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叫什么?”
金大富给我一喝,停止了挣扎,只是愣愣地望著我,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金
美丽也带著哭音在叫︰“爸,别哭,别哭,
刚才,我还有一个想法,金大富父女是联手在做戏,想打动我帮忙他,现在看到这
种情形,我也不禁心软,心想,就算他们是在做戏,做到了这等程度,也真该同情他们
一下了!
我走向前去,金美丽又用充满了哀求的目光,向我望来,我向她点了点头。
金美丽立刻明白了我已经答允了帮忙,她激动得泪花乱转,但却又高兴莫名。
金美丽人如其名,真的十分俏媚可人,这时我望著她,忽然想起陈丽雪的话来,如
果有报应的话,她的报应,似乎比金大富的更惨!真难以想像那么美丽的一个女郎,曾
有过什么恶行,难道她真的会是蛇蝎美人?
(这时我的思绪十分乱,飘忽之极,忽然想到,像武则天,不知杀了多少人,不知
该受什么报应?还是她在当皇帝的时候,也做了不少好事,可以抵消她的恶行?)
(忽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想到了那么古怪的问题,真是点匪夷所思。)
金美丽声音发颤,叫道︰“爸,卫先生答应了!你有救了!”
金大富看来疲倦之至,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谢谢,谢谢!”
我向那两个男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金大富,金大富脚步踉跄,向我走来。
我立时道︰“我要好好和你谈谈,就是我和你两个!”
金大富连声道︰“你怎么说怎么好,全听你的!”
我向楼梯上指了一指,他看来已经完全回复了常态,竟自己先快步走了上去。金美
丽还十分担心,拉著白素︰“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素皱著眉︰“不知道,但请放心,他……他……”
白素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金大富父女,各有各的怪异,共通的是他们见到
了陈丽雪,都会惊骇欲绝,金美丽曾有可怕之至的幻觉,金大富是不是也一样呢?白素
也十分想知道,所以她向金美丽道︰“你请先回去,
!”
金美丽犹豫了一下,向已经上了楼梯的金大富挥了挥手,告辞离去。
我和白素一起上楼,和金大富一起进了书房,坐了下来。不久之前,金大富就在这
里,向我详细叙述他在那个地方的怪异经历。
在上楼的时候,我和白素已经有了默契,由我来向金大富发问。金大富搓著手,刚
才进来时的那种因为极度失望而近乎疯狂的神情已经消失,而变得十分焦切 这实在
使我有理由相信他刚才是在做戏,但反正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也就不必去计较了
。
我的第一句话是︰“金先生,我们之间的谈话,必须绝对真实,不能有半句歪曲,
也不能有半句隐瞒!”
金大富忙道︰“一定!一定!事情和我的下半生有关,我怎么敢乱来!”
我又盯著他几秒钟,对于他这时的诚意,我并不怀疑,于是,我开始问第一个问题
。
十七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金先生,你是不是曾有过一种经历,感到自己忽然回到了古
代,在那种经历中,你是另外一个人,做著一些和你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事?”
在陈丽雪的叙述之中,在古代,金大富曾是一个手持水火棍,向一个偷情少妇敲诈
勒索的恶棍,行径十分卑鄙。我首先要肯定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经历。
当我发问的时候,金大富十分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他却眨著眼,想了片刻,才
道︰“请你把问题重复一遍。”
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遏,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下相当暖昧的咕咕声,显然,那是他
对我这个问题表示不满,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金美丽没有那样的经历(或幻觉),金大富也没有,这一点
,两人的情形相同。
看来,金美丽和金大富,都不知道他们曾在若干年之前,曾经扮过什么角色。
如果报应是可以经历许多世代才发生,那么今生今世遭了报,可能遭报者全然不知
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因为前生的事,再前生的事,再再前生的事,或是许多生以前的事
,遭报者本身根本不记得了!
像金大富,如果他是为了曾向那美妇人勒索,或者事情发展下去,他有更大的恶行
,而要接受变成疯子的报应,由于他全然没有身在古代的记忆,所以他不会明白自己为
何会有那样的下场!
最大的疑问是︰金大富和金美丽自己也绝无任何记忆的事,为何会在陈丽雪的“幻
觉”中那么清楚地显示出来?当真是怪不可言之至!
沉默维持了半分钟,金大富才道︰“这个问题很怪,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早就
料到他必然会有此一问,所以我立时把陈丽雪所画的那两张画像,递给他︰“请看!”
金大富接了过来一看,立时霍然起立,画像十分传神,他自然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
他自己。他神情极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穿著这种古怪的衣服干什么?我又
为什么那样害怕?”
我答得直接︰“有一个人,忽然之间会进入古代,经历一些怪异的事。”
金大富又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嗯!时光倒流?在时间中旅行?像王居风和高彩
虹一样?”
白素不禁笑了起来︰“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你倒看得很多。”
金大富也笑了起来,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我知道自己的事,只有卫先生可
以帮忙,当然得先把他曾记述过的事,背得滚瓜烂熟才是。”
我不耐烦︰“别说废话了!这个人,在她的一次进入古代的经历中,见过……”
我本来想说“见过你”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说并不妥当,所以我改了口︰“见
过一些人,其中一个人,她对之印象深刻,所以画了下来,她的绘画造诣很高,你看,
这人画得多么生动。”
金大富先道︰“是!是!画得很好,一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和我十分相似……嗯
,可以说简直一模一样。这是不是说明,古代有一个人,和我长相一样?”
我想了一想,才道︰“如果那个人进入古代,是真正回到古代的话,可以那么说。
”
金大富又乾笑了两声︰“中国人多,上下几千年,有相貌相同的,倒也不算奇怪,
孔子也曾给人误认为阳货,他们还是同时代的人哩!”
我指著画道︰“你注意这幅,画中那人的神情!”
金大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人……惊怖欲绝,他一定看到极其可怕的事。”
我一字一顿︰“如果假说这个人就是你 实际上,你和这人的样子一样,你会在
看到什么情景时,才会现出这样惊骇的神情来?”
金大富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声︰“卫先生,我要不客气他说,你的问题……太无
聊了!”
我沉声地道︰“不,一点也不无聊,而且很有道理,你先回答我!”
金大富低下头片刻,才摇了摇头︰“我无法作出任何设想,只要是可怕的事,我看
到了之后,就自然会现出害怕的神情来。”
我点了点头,他的回答十分合理,于是,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十八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金先生,上次你离去的时候,在我的门口,曾见过一个很秀
丽的女郎,你和她隔著车子,打了一个照面!”
我预计,当我说到陈丽雪时,他一定会感到震动,因为当时他和陈丽雪一打照面,
单从他的背影上,也知道他惊骇欲绝,后来陈丽雪也证明,他当时惊骇的神情,正如那
幅画一样!
可是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说到一半时,他就现出十分奇特的神情来,等我说
完,他直视我了几秒钟︰“
我在刹那之间,感到十分冒火,可是我随即想到,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他实在没
有必要抵赖,其中一定有原因在!
所以,我又把问题问了一遍。这时,白素也觉得事情十分古怪,她只和我交换了一
个眼色。
金大富连连摇头︰“我没有在府上门口,见过什么俏丽的女郎!”
他回答得如此肯定,令我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 那时,陈丽雪明明在他的对面,
他绝不可能看不见她,而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看到陈丽雪,才会如此惊恐的,现在他却
矢口否认,难道陈丽雪所忧虑的是事实,在一霎间,金大富看出来她是什么怪物?
