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命的存在,还是灵魂的存在?”

    我想了一想︰“一般的认识是人死了之后,如果有再转世的行为,总是在死后立刻

发生的。其实,真正的转世情形,可能有许多种,有的立即转世,有的可能相隔很久 

 离开了躯壳之后的灵魂,应该没有时间观念,一秒钟和一千年,全是一样的。”

    白素又皱著眉想了一会︰“只好这样设想了,还有,前生和来生,容貌竟然会一模

一样,这也不可思议之至,好像在小姐的经历之前,从来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我和白素,自从“寻梦”这件事之后,接触到了许多灵魂、转世及相类似的事,都

超越人类现代的实用科学所能接触的范围,神秘莫测,无法深入研究,只能作出种种的

假设。

    在各种各样的资料之中,确然没有两世人容貌一样的记载。

    我点了点头︰“是,陈小姐的经历,是十分罕有的例子,是玄学研究的上好课题。

    陈丽雪有点发急︰“请别把事情想得太远,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看到了我那

么害怕,当人家看到我害怕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本来很难回答,但是有了刚才在我门口,金大富和陈丽雪隔著车子相望

的那一幕之后,问题并不是很难回答。

    我在作手语时,动作的幅度比平时大  这和说话时加重语气和提高声音有同样的

作用︰“你还是你,就和平时一样!当金大富看到你而骇然欲绝的时候,我也看到你,

绝对可以肯定,你是一个漂亮的女郎,而不是什么叫人害怕的怪物!”

    我的回答,十分肯定,而且,确然在金大富感到害怕时,我一点也没有害怕的表示

。如果那时她是一个怪物的话,我也会害怕。陈丽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谢天谢地!可是……为什么金大富,还有那美丽的女人见我会害怕?”

    白素听得陈丽雪这样说,知道我还没有把那美丽的女人就是金大富的女儿一事告诉

陈丽雪,她同意地点了点头。

    也在一刹那间,我知道她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金大富和金美丽是父女,父女关系

至亲,他们父女两人看到了陈丽雪害怕,原因只怕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金大富在忽然

之间有了什么幻觉而已。

    我十分小心地回答︰“或许他们曾有一些亏心的行为,和一个外形很像你的人有关

,所以见了你才会害怕。曾经有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富豪,在午夜时分,坐著司机驾驶

的车子,由于塞车,他向车窗外看了一下,在他车子旁边的是一辆破车子,驾驶人转过

头来,认出他是大富豪,而他笑了一下,竟把那大富豪吓死了!”

    陈丽雪愕然︰“为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后来才知道,那个驾车人的样子,和富豪的岳父一样,而他的岳

父,死于他的谋夺财产,被他放火烧死在车中。人,做了亏心事,就会心虚,别人若是

见了那个驾车人,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那大富豪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就会被吓死!”

    陈丽雪听得很用心,她道︰“这叫作  ”

    她想说的,显然不能用手语来表达了,所以她拿起笔来。在同时,我和白素,也各

自拿起笔来,三个人在纸上写著,写好了之后,不禁都笑起来。

    我们三个人写的字是一样的,都是:“报应!”

    大豪富猝然之间,见了一个酷肖被他害死了的岳父的人,就吓死了,死于他早年的

伤天害理的行为,这自然是报应。

    “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若有未报,时辰未到!”

    以上四句话,是有关报应的传统说法,许多坏事做尽的人,都看不到他遭报,于是

,有人怀疑是不是真有报应这回事存在,于是,也就有大具哲理的“时辰未到”的说法

。报应是一定要来的,做过坏事的人,自己心中也十分明白,必有报应,只是不知道报

应在什么时候发生而已。

    在这样的情形下,报应来得迟,似乎比报应来得快更可怕,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

年,提心吊胆,在等著报应的来到,干过伤天害理坏事的人,心中那份惴惴不安和恐惧

,自然是报应正式降临之前的额外惩罚。

    陈丽雪在确信自己不是怪物之后,显得活泼了许多,问题也极多︰“金大富……确

然做了坏事,我很可以肯定,可是他为什么看到我害怕?他应该看到那个美丽妇人害怕

才是。”

    我和白素再度愕然︰“哪一个美妇人?”

    陈丽雪道︰“就是被那年轻武将带走的,披著深紫色披风的那个……后来,我又见

到他俩和金大富,那是我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之后,忽然之间,我离开了墙头,到了一

棵极大的大树下面,树干粗大,足可两人合抱,树叶却十分小,而且不断有一种圆形的

扁平的果实,旋转著落下来,十分奇特。”

    我“哦”地一声︰“那是榆树,落下来的那种果实,叫作‘榆钱’。”

    十一

    大榆树覆盖极广,在地上形成了一大片阴影,在离大榆树不远处,是一株耸天的古

柏,和一株极大的银杏树。树与树之间是绿草地,在空地上,有不少石人石狮,看来,

这里是一个相当巨大的陵墓园地的一角。

    那匹马在草地上踱著,啃著青草,不时仰起头来,抖动著长长的脖子。

    在那株银杏树下,面对面站著两个人,一个,就是骏马上的骑士,另一个,则是那

穿著“一口钟”的女人,这时,头罩已除下,垂在背后,她有著如云如雾一样细而柔的

发,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眼波流转之际,莹然欲泪,神情十分凄楚。

    年轻的骑士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用灼热的目光盯著那美丽的女人,又轻轻摇著她的

身子,像是要她决定一些事。

    美丽的女人不敢还是不想接触他的眼光,先是略偏过头去,咬了咬下唇,接著,又

转回头来,可是缓缓地垂下去头,她双手本来一直把玩披风上的带子,在手指上绕著,

绕紧了又松开,可见她的心中有极其为难,无法解决的事。

    然后,她雪白的牙齿,咬得下唇更紧,几乎要渗出血来了。年轻的武将又爱又怜又

焦急地看著她,想伸手去抬起她的下颚。

    而她在那时,解开了一口钟的襟,里面是鲜红色的衣裙,腰际系著饰物,其中有一

只锦袋,她伸手解下了锦袋,他像是预知会有可怕的事发生一样,连连后退,双手乱摇

    她则缓缓打开了袋口。

    她打开了袋口之后,自袋中倾出两颗极大的、色泽晶莹明亮、美丽华贵的珍珠。那

两颗珍珠在她纤细的手掌心,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手掌。

    她握著珍珠的手,向他伸过去,他连连后退,额上和颈侧,都有青筋现出,她目光

幽怨,长叹一声,手掌倾侧,掌心中那两颗珍珠,也就落到了草地上。

    她缓缓垂下手,缓缓转过身,缓缓戴上头罩,缓缓向前走去,她的动作,一切都是

那么缓慢,在缓慢之中,带出了一股极度的无可奈何之情。

    这时,她的眼神惘然之极,不知望向何处,或许是望向不可知的未来,所以才会有

那样根本没有任何焦点的眼光!

    骑士木然而立,直到她走出了十来步,才见他张大了口  (当然是在叫喊著什么

,可是回到了古代的陈丽雪,是带著她的生理缺陷一起回去的,所以她仍然是什么声音

也听不到。)

    接著,他就向前奔,奔到了她的身前,转过身来,她仍然在向前走,所以他在一直

在后退,他的神态反倒不那么激动,只是盯著她看,双眼之中所显露出来的那种目光,

陈丽雪曾这样补充了一句︰“若是有男人用这样的目光望我三分钟,我会投降,为他做

任何事!”

    陈丽雪绝不是一个轻佻的人,连她都那样说,可知当时的骑士的目光是何等灼热和

充满了激情!

    那美妇人一直低著头,垂著眼,不和他的目光接触,两人用这样的方式走著,又来

到了那匹骏马旁边。

    骑士看来像是已绝望了,他在上马之前,先伸手在鞍边那柄佩刀的刀柄上,轻轻抚

摸了一下,再纵身上马,在马上,侧身,向那美妇人伸出手来。

    美妇人也伸手向上,被他拉著,拉上了马背,仍然和来的时候同样的姿势,骏马四

蹄翻飞,又疾驰而出!

