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她无法使她的领导接受这个推测。”
十、绘画传意
红绫道:“其实很简单 ”
她话才一出口,黄蝉已陡然转过身来,哀求道:“好妹子,怎么简单法?”
红绫说出来的方法,确然“简单”之至:“谁要是不信,只要把秋英带到它的面前
,让他体验一下秋英的脑活动情形就成了!”
黄蝉呆了一呆,我也不禁苦笑。第一,秋英如今不知何在。第二,就算照做,黄蝉
的上司,也必然认为秋英就是叛徒,哪管你前生后世!
白素吸了一口气:“关键确然在秋英身上。秋英是铁大将军交给组织的,那么,铁
大将军应该知道她的来历,那或许有帮助。”
白素望著我这样说,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去找铁大将军问一问秋英的来历
。
我也对秋英的来历好奇之至,而且我也知道铁大将军的隐居所在,更重要的是,和
铁大将军叙旧,是很有趣的事,这次相叙,我们更可以有一个久未提起的话题 七叔
。我少年时受七叔的影响大,铁蛋因为我的关系,也认识七叔,七叔对他,当然也有影
响。
我最记得七叔最喜欢当著众人,摸著他满是疮疤的光头,告诉大家:“这孩子将来
的出息可大了,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如他!”
七叔所学极广,连占卜星相,也十分精湛,远近驰名。但当时,铁蛋连正式的名字
也没有,只是顺口被人叫成“铁蛋”,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孤儿。大家虽知七叔有能
耐,但是对于他对铁蛋的评语,也总是一阵哄笑,全不当一回事。
可是七叔却十分正经,还会问:“铁蛋,你将来想干甚么?”
铁蛋在那时,就豪气万丈,大声答:“我要当大将军!”
当然,铁蛋的回答,结果是惹来一阵更宏亮的哄笑声。而在这时候,基于朋友的义
气,虽然我难以把当时的铁蛋和大将军联系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表
示对他的支持:“他会当大将军,会!”
七叔喟叹:“理哥儿说得对,他会当大将军。唉!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这种少年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敢说,七叔的“预言”,对铁蛋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现在七叔,有了音讯,他一定会大感兴趣。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次去造访隐居的大将军,似乎是无可避免的事了。
但是我还是有犹豫:铁大将军已经是跳出红尘的人了,我去骚扰他,是否恰当?而
且,若是因此而暴露了他的所在,难保不引起强权势力对他的“关注”,那就会彻底破
坏了他平静的生活。
所以我没有立刻作出决定,而就在这一个迟疑之间,事情有了变化,我不必再去找
铁大将军了。
后来,若于时日之后,我有和铁蛋相叙的机会,那时,这个故事的一切,都已真相
大白,我和他谈起秋英的来历,方知道当时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因为他也不知秋英
的来历。
她是铁蛋在一次世界巡迥的行程中,在川藏边界,在路边发现的一个弃婴,引起铁
大将军注意,而把她收留下来的原因是,当时天气极寒冷,而女婴得以生存,是由于有
许多不同种类的鸟,伏在她的身上,为她保暖。
铁蛋当时想的是:这女婴若不是大有来历,怎会得到这样的呵护?
铁蛋也只是肯定这女婴“大有来历”,至于究竟是甚么来历,他自然说不上来,所
以,当时我幸好没去,因为去了也是白去。
却说当时的变化是,黄蝉突然“咦”地一声:“神鹰有发现了!”
她边说,边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那盒子只有普通烟盒大,她将之打开,抽出
一幅萤光幕来。我知道现代的科技,已经可以使许多功能,集中在一具小小的仪器上,
所以忙问:“发现了甚么?”
黄蝉神色讶异,只自然而然,抬头向上望了一下 身在屋内,她自然无法看到天
空,而红绫却已一下子欢呼了起来:“神鹰回来了!”
黄蝉当然是在仪器上看出鹰回来了,才神色讶异的。而红绫的感觉,竟然比仪器更
灵敏,这才真有点不可思议。红绫一面叫,一面扑向窗口,打开窗子,一阵风卷进,那
鹰已飞了进来。
我向那鹰看去,看到黄蝉的讯号仪仍然在鹰脚上,而在鹰爪上,另有一样东西握著
,那是一只小小的圆筒。
鹰在红绫的肩头上站定,便举爪向红绫,红绫先把那讯号仪取了下来,还给了黄蝉
,才取下了那小圆筒,看了一看,旋转著打开,取出了一小卷很薄的纸来。
红绫先不把纸卷打开,向我望来,我道:“上面可能有秋英的讯息,打开来看看。
”
红绫展开了纸卷,压平在桌上,我们一起看去,在那薄如蝉翼的纸上,划著线条十
分简单,但是生动无比的好几幅图形,那些图形,被简单的线条勾勒得十分清楚明瞭,
一看就明白是甚么意思。
第一幅,是秋英和黄蝉拥在一起 两人眉目如画,一看就知道谁是谁。第二幅,
秋英被一个蒙面人拉著手离去,一手还在向黄蝉挥动,表示依依不舍。
第三幅,秋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情严肃,一时之间,不容易明白是表达甚么
。
白素道:“她是说,在世上她有极重要的事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第四幅,她向作状退过来的黄蝉挥手,接著,她和蒙面人的身形已去到极远极小了
。
黄蝉神情苦恼:“这算甚么?她表示就此离我而去,叫我再也不必去找她?”
红绫道:“正是如此。”
更妙的是,在红绫说这四字的同时,那鹰一声长鸣,竟像在回答黄蝉的问题一般。
刹那之间,只见黄蝉呆若木鸡,虽然难以猜测她在发呆之中,究竟在想些甚么,但
是从她怔呆的神情之中,也可以看出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才好。
我和白素在这时,连连向红绫做手势,示意她不必急于想帮助黄蝉。
可是过不了多久,红绫还是忍不住道:“看来秋英很好,她要走她自己的路,黄姐
姐何必悲苦?”
黄蝉这才像是一口气回了过来一样,惨笑道:“我不是为她悲苦,是为我自己!”
红绫扬起浓眉,表示疑问,黄蝉道:“她这样不明不白离去,叫我如何向组织交代
?”
我正怕红绫不懂得黄蝉口中的“组织”是甚么,白素已轻轻碰了我一下,而红绫一
点也没有不明白的意思 我知道了,刚才白素把红绫带上楼去,一定已把黄蝉的身分
处境,向红绫说了。这是一连串相当复杂的问题,红绫看来已弄明白了,这可真不简单
。
红绫道:“照实说就是。”
黄蝉苦笑:“谁会相信?”
红绫道:“若是连你也不相信,这个组织,不要也罢,离开就是。”
黄蝉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组织可以不相信你,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组织!”
