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们才知道,蓝丝所用的好法子,听起来,很是简单。
红绫的鹰,能隔远辨出死亡的气息 很多鹰有这种本能,兀鹰是其中的表表
者,甚至生物将死未死之时,兀鹰便已在上空盘旋,等待吃尸体了。
蓝丝借助神鹰,去辨出何处有新死之人,神鹰会尽可能接近,然后,蓝丝在神
鹰身上,先放一种小如蚊蚋的小虫,就会飞去附在死人的头部。
【四、皇宫的召唤】
蓝丝自有方法和那种小虫通消息,若是人头离体,她不但可以知道,而且,可
以藉著和小虫通消息,知道人头到了何处。
当她偕神鹰回来,把她施术的经过告诉我们之后,温宝裕首先兴奋:“人头大
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非就擒不可!”
蓝丝长叹一声:“我不是想捉他,若他和师父无关,也根本不关我事。”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你看这人头大盗和师父有关的可能是多少?”
我虽然不想令她失望,但仍然摇了摇头:“太渺茫了,我不认为两者之间,会
有任何联系!”
蓝丝的神情更苦涩,白素和红绫,虽然都极想帮助她,可是她们显然也同意我
的看法,所以一时之间,都无话可说。
我想了一想:“蓝丝,我看,在猜王大师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的怪事,还是要
从降头师……之间,去寻找真正的因由。”
蓝丝苦笑:“我们也首先想到这一点,所知的降头师七大派系,以猜王师父为
首。他这个“降头师第一位”的地位,自然惹人眼红,斗法的事,也不是没有,虽
然每次,挑战者都知难而退,有些不知进退的,还吃了大亏,但一样有人来生
事 ”
我道:“这就是了,难保不是有什么人,学了秘技来挑战 ”
蓝丝不等我说完,就大摇其头。
我也没有再说下去,等她解释。
蓝丝道:“若是如此,其人已把师父杀死,且……连头都带去了,大获全胜,
他一定早已现身宣布他的大胜利了,如何还不发作?”
蓝丝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仍然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或许,其人也中了
令师的还击,在离开之后,他也死了?”
蓝丝听了,侧头想了一会,显然在我指出这一点之前,她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但是,她结果还是摇了摇头:“降头师绝少单独行动,都属于一个派系,就算
其人已遭了报应,他那一派,也不会对如此的大胜利,秘而不宣。”
她略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回去打探,根本连师父
的死讯,也没有人知道 这也是我们决定暂时隐瞒死讯的原因。”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晌,因为照这样看来,事情真的和降头师无关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难以想像,还有哪一方面的力量,可以导致这样的怪事发
生。
白素想了一会,道:“猜王师父……在闭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蓝丝道:“没有,他已经几乎不问世事了,连我要见他,也不容易,只是……
只是……”
我们齐声问:“只是什么?”
蓝丝用力挥了一下手:“其实也很正常,他最近半年,常进皇宫去 他是第
一降头师,皇室中人召见他,是很普通的事,只是近半年来,次数多了些。”
我“哦”地一声:“他去皇宫见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情?”
蓝丝摇头:“我不知道 他从没有说,我也没有理由问他!”
这时,我们几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我、白素和温宝裕,几乎是同
时开口:“不对啊,皇室要是再召他进宫去,那你们怎么办?”
蓝丝呆了一呆,才道:“啊,没有,猜王师父的事发生后,皇宫没有召唤
他。”
我道:“有多久了?”
蓝丝道:“二十七天。”
我道:“是不是不寻常?”
蓝丝想了一想:“本来,几个月没有召唤也有,但近来,召唤颇多,是有些不
寻常。”
我眉心打结,好一会不说话,蓝丝问道:“你想到了些什么?”
我作了一个要她暂时别问的手势,事实上,我思绪相当紊乱,还没有想到些什
么。而我的思想,却岔了开去。我想到,世界上如今,还有皇帝的地方,都有一种
共通的滑稽情形。
那就是,这个皇帝,明明已经是一个虚位,没有多少实际上的作用了,可是却
还有许多传统的规则在维持尊严。说他不重要,确然可有可无,可是摆在那里,却
又有一定的象徵性和特殊的地位。
若是事情和皇室有关,那就会叫人有摸不著、抓不牢的苦处,甚至要调查,也
不知从何而起!
