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是甚么“神秘”,使麦尔伦自杀,那么,这次航行,实在并无神秘之处!
然而,我又立即想起,当时麦尔伦和摩亚两人,由海底升上来时,那种迟疑、怪异
的神情,他们可能在海底见到了甚么,而又隐瞒著我!
但是他们究竟在海底见到了甚么呢?麦尔伦的自杀,难道真和海底的事情有关系?
我心中很乱,乱七八糟地想了很久,最后才决定,无论如何,我该和摩亚联络一下
。
麦尔伦的死讯,我直到事情发生之后二十多天,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当然,报上
可能早已登载过这件事,或许由于刊登的地位不很重要,所以我没有注意,或许是本地
报纸的编辑,根本认为麦尔伦不是一个重要人物,是以没有刊登这则消息。
摩亚如果回到了纽西兰,他可能直到现在,连这本杂志都未曾看到,那么,我有必
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虽然摩亚这个人,如此卑劣!
我还记得,摩亚对我说起过的,他服务的轮船公司的名称,也知道他的父亲,就是
那家轮船公司的董事长,那么,找他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我先和电话公司联络,半小时后,得到了回音,我可以和纽西兰方面通话,又过了
二十分钟,电话铃响,我拿起电话筒来,听到了一个带著相当沉重的爱尔兰口音的人的
声音,道:“我是摩亚,彼得·摩亚。”
我猜他可能是摩亚的父亲,是以我立时道;“对不起,我要找的是乔治·摩亚船长
,最近才从美洲回来的那一位。
电话那边,等了片刻,才道:“你是甚么人?”
第四部: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我将自己作了一番简短的介绍,并且说明了我和他认识的经过。
当我说完之后,电话那一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请你等著我,我马上来
见你。”
我陡然一呆:“先生,你在纽西兰,而我在 ”
那位彼德摩亚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来见你,我立即就可以上机!”
我心中不免有点骇然,心想一定有甚么事故,发生在乔治摩亚的身上,我忙道:“
摩亚他怎么了,是不是为了甚么事?”
那位彼得摩亚先生的声音很急促:“是的,我是他的父亲。”
我道:“我已经料到了,发生了甚么事?”
彼得摩亚道:“他疯了,我必须来见你,我们见面再谈好不好呢?”
一听得“他疯了”这三个字,我真是呆住了,我只是如此说了两声“好”,再想问
时,那边已经将电话挂上了,我仍然握著电话,呆了好半晌。
我脑中实在乱到了极点,在那片刻之间,我只能想到两件事,第一,我想到,就算
我不打这个电话,彼得摩亚一定也要来见我的了,要不然,他不能一听到我的电话,说
就要来见我。
第二点,我在揣测彼得摩亚所说的“他疯了”这三个字的意义,通常来说,这三个
字可能代表著两种意思,一种是他真的疯了 神经错乱了。另一种,也可以说是他有
了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和做法,身为父亲的,自然也会用这种字眼去形容儿子的。
尽管我对乔治摩亚已经十分反感,但是我还是宁愿是他又有了甚么异想天开的行动
,以致他的父亲这样说他。因为麦尔伦已然死了。如果摩亚真的神经错乱的话,那真是
太可怖了。
我呆了好久,才渐渐静了下来,现在,我除了等彼得摩亚前来和我相会之外,似乎
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我又拿起那本杂志来,反覆读著麦尔伦自杀的那篇报导。
麦尔伦一个人独居,他住所之豪华,是令人咋舌的,当然,像麦尔伦那样的出色的
潜水家,有著丰厚的收入,是意料中的事。
报导说他有数不清的女友,但是他似乎从来也未曾想到过结婚,他遗下的财产很多
,但是没有遗嘱。
这篇报导的作者,从多方面调查,唯一的结果是,麦尔伦是绝没有自杀的理由的,
因为他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如果过著像麦尔伦那样生活的人,也要自杀的话,世界上真是没有人可以活得下去
了。
麦尔伦并不是甚么思想家,思想家会因精神上的苦闷而自杀,但是麦尔伦却是彻头
彻尾的享乐主义者,这样的人,会在高度的享受生活中自杀,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情。
在余下的一天中,我又搜集了一些有关麦尔伦自杀的资料。第二天中午,彼得摩亚
就来了。
彼得摩亚是一个瘦削而高的中年人,和他的儿子,完全是两种类型,我一眼就可以
看得出,他的心中有著相当程度的忧伤,但是他却竭力在掩饰自己心中的这种忧伤,不
让他显露出来。
他是事业成功的那一型人,看来有点像一个不苟言笑的银行家。当他握住我的手,
同时打量我的时候,我可以感到他炯炯的目光,正在注视著我。
我请他坐下来,他立时道:“我们似乎不必浪费时间了,乔治在三天前回来,我见
到他,就可以看出他有著极度的困惑,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他甚么也没对我说,我要知
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这样单刀直入的问我,真使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立时
又道:“如果你不肯说,那么,我只好到美国去,找麦尔伦先生,我知道你们三个人是
在一起的!”
当他提到麦尔伦的时候,我震动了一下,然后才道:“麦尔伦先生已经死了,自杀
的。”
这位摩亚先生听得我那样说,立时睁大了眼,他可能为了礼貌,是以没有立时出声
,但是我从他的神情上,已经可以看出,他心中对我的观感,决计不是恭维。
麦尔伦自杀,这是事实,尽管我知道摩亚先生对此有怀疑,但是我也没有向他多作
解释的必要,我只是转身,在几上取过了那本杂志,打开,递了给他。
他先是望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阅读著那篇报导麦尔伦自杀的文章。
他一声不响,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也一声不响地等著他。
十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声音有点发颤:“太可怕了!”
我道:“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自杀,我倒并不觉得有甚么特别可怕,只是觉得事情很
奇怪。”
摩亚先生将双手放在膝上,身子挺直地坐著,看来他正在竭力使自己镇定,但是他
的手,还是在微微发抖,我又道:“你在电话中说得不很明白,我想知道,令郎究竟怎
么了?”
摩亚先生的脸上,现出一股深切的哀痛的神情来,道:“他疯了!”
我没有出声,摩亚先生又补充道:“他的神经完全错乱了,疯人院的医生说,从来
也未曾见过比他更可怕的疯子!”
我心头怦怦跳著:“摩亚先生,我和令郎相识虽然不深,但是我确信他是一个十分
具有自信,同时,也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
摩亚先生苫笑著:“对于你所说的这两点,我毫无异议。”
我又道:“这样性格的人,一般来说,能够经受打击和刺激,不会神经错乱的!”
