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那主管接到了讯号,就立即来按门铃。

    可知这一切,是黄蝉早经安排的!

四、寂静世界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免略感不快,因为我不喜欢在他人的安排下,变成一颗棋子!

    我正在思索,该如何对付黄蝉这个厉害的角色时,只见她已打开了门,而一个瘦小

的人影,飘了进来。

    我说是一个“瘦小的人影”,而且是“飘”进来的,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虽然,明明是一个人走了进来,但是在定了定神之后,我还是感到,那只是一个人

影在飘进来!

    她的整个人都在飘  她身上的长袍在飘,她的长发在飘,她的手臂在飘,无声无

息,轻盈绝伦,像是不但贴著地飘,而且可以随时飘向空中。

    我只听说过年轻人的黑纱公主,是随时都可以冉冉飞起来的,我没有见过。而如今

这个女子,她若是能升上半空的话,我也不会诧异。

    她身形中等,虽然穿著宽大的淡青色袍子,可是可以看得出,她的身形,瘦削之极

,估计她有一六五公分高,但体重绝对不超过四十公斤

    她进来之后,黄蝉迎了上去,两人自然而然,轻轻拥抱了一下。

    接著,来人便抬头向上仰望,使我和白素,都可以看清楚她的脸面。

    而一看之下,我们也陡然震呆。那种震动,应该可以说是属于“惊艳”的范畴,但

是却又和一般的惊艳,大不相同。

    而且,我的震惊,尤在白素之上  白素只是惊讶,惊讶于这双大眼睛,是如此黑

白分明,如此澄澈,如水晶、如明星、如诗如画。而在这双大眼睛之中,却又蕴藏著无

助、无依、无奈,那种内含的惊惶,使这双眼睛的主人,看来更是楚楚可怜。

    除了那一双大眼睛之外,那个小女孩  我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但是在感觉上,

她就是一个小女孩。她的五官,精致细巧,不是那种标准的艳丽,可是却使人油然而生

怜惜之心,有著婴儿的脸一样,能把人心中的爱怜全都引出来。

    若是有一个年龄相若的男青年见到了她,把她拥在怀中,或是捧著她苍白的脸颊,

细细端详,或是深深印吻,我都不会当作是有甚么意图,而那只是这小女孩实在太惹人

怜爱,激发了男青年要爱护异性的本能。

    黄蝉带进来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  她无论如何,无法和刚才叙述之中

的那个可怕的秘密所在的“主管”,联系在一起曰

    这已是够令人吃惊的了,而对我来说,这样一双如月夜秋水的大眼睛,有说不出来

的熟悉,可是又有难以捉摸的遥远和朦胧,它必然曾在我生命之中出现过,如今也成为

我的回忆。

    可是,为甚么又那么难以捉摸,它和我记忆中的印象,不能完全吻合,可是却又极

度神似。

    刹那之间,我全身发僵,样子也一定古怪到了极点。事后,白素说,那么多年来,

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我现在如此可怕的神态。所以,当时她也大是震动,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手冰凉,不等她发问,我就道:“现在,我不确知为甚么?”

    白素低声道:“这小女孩,叫你想起了甚么?”

    我点了点头,但那只是同意了白素的话,至于具体想起了甚么,我脑中一片紊乱,

还说不上来。

    那小女孩抬头向上望,她的动作很慢,刹时之间,像是时间停顿,而她也不像是一

个真实的人,只像是一个雕像,或是一个立体投影。

    接著,黄蝉和她,一起向楼上走来,黄蝉的步伐,已经是轻盈无比的了,可是那女

郎,依然像是在飘动,她不时抬头向我们望上一眼,口唇微微掀动,像是想说甚么,但

又不知如何说才好,那种天然的微羞,更现出她少女的天真。

    这时候,我和白素,不由自主,齐齐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赞叹,意思是一致的:人间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实在难以分类,若说惹人怜惜,也是一种优点,那她毫无疑问,优秀

之至,但是这样柔弱无依的外形,是不是真正代表了她的内心呢?要知道她不但是黄蝉

的同类,而且担任著极其重要的工作,那样一想,她的外形就成为她最可怕的迷惑他人

的武器了!

    一时之间,我思潮起伏,思绪矛盾之至,而她和黄蝉,已来到了楼上。

    白素也自然而然,张开双臂来  在展现爱心这一方面,白素一向在我之上,在那

女郎走上楼梯来的短短时间之中,我相信,白素也想过我所想的。可是她还自然而然作

了这种形式的欢迎,那是一个母亲给予一个在外面受尽了委曲的女儿的回家式的欢迎,

连我也不免略感意外。

    可是那女郎却像是受惯了这种形式的欢迎一样,她自然而然,一步跨向前去,投入

了白素的怀中,轻轻抱住了白素。

    白素也抱住了她,轻拍著她的背,作无言但是极有力的安慰。那女郎的双手,贴在

白素的背上,又瘦又秀气,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晶莹如透明,浅青色的血脉,

就在如玉的肌肤之下隐现。

    我在这时,也忍不住走了过去,先轻抚了一下她柔软的秀发,再在她的手背之上,

轻轻拍著  这样的身体语言,纯粹是为了安慰一个小女孩而发的。

    我和白素,都明知这个女郎,绝不止“小女孩”那么简单,可是我们都不由自主那

么做,由此也可知这“小女孩”的外形,是如何引人同情。

    只听得黄蝉道:“卫先生、白姐,太不公平了,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黄蝉的话才一说完,只听得另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轰然响起:“别说你,连我也

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声音一发出来,登时举屋轰然,接著,楼梯上便传来了惊人的脚步声,而且,令

得整幢房子,都为之震动,声势之猛,一时无两。

    这种情形,在别人的心目之中,或者会认为是异常的现象,但是对我和白素来说,

却亲切无比,因为声才入耳,我们就知道,是我们的宝贝女儿红绫,回家来了!

    这时的情形,有些特别,而且一些事,是交叠在一起,同时发生的,但是叙述时,

却又必须分开来,这是文字叙述的特色,接受叙述的朋友,必须自己运用思考力,再把

许多事叠在一起,才能重现当时的情景。

    当时,红绫一面说,一面大踏步向楼上走来,虽然她只是一个人,可是制造出来的

声势,就像是一辆坦克车在轰隆轰隆辗上楼来一般。

    她这样的声势,自然引人注意,我看到黄蝉向她望去,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之后

,显然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身高近两公尺,身形魁梧之极,浓眉大眼的女郎是甚么人,

所以她现出了亲切的笑容来。

    (后来我才知道,在黄蝉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另有别的原因。)

    而红绫这时,也和黄蝉打了一个照面,她也现出惊讶的神情,脱口道:“妈,这女

子比你还好看!”