我想了一会,徐徐问道:“猜王 我是说,降头师第一,和皇室的关系如
何?”
蓝丝道:“极好,事实上,这个封号,正是由皇室加封的,天下公认。”
我一扬眉:“所谓皇室加封,只是一个形式,并不是皇室真有这个权力。只要
有什么人,挑战胜了猜王,皇室必然加封,是不是?”
蓝丝点头:“是。”
我又问:“第一降头师,对皇室要尽什么义务?”
蓝丝又想了一会,才道:“那看人而定,有几个第一降头师,不怎么卖皇室的
帐,反倒是皇室上下,对他很是忌惮。”
我进一步问:“猜王呢?”
蓝丝道:“师父为人随和,并不妄自尊大,所以,他和皇室的关系,很是融
洽。”
我道:“没有上下统属的关系,譬如说,皇帝下了命令,他非遵从不可?”
蓝丝道:“绝没有 降头师地位超然,没有人敢得罪的。”
我心想,没有人敢得罪降头师,当然是怕了降头术之故,身怀异术,自然地位
超然了。
温宝裕听了半天对话,道:“你究竟想证明什么?”
我道:“我想证明,猜王的事,和皇室有关!”
蓝丝的面色变了一变,她一定也在那一刹间想到,如果是这样,事情会变得很
麻烦。
我又道:“我甚至假定,皇室 至少是皇室中的某一个成员,清楚知道猜王
发生了什么事!”
温宝裕迟疑道:“所以,明知猜王大师死了,就不再召他进宫。”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的假设,自然又平空又突兀,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不出声。
我又道:“若是皇宫一直不对猜王发出召唤,就证明我的假设,大有可能。”
蓝丝道:“如果皇宫又发出了召唤 ”
我道:“你准备如何应付?”
蓝丝道:“很难说,当然,先由我去,然后,才随机应变 我估计皇帝本人
召唤的可能不大。皇后性格温顺,容易应付。皇太子曾遇到过非常的变故,不问世
事,不会是他,公主精明能干,最难应付的是她了。”
我道:“难道无法查知,近半年来,频频召见猜王大师的是什么人?”
蓝丝想了一想,咬牙道:“可以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大声道:“有必要,发生这样的怪事,必有前因,之前猜王大师的活动,每
一点都要提出来研究。”
蓝丝道:“好,我去进行。只是各派降头师,在皇宫中都有内应,这一调查,
只怕师父的死讯,就有守不住的可能了。”
我沉声道:“冒险也要试一试。”
蓝丝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这事,要我亲自去查 ”
我明白她的意思 此地的人头大盗,也要她守著陷阱,我道:“皇室的事,
迟一步也不要紧,正好延迟几天,看是不是会在这几天召唤猜王大师。”
蓝丝停了下来:“事情发生之后,我们都如同失了水的鱼,现在,总算略定了
定神。”
我道:“据我分析,怪事早在猜王的意料之中,不然,他不会有那一番话,又
指定了你作继承人,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蓝丝不免有点埋怨:“他何以不一早明说呢?”
我道:“他必然有理由,其一,我想是他如果明说了,一定会遭到你们的阻
止。”
蓝丝苦笑:“是,他若是明说了要把自己的头割下来交给别人带走,我们一定
拼死阻止!”
蓝丝所说的情形,乃是我们分析推理的结果 经过我们几个人的分析,我恨
有信心,到目前为止,虽然仍是假设,但必然离事实不远。
温宝裕迟疑了一下:“会不会他在别人的强迫之下,才被迫那样做?”
蓝丝摇头:“这世上,不会有人有强逼他的能力,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温宝裕又道:“如果是皇室中人……下令要他这样做呢?”