这本是他们的“信条”,多少元帅将军,被组织折磨到死,也还抱著这样的信念,
这种甚至脱出了人情的范围,可以归入狗性的所谓“信念”,最令人恶心。
我立刻冷笑道:“对,即使组织把你腰斩凌迟,你也要对组织有信心 有朝一日
,组织会为你‘平反’的!”
黄蝉的俏脸煞白,我又道:“你看看秋英,说走就走,何尝曾把组织放在眼里,我
不信组织能奈何得了她!”
黄蝉走开几步,倒向一张安乐椅,把头埋在双臂之中,身子在不住微颤。
红绫向她走过去,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她的双手大而有力,黄蝉慢慢地抬起头来,
向我们三人望了一遍:“本来我来求助,谁知道事情越弄越糟 我不会再打扰你们,
我告辞了。”
我以为她想把失去秋英的责任,推到红绫的身上,硬要我们负责。如果是这样,那
几近讹诈,当然会使我反感。可是她却并没有这样,反倒打了退堂鼓!
虽然我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罢休,因为事情和整个喇嘛教的兴衰有关,和二活佛的
宝座有关,牵涉到的范围太广,有关的利益,更是大得可以发动一场大战,绝不会就此
算数。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黄蝉自己愿意“暂停”,我们当然没有理由一定要继续
,自然除了静以待变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很衷心地道:“黄姑娘,若是你有决心脱离组织,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我会尽
力帮助你。”
黄蝉的回答,虽然令我失望,但是却令我恨欣赏她的坦诚。
她不说“考虑考虑”之类的敷衍话,而是斩钉断铁地道:“不,我不会脱离组识,
我是组织的一分子,荣华富贵,或是腰斩凌迟,都和组织结合在一起 每个人有每个
人不同的人生之路,我的人生路,我自己有主意。”
我吸了一口气:“好极。希望我们以后不必再相见,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
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请吧。”
黄蝉却嫣然一笑,动人之至:“不,以后,还肯定要来麻烦三位的!”
她说著,向红绫肩上的鹰,挥了挥手,那鹰也挥翼致意,黄蝉就这样走了。
黄蝉就这样离去,颇令我和白素讶异,红绫则自顾自上了楼。白素忽然问:“你猜
她留下了多少东西?”
我略想了一想,白素所指“留下了东西”,指的当然是黄蝉留下来,可以探测到我
们行动的一些微型仪器,包括了窃听器,甚至是小型的摄影机等等。
我的答案是:“一定有,要不要再请戈壁沙漠来检查一下。”
白素却缓缓摇了摇头,我道:“我对他们两人很有信心,他们可以查得出来。”
白素却道:“黄蝉也知道你会请他们来查,所以她要就是没留下甚么,要就是她用
的方法,戈壁沙漠无法查得出来。”
我感到很是厌恶:“我不喜欢我们的一行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白素道:“也未必是我们所有的行动,对方都能知道,我猜想,她用的,一定是一
个很巧妙的方法,能探知她最想知道的部分,而不是全面的监视 她知道若是进行全
面监视,结果一定弄巧反拙。”
我叹了一声:“你越说越玄了,我无法了解!”
白素忽然哼了几句小调,道:“咱们就‘骑驴看唱本’吧!”
那是一句北方的“歇后语”,意思是“走著瞧”。
我闷哼一声:“反正我们不提,她偷听本事再强,也就白废。”
白素笑著,向楼上指了一指,她的意思我明白,她是说,要我们两个以行动来反监
视容易,但要胸无城府,率性行事的红绫,也处处提防,就比较难了。
我刚想表示同意,却已听得楼上传来了红绫的一下怪叫声,随著那下怪叫声,她又
在叫:“爸,妈,你们快来看,快来看!”
从她的怪叫声中,可以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意外,不过倒也可以肯定,那意外不会
是甚么凶险的事,只是令她惊奇。
她的叫声极大,几乎整个屋子都为之震撼,连耳朵极不灵光的老蔡,也被惊动了,
不过,等到老蔡惊惶地奔出来时,我和白素早已到了楼上,掠进了红绫的房间。
一进红绫的房间,我就一呆,白素忙道:“孩子别去碰它!”
房间中的情形是,红绫手中,拿著一条毯子,那毯子,当然是用来在睡觉的时候,
盖在身上保暖的,可是红绫从来不用。
她不用,老蔡照样替她准备著,放在她的那张绳床之上 自从回家之后,她一直
睡在绳床之上。所以,她若是要上床,先得把毯子拿开。
当时的情形自然是:当她一掀开了毯子,就看到绳床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相当大,约有一般小提琴盒般大小的扁长方形的盒子。所以她才发出怪叫
声的。
白素叫“不要去碰它”,就是叫她别去碰那盒子,因为白素不知道那盒子是甚么东
西。
可是我一看到这只盒子,就只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我认识那只盒子!
就是那只盒子!当年小年夜,大雪纷飞时,七叔冒著雪,将它负在肩上,一阵风也
似卷进祖屋的大堂来。就是那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三样古怪奇特的东西,一只铜
铃、一只手掌和一簇花。
那三样东西,是喇嘛教的圣物,二活佛的转世,是不是能得到百万教众的确认,就
要靠转世灵童是不是能破解隐藏在这三种法物之中的暗号而定。
这只盒子,在守卫森严之极的保险库中被盗走,盗宝人有可能就是多年来音讯全无
的七叔,这位七叔,不但当年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更是神秘莫测,他如果
能够出现,那真是太好了。
那盒子,如果是他盗走的,那么,当然也是他放在红绫床上的了!
一时之间,我百感交集,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素和红绫一回头,看到
了我这样子,白素立即就明白了。
她“哦”地一声:“就是它?”
我一面点头,一面已叫了起来:“七叔、七叔!你在那里?七叔!”
那叫唤声,就像我少年时,他会突然出现,我一见到他,必然跟在他的身后,不断
叫著他一样,而他也必然会伸出大手来握我,不论是甚么时候,他的手都极其温暖,使
人感到安全可靠。
这时,我叫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声音不免就有点硬咽。
我一步一步,走向绳床,伸出手去,按在那盒子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红绫忽然道:“爸,这盒子,是鹰儿带回来的!”
我陡然一呆,本来我一见那盒子,神驰物外,思想已回到了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那
盒子的时候,正沉缅在往事之中,红绫的那句话,才把我拉了回来。
我怔呆之间,已听得白素在问:“甚么?”
红绫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向她看去,才见到那鹰正站在她的肩头,和她在
“交头接耳”,而且,各自发出一连串唧唧啾啾的声音。
我也把红绫的话重复了一遍,红绫肯定地道:“是,是它带回来的。”
红绫的房间,为了方便鹰儿的出入,窗户阔开,如此说来,那鹰在回来时,先把盒
子带进房间来,放在绳床上,这才又飞出去,啄了讯号仪,当作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
样地回来!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要瞒过黄蝉!