    我和白素自然在她一出现时,就望向她了,只见她神采飞扬,一面一阵风也似,向

上卷来,一面还摆动著双手,以助声势。

    这还不止,在她的肩头之上,还停著一头巨鹰。每当红绫一摆手,那巨鹰就振一振

翅,它双翅横展,足有三公尺,一时之间,劲风飒飒,像是天崩地裂一样,声势更是猛

恶惊人。

    也就在红绫快要来到面前时,我觉得有人捏住了我的手指。我怔了一怔,这才注意

到,白素的怀中,仍然拥著那女郎,我的手,也仍在那女郎的手背之上,那女郎略翻手

,捏住了我的手指  她的这种动作,是对我关怀的回应,表示接受我的关怀,本来很

正常。

    而令我奇怪的是,红绫的出现,声势如此猛烈,她竟然连头都不回一下,那就太不

正常了。

    白素也显然觉察到了这个不正常,她轻轻一堆那女郎,那女郎这才半转过身来,自

然也一下子看到了红绫。

    她和红绫一打照面,红绫先张大了嘴,发出了“啊”地一声,视线盯在她的脸上,

再也移不开,而且流露出无比怜惜的神情。

    那女郎望著红绫,先是一怔,接著,露出怯怯的神情,向白素靠了一靠,一双大眼

睛之中,有著明显的害怕之意。红绫“啊”了一声之后,过了几秒钟,又是“啊”地一

声。

    接著,她向那女郎张开手臂,也想要拥抱对方曰

    我自然可以肯定,红绫对那女郎,绝无恶意。可是两人的体型,相差实在太远,我

相信红绫只要略一用力,一定可以将那女郎的骨头,压断几根。

    我刚想出言阻止,要红绫别太鲁莽,也怕那女郎不敢接受红绫的好意,惹她不快。

    但就在这时,只见那女郎神情坦然,已然投向前去,红绫双臂一圈,已把她瘦小的

身躯,完全拥入怀中口

    红绫大乐,一面拍著那女郎的背,一面咧著大口问:“爸,妈,这好看的姐姐,和

可爱的小妹妹,是甚么人?”

    我估计红绫只是随便问一问,可是这问题,要回答还真不容易。

    虽然红绫不但早已不再是女野人,而且,学识又丰富,无人能及,可是要她明白特

殊人物如黄蝉的身分,还不是易事,这其中牵涉到的问题太广,和人类行为中最丑恶的

一面有关  多数人硬将自己的意念,加在大多数人的头上,形成用武力和流血维持的

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这是人不能够成为高级生物的主要原因。

    白素看出了我的为难,她道:“是客人。”

    红绫“哦”地一声,放开了那女郎。

    直到此时,那女郎非但未曾说过一句话,而且未曾出过一点声,只是凭著她那双动

人的大眼睛,在沉默之中,传达著信息。

    这时,她瘦小的身躯,全在红绫强有力的双臂环抱之下,两人四目交投,双方竟有

著难以形容的心理上的融洽。

    虽然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两个人,就算她们全是青春年华的少女,由于身分不

同,她们也绝不可能有心灵上的交汇。

    那少女外表看来,如此纤弱,如此秀丽,如此惹人怜爱,但她既然身为“主管”,

日然也如同黄蝉一样,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我自然而然,想起了另一个少女水红来

,水红在外表上看来,何尝不是一个青春亮丽,活泼可爱的少女?

    还有柳絮,她甚至是极度地娴雅古典,但是在她的体内,却有小型的核武器,可以

毁灭一个城市。

    可知她们这一群,外型也正是她们的武器之一!

    但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却又实在无法否认红绫和那女郎之间,确然有著心灵上

的交流  如果这种情形,也能出自伪装的话,那实在太可怕了。

    这时候,红绫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轻启朱唇:“妹子叫甚么名字?”

    我和白素看到她这种异乎寻常的行动,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见那女郎仍然睁著

她那双大眼睛,望著红绫,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女郎的这种态度,当然不正常,可是又不使人觉得她无礼,只是感受她眼中的迷

惘和无助。

    在一旁的黄蝉代答了红绫的问题:“她的名字是秋英。”

    一听得黄蝉说出了那女郎的名字,我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黄蝉她们这一群自小受训成为“人形工具”的女子,姓名有一个特点

,就是连名带姓是两个字,必然是一种花的名称,而第一个字是应该有的姓氏,像黄蝉

,海棠、水缸、柳絮。

    这个女郎的名字是“秋英”,虽然在文学上,尤其在《楚辞》之中,“秋英”是花

的代称,但似乎不是某一种花的专门名称。

    这有可能表示,这女郎并不是“她们一类人”  那是我衷心希望的事。

    可是在我身边的白素,却在同时,低叹了一声:“秋英是正式的名称,俗称波斯菊

。”

    我的心向下一沉,那毫无疑问,这女郎正是黄蝉她们这一类人了。

    所以,我也禁不住低叹了一声。

    因为秋英既然是她们一类人,她的身分,就复杂无比,她非但是一个厉害之极的特

工,而且还可能是个叛徒,出卖了机密,使得那蒙面人能够进入保险库,她是那个嫌疑

最大的主管。

    (后来,我查了一查,“秋英”是古称,俗称波斯菊,又称大波斯菊,是一种极灿

烂易长的花卉。)

    红绫听了黄蝉的话,她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秋英的脸上:“你叫秋英?”

    秋英也仍然睁著一双大眼睛,望著红绫,可是奇怪的是,她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就算她陶醉于红绫的拥抱,这样的反应,都是极怪异的。

    我和白素都觉察了这一点,一起向黄蝉望去。黄蝉十分爱怜地望著秋英,用很低沉

的声音道:“她的世界和我们不同,她活在寂静的世界中!”

    黄蝉虽然没有直说,但是我和白素还是立即明白了  纤弱秀丽的秋英,是个聋子

;而且多半是天生的聋子,她的世界,是绝对的寂静!

    聋子,自然也没有说话的能力  语言是通过了听觉来学习的。

    可是一时之间,我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即使是聋子,也可以出声,可是

秋英自出现以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像是不但是她接受的是寂静世界,她给的,

也同样是寂静世界!

    而白素,更是手语的专家,她一听了黄蝉的话,立刻向秋英打出了手语:“没关系

,我们一样可以交谈,欢迎你来!”