摩亚先生用他微抖的手,在面上抚抹著,神态显得很疲倦,他道:“可是神经病专
家说,神经再坚强的人,对忍受刺激,也有一定的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一样受不了
,而且后果更糟糕!”
我苦笑了一下:“那么,他究竟受了甚么刺激,是因为他以后不能再航海,是调查
庭对他的事,作了极不利的决定?”
摩亚先生摇著头:“不是,他申请延期开庭,已被接纳,调查庭判决的日期是今天
。”
我喃喃地道:“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
摩亚先生直视著我:“年轻人,这就是我来见你的原因,和我要问你的问题,他为
了甚么?”
我只好苦笑著摇头:“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麦尔伦为甚么要自杀,也不知道
令郎同以会神经错乱,我只能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经过讲给你听,不过,我相信你在
听了之后,一定找不出其中的原因!”
摩亚先生道:“那么请你说!”
我略停了片刻,替他和我自己,都斟了一杯酒,然后才将经过情形,讲了一遍。
我是从摩亚船长如何和我见面,开始讲起的,只不过那一切经过,我讲得很简略,
我将那天,麦尔伦先下水,我在帆布椅上睡著,醒来之后,发现他们两人都不在船上,
以及后来,他们两人又浮出了水面的一段经过,说得比较详细。
我将这一段经过说得比较详细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也就是说,我认为,在他们两人下海的时候,一定曾遇到了甚么事 那一定是
可怕之极的事情,才令得他们两人,一个自杀,一个发了疯!
等我讲完了事实经过和表示了我的意见之后,摩亚先生好一会,一声不出,只是默
默地喝著酒。
过了好一会,还是我先开口:“我很想知道他的情形,我是说,他回来之后的情形
!”
摩亚先生凄然道:“他未能支持到回来。”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摩亚先生道:“毛里人号在雪梨以东一百余浬处,被一艘船发现。那艘船的船员,
看到毛里人号,完全是在无人操纵的情形之下,在海面飘流,就靠近它,上了船,他们
看到他,正在纵声大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摩亚先生续道:“毛里人号被拖回来,医生立时证实,他神经
错乱,在经过检查之后,就进了疯人院!”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他一直笑著?”
摩亚先生摇头道:“不,间歇还叫嚷著一些毫无意义,莫名其妙的话,也有你的名
字。”
我挻了挺身子:“还有一点,不知道你留意了没有,他是一个好船长,即使在驾驶
毛里人号的时候,他也每天记航海日记 ”
摩亚先生点头道:“是的,我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为了了解他究竟遇到过
甚么事,最好就是翻查他的航海日记了!”
我忙道:“结果怎么样?”
摩亚先生叹了一声,打开了他带来的公事包:“我将日记带来了,你可以看一看!
”
他递了一本日记簿给我。
对于这本日记簿,我并不陌生,因为在毛里人号上,我曾不止一次,看到摩亚船长
在这本日记簿上,振笔疾书。
我打开日记簿,迅速翻过了前面部分,因为那一部分所说的,全是平淡的、没有事
故的航行过程。一直到了发生事故的那一天。
那一天,摩亚船长只用了极其潦草的字迹,写了一个字:“回航”。
以后接连三四天,日记上全是空白。然后,才又有了几句,那几句根本已不是航海
日志了,他写的是:“现在我相信了,大海中是甚么事都可以发生的!”
那两句,字迹之潦草,简直不可辨认,然后,一连几天,写的全是“救救我”。
看了那么多“救救我”,真是怵目惊心,由此可知他在回航途中,精神遭受到极其
可怕的压迫,他一直支持著,但是终归支持不下去了!
他的最后一句“救救我”,甚至没有写完,只是在簿子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线,可以
猜想得到从那一刹间起,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我合上了日记簿,心情沉重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在尽量回忆那一天的情形。那一天,我明显地感到摩亚船长和麦尔伦两人在海中
冒出来之后,神色十分不对劲,也明显地有事情瞒著我,而我就是因为觉察到了这一点
,是以才负气离开的。
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他们两人的确是有事情瞒著我,然而对我作隐瞒的动
机,却是为了我好!
他们在海底遇到的事,一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我敢说,麦尔伦之所以自杀,
就是因为他忍受不了之故,而摩亚船长的疯,原因自然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一定不想我同样感染到难以忍受的恐怖,是以一冒出海水之后,他们就
有了默契,不再向我提及在海中遇到的事!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医生怎么说?他完全没有希望了么?”
摩亚先生摇著头:“医生说,对于神经错乱,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把握说他会甚么
时候痊愈,但如果能引导得使他将所受的刺激讲出来,或者可以有多少希望,在医学上
,这叫作‘病因诱导法’。”
我苦笑著,道:“照你所说,他已经完全疯了,甚么人能引导他作正常的谈话?”
摩亚先生搓著手,并不直接望向我,只是道:“有的,当日和他在一起的人。”
我道:“我!”
摩亚先生这才转头向我望来,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爽快地道:“好的,我跟你去,去见他,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摩亚先生也站了起来,抓住了我的手,激动地道:“谢谢你,就是你此行对他的病
情一点帮助都没有,我也一样感谢你!”
看了摩亚先生的这种情形,我也觉得很难过,道:“你不必那么说,我和他是朋友
,我立时就可以动身。”
摩亚先生连连点头,告辞而去。
我和摩亚先生第二次见面,已经在机场,飞机起飞之后,摩亚先生详详细细对我说
有关他儿子的事,目的自然是使我对摩亚船长能有进一步的了解。
在飞机降落之后,有船公司的职员在迎接摩亚先生,我们自机场直接前往神经病院
。
神经病院就是疯人院,我实在还无法举例世界上有甚么地方,比疯人院更可怕的了
。这座神经病院,建造在山上,沿途经过不少地方,风景美丽得难以形容,翠峦飞瀑,
流泉绿草,如同仙境一样。
只看外表,那座神经病院也十分整洁、美丽,墙是白色的,面前是一大片草地,有
不少人,正在护士的陪同下,在草地上散步,这些病人自然是病情较轻的。在疯人院中
,最不可忍受的是病人的那种神情,那种茫然、木然、毫无生气的神情,真叫人难以忍
受。
我经过一个女孩子,她呆呆地蹲在一簇蒲公英前,一动也不动。
在她的旁边,有一个护士,那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有一头可爱的金发,但是她望
著蒲公英的那种木然的神情,却叫人看了心酸。
我急步穿过草地,走进病院的建筑物,神经病院之中,似乎自然有著一股阴森之气
,这种阴森之气,甚至远较黑夜的墓地来得可怕。
墓地中埋的是死人,那股阴森只不过是伴随死亡而来,但是疯子,却是活生生地出
现在你的眼前的。我们才一进疯人院,就看到两个于思满面的大汉,在争夺一张破纸片
,各自发生可怕的呼叫声,他们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可是看那情形,却像是四岁一样。
一个穿著白袍的医生,迎了出来,和摩亚先生握著手,摩亚先生立时问道:“乔治
的情形怎么样?”