而这一连串行为,这么复杂,那鹰竟能完成,那真不愧为神鹰了!
我和白素,一时之间,都不免有疑惑之色,红绫自顾自和鹰儿交谈(他们自然是在
交谈),过了一会,红绫才拍了拍鹰儿的头,表示赞许。
她抬起头来:“鹰儿说,在山顶上,它发现了秋英和那蒙面人,那蒙面人伸手召它
下去,把那盒子交给他,要它带回来,并且要它把盒子带回来的时候,别让黄姐姐知道
,它都做到了!”
红绫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态语气,都大大因为那鹰的能干而自豪,而若不是那盒子
确然在绳床之上,我根本不易相信那是事实,那鹰竟如此通灵,真是罕见的神鹰,我和
白素,不由自主地鼓掌,那鹰略侧著头,对我们的赞扬,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我感到有趣,正想走向前去,学红绫那样,去轻拍它的头,表示赞扬,可是忽然发
现那鹰斜睨著窗外,神情有点异样。
我循它的目光看去,也不禁一怔,只见有一只鸟儿,正以极古怪的姿势,停在窗外
那鹰是凭著双翅不断地煽动,才停在半空之中的。一般来说,只有身体极小的蜂鸟
,才有这种半空停顿的能力。而那只鸟,显然不是甚么蜂鸟。
因为它比蜂鸟大得多,双翅横展,约有一公尺左右,这时,由于它双翅正在飞快地
扑动,竟似闪动著两团黑雾,似真似幻。
而它的身子,却相当小,和双翼之巨大,不成比例 这样体型的鸟儿,最擅长途
飞行,越洋过海,穿越大洲的,都是这样的鸟儿。
而那鸟全身羽毛,是一种泛著金属光彩的铁青色,尖喙如钩,更奇的是一双眼睛,
有一个白得耀眼的眼圈,双目闪闪生光,极其有神。
这鸟,一看便知道属于鹞隼一属,是少有的猛禽。
这时,白素和红绫也发现了那鸟,红绫首先叫:“这鸟好有趣,可以和鹰儿作伴!
”
白素沉声道:“这鸟叫做‘海冬青’,断无理由,在此地出现!”
白素的话,令我陡然想起了这种叫“海冬青”的小型猎隼种种大有来历之处。
这种凶残无比,又狠又机灵的猎集,生活在极寒北地,西伯利亚一带,满州人当年
兴起的地方,也有它们的踪迹,不但稀少,而且极难驯养,所以一只受过训练的海冬青
,价值之高,难以想像。听说清始祖努尔哈赤,就曾以一旗的兵力,再加上十二颗大东
珠,才换了一对,那对海冬青,跟著他南征北讨,完成了统一满州族的大业。所以当时
曾非议他以一旗兵力,换了两只鸟儿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改口说他事实上,是以一
旗兵力,换了八旗雄兵,开创了三百余年的帝皇基业。
这种稀世纯种的海冬青,其珍贵之处,可想而知。后来,有人取巧,把海冬青与寻
常的猎鹰交配,以繁殖后代,就容易训练得多,也冒称“海冬青”之名,居然也是上好
的猎鹰。
但若和纯种海冬青相比较,自然一天一地。相传努尔哈赤当年所得的那一对,一雌
一雄,在两军对阵,主帅领兵冲锋陷阵之际,就凌空下击,专取敌军主将的眼珠,立下
不少战功,勇狠无比,哪是一般冒称海冬青的杂种,可比拟于万一!
我虽然也未曾见过真正的海冬青,但是见那鸟凌空停伫,神威非凡,再加白素一叫
,自然知道那不是凡鸟,一时之间,也童心大发,叫道:“别慌忙,把它引进屋子
”
我想把它引进屋子来,捉住了再说,谁知一句话未曾说完,只觉劲风骤生,那鹰儿
已流星一般,向窗外飞去,直扑窗外的海冬青。
鹰儿去势,又快又猛恶,而且姿势奇特,双爪齐张,想将对方凌空抓住,一上来就
是凌厉之极的攻势。
十一、眼泪的功用
见这等情形,我和红绫都想出声阻止,唯恐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之下,一举伤害了那
海冬青。
谁知道鹰儿的动作快,海冬青的动作也绝不慢,也没见它有甚么动作,身子陡地升
高,而且时间扣得极准,鹰儿才一扑到,它便升高,鹰儿就扑了一个空,被它占了先机
。而它也立即反攻,当头啄下,啄向鹰儿的头顶。
这一下,我们又为鹰儿担心,只见鹰儿身子一侧,可是仍未能避得开,还是在背后
,捱了一下,几根翎毛,随之飘落。
红绫看得大是心痛,怪叫了一声,只见鹰儿被海冬青啄中之后,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一样,身子向下沉去,海冬青却并不追,只是身子停在半空,向下看去。
也就在此际,只见身子正在下沉的鹰儿,陡然一声怪叫,凌空翻飞,电也似的,射
向海冬青。
那海冬青幸而未曾追下去,不然,必定迎头相碰,此际鹰儿电射而至,它也发出一
声怪叫,双翅一束,冲天飞去,鹰儿随后便追,双方去势都快绝,转眼之间,成为两个
小黑点,没入青冥不见。
这一切过程虽短,但看得我们,如痴如醉。这一鹰一隼,就宛若两大武学高手过招
,斗智斗力,一击不中,立刻远扬,迅若电光石火,看得人心旷神怡。
红绫的想法,和我们略有不同,她道:“他们到天上去比拚了!”
我怔了一怔:“鹰集虽非同类,但也不是天敌,不致于会拚个你死我活。”
红绫眉心打结:“我不知道,只是鹰儿在扑出去的时候,叫了一下。”
白素心细,便问:“它叫了甚么?”
红绫迟疑了一下,想是那“鹰语”很难繙译,她道:“鹰儿说,窗外那……不是好
东西,它要把它生擒活捉。”
我和白素不禁一呆 我们当然不是不相信红绫的话,只是事情太奇怪了。
生活在极北之地的猛禽海冬青,居然会在亚热带出现,那已经够突兀的了,那只有
一个可能,有人带它来的。
而鹰儿又说它“不是好东西”,那又是甚么意思?鹰儿虽然勇猛,但是海冬青也不
是好对付的,我们又怕鹰儿会吃亏,又不知道海冬青的主人是谁。
在这一点上,红绫比我们有信心,她道:“鹰儿说要把那鸟儿生擒活捉,它一定能
做得到。”
白素吸了一口气:“先看看那盒子。”
刚才,被那突然出现的海冬青一打岔,甚至没有时间把那盒子打开来,看看那三件
法物是不是在。
白素一说,红绫便抢前一步,取下那只盒子来。那盒子的盖上,颇有几个机关,红
绫不耐烦一一解开,大手一拍,就想把盒子拍碎。
我忙叫道:“不可!”