    同时,我也想到,就算是一个聋哑人,多少也有一点唇语的能力,红绫刚才对她所

说的那句话,简单得很,她应该看得明白,何止于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此际,对于白素的手语,秋英仍然是没有反应,反而,她望向红绫肩头上的鹰,

忧郁的双眼之中,竟现出了一丝喜悦之色。

    地分明是有思想的,但何以竟然对外界的一切,如此漠然而没有反应。

    我和白素心中充满了疑惑,心知在这个怪不可言的女郎身上,一定有极其特别的故

事,我们一起向黄蝉望去,黄蝉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颤动,尽量令她自己的声音,总

来平淡:“她在一个很特别的环境中长大。由于先天的缺憾,她不知道甚么叫声音,也

不知道甚么叫语言,她也没有学过手语,她一生之中接触过的人,不超过十个,从她大

约十岁开始,她就和我一起生活,她今年大约是二十岁出头,可是由于她的外型,她的

真正年岁,无人得知,她是一个孤儿!”

    我大是诧异:“可是,刚才你请她进来,她立即出现,你是用甚么方法通知她的?

    黄蝉又取出了那“遥控器”来:“这仪器,发出的讯号,可以被她脑部的一个植入

体所接收,仪器可以发出大约一百个讯号,她受过接受这些讯号的训练  她的生活天

地,就在那些讯号之间!”

    我不禁怒吼:“胡说!她能接受我们亲切的拥抱,这难道也包括在仪器的讯号之中

?”

    黄蝉叹了一声:“别忘了,她始终是人,总也有人的感情!”

    本来,在听了黄蝉对秋英的“简单介绍”之后,我只感到了一股寒意,遍体漫游,

这时听得她那样说,寒意登时化为躁热,无明火起,我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以发泄胸

臆中的不平和愤懑。白素和红绫,很明显也与我有同感,所以她们对我的大吼,并不感

到奇怪。

    接著,我声色俱厉地指斥:“人!你也知道她是人,可是你看看,你们把一个人训

练成了甚么样子?她还有多少成分是人?是一具活的,会接受一些讯号的仪器,还是一

个人?”

    指斥之后,意犹未尽,再伸手在书桌上重重拍了一下:“亏你也知道她是一个人!

    我的声音和动作,都相当惊人,人人动容,只有秋英,却全然未曾注意,只是和红

绫肩上的那双鹰在逗著玩。那鹰也对她很是友善,任由她在翎羽之上轻抚著。

    我发作完了之后,盯著黄蝉,以为她多少会有点愧对我严厉的眼光。

    谁都知道她竟然若无其事,只是淡然一笑:“卫先生,你想详细讨论这个问题?”

    白素沉声道:“我们都想。”

    黄蝉道:“好,秋英在没有满月的时候,就发高烧,而导致听觉神经永久性的伤害

,进入了她的寂静世界。同时,她脑部也有其他地方,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这是无

可避免的病灾,当时,曾集中了全国最优秀的医生,为抢救她的生命而努力;她能生存

,可以说是优秀医生的努力,再加上奇迹。”

    我闷哼一声:“她有甚么来头?”

    黄蝉的回答,令我震惊:“不知道,但当时,能有如此大规模的医学抢救行动,是

由铁蛋铁大将军,亲自下令,监督执行的!”

    黄蝉的话,令我震惊得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铁大将军是我少年时的好友,他后来南

征北战,为开创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官拜大将军,赫赫有名。可是结果又在残酷的

权力斗争中倒下来,甚至成了残废,遁居德国,下场十分令人扼腕。

    我和这位大将军,在早期和晚期,都是知交,可以说无话不谈,甚至包括了骇人听

闻的“大秘密”在内,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和甚么女婴有纠葛!

    所以,我在骇异之后,自然而然摇著头,表示那太不可思议了。

    黄蝉果然非同凡响,她立时道:“卫先生和铁大将军交情深,没有听他说起过?这

事之后不久,将军就出了事,惊涛骇浪的事太多,抢救一个小女孩,在将军的一生大起

大落生涯之中,只是小事一桩,他可能是早就忘了。”

    黄蝉假设的解释,可以说合理,我还问了一句:“这小女孩……秋英和铁大将军,

有甚么关系?”

    黄蝉道:“不知道,当时,我也年幼,当我见到秋英时,她和我们一起生活  铁

将军曾是我们的最高领导,猜想是秋英痊愈后,由于是将军交代医治的,治好了之后没

人理,就留在我们的单位了,她自小人见人爱,没人会嫌弃她,就这样……莫名其妙,

成了我们之中的一员  当然,大家都知道,她和铁大将军,必然有一定的渊源,只是

难以查证。”

    我闷哼了一声,对黄蝉所说的“难以查证”不表苟同。因为铁将军虽已隐居,但是

我要找到他,并不是甚么难事,事实上,就在几年前,我还和铁大将军父子,有过一段

交往,颇是惊心动魄,我都会记叙过。

    我也相信,黄蝉如果要找铁将军,也不是甚么难事,只是她不愿去找而已。

    我在那一刹间,已下了决定,不管事情发展如何,我都要抽空去找铁蛋一次,弄清

楚秋英的来历  究竟为甚么要这样做,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当时我联想到的只是,黄

蝉是不是在利用我,去找铁蛋,以弄清楚秋英的来历呢?

    白素在这时道:“她生活在你们之间,虽然她有缺陷,但也可以过一般残障人的生

活!”

五、悲苦的心

    黄蝉低下头去一会,才道:“在她周岁那一年,铁将军出了事,另外一位比铁将军

地位更高的统帅掌权,发现了秋英,就提出了他独特的构想  把秋英训练成为最可靠

的一个看守者。”

    我和白素,隐隐明白那是甚么意思,是以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红绫涉世未

深,对于人间的种种丑恶,不是那么敏感,所以她问:“这是甚么意思?”

    当时,红绫早已经放开了秋英,也把那鹰自肩头引了下来,让它停在秋英的手臂上

,秋英正和鹰玩得十分忘我,看来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正在讨论她的事。

    黄蝉道:“看守工作是一个简单的工作,统帅的意思是,要把她训练到除了那简单

的工作之外,其他甚么也不会  那样,她就必然是世界上最可靠的看守人了!”

    红绫诧异之至:“那怎么可能,她是人,一定会懂得很多别的事!我是野人的时候

,也懂很多事!”