那位医生摇了摇头,向我望了过来,摩亚先生又替我介绍道:“这位是乔治的主治
医师,这位是
那位医师和我握著手,他先将我们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中,摩亚先生又将我和摩亚船
长的关系,向他约略介绍了一遍。
在主治医师的办公室中,我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因为我实在想去先见一见摩亚船
长。
当我提出了这一点之后,那位医师皱著眉:“卫先生,他的病情,现在发展得相当
严重,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比较安静,一见到别人,就变得十分可怕!”
我皱著眉:“可是我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见他,而且希望和他谈话。”
医师想了一想:“我建议你先在门外观察他,我们的病房的门上,都有窥视设备,
你意见怎样?”
要我们窥视摩亚船长,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医师既然这样说,而且他还说得
十分委婉,其中好像另有隐情,那就只好遵从他的意思了!
我点著头:“好,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和他直接见面!”
医生叹了一声:“那等你看到了他之后,再作最后决定。”
我向摩亚先生望了一望,他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气,我站了起来,仍由医师带著路,
我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旁,全是房间,有的房间中传出“砰砰”声,有
的房间中,传出一句又一句,重复的、单调的歌声,听了令人毛发直竖。
我们一直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医师在门口略停了一会,招手叫我过去,指
著门上的一个小孔,我立时将眼凑了上去。
那小孔上装著一个“望人镜”,其实是普通家用的那种望人镜,不过是反过来装,
可以在外面,看到房间中的情形而已。
我才一凑上眼去,就看到了摩亚船长。
那间房间的陈设很简单,摩亚船长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地坐著。
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登时吃了一惊,因为他和我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充满
自信、愉快结实的小伙子,完全变了样!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不顾一切推门进去。
我才一走进去,就听得摩亚船长,发出了一下惨叫声,那真是令人惨不忍闻的一下
呼叫声,我立时将门关好,只见他倒在床上,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的光芒,望定了我
,一面不住地摇著手,面肉抽搐著,断断续续,用发颤的声音道:“不,不!”
我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难过,我将声音,尽量放得柔和,我道:“摩亚,是我!”
摩亚船长的叫声,越来越是尖锐,尤其,当我开始慢慢地走过去之际,他喘著气,
我看出他的那种恐惧,真正是由他的内心深处发出来的,他的额上,汗珠不断渗出来,
瞳孔放大,我在离他有五六步处,停了下来,因为我感到,如果我继续走向前去,可能
会将他吓死!
他拚命向床里缩著,床的一边是靠著墙的,他一直缩到了墙前,还在拚命向内挤。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你不记得了。我们曾一起乘毛里
人号,去寻找沉船!”
找“沉船”两字,才一出口,他又发出了一声尖吽,低下了头,将头埋在被褥之中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背上所冒出来的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将他背上的衣服
渗透!
他既然将头埋在被褥中,看不到我,那我就可以继续向前走了,我直来到床前,伸
手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实在还不能说是拍了他一下,只不过是我的手指,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而已,可是他却像被我刺了一刀一样,直跳了起来。
紧接著,他整个人,向我扑了过来!
我虽然早已听得医师讲过,他在极度的恐惧之后,会变得反常的凶狠,但是我也没
有想到,他的来势,竟是如此之凶猛!
当他突然向我扑过来之际,我可以说一点预防都没有,我被他扑中,向后倒去,我
们两人,一起跌在地上,我刚准备推开他时,已感到了一阵窒息,我的颈际,被他紧紧
地扼住了!
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令得我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当时昏了过去。
我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呼叫声,立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想强迫他松开我的颈,可是他
却是那么用力地扼著我,一面扼著我,一面颤声道:“你早该死了,你应该是几根腐骨
,你为甚么不死?”
这几句话,摩亚虽然用十分可怖,完全变了音的声音说出来的,而且断断续续,但
是,我却可以听得十分清楚,他说的的确是这几句话。
自然,我当然也无法去思索,他说这几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我只想到一点,那
就是如果我再不设法令他松开我,我就要被他扼死了!
我放开了他的手腕,照准他的下颏,就是一拳。
这一拳,我用的力道十分大 我必须大力,因为如果不用力的话,他不可能放开
我。
第五部:海底怪人
果然,这一拳击出,他又发出了一下极可怕的呼叫声,双手松了开来。
他被我这一拳,击得倒在地上,病房的门也在这时打开,医师和摩亚先生,一起冲
了进来,我一跃而起,一面后退,一面道:“你们快出去!”
医师和摩亚先生,立时又退了出去,我扶起了椅子,揉著颈,望著摩亚船长。他跌
倒在地,好一会不动,然后又慢慢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的情形,像是已镇定了很多,他
不再恐惧,也不再向我进袭,只是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努力在自己的脸上挤出笑容来:“怎么样,船长,现在可以谈了么?”
他仍是一动不动地望著我。
我本来想告诉他关于麦尔伦的死讯,但是一转念间,我决定欺骗他,我道:“船长
,你不肯说也没有关系,麦尔伦已完全告诉我了!”
他陡地震动了一下,伸手向我指著,忽然大笑了起来,一面笑著,一面向我冲了过
来。
这一次,他却并不是向我袭击,而是冲到了我的面前,抱住了我,不断用手拍著我
的肩头,仍然不断地笑著,我将他推了开去,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笑声止住,仍是一
副木然的神气。
我直视著他:“你的秘密,已不成其为秘密,任何人都知道了!”
他又震动了一下,可是这一次,没有再笑,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觉得我的话很有效,是以我凑近他:“说出来,你在海底见到了甚么!”