我一面叫,一面自她的手中,抢过了盒子来,打开,在打开的时候,我还在道:“
盒中的三样东西,奇特无比,是我见过的最怪异的物件。”
正说著,盒子打开,红绫首先“哈”地一声 盒子是空的!
说是空的也不对,因为盒中有一张摺得很巧妙的纸条。一看到那种摺纸法,我心中
又是一热。那种把纸张先摺成条形,再摺成“北斗”形状的摺法,叫做“七巧方胜”,
正是家乡中人,传递书信时所用的方法!
我一伸手,取过纸来,只用一只指头一搓,就把纸条搓了开来。白素“啊”的一声
:“莫非真是故人有音讯?”
我打开纸一看,只见上面画著一行雁子,一共是七只。
刹时之间,我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两眶热泪打滚,就要涌出。
七叔,真的是七叔!
那七只排成一排,斜飞的飞雁,正是七叔的标志,我是自小看熟了的。如今又重现
眼前,那么多年不通音讯的亲人,忽然有了下落,多少年前的事,一起涌上心头,甚么
叫“百感交集”,这才算是知道了。
白素靠了过来,她握住了我的手,低声道:“七叔?”
我点了点头,泪水已经忍不住了 人悲伤的时候会流泪,极高兴的时候会流泪,
还有就是很激动的时候,也会流泪。
白素再道:“七叔他没有说甚么?”
那纸上,只有七叔的标记,可是一个字也没有,白素这一问,使我感到,那么多年
,不通音讯,而七叔竟然一个字也不写给我,未免太狠心了些,心中再感到一股委曲,
泪水就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都洒在手中的那张纸上。
我这时淌泪,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再也想不到的是,泪水落到了纸上,沾湿了纸,
顷刻之间,纸上就现出了一行字迹来。
那一行字只有八个,铁划银钩,正是七叔的笔迹,写的是:“速来刚渡,林中相会
。”
我又是一阵全身发热,转过头去,泪眼模糊,想对白素说话,但是竟说不出声来。
白素拍著我的手臂,道:“看清楚,字快没了!”
我呆了一呆,再去看那纸时,纸上的八个字,正在迅速消退,转眼之间,便不见了
!
我张口,待将那八个字,默念一遍,但白素一伸手,就遮住了我的口,摇了摇头,
我也立时会意 七叔采用了如此隐秘的联络方法,自然是怕隔墙有耳之故,我立时点
了点头。
白素拉著我,一起出了屋子,这才一面走一面道:“你快去刚渡和七叔相会。”
我才一知道七叔的消息,恨不得立时飞了去,但一冷静下来,就知道事情必然和二
活佛有关,我万万不能被人跟踪,这事草率不得。
所以我道:“我会尽快走。”
白素取出手绢来,在我眼角抹拭著:“真有趣,七叔算准了你会落泪,要不然,他
的讯息,你就收不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小被他看著长大,他当然了解我的性情。”
后来,我把那张纸,拿给戈壁沙漠看,两人在经过了研究之后,叹服之至。他们说
:“那隐形墨水,是特殊的配方。除了人类的眼泪之外,没有任何一种方法可以使它显
形。而人类的泪水,化学成分极之复杂,根本没有法子在实验室中合成,所以 ”
他们不说下去,我也明白。所以,若不是我当时由于心情激动,自然而然涌出了眼
泪,落到了那纸上的话,那我就得不到七叔传给我的讯息了 这种传递讯息的方法,
普天之下,也真只有七叔这样的妙人,才能使得出来!
白素抬头向天,神情悠然向往:“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可是想想他的行事,也够令
人佩服的了,他盗走了法物,拐走了秋英,摆明了不畏强权,定要实现当年老喇嘛对他
的付托,简直不像是一个现代人!”
我则另有感叹:“只是不知道他当年离开家乡之后,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也不知
道何以他竟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害!”
黄蝉曾说,根据X光的分析,那盗宝人的头部骨骼,竟没有一块是未曾变形的,由
此可知他所受过的创伤是如何之甚。
他是在甚么样的情况之下,受了这种创伤的,当然难以想像。但只要一想起来,也
就足以令人遍体生寒的了。
白素又道:“你的行踪,要如何瞒过黄蝉,倒是一个大难题。”
我在想的,也正是这个问题,我道:“要瞒过她一个人,倒还不难 你能绊得住
她,难的是,天知道她究竟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在监视我们!”
白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适当的方法来 虽然我有一千多种方法,可以摆脱监视
或跟踪 可是用来对付黄蝉和她所代表的强权势力,似乎部没有百分之百安全的把握
。
而事情和转世二活佛有关,又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不然,转世的二活佛,
必然会在这世上消失,又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行转世了!
在外面踱了好一会,都没有万全之法,白素道:“七叔虽说‘速来’,但是安全第
一,你不能贸然上路。”
我心急如焚,但是也不能说白素是过度小心,应该照她所说去做。
正在此际,忽然听得头顶之上,传来了一下鹰儿长鸣之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大一
小,两只猛禽,正在空中,如流星飞渡,向我家的方向,疾飞过去。
相隔虽远,但也可以看出,在前面的那只,体型较小,正是那头海冬青。而在后面
的那只,相隔只有
虽然是两只鸟儿在天空上疾飞,可是看起来,很是异样,白素首先“咦”地一声:
“看,我们的鹰儿,真的把那海冬青抓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天空上虽然不是一只鸟抓住另一只鸟,但是那一前一后的飞翔情
形,却一看就叫人联想到了一架飞机,正在逼隔另一架飞机。而且,显然是我们的鹰儿
占了上风。
我忙道:“快回去看!”
我和白素一起行动,何等快速,但是再快,也快不过鸟儿的飞翔。一进屋,就见到
客厅之中的情景。只见红绫喜得张大了口在跳,海冬青在满堂飞舞,但是它飞到哪里,
鹰儿就追到哪里,看来像是要逼海冬青停下来,但海冬青一时之间,还不肯就范。
那海冬青飞得虽快,但羽毛凌乱,颇掉了些翎毛,那鹰儿也有一两处掉了羽毛的,
看来两头猛禽,曾经有过一番恶斗。
这时,鹰儿已将海冬青逼到了一角,连扑了三下,势子猛恶之至,但却是虚扑,不
过这一番声势,也足以令对方慑服,那海冬青停了下来,缩成一团,可是羽毛仍不住耸
动,有点意气难平。
红绫一声欢啸,靠了过去,先伸手在向她肩头停下的鹰儿,头上轻拍了一下。然后
,伸手去抚摸海冬青的头部。
我和白素一见,齐声低喝:“小心!”