我挥了一下手︰“当时你倒退著走,我看你出去,你不断在说‘留步’,然后转过
身去,你在那时,看到了什么?”
我这一问问出口,就知道问中了要害,因为金大富陡然站起来,身子发著抖,双手
无目的地挥动著,喉际发出了“格格”的声音,白素一见这种情形,立即斟了一杯酒,
递给了他。
他接过酒来,由于手在发抖,半杯酒,倒有四分之一杯洒了出来。然后一口吞下去
,才颤声道︰“那……不是我的幻觉,你……也看到了?你……竟然也看到了?”
我摇头︰“我看到的只是隔著车子,和你面对面站著的,是一个俏丽的女郎,可是
你一看到她,就惊骇莫名,神情就和那幅画一样!”
金大富的声音就如同他在梦游︰“我没有看到什么……女郎,我一转身,就看到…
…看到前面十分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 ”
(他这个幻觉,和金美丽十分相若。)
他说到这里,发出了一阵类似鸣咽的声音,哀求似地望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
不行,你一定要说出来,照实说!”
金大富又呻吟了一声︰“我……奇怪怎样天一下就黑了,忽然就在黑洞中……有景
象现出来,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大大吸一口气︰“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我自己知道,当时虽然
令我极害怕,但那只不过是幻觉,我是不是可以不说了?”
我斩钉截铁︰“不行,要说!”
他站了起来,叫︰“那只是幻觉!是我在那地方看到过的情景的重现,没有什么大
不了,我……在一间房间中,是一个疯子……”
我冷冷地道︰“单是这样,不会令你害怕成那样!”
我当然料中了,金大富开始急速喘气,然后狠狠地道︰“卫斯理,你不是人!”
我冷冷地道︰“别管我是什么,别忘记,只有我能帮助你!”
金大富长叹一声,面如死灰,白素又给了他一杯酒,他喝了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
︰“我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已经够可怕的了,谁知还没有看全……我一出门,才转过身
,眼前那个大黑洞中现出来的情景是……是……我突然把我自己的头……扭了下来……
然后……用两膝夹住了我自己的头,用双手去扯我的嘴……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
看到断头之中,鲜血在咕噜咕噜的转,却又不喷出来,我拼命扯我断头的嘴,断头……
居然还会拼命眨著眼,这情形……”
他说到这里,双手掩住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也不禁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形,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使人心寒,在鬼故事中,每每有“把头搬下来梳头
发”的场面,已经够叫人恐怖的了,而金大富却是把自己的头搬下来,再用自己的手,
去扯自己的嘴。
在那一霎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扫向金大富的口角,金大富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
直弹了起来,他显然想说些什么,多半是想叫我别看他的嘴,可是他却只发出了一阵可
怕之极的呼叫声,因为他的口部,这时正呈现一种异样的横向扩张 恰如有什么力量
正在向两边用力扯他的嘴角一样。
我一见这等情形,也跳了起来,那时金大富双手乱摇,并没有在扯他的口角,他的
口部这样畸形,自然是他的心理作用,我想安慰他几句,先令他镇定下来再说,可是我
一开口,所说的话,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之外,我非但没有安慰他,反倒在问他︰“你
在把头搬下来,扯自己口角的时候,感不感到疼痛?”
金大富的身子,陡然向上挺了一挺,他的神情怪异莫名,他终于叫出了一个字来︰
“痛!”
我这时思绪极其紊乱,许许多多在这时候不应该想起的事,却纷至沓来,一起涌上
了心头,我想到陈丽雪说过的,在“地狱”之中,遭报应的 她举的例子是上刀山下
油锅,必然会有极度的痛楚,不然,报应还有什么意思?而那种痛楚,必然是若干时日
之前,遭报者曾施于他人身上的!
(或许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我才会问金大富是不是感到痛楚?)
我又想到,金大富的话,多少有点矛盾,他刚才颤声叙述之时,曾说“断头……居
然还会拼命眨著眼”的句子,而当时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夹在双膝之间
的,他的脖子上并没有长出另一颗头来,那么,他是用什么来看到他被夹在双膝之间的
头还在眨眼的?
还是他的形容不是很具体,事实上是他感到自己被摘下来的头,还在不断眨眼?
我又想到,他在车子之前,看到了陈丽雪的那一霎间,曾有一个十分怪异的动作
他的头曾以一种十分可怕的角度,异样地下垂,给人以头骨断折之感,是不是就在那
时候,他的头被“摘了下来”?
陈丽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和他只不过隔了一辆车子,可是他却根本看不到陈丽雪
,看到的只是一个大大的黑洞,一个有著可怕幻象的黑洞!
我进一步想到,这一点倒和金美丽所说的近似,金美丽一进那精品店,也没有见到
陈丽雪,见到的也是一个又深又黑的大洞!
看来,陈丽雪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 在一些人,至少是金大富和金美丽的眼
中,她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会生出幻觉的大黑洞,若是陈丽雪知道了这一点,不知
道她心理上是不是负担得起?
总之,我在那一霎间,想到的杂乱无章的事多到了极点,还有许多念头,一闪即过
,事后再想捕捉,都无法记忆,可是当时又确然曾想到过,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忽然
什么都已受到控制一样,那令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勉力镇定心神,总算可以控制著自
己,发出了一下喊叫声来。我的那下喊叫声,是和金大富的又一下喊叫声,同时发出来
的。
金大富喊叫的,仍然是:“痛!”
他在那样叫的时候,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神情极叮怕,他的双手
紧握著拳,手指节在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尖声叫︰“痛?要是痛,那倒好了,我宁
愿痛!痛比那种可怕好!”
他声嘶力竭地叫著,我在喊叫了一声之后,出奇的平静,我冷冷地过︰“真到了那
时候,你一定会感到痛,刺心刺肺的痛!”
我这时对金大富所说的话,正是陈丽雪对报应的“理论”,语一出口,我自己也不
禁吃惊,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起,这样毫无保留地接受了陈丽雪的理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听到白素叫了我一声 那时,我在高声叫,金大富也在尖叫
,并且发出可怕的喘息声,十分刺耳。而当我这句话一出口之后,陡然静了下来。
金大富后退几步,看样子,他是想退到沙发前坐下来,可是他竟然未能如愿,在沙
发前,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是一大堆湿的麦粉团,一下子就软倒在沙发前,张大了
口,出气多,入气少,他的双眼,也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那双死灰色的眼珠转向我,他居然还能出声︰“会……真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
我冷冷地道︰“当然是,不然,你怎会在那地方看到这样的情景?”
金大富仍然盯著我,忽然伸手指向我︰“你知道那么多,你一定有办法 ”
他说到这里,陡然跳起,向我扑过来!白素急叫︰“金先生,别 ”
白素多半想用言语阻止金大富的行动,可是当然是我的行动有效得多,当金大富一
扑到我身前时,我扬手就是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倒在地上,他
在地上挣扎著,半边脸也肿了起来,他望著我,双手在空中乱抓,声音很可怕︰“对不
起。我……实在急了,我实在急了!”
白素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我向金大富挥了挥手,直截了当他说︰“你带我到那地方
去,我绝不保证我能够帮你什么,可是我一定尽力!”