    我握住了红绫的手:“你是野人的时候,有灵猴教你,你又和大自然接触,有种种

生活的经验,你又没有生理上的缺陷。”

    红绫像是明白,点了点头。

    黄蝉道:“她于是,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长久以来,她只是面对一个人,而在她

脑部植入讯号接受仪之后,她也只根据那些讯号动作。等到她成年之后,她就成了秘密

仓库的主管。”

    我坚持原来的问题:“经过你们这样的摧残,她还能算是人吗?我看她只是一个活

的……活的……”

    由于情形实在令人愤慨,所以我竟然想不出甚么恰当的形容词来。

    黄蝉略移动了一下身子,来到了我的面前,她且不说话,只是望著我。它的眼神,

深邃动人之至,内蕴著不知多少言语  这样的一双眼睛,本身就是一项厉害之至约武

器,要抵御这样的武器,并不是容易的事,我必须勉力镇定心神,才能使我的声音听来

,和刚才一样地冷和坚决:“回答我的问题!”

    (后来,白素曾说,在那一刻,她居然担心我敌不过黄蝉的进攻,会败下阵来。)

    黄蝉淡然一笑,向秋英指了一指:“你对我,或者说,你对我的组织,发出了许多

指责,我们现在,不讨论别的,只讨论对待秋英的那一点?”

    我沉声道:“是,你们用不人道的方法对待她,使她变成了一个……一个……”

    我再一次无法把秋英目前的情形,去分类形容。

    黄蝉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必动脑筋去想了,她仍然指著秋英:“你看看,她像

是一个不快乐的人吗?”

    我呆了一呆,这时,那鹰正在秋英的面前,跳跃著,鹰一跳起来,秋英的身子就向

后缩一缩,现出又高兴又害怕的神情,看起来,确然绝不能用“不快乐”来形容。

    黄蝉缓缓地道:“你说不出怎么形容她,我说很简单,她是人,是一个快乐的人,

她的脑子,比起普通人来,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只有那几十个讯号。她无忧、无虑,不

愁生活,没有思想,她有本能的反应,她自然也有痛苦,可是她的痛苦,全是生理上的

现象,没有心灵上的苦痛。她的快乐,发自内心,一件极小的小事,就可以令她感到真

正的快乐。她没有欲念,没有所求,自然也就没有失落,不会悲伤。世事纷扰,却与她

无关,她单纯空明,世上芸芸众生,无人能及。令嫒在苗疆时的无拘束,大自在,也至

多只及她的十分之一!”

    黄蝉忽然之间提到了以前的红绫,我不禁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向红绫望了过去

,只见她在一时间,也有点惘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正常,并且道:“你错了,我并不

怀念以前的野人生涯。”

    黄蝉竟像是早就知道了红绫会有此一说,她立时道:“你不同,你生理正常,有父

有母,当然回归社会,如鱼得水。可是她不同,你不觉得如今这种情形,对她来说再好

不过了吗?”

    黄蝉的词锋锐利,连我和白素,都未必是对手,遑论红绫  她立时张大了口,说

不上来。

    我沉声道:“这一切,对你们来说,无非只是为了要有一个忠诚可靠的看守人,并

非真正为她著想。”

    黄蝉的声调,仍然很是平淡:“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总之,现在的小秋英,不敢

说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快乐,但绝对比世上许多人更快乐  至少,比我快乐得多,她甚

至绝无烦恼。”

    说到“至少比我快乐得多”时,黄蝉的声音低沉,听来令人心酸。

    接著,她又道:“即使她被人怀疑是她出卖了组织,她也根本不知道,一样没有烦

恼!”

    黄蝉这话,是针对我的了  我刚才曾一再强调,那个“主管”,是嫌疑最大的人

,可是现在看来,黄蝉并非一直在维护那个主管,而是照秋英的情况来看,她绝不会做

出卖组织这种事,因为那根本是在她脑部活动之外的事,她没有做这种事的能力。

    我只好道:“或许她是在无意中,泄露了秘密?”

    黄蝉只用了极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我的假设否定了,她说:“她用甚么方法泄露?

    我苦笑,是的,秋英她口不能话,手不能书,甚至无法用行为来表达比较复杂的意

愿,她如何能泄露那么复杂的秘密?

    白素问:“那么,她是如何执行她的‘主管’职务的呢?”

    黄蝉的回答是:“她要做的事,刻板之至,总共十七个步骤,她每天重复这十七个

步骤三次,工作就完成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做得很好。”

    白素“嗯”地一声:“有一种自鸣钟,每隔半小时或一小时,就会有一个人走出来

,做一些动作。”

    黄蝉的声音大是委曲:“我刚才所说的一切,两位一点也不接受?”

    白素道:“如果事实真知你所说那样,我们会接受。”

    黄蝉一字一顿:“事实正如我所说那样!”

    白素忽然改变了话题:“一个大家都认为是有为的青年,忽然因为某种原因而昏迷

不醒,要依靠维生系统来维持生命,很多人都安慰他的亲人:别难过,就算他永远不醒

了,他在昏迷之中,也一无痛苦。”

    白素说到了这里,略顿了一顿,望向黄蝉。

    黄蝉果然聪明绝顶,她竟然把白素的“故事”接了下去:“可是也有人力排众议:

怎么不知他脑部保持著清醒?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在一种长期昏迷的情形之下,那是巨大

之极的痛苦,不如让他快些死亡的好。”

    白素点头:“独排众议的人虽不受欢迎,可是也无法证明他说的不是事实。”

    黄蝉针锋相对:“也无法证明他说的是事实!”

    白素缓缓地道:“是的,要知道人的脑部活动的真正情形,极其困难,但是也可以

在一定程度上,由外表观察得到。”

    黄蝉抿著嘴,并不出声  显然是她知道白素要说甚么,但由于她对白素的话,无

法反驳,所以她才不出声。

    白素向秋英一指:“譬如说,她现在很快乐,谁都可以看得出。”

    黄蝉仍然不出声。白素又道:“但是她刚才一来的时候,双眼之中那种无助、迷惘

、孤苦、茫然的眼神,也反映她脑部活动的情况。”

    黄蝉不说话,低下了头。

    她一直低著头,竟达一分钟之久,这使我们都为之惊讶不已。

    刚才,她和白素,虽然两人都语调优雅,声线动人,可是唇枪舌剑,正在激烈争辩

,但忽然之间,她竟像是完全放弃了!

    我乾咳了一声,黄蝉仍然垂著头,低声道:“这都是我不好。”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再道:“秋英有相当强的模仿力

,刚才你所说的这种眼神,确然是表达流露无助、迷惘、孤苦……那是我和她单独相处

时常流露的神情,久而久之,给她学去了。”

    黄蝉的这种解释,当真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我刚想发笑,黄蝉已抬起头来。

    当她一抬起头来,我和她的眼神一接触,就再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时,流露在她双眼之中的那种无依和孤苦,竟十倍于秋英!

