头顶遭雷殛一样的震呆之中,人人想到的是:有人
进了竹屋,割下了师父的头,并且把头带走了!
在这种绝不可能发生,而竟然发生了的事情之前,连蓝丝也变得手足无措,她
身子不由自主发著抖,人人都在等她拿主意,可是她心中一片紊乱,哪里还拿得出
什么主意来?
听蓝丝叙述到这里,我已听出了一个很具关键性的问题来,趁她略停下来喘气
时,我就问:“蓝丝,有一点,你们全忽略了!”
蓝丝向我望来,点了点头:“是,我们当时,实在太乱了,后来定了定神,才
发现了这一点,你可是指流血而言?”
我道:“是啊,人头被割下来,应该流大量的血,人体内鲜血之多,超乎想像
之外,竹屋的地上,猜王大师的身上,应该全是鲜血,你们不可能不注意,在他身
边的那些虫豸,应该也全在血泊之中!”
蓝丝吸了一口气:“如果有血,我们自然一下子就会注意。”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蓝丝道:“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当然,我们并不怀疑蓝丝的话,只是实在难以从她的话
中,设想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来。
头被齐颈割下,却没有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蓝丝叹道:“等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已初步定下神来,当时我震动了一下,失
声道:“没有血,师父的头显然不见了,可是没有血!”
她的话,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当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我们几个人听了,就只当
她是发现并没有血,所以惊呼而已。
但是,她的话,听在降头师的其中,却有特别的一种意思在。
在降头术之中,有一类无血无痛的法术 施术者可以伤残自身的肢体,但不
论刀割火烧,都既不会痛,也不会流血。
这本来是降头术之中,下等者的术技,常被走江湖者所运用,但大都是针刺双
颊,或是用刀削出一个小伤口之类的把戏,施术者自有一套很是神奇的止血方法,
这种止血法,对一名大降头师来说,自然简单之至。
可是,若是说把头割了下来,也一样可以滴血不流,这未免不可思议了。
我失声问道:“可以做到失去头脸,也不流血?”
蓝丝道:“我不知道 我是说,我不能,但猜王师父神通广大,他或许
能。”
我暗自摇了摇头,不敢说不信,因为降头术确然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独特本领,
尤其是对人体的研究,能产生许多异象。
我自许多年之前,自“虫惑”这个故事中开始接触降头术,每一次,都有难以
令人相信的事,令我目定口呆,无法解释。
所以,我无法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蓝丝犹豫了一下:“不过,就算师父有这本领,还有一点,我们无法明白。”
我道:“那是 ”
蓝丝道:“行道种无血的降头术,一定是要施术者自伤,才能有效,若是他
伤,就无法施术。”
我听了,又不禁一呆。
只有自伤才能不流血,那么,难道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了头来的?
那实在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但是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可能。
而且,就算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头来的,那么,他割下来的头,又去了何处?
我望向蓝丝,蓝丝也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她道:“我察看了师父的伤
”
她说了一句,停了片刻 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是她仔细观察了失去了头
的颈项,即使对大降头师来说,那也是极可怕的情景。
蓝丝停了片刻,才道:“伤口之上,涂有大量我们秘制的止血膏。”
我“啊”地一声:“那就不是自伤的了?”
蓝丝却又摇头:“那止血膏固然效应极好,但也不能使那么大……大的伤口,
滴血不流。”
我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丝道:“师父的情形,应该是他先施术止了血,然后再涂上止血膏的。”
我大骇 试想一个无头之人,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涂抹药膏,这是何等可怕
的情景?
温宝裕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自己?”
蓝丝道:“不会是他自己,在那时,他的身边,一定另外有人!”
我更骇然:“是那个人眼看猜王大师自己切下了头之后,再为他涂上止血膏
的?”
蓝丝咬著牙,点了点头。
我又道:“然后,他再带著猜王大师的头离去?”
蓝丝神情苦涩:“看来正是如此。”
我站了起来 根据蓝丝所说的经过,实在无此可能,就算那人是先藏在屋中
的,但要带头离去,也必然会被发现!
我再想了一想,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的行动,得到猜王大师的帮助,
来去才能不为你们所知。”
蓝丝道:“是,只有这一个可能。”
我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若是如此,猜王大师的行为,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的行为是:瞒住了他的弟子,讹称闭关,而实际上却是带了一个人进竹屋,
然后,自己先施了止血术,再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交给带进来的那个人带走,并
且要那人在他的“伤口”之上,涂上止血膏!