金大富一听得我这样说,双手抱住了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才垂
下了双手︰“你肯帮我就好,
我指著他,先示意他坐下来,白素斟了一大杯酒给他,他两口就喝完,脸色却更青
,所以适才挨打的地方,也就格外红得可怕。
我用十分严峻的语气对他说︰“你在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我认为那是许多人的下场
,也就是说,是一种报应,报应有好报和恶报,在那个地方显示的,全是恶报!”
金大富愣愣地望著我,脸色愈见灰败。他口唇颤动,喃喃地道︰“报应……恶报…
…”
我绝不同情他︰“你自己应该知道,你曾做过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金大富这时,还没有坐下来,一听得我那么说,他直上直下,像僵尸一样,跳了一
下。
随著他的一跳,他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结结巴巴地道︰“人……总有点亏
心事,谁都不能免,我想……
我怒斥︰“你想胡说八道什么?”
金大富急速地喘息著气,在接下来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他一直在喘气,而眼珠则
急速地在转动。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他一定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渐渐恢复镇
定,想来也直到这时,他的脸上被掌掴处,才感到了疼痛,他伸手捂在脸上,说话的声
音,居然也恢复了镇定︰“情形很怪,
大,一定可追查个水落石出的!”
白素半转过身,悄悄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恰好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看就
明白她的手势的意思:金大富是一个十分厉害,不择手段的人物,和他在一起,长途跋
涉,要小心些!
我一扬眉,作了一个“你放心”的神情,白素手翻了一下,多半是要我别在“阴沟
里翻了船”,我耸肩笑了一笑。
在我和白素“眉来眼去”的短暂时间里,金大富更加镇定了很多,他竟然会问︰“
我冷冷地道︰“忘了那女郎吧,只当我没有提起过。”
金大富神情十分疑惑,但是他却顺从地没有再发问。他又喝了一口酒︰“卫先生,
准备什么时候启程?我随时可以走的!”
我没好气︰“急什么?不是明年才轮到你变成疯子吗?下个月吧?”
金大富哭丧著脸︰“卫先生……需要时间……和外星朋友联络?”
我怒道︰“我没有和外星人随时联络的本事,那地方是不是和外星人有关,我也不
知道,我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只管什么都准备好,等著我!我一声说走,
就走!”
金大富一叠声地答应著︰“是!是!是!”
我挥了挥手,表示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金大富没趣地站了起来,有礼地告
辞,走出书房去。白素向我望过来,我示意不必送了,让金大富自己走就好了,白素也
就只走到书房门口,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可是不一会,就听到金美丽的声音︰“卫
先生、
我和白素都看到,金美丽站在门口,双手互握著,放在胸怀,十分焦急。我还没有
出声,白素已连声道︰“请进,请上来!”
金美丽立时走了进来,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才急急走了上来。
她在书房门口,又停了一停︰“是不是有些十分怪异的事,发生在我和我父亲的身
上了?”
几句话,我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可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我本来想说的是︰“也没有什么怪异,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几千年来,都是那样
!”
白素像是知道我有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一如果我真的说了出来,金美丽自然必
定会查根问柢,那就会十分难以解释,所以白素有点紧张,急不及待地反问︰“你感到
有什么怪异之处?”
金美丽蹩著眉︰“我感到……我父亲像是……生活在一股巨大的恐惧压力之下?”
白素企图轻描淡写︰“现代人,谁不是生活在恐惧的压力之下?”
金美丽望了白素片刻,从她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她对白素多少有点失望,她摇著
头︰“不是这样,是真正有什么,令我父亲感到恐惧。”
白素还想说什么,我觉得像白素那样,一味敷衍她,不是办法,既然她自己也已经
有了那么强烈的感觉,那么把事情摊开来说,只怕还好得多。所以,我一面向白素使了
一个眼色,一面已抢著道︰“
我的话,显然起了作用,金美丽一听,就皱起了眉,神情十分怅然,又有点恍惚。
她先是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几次想说,又没有出声,然后向我望来,我道︰“事情可能
很复杂,不是十分容易形容,你不妨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金美丽大为骇然,失声道︰“你……你知道了多少?”
我镇定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要靠你告诉我!”
金美丽以手加额,身子摇晃,看来有点站立不稳,白素赶过去扶住她,在一张椅子
上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俏脸虽然苍白,可是神情已经相当镇定
︰“我……最近,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觉,竟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白素提醒她︰“是从那次进入了那家精品店,有了那种可怕的幻觉之后才发生的事
?”
金美丽点头︰“是,那可怕的幻觉一直在折磨著我,而且……而且……”
她说了两个“而且”,却又没有了下文,只是等著我们的意见。白素缓缓他说道︰
“你那次的幻觉,确然十分可怕,不过也没有理由长期纠缠著你,因为幻觉中的情景,
十分无稽!”
金美丽垂下了头一会︰“卫先生、卫夫人,前一两天,我去求教一位心理医生一一
”
我听到这里,就闷哼了一声 并不是我对心理医生有什么成见,而是我很清楚地
知道,金美丽的情形,绝不属于心理学的范畴,而是一种十分神秘莫测的因果报应,心
理学家自然无法满足她。
白素很好耐性︰“心理学家怎么说?”
金美丽转述著心理学家的话 心理学家的话,也很合理,可是无法解决金美丽精
神上的困扰。
心理学家这样说︰“现代生活,越来越是紧张,对心理上所形成的压力,也越来越
大。所以,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著间歇的,不断发生的、对未来充满了空虚的、无
依的、恐惧的幻想和感觉,这种恐怖的幻觉,更形成巨大的压力,周而复始的累积,会
达到使人精神崩溃的程度,大多数人,都把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当作是一个人最大的秘
密,藏在心底深处,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这就是形成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应该
把恐惧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才会减轻压力。
当丰富,可以告诉我?”
心理医生十分懂得诱导,金美丽自然把她那可怖的幻觉,说了出来,心理医生自然
有他的一套分析方法,从金美丽的家庭背景、社会环境分析起,说得头头是道,但也正
如我一早所料到的,全然搔不到痒处,也未能使金美丽免于恐怖幻觉的折磨。
金美丽叙述著她求救心理医生的经过,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什么意见,等她讲完之
后,她望著我们,我们也望著她。
过了一会,她才道︰“心理医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一点帮助
也没有!”
金美丽在这样说的时候,右手无助地挥动著,现出十分彷徨无依的神情,白素握住
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著,使她镇定下来。
然后,白素的话中略带责备︰“你要别人解决你心中的问题,首先,就必须把你自
己心中所感到的,全告诉别人!”
白素的责备并不算是严厉,可是,已足以令金美丽涨红了脸,她想为自己辩几句,
白素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白素的语音十分轻柔,可是她的语意,却十分坚决︰“你
刚才一连说了两个‘而且’,却没有了下文,
金美丽沉默了片刻,缓缓缩回手来。
十九
我和白素都等著她作进一步的说明,她却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笑容之中,多少
有点无可奈何,可是还是十分爽朗明丽︰“说起来很无稽,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可是
却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种可怖的幻觉,有朝一日,会成为事实!”
我和白素,在那一霎间,都感应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自
然是由于金美丽的话,带给了我们相当程度的震撼之故。
她虽然不相信,可是仍然有强烈的感觉,感到她恐怖的幻觉,会变成事实!