蓝丝更大摇其头:“没有可能,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去顺应皇室无聊的命
令。”
我听了蓝丝的话,心中一动,约略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抓不到中心。我知
道,在蓝丝的这句话之中,我一定可以联想出一些什么来,但如今既然捉摸不到什
么,也只好暂时先放下再说。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灵光一闪,就豁然开朗了。人对
于自己脑部的活动,无法随意控制,只好顺其自然。
温宝裕还在不断假设:“会不会是他正在练什么厉害之极的降头术?你们把他
的身体如何处理了?”
蓝丝白了温宝裕一眼 自然是怪他太异想天开了,降头术虽然内容丰富之
至,尽多匪夷所思的事,但是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去练功夫,也真只有温宝裕方才
想得出来。
不过,蓝丝还是回答了温宝裕的问题:“师父在事前,做足了准备功夫,一滴
血也未失,而且,身子也……如同没出事一样,除了冰冷之外,三五年间,不会变
坏,我们把他很好地保护著,还留在那竹屋之中,有人日夜看守著。”
温宝裕更是异想天开:“要是把他的头找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接上去?”
蓝丝道:“当然可以。”
温宝裕再问:“他能活转来?”
蓝丝长叹一声:“小宝,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超出了我的
知识范围。”
对于这种典型的温宝裕式的幻想,我虽然已经习惯,但也为之骇然 人头给
割了下来,再要缝上去,自然可以,但要使人再能活转来,就实在难以想像了。
我想了一会,道:“要把我们这里正在进行的事,告诉黄堂。”
蓝丝问明了黄堂是什么人之后,皱了皱眉:“我们在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
给本地警方知道,那……”
我道:“不打紧,黄堂不是普通人,他可以接受怪异的事实。”
蓝丝道:“先得说明,若找到了盗人头之人,先要由我来处置。”
蓝丝的话,听来平淡,可是我却知道她的“处置”法,不知是如何的可怕和古
怪,也不禁一阵发毛,但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走向书房去和黄堂联络,才一联络上他,他便嚷叫:“卫君,有新发展!”
我忙道:“他出动了?”
黄堂道:“还没有,但我相信,我们跟对了人。”
我呆了一呆,才想起我曾提议他去跟踪那个在生物学家聚会上发言的怪人。
我当时作跟踪的提议,只不过是觉得其人甚是怪诞,可以作为线索之一而已,
想不到真的撞中了。
我忙道:“情形如何?”
黄堂要求,“可否面谈?”
我道:“好,你来。”
当我告诉大家,黄堂要来,蓝丝又改变了主意:“我看,还是别将我们的事告
诉他 猜王师父的死讯,在我们还没有准备之前,若是传了出去,对我们一派,
几百个人来说,是灭族的大祸!”
我全然理解她的心情,忙道:“好,黄堂说他有了一点眉目,且听他怎么
说。”
不一会,黄堂来到,我向他介绍蓝丝,他虽然未曾见过,但在我的记述之中,
从“鬼混”这个故事,蓝丝出场开始,一直到曲折离奇,蓝丝竟是白素的表妹,这
些记述,他都曾过目,所以也并不陌生。因此,他对蓝丝,颇有顾忌,虽然竭力掩
饰,也不免略有显露。
幸而蓝丝正伤心欲绝,心思缭乱,没有加以什么注意,不然,略施小技,和他
开个玩笑,他就有一阵子虚惊,不得安坐了。
我开门见山:“人头大盗的大概,我们都知道了,你且说你有什么收获。”
黄堂大是兴奋:“这人,名叫田活,本籍波兰,入籍法国,本来是一个细菌学
家。”
我瞪著他,虽未出声,但意思很明白:这算是什么收获?
而蓝丝听到了“细菌学家”时,略扬了扬眉 降头术在细菌的研究方面,领
域之广,绝非实用科学的研究,所能想像于万一。
黄堂又道:“这人,在我提及的那几次有人头失窃的时期,都恰在当地 他
并没有参加聚会,但是却和与会者联络,并且旁听,他这样做,是何目的,却不知
道。”
我摇了摇头:“你不能单凭这一点,就当他是人头大盗的。”
黄堂道:“自然,可是,一个细菌学家,为什么要不断地到处旅行?”