    于是,她的解释再荒谬无据,也就变得可信了!

    我呆住了作声不得,心中实在不愿意再和这种眼神接触,可是我却无法移开我的视

线。

    我并且不认为她是伪装出来的,因为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可以装出这样的眼神

来。我看到白素走过去,握住了黄蝉的手,柔声道:“不要太难过了,每个人的心中都

有伤心事的。”

    黄蝉的喉际,发出了几下听来令人心酸的声音  真正的意义不明。然后,她深深

吸了一口气,略转过头去,望向秋英:“她很敏感,我只有在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敢把

心中的悲苦,自眼神中流露,她虽然不知道那代表甚么,但也会怔怔地面对我,久而久

之,她竟然懂得了模仿我的眼神,虽然只有一两成,但已足以动人心弦的了。”

    这时,黄蝉的解释变得合情合理,可以接受了。

    黄蝉立时又作了一个手势:“别问我为甚么会这样,那是我的事  请你们替我保

守这个秘密,这可能成为我致命的罪名。”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红绫有点不解,可是她也感到事情很严重,没有再说甚么。

    这时,那鹰飞了起来,秋英双手向上,打著圈,鹰就绕著飞,看来,她真是一片纯

真,了无牵挂。

    刹那之间,屋子中静了下来,只有鹰翅展动发出来的声响。

    过了足有两、三分钟之久,白素才道:“你对我们说了那么多,目的是甚么?”

    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问黄蝉的,以她的身分来说,自她出现后的一切言行,都有

严重违反纪律之处,尤其是她表示了身在组织之中,竟然内蕴著如此悲苦的情绪,这就

大逆不道之至了。

    这种情形,如果经由我们传了出去,那么,对她来说,大是不利  她的地位虽然

高,但上面还有更高的。而且,位高势危,在那种只求谋权夺利,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多年生死与共的战友,一转眼就可以展开血肉横飞的残杀,黄蝉无疑是把可以置她于死

的武器,交到了我们的手中!

    她这样做,为了甚么?

    黄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秋英一指:“为了她!也为了我。”

    我和白素一起扬眉,表示不解。

    黄蝉道:“保险库中,失去了喇嘛教的三件法物,盗宝者的行动,全被摄录了下来

,来人行动如此顺利,显然是早知一切秘密。”

    我转过身去,望著秋英:“于是,有许多人怀疑是她出卖了秘密。”

    黄蝉道:“是,连卫先生你,也未能例外!”

    黄蝉词锋锐利,我冷笑了一声:“在知道了她的情形之后,所有对她的怀疑,自然

撤销  ”

    白素真是好伴侣,她立即接了上去:“但总是要有一个人被怀疑的,不是秋英,被

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我们的黄姑娘了!”

    黄蝉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从她苗条的身形上,也可以感到她内心的困扰。

    红绫大为不平:“不是你做的事,你告诉别人,说不是你做的,那不就行了?”

    黄蝉再是一声长叹,仍然垂著头,我向红绫道:“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罗织

罪名,本来就是统治阶层的拿手好戏,传到了他们手中,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

旦怀疑你有罪,那连你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罪行’,早已罗列好了,等你来打手印自

认有罪了!”

    红绫对于这种可怕的情形,显然仍不能理解,所以眨著眼睛。

    我道:“这是人类行为之中,最丑恶的一环,你不必深究了,你且陪秋英去玩,我

们和黄姑娘,有事商量。”

    红绫很高兴,一手牵了秋英的手,带著那只鹰,一起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都有心帮助黄蝉,所以开门见山,我就道:“以你如今的处境,带著秋

英来找我们,只有更加不利,不会有好事。”

    黄蝉摇头:“这是我唯一可走的一步!”

    我和白素都有点不明白,黄蝉道:“一定有人出卖了秘密,不是秋英,就是我,不

会是秋英,嫌疑就落在我的身上,情形虽恶劣,但由于我出身特殊,所以还有辩白的机

会。”

    我道:“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太多人,根本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你们名义上的国

家之首,就是顶著叛徒的罪名屈死的。”

    我说的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之至,但却是举世皆知的事实!

    黄蝉三叹:“失了喇嘛教的转世三法物,本来就无风也要三尺浪的最高层,自然有

了兴风作浪的因由  ”

    我见她提到了这一方面的事,立时高举双手来:“好极,这叫‘鬼打鬼’,不论谁

胜谁负,死的全是鬼,这种行动,越多越好,最好是再来一次全国大乱,造反有理,大

干一场。”

    黄蝉望著我,等我说完,才幽幽地道:“上面的斗争,我也没有资格参加,但是最

高领导为了不受攻击,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得十分漂亮。”

    我冷笑:“这个最高领导早已寿登古稀之上,又不是其无后乎,下令坦克车去镇压

学生的事也干过了,还那么贪恋权力干嘛?”

    白素低声道:“且别抢白,听她说下去。”

    我冷笑一声:“大可宣布废除现有的活佛制度,由他老人家自任活佛,有不从的,

一律用坦克车去压,也就一了百了,乾脆得很。”

    黄蝉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白素感叹:“人做了坏事,尽管有人歌功颂德,尽管

有人贪利忘本,但是天下悠悠之口,历史春秋之军,总无法抹尽抹煞的。”

    黄蝉几乎是在哀求:“我请两位相助,若不能,当我没来过好了!”

    我立刻一摆手:“请便!”

    她显然料不到我的心肠如此硬,所以怔了一怔,一时之间,难以下台。

    白素却推了我一下:“我们和黄姑娘又不是第一次相识,你何必那样对她?”

    这时,我忽然长叹了一声  老实说,当时我为甚么会喟叹,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是后来,证明了我这一声长叹,大是有理!

    我叹了一声之后,经白素一说,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客气一些:“你究竟想我

们怎样?”

    黄蝉这一次,说得再直接也不过:“帮我找出这个人,找回这三件法物!”

    我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白素道:“你凭甚么认为我们能做到这一点?”

    黄蝉沉声道:“关于喇嘛教,关于二活佛转世的事,两位比我知道得多,所以,也

应该比我更有能力找到这个人。”

    我一听得她那么说,全中不禁一凛。

    当下我不动声色  虽然我连望也不向白素望一眼,但是我知道白素也同样因为黄

蝉的话,而心生警惕。要知道黄蝉的身分特殊,她外表动人,惹人怜惜,使人乐于帮助

她,那是一回事,而她若利用这个优点,要利用我们,完成她的任务,那又是另一回事

了。

    我淡然一笑:“你只怕弄错了,我们只是一介平民,也不是叛徒,怎么会和活佛转

世的秘密扯上关系。确立活佛转世,那是强权势力的事!”