    十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陈丽雪刚才说了一个十分凄婉的爱情故事  或者只是一个

爱情故事中一个片段。我们对于这一男一女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也完全无从追究查

考,可是在陈丽雪叙述的无声画面中,都可以充分感到这一男一女在爱情上的困扰和痛

苦。

    陈丽雪的叙述本来相当高明,并不因为她不会使用语言而逊色,自然,主要的原因

,也在于一切经历,她都是回到古代“亲眼目睹”之故。

    我问陈丽雪︰“在这一节中,你并没有见到金大富?”

    陈丽雪点头︰“再接下去,我就见到他。”

    我作了一个请她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她反问︰“我看到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

!”

    我的回答是︰“自然是爱侣,不过,关系可能不正常,你想到了张籍的诗句,十分

合理,那个美妇人,大有可能是有夫之妇。”

    陈丽雪现出十分同情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又说︰“那青年骑士得不到她的爱情,

可能会自杀!”

    白素摇头︰“不会的,那时代的人,在激情之中,都带著豪爽之气,就算也对人生

再也不感到兴趣,他也不会自尽,一定会到边关去,冲锋陷阵,杀敌争胜,在千里沙场

,刀光血影之中,发泄他的痛苦。”

    陈丽雪现出悠然神往的神情,双手紧握著拳︰“可惜我没能看到他驰骋沙场、英勇

杀敌的情形!”

    我不禁笑︰“很难说,或许你看到他失恋之后,是日夜大醉,一身酒气,臭不可闻

!”

    白素也笑︰“你真会煞风景。”

    我哈哈大笑︰“古今中外,世上的事,窝囊的多,哪有那么多的美好!”

    白素望了陈丽雪一眼︰“陈小姐,当你回到古代的时候,你好像不单是一个旁观者

,而且还有参与其事的感觉?”

    陈丽雪皱著眉,显然白素的问题不容易回答,好一会,她才作答︰“很难说  ”

    她又向我看了一眼,因为我曾说过她的那种感觉“不著边际”,我即示意她只管发

表自己的意见,她又迟疑了一下︰“不能说是参与,也不是完全是旁观者,我只觉得我

对我见到的情形,有一种……需要负责任的感觉……真的很难说!”

    她说的话,仍然是没有边际,我挥了一下手︰“后来又是在什么情形下见到金大富

的!”

    我在这样问了之后,又作了一个补充︰“为了说话方便,我把古代的那个人叫做金

大富。”

    白素和陈丽雪都没有异议,陈丽雪神情十分难过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当天的傍晚

时分  ”

    十三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仍是那个两面全是高墙的巷子,天色其实还不是十分黑,可

是巷子中,却出奇地阴暗,这自然是由于两面全是高墙,挡住了光线之故。

    陈丽雪觉得自己,忽然越过了一堵高墙  就是那骑士把美妇人拉出来的那一堵,

墙内是一个极大的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在典雅之中,透著华丽,所以,站

在一株柳树下的那个人,就和这种高雅的环境,十分不相衬。

    那人,就是拖著水火棍的金大富,这时,他正用手中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著

柔软的、下垂的柳枝,而眼光不时向著一条铺著鹅卵石的小径望去,那小径曲曲折折,

通向前面,竹和各种柳树使之隐没,看不到尽头。

    金大富的神情有点焦急,也有点紧张,不绝地摇头晃脑。忽然,他现出高兴的神情

,向小径走去,走了几步就停下,这时,已看到那美妇人,仍然披著那一口钟,分花拂

柳,急急走了过来。在晚霞的照映之下,她的脸色非但没有被映得现出红晕,反倒更显

得苍白无比。她来到了金大富的面前,把一个小小的包袱,抛向金大富。

    金大富人虽然猥琐,可是动作十分潇洒俐落,他伸出棍子来,一下搭上包袱,棍子

一转,那包袱像是贴在棍梢上一样,也跟著转了一转,这是棍法上的一个“粘”字诀,

可见他至少在棍法上有相当的造诣。

    接著,他手中的棍一挑,包袱也就扬了起来,他一伸手,接在手中,掂了掂,向那

满面惊愕的美妇人说了一句话。

    (陈丽雪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说得很慢,

而我懂唇语,他说的是︰多谢了,再来讨扰”!)

    (我和白素齐声叫︰“卑鄙,他勒索!”)

    (陈丽雪同意︰“毫无疑问,他勒索!”)

    金大富一个转身,急急走向墙,手脚十分俐落,先攀上了树,接著,就翻墙出去,

只剩下那美妇人怔怔地站在暮色之中。

    天色黑得很快,在黑暗之中,那美妇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异样之至,彷彿黑暗之

中,她只有那张苍白的脸,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陈丽雪在那时候,离开了花园,她没有和那美妇人打照面,而是一下子就来到了巷

子口,她感到自己堵住了巷口,而金大富那时,正低著头向前走来,一面走,一面把手

中的小包袱系在腰带上,所以全未发现面前有人。

    等到他系好了包袱,抬起头来时,与陈丽雪只有两步的距离了!

    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看到近距离有人,自然不免惊愕,一开始,金大富的神情,确

然是错愕,可是随即,他的神情,变得骇然欲绝,一个人,若不是突然之间看到了可怕

之极的情景,断然不会现出那么惊怖的神情!

    陈丽雪这时,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她并不惊愕,她苦于不能说话,所以做了

一个手势,在问︰“你为什么如此害怕?”

    可是金大富的惊怖,像是固定了,凝结了,他像是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陈丽雪想进一步再和他沟通一下之际,她又突然间离开了古代,回到了现代。

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金大富的样子,画了下来,然后就来找我。

    完全可以想像,当她在我门口,隔著那辆金光灿然的车子,看到了现代金大富之后

的惊诧。

    再加上金大富一看到了她,立时又现出同样惊怖的神情,那更令得陈丽雪的惊疑,

至于极点!

    十四

    陈丽雪又一次回到古代的经历,叙述完了。

    我和白素相顾愕然,因为我们仍然不明白发生的事是甚么性质。

    陈丽雪一看到我们的样子,就大有失望之色,白素安慰她︰“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

有答案的!”

    陈丽雪苦笑︰“要是我老是回到古代去,身历其境,参与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又

在现实生活之中,见到他们,这……对我的生活……是一种极度的困扰!”

    陈丽雪的苦恼,十分特别,也可以理解。如果她只是不受控制地进入古代,看到许

多莫名其妙的事件,倒也罢了,偏偏她在古代见到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出现,而

且,见了她之后,一样感到极度的惊恐。虽然我力证她那时不是变成了怪物,可是老是

有这种事发生,毕竟不是十分愉快的事。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刹那之间,我们已交换了意见︰把金美丽看到她之后感到

害怕的原因告诉她!我判断一切会是金美丽在刹那之间有了幻觉,并不是陈丽雪的外形

有了甚么可怕的变化,那就没有必要再瞒著她,说明白了,反倒可以减轻她心理上的负

担。

    陈丽雪已经看出我们有话要对她说,她睁大了眼睛,望著我们,由于和金美丽交谈

的是白素,所以就由白素把金美丽何以害怕的经过说了出来。

    陈丽雪十分专注,几乎连眼都不眨,神情极其凝重,等到白素说完,她才提出了疑

问︰“当时,她在店中停留的时间  她看到了我之后,现出害怕的神情,不过是几秒

钟的时间,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白素微笑︰“在幻觉中的人,时间的感觉和普通人脑部进行正常活动时,大不相同

,能在极短的时间之中,感受到许多事,古人早已有过记载,黄粱一梦,一个人可以经

历一生的荣辱兴衰了!”

    陈丽雪忽然又道︰“真怪,我没有在古代看到她做甚么坏事,何以她会遭这样的悲

惨的报应?”我和白素陡然震动  陈丽雪在这样说的时候,十分认真,而且真的有怀

疑和可惜的神情。一时之间,我们都不明白她何以会这样说。

    在明了金美丽的叙述之后,我们所想到的是︰那是她的幻觉,当然,也可以联想到

她的这种幻觉,十分悲惨,可是绝联想不到“报应”这种现像上去。

    为甚么陈丽雪一下子,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报应这件事上去?

    我和白素齐声问︰“你为甚么会这样说?报应?何以为你认为她的幻觉,是一种报

应?”