当我的脸凑近他的时候,他陡地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那一下惊呼声之可怖,我实
在不容易在几十年内轻易忘记,接著,他双手向我面上抓来,幸而这次我已有了准备,
立时后退。
他立时抓起了枕头,遮住了脸,全身发抖。
我想去拉开他手中的枕头,可是他却死抱住枕头不放,我只好放弃,在他的耳际大
声道:“摩亚,麦尔伦全说了,你也不必将恐惧藏在心里!”
可是他没有反应,接著,我又花了足足半小时,说了许多我认为足以刺激他的话,
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用枕头遮著脸。
医师又推门进来:“卫先生,到此为止吧,我怕他会支持不住!”
我叹了一声,和医师一起走出了病房。摩亚先生一直等在病房之外,他显然知道事
情毫无进展,是以看到我出来,只是苦涩地笑著。
我甚么话也没有说,我们又回到了医师的办公室中,坐了下来。过了半晌,医师才
道:“
我低著头,刚才和摩亚船长的会面,在我的心头,造成了一股异样的重压。
我想了一想,才道:“并不能说完全没有用,至少我已经知道,他心中有一项重大
的秘密,那是他的病因,如果他能将这项秘密说出来,那么,他的病,或许立时就能有
所改善!”
医师望著我苦笑:“当然,你说的话是符合实际情形的,可是你却不知道,凡是在
这种情形下神经失常的人,并不是他固执地不肯将秘密说出来,如果是那样,他就清醒
了,他现在的情形是,由于重大的刺激,在他自己的脑中,对这项秘密,也是一片空白
,就算他极愿告诉你,也办不到!”
摩亚先生道:“那么,没有办法了?”
医师道:“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查过世界各地同样病例的记录,有几则这样情形,
而结果痊愈的!”
我忙道:“他们用的是甚么方法?”
医师道:“在病人的面前,请出这个秘密来,使病人再受一次刺激,而恢复正常!
”
我和摩亚先生互望了一眼,摩亚船长和麦尔伦在海底遇到了甚么,除了他们两个人
之外,没有人知道,而麦尔伦已经死了!
在我们互望一眼之间,我想,我们都立时明白对方,在想些甚么。
摩亚先生站了起来:“那好了,不管他在海底见到了甚么,我到同样的地点去,再
经历一次,就可以知道了!”
医师陡地一震:“摩亚先生,我绝对反对这样做,我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们这
里,再多一名疯子!”
摩亚先生的神情很激动,脸色苍白,他还没有再说甚么,医师又道:“看你现在的
情形,你绝比不上令郎,将来你成为疯子之后,情形一定比他更严重!”
摩亚先生显然不服,可是我不让他先说,已经道:“我去!”
医师以一种极其惊讶的目光望著我,摩亚先生的提议,是出自父子之情,那是可以
了解的,而我甘愿去冒险,又是为了甚么呢?
摩亚先生也望著我,看来,我甘愿去冒这个险,究竟为了甚么,他也一样不了解。
我们三个人全静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听得摩亚先生道:“我认为 ”
我只听他讲到这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要任何人陪我去,摩亚先生,或者
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最喜欢一切稀奇古怪的事,而且,不知见过多少古怪的事,不
论他们曾在海底见过甚么,也不管他们因此而发生了甚么样的悲剧,但是我一定经受得
起的。”
医师低著头,显然他认为这件事,他不便表示意见,摩亚先生则搓著手,我道:“
我想,我们可以就此决定了,我一定要去,因为当日,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在海
底有了如此可怕的经历,而瞒著我的话,我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摩亚先生在望著我:“如果你需要甚么报酬 ”
这一次,我又是不等他讲完,便又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要任何报酬,但是,我
却需要你供给我此行的一切设备。”
摩亚先生忙道:“可以的,毛里人号可以任你使用。”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要毛里人号,太慢了,我想要一架性能优越的水上飞
机!”
摩亚先生道:“那绝无问题。”
我笑了笑:“这一切细节问题,我们不必在这里讨论 ”
我在医师的肩头上拍了拍:“请你好好照顾摩亚船长,我会尽快回来!”
医师喃喃地道:“愿上帝保佑你!”
我耸了耸肩,和摩亚先生,一起离开了疯人院。在接下的来的几天中,我为我的远
征,作充分的准备,以摩亚先生的财力而论,做起准备功夫来,事半功倍,我带了许多
一定要用得到的东西,也带了一些可能用到,但不一定要用的东西。
摩亚先生替我准备的,是一架中型的水上飞机,他坚持要和我同行,而被我拒绝了
之后,又要派一个十分著名的潜水专家和我一起,但也同样给我拒绝了。
他又通过纽西兰政府,向其他各国政府,通知有我这样一架飞机,要往大西洋,请
各该地政府,尽量给我方便和协助。
我起飞的时间,是下午二时,事先,我已经试过好几次起飞和在水上降落,证明这
架水上飞机,性能极其优越,所以起飞之后,我采取直线飞行,一直到午夜,才到了预
定的第一个站,补充燃料。
飞行的计划十分顺利,第三天中午,已经到了当日“毛里人”号停泊的上空,我低
飞,打了一个盘旋,借助科学仪器测定的正确位置,我几乎就降落在当日毛里人号停泊
的地方。
那一天,当我飞抵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很阴,一天都是乌云,海水的颜色,也显得
特别深沉,好像一个心中有著巨大的郁怒的人的脸一样。
在盘旋一周之后,我开始降落,飞场在水上兜了一个圈子,停了下来。
当飞机在海上飞的时候,海水看来,好像十分平静,但是一等到停下来时,我就开
始觉得有点不妙了。看来很平静的海水,显然有著暗涌,因为机身幌动得很厉害,当我
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动的时候,我要扶住舱壁,才不致于跌倒,这时,只有我一个人,在
汪洋大海之上,要是有了甚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怕没有甚么人可以救得了我!
我打开了机舱的门,望著大海,由于机身的摇幌,海面看来像是反覆不定的一张大
毯子,使我有点头晕,我定了定神,先放下了一艘充气的橡皮艇,然后,将应用的东西
,一件件缒下去。
这时候,我有点后悔,何以坚拒摩亚先生的提议,带一个助手来。
因为如果有一个助手的话,那么,我这时至少可以有人帮助,而更重要的是,当我
开始感到有一点害怕的时候,可以有一个人和我交谈,互相安慰鼓励,而现在却只有我
一个人,一个人而感到害怕,唯一的结果,就是害怕的感觉,越来越甚。
我尽量不使自己去想这些,天气报告证明这一带天色虽阴,但不会有甚么大的变化
,而我估计,我在海水中,也不会耽搁太久,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有所发现,而起飞
回去!