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样,一定有著思绪上的紊乱︰金美丽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会有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把她身体磨成肉浆,只剩下一个头?还是那是象徵
式的,象徵她会遭受到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相当于全身被绞碎?我和白素出不了声
,这种反应,颇出乎金美丽的意料之外,她一面笑,一面道︰“怎么啦?你们两个,不
是真以为我会被一座绞肉机绞碎吧?”
我吸了一口气︰“你自己的感觉怎样?是真的被绞碎,还是象徵式的?”
金美丽侧头想了想︰“说不上来……不过这种感觉,令人十分不快,我竭力想驱走
这种感觉,可是却驱不走,我明知那是十分无稽的幻觉,可是……却已十分恐惧它的降
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或许正是心理医生所说,每一个都有心理上的压
力 ”
我一挥手,打断了白素的话头 一开始,在对付金美丽的态度上,我和白素就有
著很明显的分歧(很少有这种情形,少到几乎没有),这时我大声道︰“别听心理医生
的胡说,
金美丽陡地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她有极短时间的迷惘,但是接著她就忍不住“
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毫不做作,可知她是真正对我的问题,感到了好笑。
金美丽一面笑,一面指著我︰“卫先生,你不是在说我做了什么坏事,所以要遭到
身子被绞成肉碎那样的报应吧?”
白素在这期间,频频向我使眼色,可是我却不理会,寒著脸,望著金美丽,虽然我
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的态度,分明摆著一副直认不讳的样子!
金美丽仍然笑著,神态轻松地耸著肩︰“卫先生,我才过二十一岁生日,在我的记
忆之中,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虽然有不少一厢情愿的男孩子说爱我,得不到我的爱就要
自杀,也有几个付诸实行的,但结果仍然是喜剧收场,我为什么要受那么严酷的报应?
”
金美丽的责问,几乎是无法回答的,要不是陈丽雪曾告诉过我,她回到古代的经历
,我也一样无法回答。我仍然望著她︰“今世你或者没有什么罪恶,可是你的前世,再
前世,必有一个时期,行过大恶。”
白素叹了一声,我知道,她并不是不同意我的话,而是她知道,我的话必然无法为
现代青年如金美丽这样教育背景的人所接受!
果然,金美丽一听,就放肆地大笑起来。她本来是坐著的,一面笑,一面已霍然起
立,大幅度挥著手,笑声不绝,已向著房门口走去。
走到了房门口,她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打扰两位了!”
她仍然笑著,已走出了书房,转过身来,望了我一眼,我沉声道︰“你心中对我有
什么非议,只管直说!”
金美丽又一挥手,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气︰“只怕是我不好,不关
你的事,我以为在你这里,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可是结果,我只听到了我有生以来听过
的最无稽的话!”
我冷笑:“请指出我刚才的话中,具体的无稽之处!”
金美丽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她倒也说不出来,我走向门口:“你否定人有前生来
世?”
金美丽一昂首︰“这是一个争论下去,永远不会有结论的问题。”
我指向她︰“不必争论,如果你不肯定这一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永远无法解释
!”
金美丽望了我片刻,才一字一顿地道︰“好,那么我的前生,再前生,或是再再前
生做了什么坏事?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是采花大盗,还是误国的奸贼,而要受到这样
的报应?”
她咄咄逼人,我自然答不上来,只好道:“细节,我还不知道!”
金美丽得势不饶人︰“大概呢?”
我沮丧之至,陈丽雪在古代的经历中,只看到她在一只木制的浴盆中洗澡,别的什
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好道︰“也不知道!”
金美丽的神情充满了嘲弄︰“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金美丽又说︰“到有朝一日,我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身体被绞成了肉碎,可是我全然
不知道为了什么,才会遭到那样可怕的报应!”
我为之语塞 在我的一生经历中,绝少出现这样的情形,可是这时我实在不知说
什么才好,因为我自己对于报应,也是一样全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一句话冲口而出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这句话
不是我说的感觉,或是我根本没有想到过,却突然说了出来。我说的是︰“善恶到头总
有报,到那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
话一出口之后,三个人尽皆愕然(连我自己在内),金美丽倏然扬眉︰“有什么根
据?”
我再度苦笑仍然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金美丽学著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回答?”
我强抑著怒意︰“就是这个回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回答不知道,就是最正确的
回答!”
金美丽看出了我大有怒意,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示弱(我十分欣赏她这一点)︰“那
么,要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之下,才会‘知道’?”
我本来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可是在快要叫出这三个字之际,我却把这三个
字强吞吞了下去,因为我想到,金美丽心理上的压力极大,她不会有心情来欣赏语言上
的幽默了!
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倔强的神情下,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
和悲哀,这也令人对她十分同情,所以我叹了一声︰“现在我不能肯定,不过根据令尊
提供的一些资料 ”
我才说到这里,金美丽就紧张之极,连声音都变了,急急地问︰“我父亲提供了什
么资料?”
我向白素望去,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
白素低叹了一声︰“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一并说了吧!”
金美丽有著明显的故意,一副“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的神情。我这时,情绪也
变化得很厉害,刚才,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可是这时,又对她相当同情,不去计较她
的反感!
(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她忽而十分激动,接近残酷地大发有关报应的议论
,但忽然之间,又不知自己说了些多么狠心的话。)
(我这时的情形,大致相同 那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不是“大致相同”
,而是一模一样!)
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
金美丽摇头︰“没有,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她讲到这里,
略停了一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会被绞肉机磨成肉碎!”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她忽然又问︰“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可怕吗?”
我缓缓点了点头,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都转述出来。
金美丽愈是听,敌意越是减少,到后来,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
当我说完之后,她身子不由自主不住地发著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不断地
摇著头,显得十分激动︰“太不公平了!把上一辈子,甚至更久以前发生过的事,算在
今世的账上,那太不公平了!”
我叹了一声︰“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不和你这样算法,他们算的是总
账,一笔一笔记著,什么时候该报应了,就一起算!”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我的回答,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之外,我说道︰“我同意你不信,你最好彻
底不信,从心底深处,把一切都当成是幻觉,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消失了!”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问了一句︰“卫先生,你究竟是相信有报应,还是
不相信?”
我立即回答︰“我相信 可是其间有大多我不明白的事,别进一步问我!”
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一动也不动,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楚可人,白素在
一旁,忍不住轻轻抚摸著她的头发。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她有著经过努力之后,勉强达到的镇定︰“有两个问题
,我还是非问不可。”
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我知道,她的问题,我唯一的答案,就可能是“不知道”。
不过白素却鼓励她问,白素道︰“请说,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刚正不阿地在主持著因果报
应,那么,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
白素低声道︰“岂止所有的人,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
我和白素,不约而同长叹了一声,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反应是一
致的。我性子急,就抢著说︰“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你又怎知道,人人都有精神负
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那么多精神病患者,是怎么来的?城市的
神经衰弱者,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白素接著说︰“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可能特别强烈,那没有什么特别,任何现象
,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突然之间,我对金美丽的同情心又消失,所说出来话,也有几分狠意。
“或许是你们父女两人所作的恶特别巨大,种下的恶果也特别深,所以才会有现在
的这种情形发生!”我说。
金美丽俏脸煞白,一昂头︰“第二个问题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是什么……东
西?为什么我和我父亲,一见了她就会有那样的幻觉?”