    黄蝉对我直接使用了“强权势力”这个名词,竟然一点特别的反应也没有,连眉毛

也没有抬一下。

    她低叹了一声:“我实在需要帮助,这一次,如果我过不了关,那我……我……那

我……”

    她连说了三声“那我”,也说不出那她究竟会怎样。事实上,我和白素,都知道,

如今她的处境不妙,不单是失责,组织上还怀疑她有背叛的行为,若是过不了关,那在

她的身上,会发生甚么事,真的连想都教人不敢想。

    白素也叹了一声:“我们实在是帮不了忙……这事情,我看也没有那么严重,没有

了三件法物,你们一样可以确立二活佛。”

    黄蝉苦笑:“但是说服力就大大减弱,尤其是在有关二活佛的……说法满天飞的时

候,失去了法物,是极不利的事。”

    她说著,就用那种十倍于秋英的无助无依的眼光,望著我和白素。

    她一定知道,无法坐视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眼光,是我们的弱点,所以她才那么做

的。

    明知在那种目光之后,她可能真有一颗悲苦的心灵,但更可能,是她的造作,我们

的弱点,也是发作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你可以告诉组织,不见了这三件法物,并不是甚么

大不利的事。”

    黄蝉惘然问:“为甚么?”

    这“为甚么”,我就不好回答了,因为要回答,就必然要说出,若是没有了法物,

等于转世二活佛丧失了“最佳时机”,反而对强权有利。这是个硕大的秘密,我绝不能

透露。

    所以我道:“只是我的分析。”

    黄蝉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那盗宝人……他……他……”

    我道:“你不会还以为那是我吧?”

    黄蝉道:“不是你,但是一定和你,有特殊关系!”

    我又好气又好笑:“秦桧有了传人,这是‘莫须有’的平方。”

    黄蝉摇头:“不是,我这么说,有一定的根据  电脑把这个人的头部骨骼还原之

后,现出来的形像,居然是你,那说明甚么?”

    我答得极快:“说明电脑错了!”

    黄蝉仍然摇头:“电脑没错,现出来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你,只是一个和你在外貌

上十分近似的人,由于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只见过你,所以一看之下,就以为那是

你!”

    黄蝉的话,令我心中,陡然一动,我抿著嘴,一时之间,思潮起伏,出不了声。

    黄蝉又道:“两个人相貌相似,是很普通的事,但最容易有相似相貌的,要推有血

缘关系的亲属  父子、兄弟……等等。”

    我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是为了掩饰我内心的激动,但显然并不成功,我道:“你

的意思是  ”

    黄蝉一字一顿:“这个人,推测和你有相当直接的血缘关系,根据已知的资料,我

的推断是:其人姓卫,名不虚传,行七,所以大家叫他卫七。”

    我闭上了眼睛,从“其人姓卫”闭起,到“大家叫他卫七”才睁开来。

    卫七,就是我的七叔,也就是最早在喇嘛教的登珠活佛手中,接过了三件法物的人

六、勾心斗角

    卫七把那三件法物带到了故乡,穷活佛率众前来追讨不果,卫七又带著三件法物离

去,一去就人、物下落不明。直到小郭在河底捞起了三件法物,落在强权之手。

    其间岁月匆匆,我曾用尽法子找寻七叔的下落,却一点也没有消息。

    而今,黄蝉却作了这样的推断  更令我激动的是,我不单是同意了她的推断,而

且在她说出来之前,我自己也有了同样的推断。

    卫七,七叔。

    他有充分的理由,把三件法物盗走,因为他受托于登珠活佛,他有责任不便法物落

于他人之手!

    许多许多问题,随这个推断而生:这些日子,七叔在甚么地方?在干甚么?何以他

竟会受了这样的重伤?他怎么知道秘库的资料?他盗了法物之后打算如何处置……一连

串的疑问,没有一个有答案。

    我思索紊乱,白素只有比我更甚,她一直望著我,我知道她是在向我问一个问题:

你的长相,和七叔相似吗?

    老实说,这个问题看来简单,但是还真的不好回答。我的记忆之中,当然有七叔的

模样,但是却无法拿来和我自己对比。

    因为,那全是少年时的印象,少年的印象之中,七叔高大威猛,是我崇拜的对象,

宛若天人一般,自然难以和自己作比较。

    如果七叔有照片留下来,那就容易了,和照片一比较,就算自己难以下结论,别人

一看,也可以知道是不是相似了。偏偏七叔一张照片也没有。

    所以,我只好向白素摇了摇头,然后,我转向黄蝉:“你的推断,很令我震惊  

老实说,我很同意你的推断。那人,有可能是我的七叔,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

我根本不知他的下落。”

    黄蝉静静地望著我,我又道:“早一阵子,有人在全世界范围内,出上亿英镑的赏

格要找他,重赏之下,也没有结果。”

    黄蝉的神态,安静得出奇,像是在讨论的事,和她没有甚么关系。她道:“我们可

以从一连串的假设之中,来寻求事实的真相。”

    我和白素齐声道:“请!”

    黄蝉道:“有关喇嘛教的传言是,才去世的二活佛是假的。”

    白素沉声道:“我也听说了。”

    才去世的二活佛是假的,这件事,我和白素早已深信不疑,但若白素此时只说“听

说”,那是为了掩饰我们所知的真相,不让黄蝉在我们的话中,套出话来。

    黄蝉又道:“又有传言,说真的二活佛的转世,已经降世了。”

    白素又道:“我也听说了。”

    黄蝉续道:“假设两项传言都属实,那么,那转世二活佛,必然想得到那三件法物

。”

    这次由我来表示态度:“可以这样说。”

    黄蝉再继续:“而卫七是早年得到了那三件法物的人,他是怎么得到这三件法物的

,你我都清楚  他身负这三件法物重归喇嘛教的重任!”