那海冬青的头部甚小,双眼有神,尖啄如钢,力大无穷,若是一啄被它啄中了手背
,怕不将手心啄穿。
红绫笑道:“不怕,它服了!”
说著,她的手已摸上了海冬青的头,那海冬青的头上,有一簇七根翎毛,根根泛著
金属光彩,有
而这时,红绫手才碰上去,那七根翎起,一起偃伏了下来,那么凶猛,桀傲不驯的
猛禽,竟变得看来十分驯服!
红绫大乐,扬起头来,别想和我们说话,那鹰儿忽然又发出了一下短促的叫声。随
著它的叫声,那海冬青连忙扬起左脚来,扬得极高,看来很是怪异。
我对鸟类行径,不是很有研究,正不知那是甚么意思时,白素已陡然向我们作了一
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紧接著,她走向前,在那海冬青的脚上,取下了三件,有
如指甲大小,厚度不会超过半公分的物事来。其中的一件,还有著玻璃镜片一样的闪光
。
红绫一张口要问,但我连忙伸手,遮住了她的口,同时我发出了笑声:“这鸟是真
正的海冬青,灵活勇猛,可别亏待了它……”
红绫也乖巧了,她随即道:“好啊!我让他和鹰儿做个好朋友!”
我向白素示意,白素也点了点头。
这时,其实我心中的怒意之甚,从未曾有。在白素掌心的那三片东西,分明是现代
尖端科技的产品,作用不问可知,是监视我们之用,只怕不但能窃听,还能摄取形像!
我早知黄蝉会对我们进行监视,也曾请了戈壁沙漠来做彻底的检查,可是一无所获
。谁料到他们竟然会利用一头飞禽,携带精密仪器,来进行监视活动!
这种匪夷所思,但是却又防不胜防的办法,若不是那头鹰儿把间谍鸟押了回来,十
个戈壁沙漠,也检查不出毛病出在哪里!
白素托著那三件微型仪器,向我望来,我取过一只盒子,白素将它们放进去,再把
盒子放进了抽屉中,我们才像是终于锁住了甚么怪物一样,松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不约而同,齐声道:“将计就计!”
大家一起说了这一句,只觉得高兴无比,情不自禁,互相紧握了一下。红绫对于这
一种计来谋往,尔虞我诈的人类行为,始终有点不甚了了,但是她看到我们高兴,也就
咧著嘴笑。
我道:“孩子,你带鹰儿和海冬青去玩,看来海冬青已被收服,不会逃走,我们有
大大利用它之处!”
红绫答应著,却又现出担心的神情,白素忙道:“放心,不过是利用它去传递一些
假消息,不会有伤害的。”
红绫这才高高兴兴,带著一鹰一隼,蹦跳了出去。
我和白素的“将计就计”,其实很简单 黄蝉用了这样的方法,来侦察监视我们
,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却叫我们在无意中察破了。
我们的计划就是,在那三个微型仪器之中,输入假资料,去误导黄蝉。
最主要的假资料,自然是有关我的行踪。我和白素商量了,都一致认为,我若是假
装去找铁大将军,最足以取信于黄蝉,因为我确然大有理由,去找铁大将军。
而在我前赴德国的途中,要摆脱跟踪,转而前往不丹,那就容易得多了!
当然,要把假资料输入仪器,弄成和真的一样,那就非戈壁沙漠莫属了。
请了他们两人来,把情形一说,再把那三片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两人不愧是专
家中的专家,不到十分钟,就有了结论:“好家伙,不简单,不过,还没有登峰造极。
这三种仪器,能记录声音、形像,还有热量探测。不过不能即时传递,只能通过特定的
装置,把记录到的一切重现。所以,要弄些假资料进去,易如反掌。”
我忙道:“拜托拜托。”
两人怪眼一翻:“光拜托我们不够,主角还是你们啊,你们要演得逼真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小时,我和白素,就忙于演出要到德国去找铁大将军的应有“情
节”,等戈壁沙漠把这一切,输进仪器去。
到了傍晚时分,红绫兴高采烈回来,经过情形,和她一说就明白,再把三片东西装
回海冬青脚上,放它飞去,我舒了一口气,最难解决的一环解决了。
第二天我就启程到德国去,一直到了法兰克福机场,我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
个很是典型的商人,换了另一班机,直飞印度。
我本来预期,黄蝉会亲自跟踪,但是我却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在飞往德国的途中,
有两个跟踪术也还算高明的家伙在跟我。
而在上了直飞印度的飞机之后,我很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四周围,并没有发现形迹可
疑的人。
航机上颇多印度人,我闭目养神,想起自己几次三番在印度、尼泊尔一带的经历,
又想起七叔在这些年来,不知曾经历了些甚么。而他居然还念念不忘,自己劫后余生,
还记得当年老喇嘛的付托,当今之世,再找这样重言诺的人,可也大不容易了!
我把七叔约我在那杯中相会的目的,设想了一下,却不得要领。
那林子,自然是七叔和我都曾到过的那一个,若干年前,七叔在那里遇到登珠活佛
,而我则在那里见过转世的二活佛。
若是七叔又要在那林子中和二活佛相会,当然那是很恰当的所在 谁也不会想到
,在那么偏僻的一个林子中,会有那么震动世界,跨越人、神两界的大事发生。
由于我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虽然在德国上机后,我已肯定无人跟踪,但到了印度之
后,我还是再一次改装,然后前往刚渡。
不丹是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所在,交通也不是很方便,小型飞机上,只有不到十
个乘客。当我在小型飞机上,随著高山不稳定的气流颠簸时,我不禁在想:若是黄蝉的
眼线够广,要发现七叔的行踪,应该不是难事。
我估计七叔必须蒙面,那就足以惹人注目了。而且,他还带著秋英这样的一个女孩
子,这样的搭配,更是惹眼之至,若是他们被发现了,不知会有甚么后果?
这样想著,不免又多了一重忧心,及至在刚渡下了机,我立时直驱目的地,在林子
附近的喇嘛庙前,见到一个喇嘛,手执长幡,摇著转轮,正在诵经。
本来,这样的情景,出现在一个喇嘛庙之前,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可是我一看到
那黄布幡上,竟画著几双飞雁时,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动。
布幡飘动,我当然无法数清楚上面有几只飞雁,但是看得到,那些雁的神态,都和
七叔的标志相似,我心想:这喇嘛,莫非是七叔派来接应的?
正在想著,那喇嘛也向我望了过来,只见他的目光,焦黄而浑浊,可是又绝不是没
有神采,总之怪异莫名。一和他的目光接触,我心中就禁不住想:奇怪,这喇嘛的目光
好怪!