这样的行为,太超乎常理之外了!
然而,这个降头大师,却是早作如此安排的,他曾向他的弟子说过,会有怪异
的事发生,并且要他的弟子,不论发生的事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把猜王大师的头胪带走的,又是什么人?
难怪蓝丝的神情,如此彷徨无依,连我,这时,心头也是一片惘然,全然无法
设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都沉默之中,我把猜王的行为,归纳了一下,蓝丝点头道:“情形应该
是这样。”
温宝裕先问了出来:“为什么?”
红绫则道:“把人头带走的是谁?”
这两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的,问得自然很好,只可惜没有答案。
蓝丝苦笑:“我们乱了足足一天,才想到如何善后,师父是给了我们一个大难
题。”
我道:“这倒是。”
我只是顺口那么说,并没有想到这“难题”是如何之甚。
蓝丝接著道:“每一个有成就的降头师,对自己死后的身体,都有一套独特的
保存方法,这种运用了高超的降头术所保护的身体,都完美之至,埃及的木乃伊与
之相比,简直是泥沙也不如。”
蓝丝娓娓道来 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高深,也太怪诞,因此,不断有我们
闻所未闻的怪事出现。
蓝丝又道:“保护完美的尸体,要公开给人瞻仰 这一点很是重要,一个降
头大师,生前的声名再好,若是死后,无法把自己的身子保护完好,那就一定要被
他人所耻笑,这对降头大师来说,是和生前的名誉,同样重要的事情!”
经她这样一说,我们都明白了“难题”何在了!
如今,猜王大师的头已失去了,那么,他的遗体,何以见人?
蓝丝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所以,我们决定,先隐瞒师父的死讯。”
我皱眉:“能隐瞒多久?”
蓝丝答得好:“能隐瞒多久就多久。”
温宝裕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蓝丝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也知道她将要说些什么了,我不禁苦笑。
果然,蓝丝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尽快地把师父的人头找回来!”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 我一生之中,遇到过的“疑难杂症”,说多不多,说少
不少,堪与我比拟的人,也屈指可数。
可是这一件事,我却实实在在,有无能为力之叹。因为失去了头胪的,不是常
人,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降头师。而我对降头术所知极少,可以说是全然无从著
手!
我在大大地为难,白素却已道:“是,要尽快把人头找回来,不然……”
蓝丝道:“不然,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一派系的降头师,再无地位可
言。”
蓝丝在这样说的时候,俏脸煞白,可见事情对她来说,严重之至!
我想起我一提及“人头大盗”时,蓝丝的反应如此强烈的情形,其时,我还根
本不知道猜王已死。莫非蓝丝认为猜王大师的人头之失,也是“人头大盗”的所
为?
一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摇了摇头,因为我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
可是蓝丝已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立时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我皱眉道:“那……那人头大盗,全欧洲的干探,束手无策,也不知踪影何
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线索!”
蓝丝却坚持:“如果他会在这里犯案,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开始行
动。”
我不禁大是骇然,因为蓝丝口称的“行动”,可大可小,她降头术发挥起来,
天下大乱,谁也不能估计会出什么样的事。
所以我忙道:“你准备如何行动?”
蓝丝勉强一笑:“别紧张,那盗人头者,不是习惯找新死的人下手吗?我就在
新死者的身上施术,他只要一动手,立刻就知道!”
我大摇其头:“蓝丝,在文明社会之中,你大施降头术,这合适吗?而且,警
方已在倾全力监视,你要在死人身上做手脚,只怕一接近死人,惊方就把你当成了
是那个人头大盗!”
我这样严正地警告蓝丝,可是她却将之当是最佳的笑话来听,展颜笑了起
来 她的心情很是沉重,居然笑得出来,那是真正感到好笑了。
我瞠目以视,蓝丝道:“我不必接近死人,只是要借红绫的神鹰一用。”
红缓立时道:“可以!”
蓝丝一抬手,那鹰飞了过来,蓝丝手略抬,那鹰停到了她的肩上,她道:“我
出去一回就来。”
她迳自走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去施术了,也没有人跟出去,温宝裕欠了欠
身,但终于还是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