我叹了一声:“人人都可以到处旅行,而且,细菌学家要死人头来作什么?”
黄堂被我的话,降低了情绪,过了一会,才道:“他在来本市之前,有半年光
景,下落不明。”
我呆了一呆,现代人“到处旅行”所到之处,都会留下记录。
当然,要刻意做到没有记录,也并不困难,但一个普通人不会如此。若是一个
细菌学家,有“行踪不明”的现象,那确然值得注意。
黄堂见我感兴趣了,他也打起了精神:“半年之前,他在新加坡,然而,新加
坡却没有他的离境记录。接著,他就来了本市。”
我道:“他从何地来到本市?”
黄堂扬了扬眉:“从法国。”
我呆了一呆:“他没有从新加坡回法国的记录?”
黄堂道:“没有,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新加坡回法国的,也不知道在这期间,他
干了些什么。”
这真是有点意思,我来回走了几步:“这一点,可以直接问他 他在本地,
有什么活动?要是有人在这几天盗人头,我们这里,立即可以知晓。”
黄堂道:“他不断找参加这次聚会的科学家谈话,谈话的内容,和他那天在会
场上所说的相同。人人都不愿和他多说,只当他是疯子。”
我皱眉:“他那天的话 不是很容易明白,可也不是全无道理。”
黄堂道:“只有一个科学家,和他谈得来,那人是你的旧识 ”
我失声:“陈岛?”
接著,我就想到,我不应该感到意外。科学家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想像力的,
另一种则没有。陈岛属于前者,那个叫田活的细菌学家更加是,他们两人,臭味相
投,有共同的话题,是必然的事。
黄堂又道:“只可惜他没有行动,不然在他有所行动时,人赃并获,那就好
了。”
我道:“如今他二十四小时在你的监视之下,一有行动,你必然可知。”
黄堂很是自负,取出了一具小型无线电话来:“我来的时候,他和陈岛在酒店
之中,我进门口的时候,知道他已离开了酒店 ”
说到此处,那小型电话上有一个小红灯闪耀,黄堂按下一个掣,靠近耳际,刹
那之间,他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温宝裕疾声道:“他动手了?”
黄堂张大了口:“不,他……他和陈岛,到……到这里来了!”
一语未毕,门铃已响,红绫哈哈一笑,因为黄堂此际的神情,确然可笑,她去
开门,门外,陈岛和会场上发言的那人,黄堂已查清他的底细,是细菌学家田活,
两人并肩站著。
陈岛由于被红绫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视线,所以正在问:“卫斯理先生在么?
我是陈岛,有事相访!”
红绫侧了侧身子,陈岛已然看到了我,向我扬了扬手。我道:“请进,你带来
的这位朋友,是
我之所以开门见山,一下子就叫出了田活的名字来,是基于一个原则。
这个原则是:做贼心虚 此所以世界上有了“测谎机”这样东西。
如果田活正是我们预料中的“人头大盗”,那么他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叫出了
他的名字来,总会有点失常的表现的。
这时,田活和陈岛一起进来,我这样说了之后,用心留意他的反应,在我身边
的白素,自然知我心意,她更是留神。
只见田活果有惊讶的神色,可是那属于正常的反应,接著,他就道:“卫先生
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本人的贱名!”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我怎么知道,那是黄堂查出来的。
我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可是田活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大踏步走过来,和我
握手 他握手的方式,热情有力很予人好感。
他道:“陈博士一再和我说,若是不认识卫先生,乃是人生一大憾事,所以我
就冒昧前来了!”
我忙道:“陈博士太过誉了 ”
我们在寒暄,屋中好几个人的视线,盯在田活的身上,都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
人头大盗。
田活却像并未注意他人,一仰头:“我此次一则是想在聚会中结识多一些科学
家;二来,是想见到
但没人介绍,总是难以深谈,现在可好了!”