人的眼神,是人体器官所能表达讯号的最特异部分,要具体形容,根本无从形容起
,而且,也没有甚么具体的东西,可供捉摸,但是,只凭感觉,却又确然可以感到眼神
的千变万化,陌生熟悉,都能觉察。
这时,我只觉得那喇嘛的目光,很是古怪,但是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吸了一口气,向他走过去,用不丹语问:“上师的幡上,绘的是雁?”
那喇嘛翻了翻眼,声音同样浑浊,答道:“雁从北边来的,你可知是几只?”
他说著,已飞快地把幡卷起,我不如思索:“七只。”
那喇嘛一顿手中的幡竿:“走吧!”
他向前指了一指,在那一刹间,我心中起了一片疑云。虽然那喇嘛看来,各方面都
像是七叔的联络人,可是七叔在留言上,只叫我去相会,并没有说派出甚么联络人。
当然,也许是靠眼泪来显形的字迹,不可能太多,因为我再激动,也不会泪下如雨
,所能显现的字数,当然也不能太多。可是这件事机密无比,既然已经约定了在“林中
相见”,似乎没有必要多一个人知道曰
我既然起了疑,就不免多打量那喇嘛几眼,可是却又看不出有甚么不对来。
我不动声色,顺口道:“上师请,上师的法号是 ”
那喇嘛闷哼了一声:“有相无相,有号无号,何必多此一问。”
听这谈吐,倒像是一个得了道的高僧,我也不再说甚么,只是道:“上师先请!”
七叔和我相约在林中,这喇嘛若是七叔差来的人,自然知道地点。如果他反过来要
我先走,为他带路,那就是老大的破绽了。
那喇嘛听了,并不说甚么,便自大踏步向前走,我就跟在他的后面。
一路行来,人烟绝无,我有时离他远些,有时行近去,和他说些话,可是他并不回
答,至多只是闷哼一两声,算是回应。
我问了不少问题,他都一点不出声,后来我问:“七叔向你形容了我的样子?我已
化了装,你如何能够认得出我来?”
十二、中计
这个问题,倒有了答案,那喇嘛怪笑了两声:“是你认出了我,何曾是我认出了你
?”
我一怔,一想当时情形,可不是如此,我自己也不禁失笑,那喇嘛破例,加了一句
:“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随口赞道:“上师说得好!”
一路上,有不少岔路,我见他每次都不犹豫,迳自向正确的方向走去,心中的疑虑
,也渐渐消减。
不多久,已行近那片林子了。到了林子边上,我看到那喇嘛停了下来,用手中的幡
竿,向前一指,哑著声道:“你自己进去吧!”
我向他合十致谢 是衷心地致谢,因为我本来,对他还不免有点怀疑,但是他不
进林子去,可以说是一点嫌疑也没有了!
他也合十还礼,我急急向林子中走去。一路之上,我想见到七叔的心情,越来越是
焦切,到这时,已到了急不可及的地步,走出了十几步之后,我撒腿奔跑,好几次,几
乎撞在迎面而来的树上。
我甚至想张口大叫,请七叔早一些现身,与我相见。
我这时向前去的势子,真可以说是疾逾奔马,林子中的树木,在我的两旁,排山倒
海一样,向后退去,就在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张口大叫的那一刹间,陡然之间,因为奔
跑而摆向后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
那一下阻力极大,而我前冲之势子急,陡然之问,几乎把我的手臂扯断,我连忙一
回气,身子一转,卸去了那般力道,已看清了扯住我手臂的,是一个蒙面人,就是那个
在录影带中见过的蒙面人,当然也就是我自小就崇敬的七叔。
到了这时候,我张口想叫,但是却叫不出来,不知是甚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只是
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
倒是对方先开口:“理哥儿好久不见了!”
那声音,宛若当年,他遨游四海归来,见到了我之后所说的一样。
我心中一热,这才哑著声叫了出来:“七叔!”
他松开了手:“说来话太长,现在不必说,快跟我来!”
他身形极快,向前掠出,我紧跟在后面,又前进了百来步,前面有四五株两人合抱
粗细的参天大树,生长得很近,七叔到了树前,发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音,就见树缝
之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的身形,瘦小之极,看来像是弱不禁风,一身服饰,古怪之至,头上带著一顶
极长的尖角形帽子,若非她一出来,就正面向我望来,我根本认不出是甚么人,而在一
望之下,我更是诧异,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蝉带来的秋英!
看她现时这一身打扮,分明是宗教中的神巫之类的人物,而更奇的是,她手中持著
一只小小的铜铃,正是三件法物之一!
她向我望来,相距虽有五大步,但我只觉得她的目光,深邃无比,远非我所见过的
秋英!
我和她对望著,她缓缓向我走来,越是隔得近,我越是觉得她陌生无比,所以,我
自然而然问:“你是谁?”
在我这样发问的时候,我早已忘了她没有听觉,也不会说话(由此可知,她给我的
陌生感,是如何之甚),一问之后,省起了这一点时,秋英已然有了回答,那真是突兀
之极,她一开口,竟然语音清楚,充满了自信。
她对我的问题的回答是:“我是丹玛秋英。”
一时之间,我脑筋转不过来,不知道她所报的名字,有甚么特别意义。
七放在一旁提醒我:“丹玛!丹玛森康里的丹玛!”
被七叔这样一提,我如同遭到了雷殛一样,陡然震动,失声道:“丹玛!”
秋英应声道:“丹玛秋英!”
这“丹玛秋英”的称呼,分成上下两截,“秋英”是她的名字,而“丹玛”则是她
的身分。在喇嘛教的语言之中,那就是“大女神”的意思。
喇嘛教的教义特殊,教中的规矩,也很奇特。教中除了活佛之外,还有地位极高的
神巫,神巫之中,有十二位女护法神,丹玛女神,是其中之首。
丹玛女神的地位,不在大活佛、二活佛之下,这丹玛女神还有一样奇特之处,是她
的地位,不是靠转世来接替,而是母女相传的。
这母女之间,如何将神通传递,其间过程如何,神秘之极,一向不为人知。
喇嘛教众对丹玛女神,尊崇无比,不但有专门的神庙,叫著“丹玛森康”,在大大
小小的寺院之中,都永久设有丹玛女神的宝座。在大活佛的神宫之中,丹玛女神的宝座
,就在大活佛宝座的对面。而大活佛的寝宫,只有两个女性可以进入,一个是大活佛的
母亲,另一个,就是丹玛女神!
每一代的丹玛女神,只有法名,我眼前的这个,就采用了“秋英”作为法名。
在我一时之间可以想起来的所知常识之中,我还知道丹玛女神会“降神”,有神灵
附体的能力,会作种种预言,并且会显种种神迹。
在喇嘛教中,神巫地位最高的,就是丹玛女神,犹在男性的涅功神汉之上!