    我和白素没有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黄蝉吸了一口气:“多年之前,他把法物沉于河底,以为无人能找得到,却不料法

物又重见天日,他自然有理由要把法物取回来。”

    我闷哼一声:“太有理由了。”

    黄蝉明知我还有话要说,所以她并不立即开口。我立即道:“一个人有理由要去做

一件事,绝不等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黄蝉作一个同意的神情:“一切都只是假设。”

    我强调:“我只同意卫七有理由去盗法物。”

    黄蝉自顾自地说著:“基于以上的假设,法物得手之后,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我心中又是一凛,觉得黄蝉的每一个假设,都是一个圈套,渐渐地要把我们心中的

秘密全都套出来。所以一时之间,我没有立刻出声。

    白素发出了一下冷笑,一副接受挑战,不怕跌入圈套的神情,她道:“他会把三件

法物,交回喇嘛教!”

    黄蝉道:“白姐说得是  他会交到甚么人的手中?”

    白素道:“甚么人交给他,他就交还给甚么人!”

    黄蝉疾声:“交给他的人,要是已不在世了呢?”

    白素冷然:“那他就应该会把法物交还给大活佛  这法物关系著喇嘛教的兴衰,

而大活佛正负此重任。”

    黄蝉略顿了一顿,她当然是在努力想把话题转到转世二活佛的身上,但白素却十分

巧妙地规避著,对黄蝉的问题,见招拆招,防守得滴水不透,叫黄蝉攻不进去。

    黄蝉停了一会:“那是可能之一,但法物是属于二活佛所有  ”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

    我明白她的用意了,她是想说,另一个可能是,盗宝人会把法物送到转世二活佛手

中!若我们同意了她的说法,那么话题便自然而然,转到转世二活佛的身上去,黄蝉就

达到了把我们引进圈套的目的了!

    黄蝉的设计,虽然精心之至,但是要在我和白素面前得逞,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突然鼓掌高呼:“太妙了!法物到了大活佛手中,由大活佛凭藉法物,确定二活

佛,举世莫不公认,别人也就无法再确立假活佛了!”

    我这一下转移目标,混淆视听,果然奏效,令黄蝉感到了迷惑。

    白素当然更是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在暗中向我摆了摆手

  这些动作,都是做给黄蝉看的,看起来,像是要阻止我的话,但可以起到使黄蝉相

信我话的作用。

    我也假装自觉失言,忙道:“这不过是我的估计。”

    黄蝉神色凝重,来回踱了几步,她自然是在思索我所说的这种情况,是不是会出现

    我和白素压低了声音交谈,吧话题更引向我刚才的“设想”。

    我道:“这一下子,喇嘛教的大活佛和二活佛一起出现,教徒心目中的太阳和月亮

一起出现,喇嘛教必然大大兴旺了!”

    白素道:“是啊,教中如果有这样的好消息,那是任何人,任何力量都封锁不住的

。”

    我搓著手:“压抑已久的教众,就此会有前仆后继的反抗行动!这  ”

    我说到这里,黄蝉忽然笑容满面:“两位只怕要白兴奋了,这种情形,不会出现。

    白素也笑:“本来,只是我们的假设。”

    黄蝉却道:“我的意思是,三件法物,不会被送到大活佛那里去!”

    我呆了一呆:“那会到何处去?”

    黄蝉且不说答案,只是道:“那三件法物,究竟在确认身分之中,如何起作用,我

不知道,两位不知道,大活佛也未必知道。”

    白素扬眉:“那谁知道呢?”

    黄蝉回答肯定:“二活佛,只有转世的二活佛知道,所以法物会送到他那里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因为她对我们的误导,竟很快地不为

所动。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识穿我们是在故意误导她,她反而向我们解释:“大活佛和二

活佛之间,一向有极深的芥蒂,这是他们教中的纷争,有极深的历史和宗教渊源,不易

化解。”

    我试探著问:“或许在强敌当前,或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会团结一致。”

    黄蝉摇头:“不会。”

    我和白素齐声道:“何以如此肯定?”

    黄蝉皱著眉:“在和大活佛接触的人之中,不可能有转世的二活佛在,而大活佛和

二活佛之间,如果要团结一致,那非由他们两个亲自会商不可,不能由手下的虾兵蟹将

代作安排!”

    听黄蝉讲到这里,我和白素,都不免悚然而惊,因为这番话,证明黄蝉那一方面,

对大活佛的监视,严密到了极点!

    虽说大活佛是一个国际知名的人物,对他的活动,进行监视,会令得国际舆论,群

起谴责,但如果监视是在暗中进行,世人也就被蒙在鼓里了!

    以现代科技来进行暗中对一个人的严密监视,可以到达甚么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

像。用戈壁沙漠或是郭大侦探的话来说:“要知道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内心跳速度的变化

,也不是难事!”

    黄蝉方面,要是存心对大活佛进行严密的监视,可以动用到人造卫星追踪  只要

有办法把一具微型讯号发射仪,放在大活佛的身边,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了,大活佛的身

边有那么多人,谁能说其中没有被收买了的?

    我和白素感到吃惊的是,不久之前,白素曾把大活佛带到我这里来过,若是大活佛

的行踪,他们全知道,那么,这次秘密会面,也就不是秘密了!

    白素淡淡地道:“是啊,我们可以想像,你们对大活佛的监视,是如何严密,可是

别忘了,他们是活佛,另具神通,你有没有听说过‘神会’这回事?”

    黄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基本上,我们并不相信这种事,甚至,我们不相信甚么活

佛转世,认为那是喇嘛骗人的鬼话!”

    我缓缓摇头,感到“可惜”:“你们的原则,可以不信,但是你从事具体的对付喇

嘛教的工作,应该相信。”

    黄蝉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清淡而飘逸,可是她柔声所说的话,却很令人吃惊。

    她道:“我本人也宁愿相信科学,科学的证据是,不久之前,大活佛到过这个城市

  我的推测是,他和你们会过面!”

    我“哈哈”一笑,不作承认,也不否认。白素却道:“真是好严密的跟踪,不错,

大活佛想找卫七,想要那三件法物,所以才和我们见面的!”

    我乍一听得白素承认了这一点,不免震动。但我随即明白了,白素是因利趁便,再

继续误导黄蝉,尽力把目标自转世二活佛的身上移开去!

    理由很简单,他们要对付大活佛,有各种各样的顾忌,但要对付一个还不为人所知

的二活佛,就容易得多了,所以,可能令二活佛处境危险。

    黄蝉对白素坦白承认和大活佛会过面,也感到有点意外,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

再进一步才好,白素却“趁胜追击”:“上亿英镑的赏格,令得全世界的‘寻找者’都

为之心动,这不但包括了巨大的金钱利益,而且若是成功了,还意味著‘天下第一’的

名衔,但是仍未能使七叔出现,可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白素在话中,提及了“寻找者”这个名词  那是一些专业从事寻找别人的人,其

中有甚么事也不干,只是专责找人,还有的是出色的侦探,像我们熟悉的小郭,这种人

大都神通广大,各具奇谋。

    上次,在巨额赏格出现之后,数以千计的“寻找者”在全世界各地活动,而且,还

有喇嘛教的教众,以及强权政治属下的各级特务系统。可以说,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

,从来也未曾有那么多人,动员起来去寻找一个人!