    陈丽雪的话,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不是幻觉,是真的!她必然会受到这种悲

惨的报应,先让她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报应,然后,报应会真正降临!”

    从第一次见到陈丽雪起,我一直对她的印象十分好,不单是她外形清丽,谈吐得体

,而且也由于她有极高的绘画才能。

    可是这时,她这几句话,却令我感到相当程度的反感,我的神情,当然表示了不满

。所以,她也应该可以知道我的话,有著讽刺性︰“哦,一定会真的何这样的报应?牛

头马面会来抓她?由黑白无常监刑?在甚么地方执行?地狱的哪一层?”

    陈丽雪不是立刻就有反应,只是定定地望著我,我也盯著她看,在那大约一分钟的

时间之内,我发现她的眼神,十分异特,她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可是有著一股居高临

下的味道,像是我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而她所知极多,却又无法向我解释,或是向我

解释了,我也不会明白。

    这种眼光,令入觉得相当不舒服,我刚想再说甚么,她已经有了答案,表示︰“我

不是很详细知道,可是,报应……总是有的,不是吗?”

    我用力一挥手︰“有报应这回事,和金美丽会遭到真实的,这样的报应,是全然不

同的两回事。你刚才这样说,十分可怕,很难设想一个人的身体被压成了肉碎,还要他

自己的头部保持清醒,看著这种可怕的情形进行!”

    我这一番话,有著责备的意味在,那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的。

    可是陈丽雪还是毫不客气地那样盯著我︰“是很可怕,所有的恶报,都极可怕,像

她在幻觉中的那种情形,如果在真的报应来临时,还应该有身体被压碎时的、极度的痛

楚发生,她完整的头部,可以感到每一丝每一毫的刺痛,她会号叫,会嘶喊  ”

    我和白素同时打断了她的话头  要打断一个使用手语的人继续说话,自然只有抓

住她的手,我和白素就是一边一个,抓住了她的手,使她不能再表示自己的意见,然后

,一边用严厉的目光责备她  很少在白素的眼中看到过那么严厉的目光,自然是因为

陈丽雪刚才所说的话。她说得太冷酷无情了,像是真有这种可怕的情形发生时,她可以

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一样。

    我和白素都觉得像陈丽雪那样的女郎,不应该有那样冷酷无情的态度。

    在抓住了她的手的时候,我心中还曾闪过一丝念头!会不会是聋哑人的心理,有一

种常人没有的冷静,使得普通人觉得过于冷酷?

    这一点,自然要请教对聋哑人心理有研究的专家才行。

    陈丽雪在一被我们扼住双手之际,我可以明显地感到她相当有力地挣扎了一下,显

然她还想继续发表好对于必然会有这样的惨报降临在金美丽身上的意见,同时,她的眼

神,也表现出了极明显的抗拒和反感。

    可是,一下子,她的神态便完全改变了,她变得十分惶惑,眼神中也充满了疑问,

望著她自己被捉住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前后,简直完全成了两个人!

    我和白素刚才还想要责备她那样说得太过份了,这时,却立时松开了手。陈丽雪迟

疑了一下,才再开始打手语发问︰“是不是……我刚才……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话?”

    我叫了出来︰“别告诉我你不记得刚才说过些甚么可怕的话。”

    我还想说甚么,白素已经抢著道︰“没有甚么,你刚才并没有说甚么。”

    陈丽雪哀求似地望著白素︰“若是我真的曾说甚么话,请告诉我,我……实在十分

紊乱,有时,我觉得我不再是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真怕我忽然不见了,变成了

那……不知是甚么!”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已经听她说过这种“害怕”,那时,只当是她的一种想像。

这时,再听得她那样说,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她把她的感觉说得十分实在,叫

人感到,正有一股不知甚么力量,要使她不再是她,而变成另一样东西  甚至真有可

能,是金美丽所说的那只“巨大的绞肉机”!

    白素十分认真的问︰“你真的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些甚么话?”

    陈丽雪回答︰“我知道自己说了一些话,可是不知道是甚么话。那些话……不是我

想说的,是……不知甚么原因,才会说出来的!”

    白素一扬眉,急速地用手语,把陈丽雪刚才用手语表达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做了

出来。陈丽雪脸色变白︰“太可怕了,我怎么会那么说?报应?金美丽会受那么可怕的

报应?”

    白素道︰“全是你说的!事实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没有人可以身子被绞碎之

后,只剩下一个头,看著自己破碎的身子。”

    就在这时,在陈丽雪的脸上,有极其古怪的神情一闪而过,我无法猜测她为甚么有

这种古怪的神情,因为她立时转过了身去,背对著我们。

    从她背部微颤的情形看来,她在那一刹那间,像是为了一件事该不该做而在犹豫?

然后,她忽然半俯下身,在一张纸上挥笔疾书,写下了不少字,却又不把写好的字向我

们展示,而是将纸张对折,再对折,折成了一小块,放进了她上衣的一个上袋之中。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当然无法知道她写下了些甚么字句,也不便追问,因为我

们都觉得陈丽雪的行为十分怪异,她不但不能控制地会突然回到古代去,而且,会有不

能控制的,间歇性的性格上的突变,像刚才说了一番那么冷酷无情的话,忽然之间,又

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甚么,都怪异莫名。

    陈丽雪在转回身来之后,提出了一个要求︰“请去问问金大富,我和他一打照面,

在那片刻间,他有了甚么样的幻觉?”

    我点头︰“我会问他的。”

    白素看出她想离去︰“陈小姐,如果你又有回到古代的情形,请随时和我们聊络。

    陈丽雪的态度,竟不是很热心,这不禁令我有点气恼。所以,当她走了之后不久,

胡说又找上门来时,我没好气地道︰“你那位贵亲,好像对我们未能解释她的遭遇感到

非常不满,我看她多半不会再来找我了!”

    胡说忙道︰“不会的,她的经历那么怪,哪能希望一下子就有结果!”

    我迟疑了一下︰“她的健康……嗯,她的精神状态,一直没有问题?”

    胡说不明所以地望著我时,我补充道︰“她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至少有那种倾向

,她可以在刹那间,表现两种不同的性格!”

    胡说苦笑︰“不会吧,或许生理上的缺陷,使她变得怪一点,她最初向我说到她的

经历时,我根本不相信,可是现在证明她说的是事实,金美丽和金大富两人,确然看到

她就害怕!”

    我闷哼了一声  和陈丽雪打手语,作笔谈久了,有一种难以宣泄的闷气,这时可

以用言语交谈,自然十分痛快,我把陈丽雪有关报应的论点,告诉了胡说。

    胡说皱起了眉︰“就算金大富、金美丽真的会有过甚么恶行,要遭到恶报,和陈丽

雪有甚么关系?为甚么见到了她会害怕,又为甚么见到了她,就会有那么可怕的幻象?

    我大力鼓掌︰“问得好,请同时附上答案!”

    胡说苦笑了一下,坐了下来,发一半晌呆,我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呷著酒,他忽然

叫了我一声︰“先生!”

    我们由于极熟,平时在说话时,很少称呼对方,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倒使我有意外

之感,立时向他望去,只见他神色相当凝重︰“如果真有报应,那么,是由谁在主持?

运用甚么力量进行?谁在记录人的恶行和善行?又根据甚么来决定报应来临的时间?”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我正想再度请他“自备答案”时,白素正好在这时走了

进来,接口回答︰“有很多种说法,佛教故事中的十八层地狱,是由谁在主宰?他们就

负责把恶报施给会有恶行的人!”

    我对白素忽然有这样的说法,大表讶异,立对向她望去,只见她手中拈著一张被折

成了小方块的纸  那是陈丽雪不久之前,写下了一些字,又折好的那张。白素把那张

纸递给了我。

    同时,白素解释著纸的来源︰“陈丽雪把它留在门缝中,我想是故意留下来的。”

    我已极快地打开折纸来,上面的字遗迹,毫无疑问是陈丽雪的,她写的是︰“地狱

里的刑罚最普通的是上刀山下油锅,若是身受其罚的人感不到绝顶的痛楚,刑罚报应还

有甚么意义?刑罚报应反覆进行,受刑者一定保持清醒,目的是要他们感到那种痛楚 

 他们过去曾在某种情形之下,把同样的痛楚加于他人身上,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

    我的视线停在纸上,一时之间,移不开来。报应之说,由来已久,但是把报应说得

那么斩钉截铁,那样确实肯定的,我却还是第一次踫到。

    一直只是传说中才发生的事,只有在警世醒世喻世小说中才出现的事,忽然之间,

实实在在,这样血淋淋地摆在面前,这确然令人十分震撼!我在呆了片刻之后,把纸递

给了胡说,胡说看了之后,显然也受到同样震动。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白素才道︰“想想当时的情形,陈小姐为甚么不把她写下来的

意见立即给我们看?”