我闷哼了一声︰“在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来说,她对你们的幻觉更多,她在幻觉之
中,进入古代,看到过你和你父亲。”
金美丽在那一霎间,现出了迷惘之极的神情,用力挥著手,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
常态,笑了一下,掠一掠头发︰“真对不起,
我们……无法继续交谈下去。”
我知道她的意思,立时道︰“对,我们对一些事的观念,截然不同。”
金美丽神情激动︰“我站在现代的立场,科学的立场,而你们恰好相反。”
我冷笑︰“对于明显存在的事实,不是倾力去研究,而只冠以不科学的称号,这种
态度,就是不科学。”
金美丽的声音十分尖厉︰“什么叫明显的事实?难道我的身体,真会成为肉碎?”
我声音更冷︰“令尊在那个地方,曾清楚地见过许多人的下场。”
金美丽一扭身,急速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并不转过身来,声音仍然十分尖︰
“
我愣了一愣,我不知曾接受过多少指责,但是责我“心理不正常”的,却还是第一
次。
本来,以我的性格而论,在这种指责面前,尤其发出指责的是像金美丽那样的女孩
子,我至多付诸一笑,甚至会觉得十分滑稽,可是,这时,我却有一股没有原因的暴躁
,我竟然大喝一声︰“说出事实来!”
金美丽霍然转身,伸手直指我︰“你,实际上只不过是卫斯理,一个人!可是在心
理上,你自以为是掌握了什么力量的神,自以为掌握了赏善罚恶力量的果报神。”
我不计较金美丽对我的态度,可是我却不能不计较金美丽所发出的指责。我想开口
反驳,可是在那一霎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而金美丽在讲完
了那番话之后,又像旋风一样转过身去,走出了门,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在她走了之
后,我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复正常。我迅疾无比地想著她的指责,同时自己问自己︰我
真的在情绪上把自己放在有赏善罚恶力量的掌握运行报应的“神”的地位了?
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地位,可是为什么,在情绪上,会忽然表现出完全同意陈丽雪的
见解?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会有极可怕的报应降落在金大富和金美丽身上?为什么当我
出现这样的情绪之际,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我曾几次问陈丽雪(白素也问过),在她回到古代的经历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角
色,什么样的身分。
陈丽雪的回答十分模糊,并不具体 那和我现在的思绪紊乱相同。她说在那时,
她好像掌握了什么力量,对于有恶行的人十分痛恨,那么,是不是她才是负责报应运行
的果报神?
我在那一霎间,想得既杂乱又多,直到我不由自主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告一段落,
抬起头来,发现白素已望著我,我忙道︰“这小姑娘的指责……怪得叫人来不及回答。
”
白素谅解︰“只怕现在的指责,多少有合乎事实之处。”
我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怎会以为自己是神?”
在过去的一两分钟之中,白素一定想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所以她的回答是︰“陈
丽雪也不以为自己是神,可是她就有了神奇的感应,我想,是一股不知什么力量,影响
了你的脑部活动,使你产生了许多新的、怪异的相法。”
白素的解释十分易于接受,我表示同意道︰“而这股力量,才是真正的果报神!”
白素“嗯”地一声︰“可以这么说,怎么称呼都一样,总之是掌握报应的一股力量
。”
既然有报应,也必然有专司运行报应的力量,那力量,自然绝不属于人的范畴,而
属于神的范畴。
这时,我已经十分心平气和,如果金美丽还在我的面前,我必然会这样口答她︰“
你错了,我没有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掌握报应力量的神,只不过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和
不可抗拒,感染了我,使我觉得应该根据它的意志来行事,那甚至是宇宙之间许多事情
运行的规律,如果没有了这种规律,一切规律也都不再存在,宇宙之间,就再也没有了
秩序!”
金美丽已经走了,我自然没有这番话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对白素来说,我想到了什么,她可以料得到,我们的思路又接近,她自然也想到了
同样的结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点著头。
我忽发奇想︰“这股力量,本来是集中……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情景之中的,会不
会是忽然有了什么意外,泄露了一点出来,影响了几个特别敏感的人,例如陈丽雪、金
大富父女、我?”
白素想了好一会,她想是十分认真︰“有可能,本来,一切报应的运行,都和人无
关,是另一股力量在操纵的,偶然的机会,天机泄露了,所以人间才有人感受到。”
我用力一挥手︰“那么,金大富所说的那个地方 ”
白素立即接了上去︰“不能称之为外星人的基地,应该称它为 ”
我也立即接口︰“应该称作果报神的宫殿!”
二十
我那句话,说得十分大声,话一出口之后,竟然有人又接口,那并不是白素的声音
。接口者的声音发自门口 他才开门进来,那是胡说,他和温宝裕、良辰、美景等几
个小朋友都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
胡说在门口朗声道︰“如果有果报神的宫殿,那么,有人,可以说是从神宫中逃落
凡尘的神宫使者。”
我和白素都向胡说望去。胡说的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们一听就懂,因为“西
游记”的故事深入人心,个个都知道。
“西游记”中的典型故事是︰天上什么宫殿 或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或是玉皇
大帝的凌霄殿之中的某一个能使神仙,大多数都是使者、丫环之类,也有甚至是禽兽器
物的(例如太上老君的青牛,洪钧老祖的拐杖),忽然离开了神的宫殿,来到了凡间。
从神界到人界的过程如何,中国传统小说中照例含糊其词,不清不楚,例如天界的
天蓬元帅,到了人界,竟然误投了猪身,可是却又维持著人的身体。这个猪头人身的怪
物,中国人无有不知他的大名。
下了凡间的,原本具有神的身分的,大都成为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如猪头人身的
怪物大闹高老庄,但是也有一些在人间执行天界的规律,把天界的善恶法则,在人间实
施。
这一切,作为中国人,人人耳熟能详,胡说这样说,我和白素都能明白,可是他为
什么忽然要这么说,我们在乍一听到之时,莫名其妙。
我一面迅速地转著念,一面望向他:“有人?什么?”
胡说的回答,倒并不出乎意料︰“陈丽雪。”
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胡说离去,去找陈丽雪,是为了陈丽雪在对我们的叙述之中,使我们感到她有隐瞒
的成分在内,所以胡说便自告奋勇,去问个究竟的。
我们有怀疑之处,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经历了那么多幻觉一样的事,在当时,
她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胡说和他长谈之后,的确有了答案,他的答案是︰陈丽雪是天神宫殿之中下凡的使
者!
这样的说法,是什么意思?
当我们一起向胡说望去的时候,虽然没有问出声来,可是胡说自然知道我们心中的
疑问。
胡说坐了下来,皱著眉,他并不是性子急的人,和温宝裕不同,这时,看他的情形
,可以看出他思绪也很乱,要思索一下,或是组织一下,才可以有条理地把他要说的话
说出来。
我和白素都没催他,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根据胡说刚才那一句话的提示而思索著,
同时,发表著我们的意见,白素先道︰“看起来,陈丽雪在古代,担任了相当重要的任
务,她在古代,或许没有奖善罚恶的力量,但是至少有鉴定善恶的力量,把她所见到的
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记录下来。”
我同意白素的见解,但是有所补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金
大富父女见到她,就不会那么害怕!”
白素“啊”地一声︰“不单是古代,就算在现代,也是一样,她对某些人来说,有
特殊的意义,那些人……是……是……”
我接了上去︰“是快有恶报的人!”
白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对,是快有恶报的人,见到她,就会看到自己可怕
的下场,所以才骇然欲绝!”