这样的一个身分异特的人物,突然出现,已是够突兀的了,何况还是秋英!
我感到颈际有点僵硬,转过头,向七叔看去,七叔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甚了了
,只要听到丹玛有召唤,大活佛、二活佛,都不能不来。”
我思绪紊乱之至,但总算还明白一点,我失声道:“你要召二活佛现身?”
七叔道:“是,我要把三件法物还给他,他明白这三件法物的玄机,可以凭它们而
确立转世二活佛的地位,这样,我才不负所托。”
我隐隐觉得,七叔这样做,很不对头,因为二活佛自己有他的计画,他在等那个“
适当时机”,他要在那个适当时机,破解三件法物的暗号,使得他的身分,得到举世公
认。而如今,若是丹玛女神把他召了来,是不是会破坏了他的计划呢?
当时,我的而且确,想到了这一点。
可是,我却没有进一步想下去,甚至我没有向七叔提出来。
一则,我由于从小就对七叔的无比崇敬,总觉得七叔不论作甚么,都不会错的,多
年失散,重逢之后,这种感觉更浓,所以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二则,我想七叔
可以知道秋英原来是丹玛女神的传人,那么他和喇嘛教之间,必然有我所不知的渊源在
,我也不必多事了。三则,我未曾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个样子,觉得二活佛就算来
了,对他的那个“适当时机”来说,也不会有甚么大妨碍。四则,我就算想阻止,也来
不及了,因为丹玛女神已震动手腕,她手中的那只铜铃,已发出了穿山裂石,震得人心
头直颤的铃声。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把这一刹间的经过,写得如此详细,是因为事后,我极其后悔
,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后悔之后,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确认我当时没有采取行动
的因素,这才不得不叹一句时也命也,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自有连通灵如活佛也
不能知悉的定数在,也就无话可说了。
却说当时,铃声响起,我由于离丹玛秋英近,不由自主,被铃声震退了几步。
七叔靠近了我,在我耳边道:“丹玛女神,运用神力逼出铃声,百里之内,二活佛
可以感应得到!”
铃声震耳,七叔的声音,听来却很是清楚,可见他气功修为之深。我也提气问:“
不会闹到尽人皆知?”
七叔道:“不会,除了大活佛二活佛之外,那铃声只传出百尺,要等二活佛来了,
作法摇铃,铃声才能传出十里,届时,听到铃声的喇嘛,都会来参见二活佛。”
我很想问问七叔别后情形,但这时,铃声渐急,催得人心中,一阵紧似一阵,我也
就不问与目前情势发展无关之事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在丹玛秋英女神的纤手振动之下,那铃声忽紧忽慢,渐渐地,
把我带进了一种迷惘恍惚的境地之中,我无法确知过了多久,在那段时间,一颗心就像
悬宕在半空中一样,极难形容那是一种甚么境界,彷彿周遭的一切,全都变得朦胧了,
不真实了,人也就处于半事半醒之中。
接著,忽然在满耳铃声之中,另有一种声音传来。那另一种声音,在入耳之初,可
以听作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也十分微弱,可是,在那样每一下都叫人心惊肉跳的
铃声之中,那微弱的声音,一样清楚可辨,而且,立刻认出,那是一种诵经之声。
不一会,诵经声渐渐近了,也渐渐响亮,转眼之间,已可以和铃声分庭抗礼再不多
久,竟渐渐盖过了铃声。就在这时,七叔碰了我一下,向前一指,我也看到了一个少年
喇嘛,正稳步向前走来。
那少年喇嘛一面向前走,一面单掌当胸,另一只手,看来是在大袖之中,但我却知
道他根本没有另一只手 他就是我曾见过的转世二活佛,天生就少了一只手掌的!
这时,只见丹玛秋英女神的双眸之中,幽光闪闪,铃声也变得虚幻。一下子周围的
气氛,变得神秘之至,我和七叔都感到,如今的情形,是喇嘛教中的头等大事,不是教
中的人,能够参与,自属有缘,但也不应该太接近了。所以我们,都不由自主,退开了
几步。
这时,我心中在奇怪:这铃声和诵经声,可说是惊天动地,何以一点也没有惊动别
人?难道这里,真的荒僻到十里内外,不见人烟?
正想著,只见二活佛已来到了丹玛女神身前不远处站定,陡然之间,铃声、经声一
起静止。
在那一刹间,天地之间,像是再也没有了声音这回事。我也紧张得屏住了气息。
突然之间,只见二活佛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悲愤莫名的神情,目射精光,陡然发出
怪声,声音之中,竟充满了冤屈和悲痛。
这一下变化,可以说突兀之至,我感到身边的七叔,也震动了一下。丹玛女神在这
时,发出了一连串急速的音节,我完全不明其意,但二活佛显然是听懂了的,只见他抬
头向天,神情悲怆,但又无可奈何。
丹玛女神身形微俯,自宽大的衣服中,先取出一幅绢来,铺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族
鲜花,一只断掌,连同手中的铃,一起放在绢上。
二活佛慢慢走向前,他走得极慢,彷彿一切全都凝止了一般,但他终于来到了那幅
绢前,这时,丹玛秋英女神,捧起了那幅绢来,三件法物,就在绢上。
二活佛盯著那三件法物看,陡然之间,双目之中,精光迸射,而同时,发出了一下
长啸之声。
那一下长啸,如龙吟、如鹤唳,在吭声之中,还夹杂著隐隐的如雷动、如奔马、如
怒潮的声音,像是他心中有千万般不愿,有无数冤屈,有无限的悲愤,全在这一阵长啸
中爆发了出来。
那一阵啸声,已彷彿地动山摇,震得人心神旌摇。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看得人日
瞪口呆,几疑不在人世,进入了虚幻境界!
只见二活佛啸声陡止,单掌当胸,另一只手臂,宽袖一挥,露出了那只秃腕来。这
时,丹玛女神发出了一阵古怪之极的声音,二活佛秃腕向绢上的手掌伸出,我只觉得在
我身边的七叔,陡然震动 或许,那根本是我的震动,我看到,那只手掌,一下子就
接到了二活佛的秃腕之上,而等到二活佛再扬起手臂时,手掌已经牢牢地生长在他的手
腕上了!
那本来就是二活佛的手掌,现在又回到了二活佛腕上!
刹时之间,我只觉得脑际轰轰作响,我明白了,我甚么都明白了!
那就是暗号之二!
那只断拳,会回到二活佛的手掌之上!
同时,我也如同遭到了电殛一样,因为我明白了我和七叔,做了甚么样的错事
二活佛破解暗号之二的行动,那断掌接上他的手腕,这种情景,应该在二活佛所说的“
最佳时机”时发生,而不是现在!