    我早已把当时的情形想了一遍︰“当时她的言行都很怪,她慷慨激昂地就报应问题

发表了一些意见之后,忽然又像是全然不知道她说过些甚么。”

    白素皱著眉︰“是很怪,当时我们都对她所说的话,十分不以为,为甚么?”

    我迟疑了一下︰“可能是我们的潜意识中,根本不是很相信有报应这回事,也可能

觉得……若是有一种力量在掌握著报应的力量,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十分公平,

但那等于是那种力量控制了全部人的全部命运,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我们不愿接受。

    白素有点无可奈何地笑︰“这种力量,在中国的说法,早已有之,叫‘天道’,天

道好还,天道是施报的主宰力量。”

    我沉吟了片刻︰“金美丽外形美丽,又性格爽朗,我们不知道她曾种过甚么恶因,

只知道她有可能遭恶报,当然会起反感。”

    白素略抬起了头︰“陈丽雪看穿了我们这种心态,所以才把她的意见留下来,不想

和我们正面争执。”

    我缓缓点头︰“有可能,也有可能,她在当时感到十分紊乱,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

自己所想的是对的  她那时的情形,很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你觉得吗?”

    白素并没有下决定,只是在思索著。胡说这时也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加

入了我们的讨论︰“我去问她,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表示同意︰“对,她和我们毕竟不是很熟,你去见她,最主要的,是要她确切

一点地说明,当她回到古代的时候,她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担任著甚么角色?”

    胡说有点发怔,像是不知道白素要他那么问,是甚么意思。

    白素低叹了一声︰“我感到她有些事瞒著我们,当她在叙述回到古代的情形时,好

像她置身事外,像是一名古装戏的观众,可是我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她一定很清楚她

当时在做甚么,只不过她不肯说!”

    胡说呆了片刻︰“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恶了,是她自己千求万求,要见你们的,若

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把她介绍给先生?她倒有事情瞒了不说。”

    白素看到胡说现出不常见的激动,涨红了脸,像是被人欺骗了一样,她作了一个手

势︰“只是我的感觉,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我支持白素的看法︰“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胡说低头想了一会︰“我这就去看她。”

    他说著,匆匆走了出去,一面在用力摔著手,以表示他心中的不满。

    我和白素互望著,我们都知道,这时,我们两个人所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可是我们

也都没有法子将我们所想到的化为语言讲出来,因为我们想到的,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

的概念,一点也没有具体的事实。

    我们先想到的,自然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之际,她的身分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可能陈丽雪故意对我们隐瞒,也有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弄明白她的身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去问她在古代曾遇到过的人!白素曾问过

金美丽,金美丽说完全没有回到古代的经历,那么,只好去问金大富了。

    要问金大富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问他有没有回到过古代,见到过陈丽雪。另一个

问题,是问他何以隔著汽车,看到了陈丽雪,会如此害怕。

    看来,不管和金大富的会面是否有趣,总不可避免了,一想到这一点,我难免有点

不情不愿的神情,白素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扬了扬眉︰“金大富是生意人,而且未必

见得老实,你要去找他,还得提防他根本不肯回答你的问题,因为他要求你的事,你显

然不肯帮助他。”

    我皱了皱眉,白素分析得很对,金大富十分滑头,如果他知道我有些事,想在他身

上求答案,他可能就会以此为要胁,要我们非帮助他不可。到了那时,我自然会拂袖而

去  在金大富这种人的面前踫钉子,那自然是不愉快之极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既然估计到了会有这种情形,就应该先给金大富一些好处。

那也就是说,先答应他的一些要求。

    我想到这里,白素已经在问︰“他究竟讲了一个甚么样的故事给你听,又向你要求

了一些甚么?”

    我叹了一声,作了八个字的评语︰“故事无稽,要求荒唐。”

    白素一一听,却笑了起来︰“无稽和荒唐,岂不正是有些人眼中,卫斯理一生的写

照?”

    我也呵呵大笑,指著白素︰“阁下只怕也不能例外。”

    十五

    先说金大富所说的无稽故事。

    金大富一来,礼数周到,态度恭敬。虽然他所用的言词有点古怪,听来不是很顺耳

,可是既然他态度那么好,也自然不会引人反感  这是我能够听完他那无稽故事的一

个原因。

    请注意,我只是认为他的故事无稽,并不是认为他的故事不好听,这是我听完他的

故事的另一个原因。

    金大富人极聪明,他在和我寒喧了几句之后,就知道他若是不开门见山,我很可能

在三分钟之内,就下逐客令,他更知道,要是他所说的话,不是一下子就能吸引我的话

,结果也是一样。

    所以,在吞下了一大口烈酒之后,他一开口就道︰“我知道在中美洲,有一个外星

人的基地。”

    我当时的反感,是翻了翻眼,连“是吗”两个字,都懒得问。

    要说明的是,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并不是认为在地球上不会有外星人的基地,

我相信地球上极有可能有外星人的基地,更可能不止一个。外星人在地球上建立基地的

目的很多,有的可能绝非地球人所能了解。

    可是,我却不信金大富的话,金大富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或许他有过人的商业手

段,但是他如何会在中美洲发现外星人基地的?

    金大富看出了我的冷淡,用力一挥手︰“我的财富来源,就来自那个外星人的基地

!我到过,进去过,先生,真的!”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下去。

    金大富的神情,却又迟疑起来,有点低声下气地︰“我是不是可以从头说起?”

    我点头︰“可以,不过,请你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我是一个海员,很多年之前,为了脱离一个没有自由的环境,

在一次到中美洲的航行中,我在英属洪都拉斯跳了船。”

    我明白“跳船”的意思,那是相当悲惨的一种行为︰生活不好的船员为了改善环境

,在到达另一个国家之后,没有合法的入境许可就私自上岸,成为这个地方的黑市居民

。结果如何,前路茫茫,当时全不可测,那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赌博。

    我加插了一句︰“请别说你的奋斗史,只说那个外星人基地的事!”

    金大富的样子,像是十分为难,但他还是尽量把事情精简了︰“一连好多年,我甚

么都做,只是胡混,后来,混到了替当地的一个巫师充当助手。”

    我心不中禁暗骂了一声︰乱七八糟,甚么东西?

    真是够乱的,巫师助手(那算是甚么职业?)又怎么会和外星人基地发生联系?

    金大富在急急解释︰“那巫师的巫术,其实十分简单,说不定他根本不是巫师,他

的巫术,其实就是催眠术,恰好我当海员时,由于无聊,研究过催眠术,也正因为这样

,才成了他的助手。”

    我听到这里,表现得相当有礼貌地,打了一个呵欠。金大富现出哀求我不要催他的

神情:“当地土人不知道甚么叫催眠术,而催眠术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情景,确然十分神

奇,所以我们混得不错,有一天,替一个土人施催眠,那土人说的一番话,改变我的一

生!”

    金大富多半是觉得他所说的,到这里已够吸引人了,所以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好整以暇地去喝了一口酒。

    真使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他开始提到了外星人的基地,又说他曾到过,我才

不会听下去。所以,这时我相当礼貌地提醒他︰“请快说!”

    金大富一口酒没吞下,已然被我催他说下去,虽然我的语气绝对在礼貌的范围之内

,一口烈酒还是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不敢等到咳嗽完全停止,就继续道︰“这个土著,是一个挑夫,常受雇挑了货物

到各种人迹不到的地方去,见识经历都十分丰富,在受了催眠之后,他说出了一段十分

惊人的经历,他说,在这里  ”

    我和金大富的谈话,在我的书房之中进行,书房里有一具相当大的地球仪,金大富

说到这里,来到了地球仪之前,转动了一下,用手指著一处︰“看来,根据他的话分析

,他有惊人奇遇的地方在这里。”

    我叹了一声︰“金先生,请你注意一点,我只听你的叙述,不听你的转述,那个挑

夫的经历  ”

    金大富立时接了上来︰“和我亲身经历大有关系,他最早发现那外星人的基地,我

是根据他的叙述……才到了那地方的!”