他说这番话之际,不但诚恳,而且还在不断搓著手,以表示他心中的真正欢
喜。
黄堂陡然在旁插言:“是啊,和卫斯理,什么都可以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从人的头发眼睛,直到整个人头,都可以深谈!”
【五、怕得要命】
黄堂在话中,故意带出“整个人头”来,自然也是为了观察田活的反应。
田活的反应很奇特,他并无特别的惊惶,但是却有极大程度的兴趣:“卫先生
对人头有特别的研究?是的,
古怪事情,不过我对这件事的真实性,颇有怀疑。”
凡是有人表示对我的经历的真实性,表示有所怀疑之际,我的反应一贯如此,
这时也不变。我笑道:“当然是虚构的,莫非你还以为是真的不成?”
田活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又道:
“说起人头,近有一个叫“人头恋”的故事,
我微笑:“听说过 一个大好青年,生了绝症,有一个怪博士式的人物,把
他的头割了下来,令之单独存活。是不是这样?”
田活连连点头:“是!是!卫先生认为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他竟然一本正经,和我讨论起“人头”来,这颇出我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若是人头大盗,别人提起人头,他应该敏感,会避而不谈才是。可是,
如今他的态度,却既是热衷,又是认真。
我道:“若单说“有可能”,当然是有可能的!”
这时,首先耸然动容的是蓝丝。
从蓝丝一进竹屋,看到猜王大师的头胪失去的那一刹问起,她自然而然,认定
猜王大师已经死了 这是极正常的想法。
可是,如今在我和日活的可称并不正常的对话之中,竟然大有“人头离体,仍
然活著”的可能,这自然令她大是紧张。
她失声道:“单是一颗人头,也能活著?”
田活道:“是啊,那个故事如此说,而理论上来说,也可以说得通,人的生命
来源,主要是脑部,而脑部所需要的是,饱含氧气的血液,由身体负责供应。而脑
部若是能继续得到血和氧的供应,有没有身体,都是一样可以存活的。”
蓝丝望向我,又望向白素,我们两人都无法反驳田活的话,所以一起点了点
点。
黄堂冷冷地道:“看来,不是卫先生对人头有兴趣,而是阁下对人头大有兴
趣。”
田活虽然其貌不扬,可是此际,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他道:“凡是可以深入
研究的课题,我都感到兴趣!”
黄堂的应对,十分老练,他紧盯著道:“然则,阁下对人头有什么研究成果,
请说来听听。”
田活一皱眉,没有立时回答,在一旁的陈岛,却并不知我们在怀疑田活是“人
头大盗”,所以他一笑:“
黄堂踏前一步:“陈博士,你才结识他,怎知他对人头没有研究。”
田活侧著头:“这位先生真奇怪,怎么知道我对人头有研究?”
这一问,黄堂倒也难以回答,他只好道:“听你刚才和卫斯理的对答,听得的
印象。”
田活忽然叹了一声:“太难了,人头其他的部分,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脑
部,它是生命的主枢,可是偏偏,人类对自己的脑部,所知极少,就算是外星人,
对地球人的脑部,只怕也所知不多!”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点了点头:“是,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常感到
不可理解,那就是由于对地球人脑活动缺少了解之故。”
田活一摊手,向黄堂道:“如果你说的“人头研究”是指人脑研究,那我也未
能突破,一无所得。”
这时,我不知怎地,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他在会场中所说什么“间谍潜伏”云
云那一番话来,我便突兀地问:“你曾说人类遭到了间谍潜伏,那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忽然想到了就问,并没有期待有什么特别的结果。可是田活一听得我
问,当时双眼发光,用力一掌,击在桌上,神情也激动之至,向陈岛道:“你说得
不错,为人若是不见卫斯理,真是遗憾!”
他忽然之间,有这样夸张的反应,当真令我莫名其妙,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说
对了什么,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又道:“除了你之外,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真是了不起!”
这时,不单是我,其余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黄堂甚至不由自主地摇著头,
神情沮丧,我知他的心意,田活说话,颠三倒四,看来神经不是不正常,把他当作
是人头大盗,只怕是找错目标了。
陈岛却居然附和田活的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卫斯理是我们同道中人!”