我缒下了应用的东西,在飞机上换上了潜水的装备,沿著绳梯,到了小艇上。
我校正了方向,跳进了水中。
海水很冷,一进水中,就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我伏在海底推进器上,当日麦尔伦潜
进水中,他行进的方向,我是知道的,我就照他的方向,一面前进,一面潜得更深。
当我潜到了海底之后,我看到了海底洁白的沙,沙是如此之细,如此之白,很出乎
我的意料之外。
我操纵著推进器,向前潜著,海底很平静,和其它任何地方的海底,并无不同,我
小心留意著海底的情形,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我实在没有甚么特别的发现。
那时,我已经兜了一个圈子,开始兜第二个圈子,将半径扩大。
我估计在兜第二个圈子的时候,离飞机停的地方,约是五百公尺,接著,是第三个
圈子,半径增加到
海底看来仍很平静,成群的鱼在游来游去,当我来到西北方的时候,我看到东西了
!
我看到的可疑东西,离我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我立时向那东西靠近。
开始时,我还不能肯定那东西是甚么,但是当我渐渐接近它时,我立时可以肯定,
毫无疑问,那是一艘船,一艘沉了的船!
当时,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跳得如此之甚,或许是
因为事情来得太容易了,我下水只不过一小时左右,就看到了沉船。
而且,沉船看来如此清晰,船的一半,埋在沙中,而船首部分,露在沙上,海水清
澈,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艘西班牙海军全盛时期形式的大船。
我操纵著海底推进器,迅速地向沉船接近,当我更接近船头的时候,我又看到了船
头上的标志,那正是我熟知的徽饰。这艘船,就是摩亚船长要找的“鬼船”!
我又立时想到,摩亚船长和麦尔伦两人,当日一定也是下水不久之后,就看到这艘
沉船的,自然是麦尔伦,因为他最先下水,而他在看到了沉船之后,一定立时告诉了摩
亚船长。
当时,我正躺在帆布椅上沉睡,摩亚船长在接到了麦尔伦的报告之后并没有叫醒我
这一点,我不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而他自己则立时也下了水。
但是,接著,又发生了甚么事呢?为甚么他们两人,神色仓皇地冒出水面,立时离
开了这里,结果一个自杀,一个成了疯子?
但是,不论他们当日遇到了甚么事情,我现在既然已看到了沉船,他们所遇到的事
,我也一定立时可以亲自经历的了!
想起他们两人的结果,我的心情,极度紧张,等到我来到了船边的时候,我伸手抚
摸船身。
这时候,我起了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疑惑之感。根据摩亚船长的考证,这艘船,沉
在海底,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但是当我触摸到船身之际,却一点也没有摸到朽木的感觉
,我碰到的,仍然是保养得十分好,十分坚实的木头,就像这艘船是在一小时之前才沉
进水中的一样!
我将推进器固定在船边,然后,沿著高大的船身,向上“爬”去,我其实应该说是
向上“升”去,不一会,我就来到了甲板上。
整艘船,以四十五度角倾斜著,船首在上,船尾埋在海底洁白幼细的沙粒中。
当我来到甲板上的时候,我的惊讶更甚,因为,不论从甚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艘
新船,决计不是在海水中沉没了数百年的沉船。
我攀著甲板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全有著航海者所用的专门名称,我也不一一介绍
了,然而有一点必须说明的是,这些东西,不论是我的视觉和触觉,都告诉我,那是新
的!
我心中的惊疑,越来越甚。那种惊异之感,是如此汹涌而来,以致刹那之间,我几
乎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不畅顺起来。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一面接近一扇舱门,一面不住告诉自己,我这时所遇到的,是
一件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事,不论我再见到甚么,我都必须保持镇定。
等到我的手,已然可以碰到舱门之际,我伸手轻轻一拉,门便向外浮了开来,船舱
之中,相当黑暗,一时之间,我看不清舱中有甚么,但我还是先游了进去,随即亮了灯
。
我看到了一个空的船舱,舱中甚么也没有。
那船舱相当宽敞,可是却甚么也没有,船舱有两扇窗子,窗上有著木头雕花的装饰
,那些花纹,看来仍然是凹凸玲珑。
如果不是整艘船在海水之中,我在那样的情形下,看到了那样的情形,一定会不由
自主,高声问“是不是有人”了!
这时,我当然没有出声,可是我心跳得极其激烈,我甚至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在
甚么地方,我是在一艘沉船之中么?一定是的,但是,沉没了几百年的船,何以如此之
新,如此之异样。
我在这船舱中,上上下下,游了一遍,正准备再去察看船上的其他部分时,突然我
听到了一阵“拍拍拍”的声响,自下面传了上来。
当我一听到那种声响之际,我心中的恐惧,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我就像是全身浸在
冰水之中一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种声响,听来像是有人在用锤敲钉子!
而这种声响,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的了。当日,当我一觉睡醒之后,在弃置在“毛
里人”号甲板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中,就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来。
而现在,我又更直接地听到了这种声音。
我在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又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我立时游出了这个舱。
出了船舱之后,那种声音,听来更是清晰,而且,我听出,那是在船尾部分传了过
来的,也就是说,这种声响,是整艘船,埋在海沙的那一部分传出来的!
一艘船,在海底沉了几百年,有一大半,被埋在海沙之中,而埋在海沙中的那一部
分,居然会有锤打钉子的声音传出来!
我觉得我的勇气,在逐渐消失,已到了没有胆子再逗留下去的地步了!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立即冒出水面,回到飞机上去!
可是,我此来的目的,又是为了甚么呢?我不是曾许下豪语,不论海底有著甚么怪
事,一定要探个明白,才算是对得起摩亚船长的么?
这时,我开始感到,在未曾经历一件事情之前,想像可以应付是一件事,而到了身
历其境之际,是不是真正能应付,又是一件事!
出了那船舱之后,我双手拉住了船舷,这时,只要我双脚向上蹬一下,我就可以离
开这艘怪异莫名的沉船,浮上水面了!
但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
这具对讲机,搁在近船舱处的两个木桩之间,那一定是麦尔伦留下来的。我当日在
毛里人号的甲板上,听到那种声音,一定是由这具无线电对讲机传过来的。
看到了那具无线电对讲机,事实上,并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相反地,却增加我的恐
惧,但是,却也使我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那便是打消了离开这艘怪异的沉船的原因
。
我向下沉,伸手取起了这具无线电对讲机,同时,那种“拍拍”声,还在不断传来
。
我又发现,有一扇半打开的舱门,可以使我进船的内部去,而且看来,海沙只不过
淹没了船的外部,并未曾侵入到船身之中。
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一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当它的一大半,被海沙淹没
之际,海沙一定也填没了船上的每一个空隙。但是,这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之久
,还是如此之新,那么,就算海沙未曾侵入船尾部分的船舱,也不算是甚么特别的怪事
了!