    金大富在说到了“才到那地方的”之际,有一点犹豫,我当时并没有留意,直到他

说完,我才知道他玩弄了甚么样的狡猾。

    我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望著地球仪,金大富指的地方,是英属宏都拉斯、瓜地马拉

和墨西哥的交接处,这里有著世界上最奇特的国界线  成直线的国界。

    那地方,直到现在,不是山区,就是丛林,自然属于没有开发的地区。

    金大富在继续著︰“那挑夫有一次,在这一带迷了路,乱闯了七八天,给他闯进了

一个奇异莫名的地方。”

    我听出了一个破绽︰“一个土著挑夫,就算闯进了一个奇异的地方,他也绝无法把

这个所在设想成为一个外星人的基地的!”

    金大富道:“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地方奇特之至,后来我也到了那地方  

。”我打断他的话头︰“以阁下的想像力和知识程度而论,似乎也不会联想到外星人的

基地!”

    金大富被我屡屡抢白,不免有点恼怒,他提高了声音︰“当我在江湖上混的时候,

我很爱看书,杂七杂八的书都看,包括阁下早期记述的几个故事在内。”

    这家伙,倒也厉害,把我早期记述的故事,归入“杂七杂八的书”的范围之内,我

还不能发作。

    我只好冷冷道︰“那地方像甚么样子?一艘巨大的太空船的内部,就像我曾记述过

的‘米伦先生的太空船’那样子?”

    “米伦先生的太空船”是我早期记述“杂七杂八”的故事之一,有著一个凄惋之极

的故事,一头金发、美丽绝伦的米伦大太,给我的印象深刻之至,我相信金大富读过这

个故事,所以提了出来。

    金大富侧著头想了一想就否定︰“完全不一样,那地方极大,大到了不可思议,是

一个很大的空间,视线所及之处,完全方形的一格一格。而各格之中,又有许多小格子

,勉强要形容,就像是几万个蜂巢密集地排在一起,那地方,静到了极点,在许多小方

格中,不时有闪光发出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望著我,等我的反应。

    也不知道是他形容的本事不好,还是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我闭上眼,用心想了一

会,竟然难以想像那地方究竟是甚么样子的!

    金大富苦笑了一下︰“的确,若不是身临其境,十分难以想像那是甚么样子的,只

要一身在其中,就可以知道那绝不是地球上的建筑,地球上不会有这样的……建筑。所

以我就设想它是一个外星人的基地!”

    金大富这样的叙述,很具吸引力,但当然未能使我全神贯注。我不是很起劲︰“你

听了那挑夫的描述,就去找那个地方?”

    金大富迟疑了一阵︰“那挑夫是在催眠的情形下,提到他曾有过这样的奇遇,他对

那地方的描述,十分简单,根本没有提到什么小方格,只是他的一句话,吸引了我,使

我想到那地方去了。”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金大富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显然那挑夫说的话使他十分震惊,他如今回想起来,还

需要酒精的安慰。酒喝得太大口,又是绝不香醇的烈酒,他又呛咳了几下:“那挑夫说

,他在那个地方,一直在看电视  总算他有机会接触到电视,所以他才把他的遭遇说

成是看电视。那一年,他接受催眠的那一年,恰好有一件全世界人都知道的事发生,而

那挑夫在催眠之后,竟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金大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在等我的反应。我叹了一声︰“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别使用太多的未知数。”

    金大富道︰“好,由于我是中国人,对这件事自然留意,所以知道有这件事发生,

那挑夫绝无可能知道,可是居然说了出来。更奇的是,当他在那地方的‘电视’上看到

这件事‘演出’的时候,这件事根本还没有发生!”

    我不觉坐直了身子,因为金大富的叙述,很有点意思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大有可能,那所在,真的是外星人的基地,许多小方格,或许是许多电视萤光屏,

打开一格,就可以通过操作,在萤光屏上,看到过去未来的情形,外星人就在这个基地

之中,研究地球人的一切行为。

    金大富看到了我大有兴趣,也很高兴,我问︰“挑夫看电视看到的是什么事情?”

    金大富叹了一声︰“事情极怪,挑夫在接受催眠之后,把他听到的、他全然不懂的

语言,也全一字不易他讲了出来,这实在不是人类脑部的不可思议的功能!”

    我大喝一声︰“什么事件?”

    金大富被我的呼喝吓了一大跳,急急喝了一口酒,现出委曲的神情︰“挑夫潜意识

中记住了那句话,在被催眠状态中说了出来,由于是一种方言,当时我也不是很听得懂

,经过我反覆地追问讲这话的人的外形,才算是确定了那是一句什么话。”

    他还是没有立即把那件事直截了当讲出来,我不再呼喝他,只是冷冷地望著他,让

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

    果然,这样反而有效,他立即道︰“挑夫是看到战场上的情形,有一座石桥,不是

很大,交战的双方有西方人和东方人,使用的武器,火力十分威猛,他看到西方人的人

数比东方人多很多,东方人正在拼命抵抗,可是显然处于下风,一个一个在枪炮声中倒

下去。”

    我皱著眉,事情很怪,东方人和西方人交战,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第二次世界大

战,日军和盟军就曾在亚洲各处都发生过战争。

    那挑夫看到的战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既然使用了枪炮,自然不会是古代的事。

    我问了这个问题,金大富有点狡猾地眨著眼︰“那挑夫很无知,能分出是东方人和

西方人在交战,已经很不容易了,在战火连天的情形下,根本连要分清楚黑人和白人,

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点倒是真的,对无知的土著挑夫,自然不能要求太苛,金大富又道︰“最后,

挑夫看到,有一个年轻东方军官,相当勇敢,他不知想有什么行动,想冲向前去,却中

了鎗,有好几个军人扑向前,拼著枪火,将他拉到了石桥下面,拉他的军人都在叫著 

 ”

    我也不禁有点紧张︰“那挑夫把他听到的叫声记在潜意识之中,然后在被催眠的情

形下叫了出来!”

    金大富点头道︰“是,他叫出来的话,我一下就听懂了,那些人都在叫︰不能死!

你不能死!”

    我冷笑一声︰“在战场上打仗,有谁是不能死的,啊,我明白了,那年轻军官,一

定有十分重要的特殊身分,所以他的同僚一看到他中了枪,就自然而然这样叫著!”

    金大富在那一霎间,现出对我极敬佩的神情来,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是名不虚

传,先生!”

    我心中也陡然一动,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暂时不要说话,以免打断我的思路,然后

,我自信已捕捉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又问了一次︰“你的意思是,那挑夫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而

当他在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

    金大富点头︰“我肯定,相差至少有半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世界上竟然有一处地方,有一具“电视”,可以预演出半年之

后发生的事,那么,称这个地方为“外星人基地”,自然再相宜不过。这样一想,我对

金大富就有点另眼相看,替他斟了一大杯酒,金大富自然也感到他的待遇正在改变,所

以神情兴奋︰“接下来,战争场面没有了,看到了一间大房间,有许多东方人在,大多

数坐著,有几个人站著,一个身型高大的人,神情十分激昂,正在讲话,每一个人的目

光,都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有著十分权威的脸形和眼神  ”

    金大富讲到这里,我突然接了一去︰“这个人的头发,两边比较高耸,他的下颚上

  ”

    我接下来说的,全是这个人的特徵,金大富听得直跳了起来,指著我,神情如见鬼

怪,一叠声地说︰“你,你,你,……也曾看过那电视?”

    我摇头,不禁为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高强的推理能力而自豪︰“我是根据你的叙

述推测出来的。嗯,这件事,确然是一件大事,而且在发生之后,也过了好久,才为世

人所知,一个远在英属宏都拉斯的土著挑夫,确然没有理由会知道!”