    但是,卫七先生仍然不知所踪。

    我和白素,也尽了一切可能想得到他的音讯,也同样没有结果。

    所以,我的结论是:七叔早已死了,他人既然不在了,自然也找不到他了。至于他

死了之后,骸骨何处,那就不可能知道了,或许在大沙漠之中,或许在大海之底,或许

在雪山的千年积雪之下,谁能找得到!

    可是如今,看黄蝉带来的录影带和电脑分析,七叔竟也有可能,仍在人世!

    老实说,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渴望能见到他,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我把这一点心意,向黄蝉说了出来,并且加以说明:“我已尽了力,除非他自己出

面来见我,不然,我真是无能为力!”

    黄蝉的声音平淡:“我也不是希望能一下子把他找出来,只是想通过两位的帮助,

至少,推测一下,他得了法物之后的动向。”

    白素扬了扬眉:“我们刚才分析过了,他会去找大活佛,我还想,大活佛会把法物

重归喇嘛教这件事,向全世界公布。”

    听了白素的话,黄蝉的俏脸煞白,而且,自然而然把一双手按在心口,她这种情形

,虽然表示了“大祸临头”,但神态之动人,无以复加。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到了这时候,那就是我和秋英的死期到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还没有说甚么,就听得黄蝉以极低的语声道:“秋英根本不

知道甚么是死亡,而我……实在不想死,不愿死!”

    黄蝉的这种态度,大大地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我并无意去讽刺她,但还是忍不住

道:“我以为像你们这类人,是视死如归的。”

    黄蝉苦笑了一下  这时,她现出的是一种真正苦涩无比的神情。

    她微微抬起了头,一字一顿地道:“我根本没有做过一天人,我的意思是,我没有

为自己活过一天,就这样死了,那算是甚么样的一生?”

    她说著,望向我们,神情是一副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和白素呆了半晌,说不

出话来,因为忽然之间,她这样特殊身分的人,在可以说和她处于敌对地位的人面前,

作了这样思想上的剖白,这确然太不可思议,而且,也太出于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只能空泛地安慰她:“事情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黄蝉转过身去:“上头认定了不是我,就是秋英,出卖了秘密,导致法物失窃,追

究责任,根据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我和秋英,都要被处死,除非能在限期之前

,把法物追回来。”

    白素问了一句:“限期是  ”

    黄蝉翻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钱:“限期是一个月,尚余二十七天十六小时四十

一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是同样的心思:“要在限期之内,找回失物,希望

太渺茫了,你可以考虑真的背叛组织。”

    在黄蝉陡然震动时,我补充了一句:“正好趁此机会,找回你自己,过属于你自己

的生活,为你自己继续活下去,才不负了一生!”

    刹那之间,黄蝉整个人,像是遭到了电极一样,僵凝不动,犹如一尊雕像  如果

那真是一尊雕像,那我毫无疑问会题名“震栗”。

    我和白素也都知道,这个提议会给她造成极大的震撼,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

又沉声道:“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

    黄蝉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她的额角和鼻尖上,竟然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来,由此可知

她心中的震动,是何等之甚。她连吸了几口气,才匀了气息,道:“在我想来,把三件

法物追回来,应该是容易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  不能说黄蝉的话不对,因为情形可以作如此的理解。

    虽然我刚才指出“有成功的例子”,但那过程之艰难,叫人想起来都心中发毛。而

且,其间动用的力量,都是地球之外的宇宙间的力量。当中最幸运的要算是水红,这个

可爱的小滑头,是抓紧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因利趁便,摆脱了“人形工具”地位的。

    以黄蝉现在的情形,就算她下定决心,我也想不出有甚么办法可以令她“脱籍”!

    (我用了“脱籍”这个词,有点拟于不伦,但却是很好很生动很容易令人明白的一

种说法。)

    相形之下,确然是找出三件法物,证明清白,要容易得多了!

    白素的反应,却和我相反,她道:“虽然找三件法物,看来像是容易,但是那是长

痛,痛完了之后,仍然没有自己,很不划算。”

    她竟将这样有关生死的大事,用划不划算这种说法来说明,很具黑色喜剧的效果。

    刹那之间,黄蝉再度呆若木鸡  我相信,我和白素的心思都一样,由于黄蝉的外

型,如此动人,所以我们都有同一想法: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我们都会帮助她。

    这一次,黄蝉发呆的时间更久,约有两分钟之久,在这两分钟之内,我相信她天人

交战,不知道想过了多少的问题。

    而在她最后显示出来的神情上,也可以看出,她未能有所决定。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双眼之中,充满了感激而又抱歉的神情,表示未能接纳我们

的提议。

    我和白素都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  这本来就不是立刻可以决定的事,而且,就算

她有了决定,我们也不知如何著手去帮她。

    黄蝉为她自己找了一个藉口:“不单是我,还有秋英  她简直是我的影子,或者

可以说,和我是二位一体,所以我的行动,不能由我单一决定。”

    我们只是各自作了一个表示可以理解的神情。

    然而,忽然之间,黄蝉又进入了她的“任务状态”,她竟直截了当地道:“你们知

道转世二活佛的下落  ”

    她说了这样的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之后,故意顿了一顿,约有两秒钟,我和白素还处

于被她这种“单刀直入”式的攻击,而还没有确定该如何反应之前,她就已经继续:“

能不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黄蝉的这种掩饰在她柔软动听的声调之后的那种攻击,力量之大,出乎想像之外。

而我和白素的第一反应,奇特之极,但是却不约而同!

    我们两人,一齐叹了一口气!

    我们之所以叹气,是叹我们自己,不论如何警惕,如何提醒自己,但终究还是不免

被黄蝉秀丽动人的外型所迷惑,以致表示了愿意向她提供真诚的帮助!

    而她就利用了这一点,向我们进逼,以达到她的目的。

    在她的这种方式的进逼之下,我们大可以否认,说是根本不知道二活佛的一切。但

如果这样否认的话,那未免太拙劣了!

    这样的拙劣,比起黄蝉的高明,相差太远,依然会导致我们败在她的手下。

    所以,一定过神来,我就决定,我们不能否认  在我有了这样决定的同时,我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