我勉力定了定神,从那扇舱门中,钻了进去,向下慢慢游去。
我已游到了船尾部分的船舱之中了,那正是被埋在海沙之中的。我过了一个舱又一
个舱,舱中全是空的,那种“拍拍”声,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惊悸,也越来越甚。
我在想,那一定是有一条大鱼,被困在舱中游不出来了,是以正在以鱼身撞著舱壁
。
但即使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因为,就算有大鱼被困在船舱之中,所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是那样的,这时我所听
到的,明明是有人用锤在敲钉子的声音。
我终于又来到了一个舱的门口,舱门紧闭著,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种敲打声,
是从这扇门之中,传出来的。那也就是说,只要我伸手推开门,我就可以看到,究责是
甚么东西在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来了!
我伸手去推门,我的手在发著抖。
在水中,手发抖,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由于我的手在发抖,而且,抖得如此剧烈,是以当我伸手向前的时候,抖出一连串
的水花来,我推门,可是那扇门却不动。
附在我头罩上的灯光,正照在那扇门上,而我已伸手在推门,我当然可以看清这扇
门的结构,这扇门看来,并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在门口,有十字形交叉的铜箍。
而且,根据位置来推断,这间舱房,可能就是这艘沉船的船长室。
我推了一推,没有将门推开,心中有点不服气,因为我不信我会推不开一扇在海底
沉了数百年之久的船舱的门,于是我用力,以膝去撞门。
当我的膝盖撞到门口之际,发出了一下声响。
而在这一下声响之后,那种“拍拍”声,忽然停止了!当那种怪异的声响,不住在
耳朵响著的时候,固然使人觉得可怖,但是当那种声响,忽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寂静之
后,却更加叫人受不了!
我那一撞,并未曾将门撞开来,于是,我略退了一退,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向前撞
去。
我以为,这一下,一定会重重撞在门上的,却不料,就在我的身子,快撞到门上之
际,那扇舱门,陡地打了开来!别忘记船是呈四十五度角斜埋在沙中的,那扇门一开,
我立时向下沉,沉进了门中。
当我止住了我下沉之势时,我已经碰到了门对面的舱壁,我立时转过身来。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那绝对无法置信的事!
在我的对面,在灯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是的,我说是一个人,不是一条鱼,那人 我真不知该如何依著次序来说的好
那人并没有任何潜水设备,就是一个人。他穿著很简陋,但是显然不是属于现代人的
衣服。
他的头发,向上浮起,浮在水中,他睁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面前,是一口相当大
的木箱子,他的手中,捏著一个铁锤。
一个人,在木箱上锤铁钉!
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放在陆地上的话,那真是普通之极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是在海底,在一艘沉了数百年的沉船之中,我记得,我不断地发出尖
叫声,我看到那人,口中喷出气泡,挥著铁锤,向我击来。
他的第一锤,就打破了我的头罩上的灯,我的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我根本已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因为我心头的惊惧,便我全身发软。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只觉得,对方的铁锤,不断地击在我的身上。
如果不是在水中的话,我想,我一定要被对方的铁锤,打得骨断筋裂了,但是水的
阻力却救了我,我只感到一下又一下的打击,但是却不致于致命。
当我有了气力,可以推开那个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已挨了多少下打击,我推开了那
人,向上浮去,大量的气泡向上升,我竟然一下子就浮出了舱口,我立时将门紧紧地压
上,大口喘著气。
我这时的一切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我脑部的正常活动,几乎全为过度的惊
惧所破坏了,我无法详叙当时动作的细节,因为我根本无法知道我做了一些甚么,我是
在一种狂乱的情绪下动作的,我不知压了那扇门多久,我又向上升去。
我一面向上伸,一面手脚不住乱动,我一直向上升著,是怎么离开那艘船的,我不
知道,我一看到了光亮,就拚命向前游,一直游出了不知多远,才升上海面,当我从海
水中冒出头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水上飞机,就停在离我不远处。
而当我升出水面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切全是不可能的,全是我在海底所产
生的幻觉,我又向前游著,抓住了水上飞机舱口垂下来的梯子。
我甩脱了头罩,大口喘著气,头罩浮在水面上,上面的灯被击碎了。
如果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全是幻觉的话,那么,头罩上的灯,会随著幻觉而
碎裂么?
我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一面喘著气,一面又下了几级梯子,将浮在海面上的头罩
,捞了起来,一口气爬进了机舱之中,再来看那头罩。
我之所以要爬进了机舱之后再看那头罩,是因为我怕停留在梯级上,而又证明了我
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并不是幻像之后,我会支持不住,而跌进海中去!
这时,我已经进了机舱,坐了下来,再来察看那头罩,只见上面的灯不但被打碎了
,而且,在铝合金制成的头罩上,还有很多凹进去的地方,那显然是用锤子,大力敲击
出来的。
我眼前立时又现出了在海底的那个人,挥著锤子向我进袭的形像,我的头上,还在
隐隐作痛!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整个人软瘫著,像是虚脱了一样,除了大口大口喘著气以外,
甚么也不能做。
我不知自己在座椅上痈痪一样地坐了多久,等我又有可能打量四周的环境时,我发
现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那就是说,我在机舱之中,脑中一片空白,甚么也无法想,像
是木头人一样地坐著,已经有几小时之久了!