    金大富的五官,由于惊讶过甚,给人以一起在移动之感。他过了好久,才又重复道

︰“你真名不虚传,那挑夫听到的几句是什么话,你也知道了?”

    我先是神情轻松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令我感到震动  那个身

形高大的人所说的话中,提到了报应,他是这样说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一个

儿子发了疯,一个儿子在战场上被打死,报应?”

    而这几天,我们和陈丽雪的谈话,也都设想到了报应这种事,那纯粹是巧合,还是

金大富当年在中美洲的经历,竟然和如今发生的事有关?霎时之间,我思绪极乱,整理

不出一个头绪来。

    要知道,那时候,金大富和陈丽雪还不曾打照面,陈丽雪也还未曾就报应这件事,

发表她那么强烈的意见,所以我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也是为甚么后来陈丽雪一说到

报应,我也那么激动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先有了金大富的叙述之故。

    当时,我和金大富互望了片刻,我道︰“毫无疑问,那个所在的‘电视’上映的,

不是‘电视剧’,确然有著精确之极的预言作用。”

    金大富用力点头:“就是这一点吸引了我,所以我决定,非到那地方不可,到了那

地方,我有可能预知许多确然会发生的大事!”

    我闭上眼睛一会,“预知能力”一直是人类梦寐以求的事,“早知三日事,富贵已

千里”,我已知道金大富后来真的到过那个地方,他忽然之间成了暴发户,只怕就因为

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将会发生的重大的经济事件!

    我点了点头︰“有这样的诱惑力,当然会使你去寻找那个地方。结果你终于去了?

    对于我那么普通的一个问题,精明能干的金大富,却迟迟疑疑了一阵,才道︰“是

,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他的这种神态,一看就知道,他在到达“那个地方”之前,还有一些事发生,而且

多半有不可告人之事在,所以他才会吞吞吐吐。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只想知道他到了“那个地方”之后的情形,对于他是如

何到那个地方的,我并没有兴趣。

    但是我也很不喜欢他这种对我隐瞒事实的态度,所以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提醒

他在以后的叙述之中,最好实话实说。

    金大富神情略为尴尬︰“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那挑夫的形容力十分差

,的确,那是极大的,一个空间,有许多方格排列著,我很快就发现,每一个方格,都

有‘电视’可看,而且,有一组按钮,可以控制方格移动,方格似乎无穷无尽,在移动

之间,又随时可以停下来,那情形……就像……就像……”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我代他设想了一个︰“就像一个可以转动的资料

库?”

    金大富犹豫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但是那地方……实在太大了,唉,那种资料的

储存法,其实十分落后,现在地球人利用电脑储存资料的方法,就进步得多。”

    我闭上眼睛,设想“那个地方”的情形,的确,那种资料储存法,不能算是进步的

方法,如果真是“外星人基地”,那么,这种外星人,可能有十分古怪的性格。

    金大富又喝了一口酒︰“我在那地方停留了很久,不断地看著‘电视’,开始的时

候,看到的一切,虽然莫名其妙,渐渐地,我找到了一些窍门,我发现所有的资料,都

是按年份储存著的,当我看到一个人……一个德国人在地窖中举枪自杀之后,我就可以

肯定,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四五年!”

    我发现了“啊”地一声︰“你应该也可以看到许多日本人被送上绞刑架!”

    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独裁者希特勒自杀,大批日本战犯被送上

了绞刑架  金大富看到的,自然就是这些事实!

    金大富看到这些情形时,虽然这些事都已发生,我忽然想到的是,如果在一百年之

前,就有人到了那地方,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如果可以,看到的人自然也不

明白那是什么现象,就像金大富才到那地方时,看到了很多不明白的景象一样!金大富

的声音之中,有著当时的兴奋︰“我一发现了这一点,心中的兴奋,真难以形容,我竟

然可以在这里看到发生过的事和将来的事,我立即想到,若是我可以知道以后的事,那

我就是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了!”

    他说到这里,望定了我,我也望著他︰“又有什么意外,你显然未曾成为有预知能

力的人!”

    金大富皱著眉,神情十分疑惑︰“我也不明白,以一九四五年为起点,我一年一年

看下去,看到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很多是灾难,各种各样的死亡,看得人遍体

生寒,直到我看到,有两个男人被关在监狱之中,我才呆了一呆。”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你把这一段过程说得详细一点,你所看到的,全是十分不幸

的事?”

    金大富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显然,他在那时看到的景象

,一直到现在,都是极不愉快的回忆。

    他点了点头︰“是,全是一些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有十分悲惨的下场。”

    我再追问︰“你所谓莫名其妙的人,是什么意思?”

    金大富道︰“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的意思,直到那两个在监狱中的男人出

现。”

    我闷哼了一声︰“这两个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金大富急速地眨了片刻眼︰“我认得出他们,他们是在金融界叱吒风云的大亨,操

纵著几种贵金属的买卖,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控制它们的价格,像这种超级豪富,如何

会身陷囹圄呢,如果他们坐牢,是日后必然会发生的事,那么,是不是表示,在某一时

候,他们的事业会失败,会溃不成军?”

    在金大富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用力鼓了几下掌,表示对他的欣赏。在那种如梦如幻

的境地之中,他还能保持著头脑清醒,对看到的异象作出理性的分析,那自然以难能可

贵之至,值得欣赏。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记起了那一年的年份,那是两年后的事。”

    我性子急,连忙问︰“结果是  ”

    金大富吞了一口口水︰“那一年,一种贵金属的价格被哄抬到不合理的高价,谁都

知道就是这两个富豪在操纵。我由于预知这两个人必然会有坏下场,所以在贵金属市场

上,倾我所有,大量抛空,结果自然是得到了超乎想像之外的巨额利润!”

    我作了一个手势,令他暂时不要再说话,因为我的思绪有点紊乱,需要整理一下。

    正如我所料,金大富是在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将会发生的事而致富的,可是情形却

有点曲折,他并不是直接看到了那种贵金属的价格在那一年直线下降,而是看到了对贵

金属市场有影响作用的两个豪富,在那一年,进了监狱,再由此推测到会发生什么事 

 这表示他有过人智力,致富不单是运气和偶然,还动用了他的头脑,自然,他有了那

样的“提示”,要作出正确的判断,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从他所叙述的情形看来,在那个地方“电视”上能看到的一切,都是人,而不是事

,都是人的下场,至于为什么这些人会有这样的下场,并没有显示出来。

    我约莫有了一个概念,可是还不能具体说明是怎么回事。

    金大富等了一会,直到我又向他作了一个手势,他才继续道︰“那一次,我在那地

方,记住了三宗事,第一宗是那两个豪富在监狱中,第二宗,是一个著名东方国家的皇

帝,客死他乡  这使我想到这个国家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那时我已经有相当数量的资

本,知道那个国家会发生巨变,再以那个国家和附近地区的形势来判断,很容易会得出

某种商品会上涨的结论  ”

    我提高了声音︰“石油就石油,什么某种商品!”

    金大富道︰“是,在石油价格增涨的过程中,我使我的资产扩展了二十倍。”

    金大富的经历,当真可以说神奇之至  这时,我仍然猜不到他为什么要来见我,

把这些告诉我,我知道他一定有求于我,但不知他要求我什么。

    金大富神情颇有得色︰“第三宗,我看到的是尸横遍野的战争,在以后的几年中,

连续都有,我知道那是一场长期战争,在画面上,我认出交战的双方,其中的一方,恰

好在石油买卖中相熟,于是……我想到了战争中最需要的物资是……”

    他说到这里,居然神态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沉下脸来,闷哼了一声︰预知会有一场长期的战争,金大富当然是从事军火买卖

。军火交易和毒品交易,是世界上两大最赚钱的行业,金大富自然又使他的资产扩大了

若干倍!

    我们保持了片刻沉默,金大富才道︰“对那个地方,我想过许多遍,结论是,在那

里可以看到的‘电视’,显示了许多人的下场,而且全是十分不幸的、悲惨的下场,时

间,可能上下数千年,也可能更久,我在那里逗留了大约三天  由于环境太奇幻了,

我完全无法记得起正确的时间!”