二活佛一再强调的“最佳时机”,是指强权势力树立伪二活佛的盛大仪式上,有数
以万计的教众,和世界各地的观礼者。
在那样的场合中,真的转世二活佛突然现身,破解暗号之二。
设想一下那时的情景,将会是如何轰动!
毫无疑问,真正转世二活佛的身分,会立刻得到举世公认,连强权势力也不能不承
认,强权要立伪二活佛的阴谋,自然也彻底破产!
可是,如今,这行为竟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 只有我、七叔和丹玛女神三个目击
者!
就算我们三个人,倾毕生之力去宣扬这件事,又有多少人会相信?
二活佛这种惊人的举动,实在是进行得太不合时宜了 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
把他的手,再齐腕断一次,等有了“适当时机”,再进行刚才的那一幕!
我的思绪紊乱之至,而就在这时,只见二活佛双手齐伸,一手持花,一手持铃,铃
一到手,就振动起来,比起刚才丹玛女神振铃发声,更要震人心魄百倍,我只觉得我如
同置身于汪洋中的一艘小船,随著滔天巨浪也似的铃声,来回震荡。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维持身子站立著,不跌倒,已是大大不易之事,哪里还能做旁
的甚么事!
只见二活佛一面摇著铃,一手拿著花,渐渐向林子深处走去,丹玛女神跟在他的身
后。杯中树木极其茂密,走出不多远,两人的身形已看不见了。
再接著,铃声戛然而止 十分肯定铃声已止,但耳际还是有嗡嗡的声响,直到又
过了两三分钟,才彻底静了下来,一下子静得如同不在人间。
我直到这时,才定过神来,哑著声道:“快追!”
我身形一闪,但才闪出半米,就被七叔一把拉住,他沉声喝道:“不必追,十里之
内,有喇嘛教徒,听到这铃声,自然会追随二活佛。”
七叔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奇怪,十里之内,竟连一个喇嘛地无?”
我顺口道:“至少有一个 你派来联络我的那个喇嘛。”
七叔陡然一震,向我望来,目光凌厉,而且冷峻无比,疾声道:“甚么我派来联络
你的喇嘛?”
我先是一怔,但随即我大大明白了一切,刹那之间,我整个人就如同结成了冰一样
,连血液也为之冻结!
我中计了!
从头到尾,我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
从黄蝉带著秋英出现开始,我就堕入了人家精心策划的计谋之中,陷阱一个接一个
,圈套一个套一个,如同天罗地网,将我罩个密不透风,而我却还以为自己在一个个击
破别人的阴谋。
当然,中计的不单是我,还有白素,甚至七叔!
我向七叔看去,只见他身子微颤,显然他也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没有派过人和我
联络,忽然在林子外见到了一个拿著七雁幡的喇嘛,这已足以证明他也中了计。
七叔只问了一句:“为了甚么?”
我反问:“是不是二活佛一见断掌,立刻就要接上,不能延迟?”
七叔道:“是。”
我长叹一声:“这就是了,目的是要二活佛错过‘最佳时机’,使他身分不能确立
,这方可以扶植伪二活佛。”
七叔用力一顿足,抬头向天,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也一望而知,他心中悲愤
莫名。
我忍不住问:“七叔,有关喇嘛教的一切……秋英是丹玛女神,这些都是谁告诉你
的?”
七叔的回答简单之至,但也足以令我震动,他说:“一个喇嘛!”
一个喇嘛,当然就是我曾见到过,手持七雁幡的那一个了!
而那个喇嘛,我估计,十之八九,就是黄蝉的化妆!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黄蝉知道了秋英的秘密,她把使秋英恢复女神灵智异能的方法
,和偷入宝库的秘密,设法告诉了七叔。七叔想起了当年所受的托付,就毅然出山,帮
助喇嘛教。
问题是,七叔这些年来在哪里,黄蝉又是怎会找到他的呢?我把这些问题,全提了
出来。七叔当然不会对我隐瞒甚么,但是“说来话长”,好多年的事,择要来说,也足
足说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们都在不丹的山区中度过,我一早和白素联络,告诉她这里的情形。
在这一个月中,我们和不少喇嘛教中地位高低不同的人,有过接触,他们都知道真
正的二活佛转世,已经完成,也知道丹玛女神和二活佛在一起,但是传说只是慢慢地在
传开去,真要令万众信服,还要有一段长时间。
看来,要成就大事业,并不能一朝一夕,一蹴而成,总要经过不断的磨练才成
这算不算是一种“禅意”的指引呢?
至于七叔对我所说的,当年过了新年之后,他离开了家乡之后所发生的事,其曲折
和匪夷所思,比起来,我的一些经历,简直如小巫之见大巫,但那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
围,甚至不属于卫斯理故事的范围,要另立专案,写成许多本《卫七传奇》才说得明白
的了。
和七叔分手,他重又“云深不知处”,去过他选择的生活。我回家,和白素、红绫
一商量,一时之间,却找不出我们中计如此之深,究竟错在何处。
我们对黄蝉已经算是处处提防,步步为营的了,如何还会著了道儿?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白素比找更能接受失败的打击,她四出活动了一阵,回来时很
是兴奋,说转世二活佛解开了暗号之事,已迅速传了开去,虽然没有证据,但相信的人
,也越来越多,情势不如想像中那样悲观。
而且,黄蝉虽然成功地使二活佛在“适当时机”出现的计划成为泡影,但她也失去
了三件法物,那三件法物的存在,知者甚多,他们要树立伪二活佛,在典礼上,若没有
这三件法物出现,也是大大的难堪。
所以,估计强权势力确立伪二活佛一事,会一拖再拖,用尽方法拖下去。
这样说来,黄蝉也只是惨胜而已。但是我总认为,那是我的一次挫败,而且,不知
中计的原因何在。一直到了若干时日之后,几个天南地北,难得一叙的朋友,把盏闲谈
,忽然说到了“纯种海冬青”,其中一个对此有研究的朋友道:“这种珍罕已极的猎隼
,是世界上最稀少的禽鸟,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五只 只有大约七只是雄的。这种隼,
一雄配多雌,有雄的出现处,雌的必追随左右。雌雄体型相去极远,雄的俊伟,气势非
凡,雌的却小如鸽子,毫不起眼。但是雌的却机灵凶悍,远在雄的之上,曾有人见过一
只雌隼,被大蟒吞进腹中之后,竟啄裂蟒腹而出,真是骠悍绝伦!”
听到了这一番说话,我明白了!
那只海冬青,雄是,是故意给我们发现的。另外还有三只雌的,我们根本看也没有
看到,但是我们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那就难怪一败如此了!
那位朋友发完了伟论,问我:“卫斯理,这种猎隼,你说可怕不?”
我还有甚么回答可供选择的吗?当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