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突然跳了起来,关上了机舱的门,然后,我以神经质的
动作,发动了引擎,由于我的心思是如此之慌张,以致我的全身,都把不住在簌簌发抖
,水上飞机在海面上向前疾冲了半小时之久,我竟忘了拉起起飞杆来。
等到飞机上了空,我一面喘著气,一面和最近的机场联络,告诉机场控制室,我要
紧急降落。
这时候,水上飞机实在一点毛病也没有,但是有毛病的是我这个飞机驾驶人,我的
飞机驾驶技术,应付这种水上飞机,绰绰有余,但这时,我不住在发著抖,比最厉害的
疟疾患者尤甚,我只要求能降落,让我好好地静上一静。我甚至连机场控制室的回答也
没有听清楚,幸而我还有一分理智,使我能向目的地飞,而这一点,事实上也由于是求
生的本能而来的。
当水上飞机降落之际,在跑道上可怕地弹跳著,又折断了一只机翼,才算停了下来
。我依稀听到了救伤车和救人车的紧急呼号声,但是以后的情形如何,我就完全不知了
,因为我已经忍受不住,而昏了过去。
当日,麦尔伦和摩亚船长,自水中升上来之际,他们的面色虽然恐怖,但是他们却
也不致于立时昏了过去,那并不是我的神经不如他们坚强,而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
且立时又看到了我的缘故。
当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如果仍然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这种惊恐,必然迅速
加深,以致于不可忍受,但如果立即遇到了别人的话,恐惧就会比较减少。
我就是直到降落之际,并没有任何机会遇到任何人的缘故,是以才忍受不住而昏迷
过去的。
事后(九天之后),一位精神病专家对我说出了他的意见,他说,一个人在过度的
惊恐刺激之下,在最短时期内昏过去,是一个好现象,那能使人的神经,有松散的机会
。如果不是藉昏迷来调剂神经,那么,便会有可怕的后果 发疯。
我当时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早已住在医院之中了。
一位医生在病床之前,看到我醒了过来,他立时道:“镇定一些,你受了极大的刺
激,我已替你注射了镇静剂,你最好快些熟睡。”
我眨著眼,想坐起身来,但是我的身子才动了一动,医生双手就按住了我的肩,直
视著我。不知道是镇静剂的作用,还是他在望著我的时候,在施展催眠术,总之,我甚
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觉得极其疲倦,而立时合上了眼,睡了过去。
第六部:鬼船的进攻
这一觉,足足睡了二十小时之久,等到我再度醒来时,我已经恢复正常了。
在护士的搀扶下,我起了床,然后,我洗了澡,进了餐,精神十分好,虽然想起海
底中的情形,仍然有点不寒而栗,然而我毕竟是经历过许多古怪荒诞的事情的人,总可
以忍受得住。
接著,是摩亚先生来了。
他走进病房,就道:“我一接到你紧急降落的消息,立时启程来看你,你怎么样?
”
我勉强笑了一下:“看来我很好,不过那架飞机却完了!”
摩亚先生挥著手:“别提那架飞机了,你在海底,究竟遇到了甚么?”
我略为考虑了一下,说道:“请你镇定一些,也请你相信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摩亚先生的神情很严肃,于是,我将我在海底所见的情形,讲了出来。
当我说完之后,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一言不发,站了起来,我道:“你以为
”
摩亚先生陡地打断了我的话头:“算了,早知有这样的结果,我不会答应让你去潜
水!”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时明白了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不禁大是有气,大声道:
“怎么样,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摩亚先生的态度,变得和缓了些,他想了一想,才道:“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数
十年来,所受的教育,无法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我只能相信 ”
他请到这里,顿了一顿,我立时道:“你只能相信甚么,说!”
当时,我的态度自然不十分好,但是摩亚先生,却还维持著他的风度:“先生,全
是幻觉,你潜得太深了,人在海底,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我大声道:“我宁愿这一切,全是幻觉,但是我的潜水头罩上的灯被打碎了,头罩
上还有过被锤敲击的凹痕,我不以为幻觉会有实际的力量!”
摩亚先生立时道:“实际的情形是,当你在产生幻觉之际,你在乱撞乱碰,头罩自
然是连续碰到了甚么硬物,才会损坏的。”
我叹了一声:“不是我碰到了甚么硬物,而是甚么硬物碰我的头罩,那‘甚么硬物
’,是一柄铁锤,握在一个大汉的手中!”
摩亚先生望住了我,不出声,他的那种眼光,令我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我陡地跳了
起来,叫道:“不要将我当作疯子一样地望著我!”当我叫出了这一句话时,摩亚先生
陡地震动了一下,而我立即知道他是为了甚么而震动的,因为在他的心中,的确已将我
当作疯子了!
他在震动了一下之后,立时转过头去,我们之间,保持了极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先生,你希望我能够做些甚么?”
我道:“第一,当然我还要到疯人院去,和令郎面谈,第二,我希望以你的财力,
组织一个海底搜索队,将这件神秘莫测的事,公诸天下!”
摩亚先生听了我的话之后,苦笑著:“真对不起,这两项要求,我都不能考虑!”
我张大了口,像是呼吸困难一样,好一会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你甚至不让我再去
见他?”
摩亚先生摇著头:“不是我不让你去见他,而是,而是 ”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在那一刹间,我只感到他脸上的皱纹加深,面色灰败
,显出了极其深切的哀痛来,我一看到他这样的情形,身子便把不住发抖:“船长他,
他怎么了?”
摩亚先生缓缓转过身去,显然他是在维持身份,不愿在我这个不大熟悉的人面前,
表现出太大的哀痛来。但是,我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同样可以在他的语声之中,听
出他的哀恸来。
他徐徐地道:“你走了之后的第二天,护士进去,送食物给他,他惊叫著,袭击那
护士,护士为了自卫,用一只頩敲击他的头部,等其余人赶到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几
小时之后就……死了!”
我听得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的确,叫我说甚么好呢?我冒了那么大的险,在海底经历了如此可怕的经历,为的
就是想在弄明白了真相之后,能使他复原。可是,他却死了!
呆了很久很久,摩亚先生才木然转过身来:“好了,就将他当作一场噩梦吧!”
我无话可说,摩亚先生遭到了那样的打击,我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了!
我又呆了好久,才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摩亚先生,对你来说,事情可以当作一
场噩梦,但是我不能,我要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弄一个水落石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
法,证明令郎是一个出色的航海家,而不是会在海面或海底,随便发生幻觉的那一类神
经不健全的人!”
摩亚先生静静听著,一声不出。
我又道:“这正是令郎空前最关心的事:他的名誉。一个人生命可以结束,但是他
的名誉,却是永存的!”
摩亚先生叹了一声。我又道:“当然,我会单独进行,不会再来麻烦你的了!”
他又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对你的话,表示深切的同情,不过我希望你好好
休息一下,将一切全都忘记!”
我略牵了牵嘴角,我是想勉强地发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来,但是结果,勉强笑也
笑不出,但是我不同意他的话,却已表露无遗了!
摩亚先生用手在脸上抹著:“人类医学发达,可是却还没有一种药,服食之后,可
以忘记一件事的,不然,我宁愿忘记我有一个儿子,那么,我以后的日子,一定容易打
发得多了!”