    我自己也有过不少次这样的奇幻的经历,在那种境地之中,确然不容易记得确切的

时间来。我点了点头,表示谅解。金大富道︰“我实在不愿意离去,可是……可是……

忽然我在一个画面中……一个画面中……”

    他自开始叙述以来,一直侃侃而谈,可是说到这里,突然好像舌头打了结,面色灰

白,神情惊惶,欲语又止,接连喝了三大口酒,还没有说下去,看到他这种情形,我脑

际陡然闪过一丝灵光,脱口而出︰“在一个画面中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你自己?也和画

面中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的话才一出口,金大富就陡然震动了一下,手中的一杯酒,竟因之而抖出了一半

来,全洒在他的身上。他取出了手帕来  在手帕上有著金光闪闪的绣花,却不去抹身

上的酒,而去抹额上的汗!

    由此看来,我随随便便一说,竟然就说中了事实!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盯著他看,他在额上抹了又抹,又把那半杯酒一口喝了,这才

开口说话。寻常人在这样情形下,一定只顾说发生了什么事了,可是他却还不忘恭维我

︰“先生,你真了不起!我早就知道,我的遭遇,只能对你说!”

    我闷哼了一声︰“你看到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不可能世界上每一个人的下场全在

那个地方吧?应该……至少是重要一些的人才有,嗯,不错,现在你早已不是巫师的助

手,而是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金大富叹了一声︰“卫先生别调侃我了,我……真的以看到了我自己……在一间什

么也没有的房间中,身上穿著白布衣服,那房间的门上,有一个小窗子,小窗子上有著

铁枝  ”

    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形容的太详尽了,简单点说,或者正视现实

一点说,你是在一间禁闭疯子的神经病院的病房之中!通常,只有极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才会有这样独立的房间!”

    我的话自然说得直接之极,金大富身子发著抖,双眼失神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其令人震骇的程度,必然还不止此时,所以又问他

︰“你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金大富声音发颤︰“我……那时神情痛苦之极,五官都扭曲,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自

己这种样子,那没有道理是我,可是我却偏偏一看就知道那是我……我痛苦之极,在用

力向著墙上撞头,撞得极有力,发出可怕的声响。”

    我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一个人看到自己有这样的疯狂行为,又知道那时候一定

痛苦莫名,这的确令人感到震栗。

    我趁金大富在大口喘息之际,补充著︰“一般来说,严重的精神病患都有自残的倾

向,所以,那房间中,四壁和地板,一定全是柔软的橡胶?”

    金大富几乎哭了出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样……直接地说,太残忍了!

    我冷笑几声,我对金大富始终没有好感,这是我和他说话时毫不留情的原因,我催

促他︰“只是撞头?”

    金大富叹了声︰“先是撞头,后来发现撞向墙上、地上都没有用,就拼命向上跳,

想撞向天花板,但当然撞不到,我看到自己跳得筋疲力尽,软瘫在地上,不住喘著气,

忽然之间,神情更痛苦,动作也更疯狂!”

    我摇头︰“在这样的房间里,你想不出什么花样来自己伤害自己的!”

    金大富的声音,如同他的喉咙中塞著一只活的青蛙,所以一面说话,一面有怪异的

“咯咯”声发出来了︰“我想到了,我……突然用双手抓住了我的嘴角,用力向外撕,

鲜血很快就顺著我的口角涌出来!”

    金大富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凄厉可怖之至,再加上他讲的情景,确然

也令人惊然,我也听得十分不自在,突然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指著他︰“像你这样

的疯子,应该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的,不会任由你发疯下去!”

    金大富被我一指,直跳了起来,尖声叫嚷︰“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那样说有点过分,所以立即缩回来手来︰“对不起!”

    金大富大口喘气,过了很久,才道︰“就在这时,有两个人推开门闯了进来  多

半如你所说,有人二十四小时在监视著。冲进来的人抓了我……我拼命挣扎,他们把我

的双臂拉向后,那种白色的衣服袖子上有著坚韧的带子,等到他们把我的双臂扎到了背

后,我除了嚎叫和双脚连跳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我那时发出的嚎叫声……真是可怖之

极。”

    我摊了摊手︰“如果你有机会去参观疯人院,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疯子,不断在发出

那样的嚎叫声,是由于疯子的脑部运作有了毛病而产生的,又回复了人的原始性,才会

不断嚎叫!”

    金大富笑容极其苦涩,停了足有半分钟,才又道︰“卫先生,我记下了那个画面的

年份,是明年!”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时,我已约略知道金大富急于要来找我的是

为什么了,而且,我也知道,我实在帮不了他什么。

    在沉默中,金大富突然又叫了起来,声音更是凄厉,他俯身向著我︰“卫斯理,你

知道吗?明年,我会成为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平静他说︰“如果另外三宗预见的画面,结果都是事实,那我看确然会这样!”

    金大富在那一霎间,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瘪了下来︰“我不要成为

疯子!我不要成为我……看到过的那么怕的疯子!”

    当他在这样喊叫的时候,他的口角流著白沫,使我聊想到他在变了疯子之后,他自

己的口角扯得流血的情景,更使人厌恶。

    (十分奇怪的是,我听了金大富的叙述,对于他看到了那么可怕的景象,一点也没

有同情之感,而且,我也几乎肯定了他到那时候,会变成疯子!)

    我转过头去,听得金大富发出了浓重的呼吸声,他在尽量使他的声音恢复镇定︰“

先生,只有你可以帮助我!”

    我淡然道:“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力量可以帮你!”

    由于我并不望他,所以他来到我的身前,双手握在一起,神情焦切,看样子像想跪

下来,可是又有点怕我生气,他求道︰“你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帮我,你可以查出那究

竟是什么外星人的基地,你曾不止一次和外星人打过交道,你  ”接下来,金大富的

话,多半是由于他太著急,所以语无伦次之至,可以说是我听过的最不知所云的话。他

道︰“你认识那许多外星人,红的蓝的都有,外星人总是外星人,朝中有人好说话,有

自己人在那里,上下打点,总好说话得多,拜托你去说说好话,把那‘电视’改一改,

别让我当疯子,我感恩不尽了!”

    他说到后来,情绪十分激动,甚至真要跪下来,看来还可能向我叩头,我大吃一惊

,还好仗著身手敏捷,一看到他要矮身,立即用力一推,把他推得跌出了两步,坐倒在

一张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张大口喘著气,我又好气又好笑,喝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见过蓝的外星人来?”

    金大富呻吟出三个字来:“蓝血人!”

    我闷哼︰“蓝血人的血是蓝的,皮肤的颜色正常的很!你别胡乱出主意了,你怎么

知道‘电视’中看到的画面,可以更改?”

    金大富哑著声音叫︰“阎罗王的生死簿都可能改,那地方的记录为什么不能改?”

    金大富这样叫嚷,当然是无理取闹到了极点,若不是他真的发急,以他的聪明才智

,怎会这样胡言乱语?

    然而,我想到,如果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如此紧张恐惧,那么,久而久之,受不了

那么重的压力,当真可能变成疯子!

    其次,他忽然提到了“阎罗王的生死簿”,乍一听,只觉得滑稽,可是仔细一想,

却又著实令人吃惊。

    传说中,阎罗王的手中有一本“生死簿”,里面记载著所有人的寿命,何年何月何

日生,何年何月何日死,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一般人的死亡日

期,全是簿中注定的。

    然而,也可以改,例如孝子,到了阎王殿上接受最后审判时,阎王一看,就可以随

意宣旨“增添阳寿二十载”,于是,死了的人再活过来,在二十年之内,怎么都不会死

,因为延寿二十载是掌握生死的阎王御批的。

    这种传说,尤其是中国人,自幼深入心中,人人皆知,所以乍一听,会有滑稽的感

觉。可是,想深一层,那个地方可以通过“电视画面”看到的许多记录,不也和生死薄

差不多?

    记录中记的全是祸事,全是许多人的坏下场,那么,是不是可以观看“祸福簿”,

或者“祸事簿”呢?

    如果说,掌握“生死簿”的是阎王,那么掌握这“祸事簿”的又是什么力量,能够

正确无误地在一定的时间把祸事降临在该受祸事的人身上?

    霎时之间,我思绪十分紊乱,金大富以为我肯答应,又连声道︰“只要你肯试一试

,一定会成功的!”