胡说在这时,才开了口︰“她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照我的分析
,她来自一个专司报应之神的宫殿,所以才有这种力量!”我和白素都默然不语。
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那是我和白素事先都预料不到的!
金美丽刚才在临走的时候,曾指责我在心理上自以为是果报神,我当然不是,可是
从种种迹象看,陈丽雪却是!
她从古到今,察看著发生过的种种人类行为,然后,给才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以一
定程度的警告,使被警告的人,在接受到警告的一刹那间,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她的警
告,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感觉!
至于接受了警告的人,是不是从此有所警觉,幡然悔悟,或是即使悔悟,也于事无
补,那似乎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
突然之间,我把“职责范围”这个词思索了好几遍,不禁又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理上自然已经肯定,陈丽雪必然和因果报应的运行有关
,是冥冥中主宰者著“或善或恶受报”的力量的一分子!如果那股力量是一个组织,那
么陈丽雪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
借用金美丽对我的指责来看陈丽雪,她在表面上,看来只是一个聋哑女子,是一个
普通人,但是在实际上,她却有专门的职责,她负责了整个报应的运作中的某一部分工
作 这份责任和工作,决不是来自人界,而是来自神界的!
她是人,可是却负有神界的责任!
我把我想到的最后结论,大声叫了出来。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她和我同样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胡说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两位的结论……正是我在陈丽雪处得到的事实,可是
有一点,十分奇特。在有些时候,她感到自己有职责在身,但在更多的时候,她却十分
讨厌自己有这种职责,也就是说,她并非自愿担任这种任务的。”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胡说苦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她必须十
分严正地确认善恶也有报应,而且绝不同情有恶报的人 任何报应,都天公地道,绝
不冤枉!”
我一字一顿︰“这样说来,她并不是天神宫殿下凡的使者,而只是专司报应的天神
宫殿之中,有一些力量飘逸而出,偶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而已 在这件事中,我有时
也莫名其妙会有十分强烈的,和我性格不合的反应,我相信情形和她一样,只不过我受
影响的程度浅,她受影响的程度深!”
胡说受了相当程度的震动︰“真有力量在负责报应、那股力量由谁主宰?那……专
司报应的神殿,在什么地方?天上?人间?”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在人间,在中美洲,有人去过,金大富他去过,而且还
可以带想去的人去!”
胡说的双眼睁得极大,于是,我再一次讲述金大富的经历。
胡说至少发出了七、八十下惊叹声,等我说完,他才道︰“你……准备去?”
我点头︰“本来就准备去,现在,更非去不可!”
二十一
胡说来回踱步,他行事沉著,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考虑得极其周详,这是他的优
点,他显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
他一面踱步,一面道︰“金大富的话,不尽可信,那地方……根据他的研究,你的
覆述,听起来,只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
我本来就有同样的感觉,但还是指出了重要的一点︰“重要的是,他在那里,真的
见到过许多发生在未来的一些人的下场!”
胡说仍然皱著眉︰“还是很难想像,那地方算是什么,一个庞大无比的档案室?”
我知道胡说疑惑的原因,所以笑著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报
应,本来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事,忽然之间,居然有具体的事实出现,自然难以接受。”
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
道︰“陈丽雪说,她所受的困扰,越来越甚,她生为一个聋哑人,已经十分不幸,只想
认命,做一个普通的聋哑人算了,实在不想担任什么专司果报的神明的角色!”
我苦笑︰“那只怕由不得她 而且,她如果真的是那种神明,有什么不好?权力
大得很,掌握著许多人的命运,给许多人以各种报应。”胡说望著我,缓缓摇头︰“卫
先生,如果我是这样,我不会觉得有趣,因为一切好报恶报,都只是执行者,而不是决
定者,那有什么趣味?那个人要遭恶报,他做了什么坏事,全不知道,只是执行,有时
会十分难过!”
胡说挥了一下手︰“譬如说金美丽,如果说她要遭恶报,她做了什么恶事,执行者
都不知道,却要看她悲惨的下场,这岂非无趣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想得太多了!”
胡说摊开双手︰“是这种现象太怪,令我不能不想 一切,都好像是在一种错误
的安排下形成的,没有规律可循。”
我又叹了一声︰“我早已有这样的感觉,感到一切,都是不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
意外地泄露出了一些力量,影响了一些人,才在这些人的身上,有了这样的幻觉,这些
受了影响的人,可能还会进一步通过他们影响别人,例如我,只怕就受了陈丽雪的影响
,有时,会莫名其妙对果报有十分执著,近乎冷酷的看法!”
胡说抬起了头,想了片刻︰“那股泄露出来的力量,影响人的脑部活动,已知的有
金氏父女、陈丽雪、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我道︰“可能还有很多,不过我们接触不到 如果不是恰好你认识陈丽雪,怎会
知道一个聋哑人,有著那样奇异的经历?”
胡说乾涩地笑︰“陈丽雪要我向你提出要求,她不想再过这样的‘双重生活’,她
不要回到古代去看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象,也不要再别人一看到她就惊怖欲绝!”
我苦笑︰“我有什么力量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胡说想了一想︰“本来,我也想不出你有什么办法,但是你既然要到那地方去,总
可以有所发现,或许可以帮助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未知是怎么回事,什么真实的根据都没有
。金大富还坚持那地方是一个由外星人控制的基地哩!”
胡说闷哼一声︰“我想不会有那么好管闲事的外星人,把上下几千年的地球人行为
都记下来,在一定的时候,慢慢算帐!”
我扬了扬眉︰“也很难说,各种宗教都有最后审判之说,诸神的存在,如果全是指
能力远超过地球人的外星人而言,那么,这种在地球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外星人而
言,就简单之至。”
胡说高声道︰“那更说不过去了,若是由外星人在主持,那么,善行或恶行的标准
,是外星人行为的标准,而不是地球人的标准了?”
我默然半晌,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是自然而然的
说法,但是也模糊之极。
最模糊之处自然在于一个问题:好、恶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制定?
若说是一般的道德标准,相去也甚远,各有各的不同准则,谁有力量把一切统一起
来呢?
我沉默的时候,白素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十分低沉,话也说得相当缓慢︰“的确是
依照外星人的标准。地球人的行为善、恶,所有的标准,都是来自天神的颁布,你们怎
么忘记了耶和华向摩西颁下了十诫的那件事?十诫,就是耶和华交给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
胡说睁大了眼,好一会,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啊,地球人的行为标准,都来
自各种巨大的,不可测的力量的指示!”
白素进一步分析︰“种种巨大的力量,旱就制定了地球人的行为标准,虽然各有不
同,倒也大同小异,有的很严格,有的比较宽容。那些行为标准,一直在道德上被地球
人奉为准则 ”
我大声接了上去︰“可是,也一直在行为上不断被破坏,愈是大具聪明才智的人,
破坏得越甚;向上帝求到了智慧的所罗门王,就愚蠢到犯了拜祭别神的戒条 那是上
帝最不能容忍的罪行。看起来,地球人矛盾之极,善恶的标准,人人皆知,可是偏要作
恶的人如此之多?”
白素顿了一顿︰“所以,才要有报应!”
白素的结论,极有力量,使人感到可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胸舒畅,如果竟然
没有报应,那还成什么世界?
报应,可以说是一种来自宇宙、天神的管理力量,要是冥冥之中,没有了报应,等
于社会中没有了法律,那会是什么样的混乱!