我紧盯著他:“你为甚么不愿意考虑我对你说的,在海底中见到的事情?”
摩亚先生摇著头。我来回疾走了几步:“或许,你和我一起去潜一次水,我们配戴
武器,携备摄影机,将水中的那人摄影,或者将他活捉了上来?”
摩亚先生望著我,过了半晌,他才道:“卫先生,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来说去,他仍然完全不相信我!
我在病床上躺了下来,摩亚先生道:“真对不起,我太疲倦了,疲倦到不想做任何
事情。”
我没有再说甚么,的确,摩亚先生因为过度的哀伤,而甚么事情都不想做了,我再
强要他去潜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又默默相对了片刻,摩亚先生才道:“我要走了,祝你好运。”
我苦笑著,和他一起走了出去,我们通过了医院的长走廊,虽然相互之间,全没开
口,但是我想他和我一样,一定也有不想分手的感觉。
但是,终于来到了医院的门口,他和我握手,然后,转过身去,我看看他已快上了
车子,忽然,他又转过身,急急向我走来。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有一件事,我或许要对你说一下。”
我望著他,他道:“真是造化弄人,他是头部受了重击之后,伤重不冶的 ”
一听得他提及摩亚船长的死,我立时便感到,他要对我说的话,一定极其重要,不
然,他已经悲伤极深,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再提起他的儿子来的。
我用心听著,摩亚先生续道:“在临死之前的十几秒钟,他竟完全清醒了,我的意
思是说,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不是疯子!”
我忙点著头,道:“这是奇迹,他神经失常,可是在受了重击之后,却恢复正常了
。”
摩亚先生道:“是的,可是时间太短暂了,只有十几秒钟,接著,他的心脏就停止
了跳动!”
我感到自已呼吸急促,我忙道:“他在那短暂的时间中,一定说了些甚么,是不是
?不然,你怎能知道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
摩亚先生点著头:“是的,他说了几句话,当时,我和几个医生在他面前,他认得
出是我,用微弱的声音叫著我,接著,他说那人打得他很重,他自己知道,一定活不下
去了,我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他,不该怪那个护士,护士是自卫才如此做的,他就死了!
”
我简直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道:“他说甚么?他说有人不断敲他的头部?”
摩亚先生道:“是的,那护士敲他的头部。”
我停了片刻:“对于他最后这句话,我和你有不同的看法,摩亚先生,我想他是说
,在海底,那人用锤在打他!”
摩亚先生立时声色俱厉地道:“卫先生,我儿子在临死的一刹间,是清楚的,他一
见我就认出我来了!”
摩亚先生一说完,立时转身走了开去,上了车,车子也疾驶而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
在刹那间,我完全可以肯定,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决不是幻觉,我之所以如此
肯定,自然是因为摩亚船长临死时的那一句话。
这句话,在任何人听来,都以为他是指那个自卫的护士而言的,但是我知道另有所
指。
摩亚船长在清醒之后,不会再记得神经错乱时的事,神经错乱之后的那一段长时间
,不会在他的脑中留下记忆。他醒了过来之后,知道头部受了重击,快要死了,在那一
刹间,他所想到的,是以前的事,是他神经错乱之前的事。
我这样说法,是完全有医学上的根据的。那么,就是说,在他神经错乱之前,也有
人用硬物敲击他的头部。
那还用怀疑么?摩亚船长在海底,在那艘沉船之中,也曾被那个不可思议的水中人
,以铁锤袭击!
这就证明,在沉船中,的确有一个人活著,这个人活在水中!
我站了许久,直到遍体生出的凉意使我打了一个寒噤,才慢慢地回到了病房之中。
一个在水中生活的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是那却是我在海底所见的事实。
虽然,到现在为止,只有我、麦尔伦和摩亚船长三个人见过这个人,而两个已经死
了,我将这件事讲出来,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我的话。
但是,只要真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事情就简单得多了,任何人,只要肯在这个地
点,潜下水去,找到那艘沉船,他就可以见到那个人。
只不过问题在于,如果他人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他们就不会跟我去潜水,最好的方
法是,我用水底摄影机,将那人的照片,带给世人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想到这里,我已下了决心,我还要单独再去作一次潜水,再和那人见一次面,然
后,来揭开这个不可思议的大秘密。
我精神大振,当日就离开了医院,搬进了酒店,同时,以长途电话,通知家人替我
汇钱来。
三天之内,我作好了一切准备,包括选购了一艘很可以用的船在内,我又出海,驶
向我曾经去过两次的那个地点,去作探索。
当船到达目的地之际,天色已黑,我决定等明早再说。
当晚,海面上十分平静,月白风清,船身在轻轻摇幌著,我本来是想好好地睡上一
觉的,可是在床上,说甚么也睡不著。
翻来覆去了几小时之后,已经是午夜了,我披了一件衣服,来到了甲板上。
海面上开始有雾,而且,雾在渐渐地加浓,我在甲板上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由于雾渐渐地浓了,海面的空气,觉得很潮湿,所以我在吸烟的时候,烟上发出轻微的
滋滋声。
海面上有雾,这表示日出雾散之后,会有一个好天,这对我潜水是有帮助的,而且
我来的时候,已算定了正确的位置,那艘沉船,可能就在我船停泊地方,不到
处。
想到天一亮,我就可以带著摄影机下水,将那个在沉船中的人,摄进镜头之际,我
的心跳得更厉害,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吸了一支烟,又点燃另一支,一连吸了三支烟,雾更浓了,我忽然听到,附近的
海面上,有一种“泊泊”的声响。
我陡地紧张起来,这种声响,一听就可以辨别出,是海水中有甚么东西在移动,震
动了海水而发出来的。
我立时站了起来,从声音来辨别距离,那声音发出的所在,离开我决不会很远。可
是,雾是如此之浓,我无法看到任何东西,向前望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而那种声音在持续著,不但在前面,而且在左面和右面,也有同样的声音传来。
我变得十分紧张,突然之间,我想起这种声音,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当“毛里人”号在行驶之际,有一次,摩亚船长就曾将我和麦尔伦两人叫醒,叫我
们静静地倾听,那一次,海面上的雾,和现在一样浓,只不过,那一次,声响听来较远
,而这次,声响却来得十分近。我慌张地朝三个有声响传来的方向转动著,也不知道是
由于甚么冲动,我大声叫了起,问道:“甚么人!”
我声嘶力竭地叫著,叫了七八遍,那种水声,竟在渐渐移近,陡然之间,我看到东
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