    我叹了一声︰“这种无头无脑的事,我实在帮不了忙!”

    我虽然没有直说出来,可是我的神情已经明显地摆出发了我根本不愿意帮忙的样子

    金大富失神之至,连声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他虽然叫得声嘶力竭,痛苦彷徨无比,可是我一点也看不出我有帮他解决困难的必

要,所以我半转个身去,明放著请他“贵客自理”。

    金大富又叫了我一声,我不耐烦︰“你看的情景,未必一定会变成事实,你好端端

的,怎么会发疯?倒是你一直担心那会变成事实,反倒十分危险,单是精神忧郁就可以

令人发疯,我劝你别钻牛角尖了!”

    金大富听了,半晌不语,端起酒杯来,咕嘟咕嘟,喝下了大半杯酒,当他用手帕抹

了口角的酒时,神情虽然十分失望、沮丧,但已经十分镇定︰“先生,你甚至对那地

方没有兴趣?不想到那里去看一看?”

    我回答得十分理智︰“类似的地方,我到过许多次了,据我所知,三千年有一个埃

及人,就曾得到过外星人的帮助!”

    金大富听得瞪大了眼,显然他对这种事,闻所未闻。我继续道︰“这个埃及古人在

北非造了一个倒金字塔,深入地底,算准了三千年之后的一场风暴,会使金字塔显露,

在那座倒金字塔之中,藏有用古埃及文字写下的人类过去未来的一切资料。”

    金大富苦笑︰“我也知道,你和一个苏联海军少将,在黑海海底发现过外星人留下

的庞大基地,可是,另一个新的……基地,你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并非和你以前到过的

那些相同。”

    我欠了欠身子,本来,金大富所说的,对我应该有相当的吸引力,我会十分渴望到

那个地方,会千方百计地想去看一看。

    可是,这时我却全然提不起劲来,或许是由于我对金大富实在没有好感的缘故,所

以我还是拒绝︰“对不起,我不想去了解那个地方,谢谢你告诉了我这样的一个遭遇,

我真的不能帮你什么。”

    金大富还在尽最后努力,他用的是激将法︰“要到达那个地方,有一个相当艰难的

历程,你怕涉险?”

    我哈哈大笑︰“对,你说得对,既然那么艰难,我更加不去了。”

    金大富无计可施,接受失败,长叹一声,失望而去,我送他出去,他还十分有礼地

倒退著,叫我留步。

    而一出了大门,他转身,我看到了陈丽雪。

    金大富看到了陈丽雪之后的情形,在前面已经交代过了。

    十六

    白素听完了我和金大富会面的经过之后,只是望著我,不出声。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说好奇心强烈的我,得知了有一个那么奇怪的所在,一定会

千方百计地前去,怎么反而会推了开去!

    我忙道︰“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我不想和金大富有任何关连……我强烈地感到,成

为疯子,是他必然的下场,一定是他种了什么恶因,才会有那么的恶果,绝无必要去为

他解祸消灾!”

    白素蹩著眉,低声问︰“报应?”

    我陡然震动,当金大富提到“生死薄”之际,我联想那地方的情形,曾设想过“福

祸簿”或“祸事簿”这样的名称,想来想去,“报应簿”不是更贴切么?那地方所见的

情景,全是一笔一笔的报应  当然全是坏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更贴切他说,

那地方的资料,是一本完完善善的“恶报簿”!和阎王的“生死簿”一样,把所有人该

受的恶报,列在那里,只等时间一到,就会实现。

    金大富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所以他才那样恐惧,而我的态度,在我自己来说

,十分自然,但在别人看来实在有点怪异,是不是由于那股掌握报应的力量,也影响了

我脑部的活动?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神情,不禁十分怪异,那股力量若是大到这种程度,真是太不

可思议了!但这种力量,若不是那么强大,那又怎掌握上下千年,纵横万里,所有人间

的善恶报应?

    白素在这时所想到的一定和我一样,因为一向不是大惊小怪的她,这时也有十分怪

异的神情  人人一想起这种情形,都会在心头生出极度的怪异之感。虽然善有善报恶

有恶报的说法,千万年来,深入人心,可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所有的传说,都是模模糊

糊,语焉不详,不能深究。在传说中,是什么力量把人的行为一桩桩记录下来?又是根

据什么标准来判断人类行为的善和恶?又是什么力量把报应施在人身上?

    没有一个传说可以具体说出这种力量,有的只是“天自然有眼”、“头上三尺自有

神明”、“冥冥中自有定数”,这一类空洞的说法。

    千百年来,所有人对这种说法,也都十分满足,相信有报应的人,尽量使自己的行

为,合乎传统的“善”的标准,但一样有许多许多的人,行凶作恶之际,全然不去想到

有报应这回事。

    本来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谁都知道有报应这回事,可是谁都不会认真去相信它,

忽然之间,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存在  在一处地方,有著所有的资料,那是报应的恶

报部分,有一个人,金大富,曾在那里确实看到过几个人的报应,包括自己在内!

    有那么奇妙的事实在,如果不进一步去探索一下,真是对不起自己了。

    我一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叫了出来︰“管它金大富不金大富,那地方绝对值得去一

次。”

    白素吁了一口气︰“反正你总要再去见金大富  ”

    她说到这里,我就现出厌恶的神情来,白素笑了一笑︰“或者,请他来,我看他肯

来。”

    我还在犹豫,白素向我做了个鬼脸︰“除非你自己可以找到那地方……”我想起金

大富在叙述他到的经历时,讲到他到那个地方去的经过,含糊其词,显然他十分老谋深

算,知道我在事后,一定会对那地方感到兴趣,也一定会再和他见面之故!

    我要和他见面,不单是要问他那地方的准确所在,也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见了陈丽雪

之后,会惊恐到这种程度!

    虽然我非见他不可,可是一想到我要请他来,心中就生出极度的厌恶感  这种厌

恶感,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没有来由,金大富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讨厌别人,可是那种厌恶感,却又确实存在,想赶也赶不走。

    后来,在一切都明白了之后,我自然也明白了何以会有这种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厌

恶感。

    我手已按到了电话上,可是总是不想拿起来拨电话给金大富。白素在一旁,看到了

这种情形,也现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来。

    就在这时候,门铃声大作,老蔡一面答应著,一面去开门,按门铃的人用这种方法

按铃,自然不礼貌之至,但也可以肯定,一定是有急事,或者故意淘气,我刚在想,会

不会是温宝裕,还是良辰美景这两个捣蛋鬼,老蔡已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叫︰“卫先生,卫夫人!”

    声音很动听,但是也惶急之至,白素“啊”地一声︰“金美丽!”她曾和金美丽作

过长谈,自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她的声音来。

    她先我走出书房,她的行动极其快捷,等我走上楼梯时,金美丽已经紧握住她的手

,正在诉说什么,说得十分急,白素则不住在安慰她︰“慢慢说,慢慢说!”

    金美丽咽了一口口水︰“你……求求两位,救救我的父亲!”

    白素叹了一声︰“令尊怎么了?”

    金美丽张大了口,不断喘气,神情惊恐,好一会才道︰“他……他不住用双手扯自

己的嘴,样子可怕极了!他口角和手全是血,四个人拉住他的手,才把他捉往,他……

他……”

    我和白素不禁相顾骇然,那种情形,正是他在那个地方看到的情景!

    难道那么快,报应就来了!

    白素急问︰“他现在在哪里?”

    金美丽喘气︰“我想……他在狂叫著卫先生的名字,我想只有卫先生能救他  ”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极难听的声音在叫︰“卫斯理,救命!救命!”

    声音难听之极,不过也一下子就可以听出,那正是金大富在叫嚷,简直就如同打开

了地狱之门,冒出了一个恶鬼,在那里鬼哭神号一样!

    金美丽急急说︰“我把他带来了,怕请两位去……会来不及。”

    老蔡又打开了门,三个人一面叫,一面挣扎著,冲了进来,在挣扎的是金大富,左

右各有一个男仆,紧拗著他的手臂。金大富的样子十分可怕,口角全是血,一面进来,

一面边在叫嚷  这种情景,实实在在令人感到无比的厌恶,我忍不住大喝一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