三个人都有一会没说话,胡说忽然道︰“或许,依照地球上人的本性,一切善、恶
的标准都相反?地球人本来是动物之一,有很多动物行为,善和恶的标准就不一样
猛虎扑食羚羊,把羚羊血淋淋地撕开来吞了去,有什么罪恶呢,是善还是恶呢?那是动
物的天性!”
我皱起了眉︰“猛虎扑食,不像人那样,残害同类!”
胡说这年轻人想得很多,他又问︰“为什么残害异类不算有罪,残害同类就算?”
白素微笑︰“问得真有意思,善恶的标准十分复杂,有一套标准,就说众生平等,
杀生就是恶,杀害同类和异类都一样!”
胡说还不满意︰“佛教因此吃素,那也不是很彻底,植物难道就不是生命吗?”
白素反问︰“小朋友,人类怎么维持生命呢?”
胡说却笑了起来︰“很简单,抛开一切来自天神的善恶标准,依照人性,自然会有
人类自己的善恶标准!”
胡说的这种说法,十分大胆,堪称空前,根据人类的天性来看,自行订定的善恶标
准,一定是强权得胜,为所欲为!有力量的为了一己之利,还顾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可是仔细一想,胡说这样讲,也并不可怕。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人类不是一直在
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行动著!种种罪恶,一直没有间断过,又有什么时候遵守过天神订立
的善恶标准?
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要有报应!
胡说引起的问题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一一有完备的设想,我用力一挥手︰“重
要的,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持运作!”
胡说幽默了一下︰“或许,是诸神的联合力量。因为诸神自己的善恶标准都不一样
,若不统一了,如何叫地球人遵行?”
我也笑了起来︰“或许,也不必联合统一,可以各占山头,号召一批肯遵循自己善
恶标准的人,奉行这种善恶标准 世上就有一大批人,视喝酒为莫大的罪恶。”
白素的神情很迷惘︰“奇怪,愈讨论下去,愈觉得脱离不了宗教的观念。”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胡说陡然提高了声音︰“还记得A、B、C、D?”
这句话,若是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听,一定莫名其妙之极,但是我和白素,自然明
白。我和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来,紧紧一握。
在我和白素的生命之中,有整整六年分离,就和胡说现在所讲的A、B、C、D有
关。那是四个来自外星负责拯救地球人沦落罪恶的使者,整个故事都记述在“头发”之
中。
胡说这时,忽然又提出A、B、C、D来,自然把A、B、C、D当作诸神来看待
,除了A、B、C、D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具异能的外星人,各自订下了不同的善
恶标准。
从这种推测来看,大联合统一意见的情形,未必曾有。可是地球,在若干年之前,
必然有许多外星来客,几乎在同一时期光临过,这倒大可肯定!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慨︰“是啊,诸神各有各的性格,善恶标准也有所不同,但是原
则倒一样的︰凡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进行侵犯、干扰、伤害,就是恶!”
胡说表示同意我这种说法,可是他十分悲哀︰“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干扰、侵
犯、伤害,那正是人的天性。所以善恶标准在地球上一直未能好好地实行。”
白素的意见,令我和胡说都鼓掌︰“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有报应,十分重要。
就像让杀人犯知道,他必然无法逃避,要受到死刑的惩处一样!”
我们一面鼓掌,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报应的时间延得太长,前生,甚至再
前生,许多生之前的恶业,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报应,自然不为人重视了。
我忽发奇想︰到了那地方,如果真有一种力量在主宰,能否提议把报应的时间,大
大缩短?那样对人性的弃恶向善,必然大有帮助。
这次讨论,到此为止 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了,而是都觉得,越讨论下去
,越是进入了各种不同宗教的范围之内。我们对宗教、对诸神,又另有看法,那是再讨
论下去都不会有结论的事!
胡说告辞离去,临走时白素对他说︰“请转告陈丽雪,就算她不断回到古代,人家
见了她害怕,不是什么坏事,不必感到困扰。”
胡说的回答是︰“我尽力而为。”
胡说走了之后,我和金大富联络︰“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随时可以奉陪!”
二十二
金大富回答得极快︰“立刻!”
说“立刻”,自然夸张得很,我和他一起上机,是在两天之后的事。
和金大富这样的人同机,当然不是很愉快的事,幸好对他这个人,不必十分客气,
所以我一上来就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别来烦我!”金大富唯唯答应,可
是当飞机起飞之后,机舱中相当空,我已经用近乎明示语气,示意他远远走开去,可是
他却还是在我的身边。坐在我的身边还不要紧,每当我偶然向他望过去,他就现出副欲
语又止的神情,这才叫人受不了。
在那么长途的飞行中,看来不让金大富把要讲的话说出来,他会半途抽筋。
所以,当他第八次还是第七次现出那种神情来时,我叹了一声︰“你有什么话非说
不可的,就说说吧,不过,千万记得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伸手招来了侍应生,要了一杯南美洲的烈酒,一饮而尽,才道︰
“
我道︰“当然记得,是他发现了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你才知道
有那地方的。”
金大富咽了一口口水︰“这挑夫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土人,知识程度之低,超乎想像
。他带我到那地方去,我说尽了好话,也给了他很多好处,才能成功,我还告诉他,就
在那地方附近,有一个矿坑出产纯金块,任何人都可以拣拾,他相信了,才肯带我去。
”
我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浑身燥热,这家伙,竟然用这种无耻的谎言去骗一个土人,
还要说那土人的知识程度低,甚是卑劣之至!
我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金大富避开了我的眼光︰“我们先到了那地方,在
离开的时候,我自然无法把他带到那个子虚乌有的金矿去。我也不是有心骗他,我已经
知道,并十分肯定我会致富,决定致富之后给他大量的黄金,可是这蠢人却不相信!”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他是蠢人,他拆穿了你的谎言,是不是?”
金大富涨红了脸︰“他……蠢!他要是相信我,不消一年,他就是一个小富翁。可
是他自作聪明,蠢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他不相信我,和我起了争执 ”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听出了将有悲剧发生,我疾声问︰“
你把他怎么样了?杀了他?”
金大富急速喘著气,侍应生走过,我吩咐她把那种烈酒整瓶拿来,金大富脸色走样
,十分急速他说话,看来他本来想大叫大嚷的,但总算他还明白机舱中不是大叫大嚷的
地方,所以才把声音压得十分低︰“我没有杀害他,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
我盯著他︰“那挑夫死了?”
金大富倒了半杯酒,就要灌进口中去,我扼住他的手腕,声音严厉︰“你必须保持
清醒,把事件源源本本说出来,不能喝醉!”
金大富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点头,再喝了一口酒,抹著口角︰“他和我
争执,互相推著,他跌倒时,恰好砸中了一窝毒蜥蜴,给他的后脑压死了两三条,还有
两三条咬中了他,毒发身亡。”
我自己曾有面对大量毒蝎的可怕经历,人托称为万物之灵,遇上了毒蝎毒蜥蜴,还
真的没有抵抗能力 至少是对等的,人可以一脚踏死毒蜥蜴,毒蜥蜴也可以一口把人
咬死。
金大富所说的“意外”,根本无法求证,因为在那种蛮荒之地,事情发生时,只有
他们两个人。我想了一想,冷冷地道︰“你在南美洲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毒蜥蜴的厉
害,也应该知道被它咬中之后的救治方法!”
金大富答得很快︰“是,我知道,把咬中处的皮肉切开来,至少五公分深,放出毒
血,要第一时间进行才有效。”
我指著他︰“你为什么不救他,别告诉我你当时没有刀子在身!”
金大富长叹一声︰“当然有刀,可是他有三处被咬中的地方,全在咽喉上,我就算
想剖他的喉咙,他又怎肯被我剖?就算剖,也势必连喉管、气管一起剖断,那时,真变
成是我害死他的了。当时他用手指著喉咙,转身便奔,奔到了一道小溪旁,俯身就喝水
”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金大富疑惑地望了我一下,我道︰“被
毒蜥蜴咬中了,要静止不能动,减低血液循环的速度,也不能喝水,一喝水就死。”
金大富连连点头︰“等我赶到小溪边时,他早已全身发紫,毒发身亡了。”
上次他对我说起那个地方时,我就发现他有吞吞吐吐之处,想来就是曾发生过这件
“意外”了。这时,我所疑惑的,倒并不是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而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
事告诉我。
这件事发生至今,必然已有相当时日,而且也绝没有人追究,一个土著挑夫突然不
见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金大富不说,世上决无人知道其事,那么,金大富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他,只是盯著他看。金大富这个人出身卑微,人格也绝称不
上高尚,可是他毫无疑问的是一个聪明人,必然明白我在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心中所产
生的影响是什么,一点不用问出来。
果然,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是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心中
十分难过,到了那地方……我对那地方有一个感觉,不论你心中有什么秘密,一到了那
里,就再难隐瞒,一定会给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
我仍然不出声,他又做著手势︰“你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我自然也不敢说谎骗你
。”
我知道他绕来绕去,还是未曾说出真正的目的来,所以仍然不出声。
金大富哭丧著脸︰“我一真在想,我……会有那么可怕的下场,会不会是……这件
事的缘故?要是是这件事,自然要先让你知道,你才能替我消解灾难。”
我望著他,几乎没有一口口水啐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场,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疯子,可怕得不住用力扯他自己的嘴已,甚至头和身
体分离,这样子的报应,怎么是那种小事所种下的因?
我的眼光一定十分可怕,所以他现出闪缩的神情来。我语音冰冷︰“你要弄清楚一
点,我没有答应你什么,也没有任何消灾难难的本领,根本连那地方是怎么样的,我都
一无所知。”
金大富又掏出手帕抹汗︰“你有办法的,人人都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懒得和他争下去,伸手直指著他︰“如果你的下场真是那样,那么,就必然不是
这件意外,而是你曾经做过极坏的坏事!”
金大富紧抿著嘴,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有,当然我做了不少坏事,可是没有比
这件更严重的了,这件,牵涉到了人命,而且我确然在事先欺骗过他!”
我本来想告诉他前生、再前生、或是几百年前,一直积累下来的他的灵魂,积罪下
来的罪业,在适当的时候,会发作出来!
但是一则,那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事实可作证明,二则,我已把这番假设的理论向
金美丽说过,她根本不相信,所问的一切问题,我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来,看来金大富的
反应,也会一样,我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别的意见。”
金大富呆了半晌,默默地喝著酒,让我清静了半小时左右,忽然又道︰“到了那地
方,我相信你必然能和外星人见面,他们……会听你的劝说,把我的下场改一改?”
他一开口,我正要觉得不耐烦,但是他说的那一番话,却令我心中一动。虽然他仍
然在老调重弹,可是我却想起了一点:他曾到过那地方,只是听他形容了那地方的情形
,没有听他对那地方的那种奇异现象的意见!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大是受宠若惊,挺直了身子听我
说话,我先把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情形,都可能是一些人应得的“恶报”的假设告诉了他
。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神情难看之极。
我连问了他三次,他才有了反应,我问的是︰“你对这种假设,有什么看法?”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哭丧著脸︰“我为什么要遭恶报!”
我的回答很直接︰“当然你曾种下了恶果!”
金大富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自顾自摇头︰“不对,不对,若说是人人的恶报…
…遭到恶果的人……不会少……会全在那地方有纪录?”
他提出的,只是疑问,并没有反对我的假设,我又问︰“在那地方看到你自己的时
候,你是不是有被最后审判的感觉?”
金大富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极害怕,脑际嗡嗡作响,心中只感到,这次逃不过去
了!逃不过去了!害怕得全身发抖……抖得厉害。”
他说到这里,虽然全身在机舱之中,不是在那地方,可是也发起抖来。
他的声音也跟著在发颤︰“我不知道什么叫最后的审判,可是那就像死了之后上了
阎王殿差不多!”
金大富说得十分好,“最后的审判”是来自西方的说法,中国人传统的说法是“上
了阎王殿”!同时,我也明白何以金大富一直说我可以替他消灾消难了。
上阎王殿的传说中,在殿上的阎王是“善和恶的终审法官”,可以根据一个人生前
的某些行为,随意改变这个人的最终结果,是发放还阳,继续他的生命,还是打下十八
层地狱,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
金大富以为自己会下阎王殿,或至少他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来求我,想改变他
的结果。他忽然“坦白”了那一宗挑夫死的意外,只怕也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希望
这样子做,结果会改变。
我望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声︰“然后,那印象就一直深印在你的脑海之中?”
金大富神情苦涩︰“一直到了那天,在你住所的门口,看到更可怕的……景象。”
我再问︰“你在那地方,看到自己那么可怕的结果,也是从一个电视画面中看到的
?”
金大富双手互相拗著,令得手指发出“拍拍”的声响来︰“我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电
视画面,可是在一个平面体上,现出活动的影像,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道︰“不管那是什么,你一看到,就想到了那可能是你
自己的下场?”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挥了一下手︰“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你不把看到的画面毁去?”
金大富在刹那之间,双眼睁得老大,失声道︰“有用吗?把看到的画面毁去,会有
用吗?”
我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但孙悟空曾大闹阴曹地府,一笔在生死簿把他的名字勾
消,从此他就再也不会死亡了!”
我说的是小说中的故事,本来是不应该引起什么特别强烈反应的,可是金大富既然
有过“上阎王殿”的经验,他的心理状态自然与众不同,他听了之后,足的半分钟之久
,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然后,现出极度悔恨的神情,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
下,引得两个女侍应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忙安慰他︰“别懊恨,如果有用的话,反正我们还要去,再把它毁掉,还来得及
!”
我这样一说,金大富又高兴了起来,他大大喝一口酒,手背抹著口角,得意地道︰
“神鬼怕恶人,也是有的,看见我根本不怕,神鬼也莫奈我何!”
事情还不是真的有了转机,只是略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就现出了小人得志的
神情来,我闷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自顾自闭上眼睛。
金大富又在我的身边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留意,在那一刹那,我有了一个极其怪
异的感觉。我十分清楚肯定我的身子一点也没有动过,还是在飞机舱的座椅上,在我旁
边的是令人讨厌的金大富。
可是,我又十分清楚肯定,我正在进入一个什么所在。两种感觉都那么清楚,好像
我一个人忽然之间分裂成为两半,产生了两种感觉,两种想法。
那种异样感觉的时间极短 一有了这种感觉,我就想睁开眼来,要弄清楚是什么
一回事。从大脑下达睁开眼来的命令,到眼睛真的睁开来,只怕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
不用。
可是,我竟未能睁开眼来!
这说明我有那种怪异的感觉的时间极短,接著,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啊,
你也来了,正好让你看看,对你说,说不明白,我是陈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