我不禁好笑,不知自己为何成了他们的“同道中人”,他们的“道”又是什
么?
这时,情形变得很是滑稽,由于黄堂的分析,成了我们的先入之见,所以我们
都把田活当成了是盗人头的疑犯,所说的话,也都是想逼他说出“真情”来。
可是田活却显然另外有话要说,所以双方之间的对话,就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各自在自说自话了。
而田活对于黄堂的问话,显然并不重视,这时,他忽然一脸严肃,又显得很是
神秘,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各人望了一眼,再望向我,欲语又止。
他的这种“身体语言”,无异是在告诉我,他有话,但是只能向我一个人说。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他道:“看来你对我的故事相当熟悉,那自然应当知
道在这里的几个是什么人,有话,只管直说无妨。”
田活连声道:“是是!”
可是他尽管“是是”,却仍然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望著黄堂。那情景已是颇
为难堪了,黄堂大有怒容,跟他不容气地对望,田活居然又道:“这位先生……和
他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 他要说的话,别人都可以听,但不想给黄堂听,
这简直是不礼貌之至了。
黄堂的脸色,自然是难看之至,他闷哼了一声:“我还真的非听你的话不
可!”
田活也沉下脸来:“我要说的话,和阁下的职务,一点关系也没有。”
黄堂也上了火:“未必,我的职务之一,就是调查各等罪行!”
这句话说得够重的了,我心想:坏了,田活要翻脸了!可是,出乎我意料之
外,刹那之间,田活的神情,变得讶异之极。
他的那种神情,我敢断定,不会是假装出来的,他立时道:“连这种……罪
行,也在你调查之例?”
黄堂提高了声音:“是,不管遣罪行多么怪诞,都是我调查的范围!”
田活仍以一副极端讶异和不可解的神情,望定了黄堂,摇著头,像是自言自
语:“不会吧,你如何去调查?”
两人之间,对话到了这一地步,我已看出其间必然有著误会了。
黄堂所说的“罪行”,自然是指盗人头一事,可是田活必然误会了,田活心目
中的“罪行”,是另有其事,不然,他不会和黄堂有这样的对话。
可是黄堂由于一心认定了田活是人头大盗,所以还未曾发现其间有误会,反而
还觉得合榫之至,他又道:“别以为我没有线索!”
田活陡然一震,刹那之间,竟然又惊又喜,嚷道:“你已有了线索?这真了不
起,请问从何开始?”
黄堂向田活一指:“就从你开始!”
田活先是一怔,奇讶的神情更甚,接著,便很是失望:“从我开始,唉,我也
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我听到这里,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了,两人所说的,绝不是同
一件事。
我向黄堂一扬手,低声道:“你弄错了。”
黄堂摇头:“不,他在装佯!”
黄堂来到了田活的面前,伸手直指田活:“你近半年,行踪何在?”
黄堂问得不礼貌之至,可是田活并不生气,只是讶异:“咦,你不是连我这半
年来在何处,都已经知道了吧?”
黄堂道:“还不知详情,可是知道,必有古怪!”
田活居然点头承认 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有意思了,明明是瞎七搭
八,可是一个问一个答,居然可以一直误会下去!
田活道:“是啊,大是古怪!”
黄堂疾声道:“说出来!”
田活却又摇头:“不能,那关系极大,我不能对你说,这是一个大秘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却向我望了一眼 这分明是表示,这个秘密不能对黄堂
说,但是却可以对我讲。我猜想黄堂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小动作,不然,他的自尊
心,更会受到伤害!
黄堂当下,冷笑了一声:“事关那么多人头,自然是骇人听闻的大秘密!”
黄堂这样说,简直是断定他就是人头大盗了 其实,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黄堂的话,引起了一阵紧张,我想说几句话打圆场,田活已道:“你说什么?
我不是很明白。”
黄堂一字一顿:“我说,在欧洲各地,年前曾有不少尸体,被人割走了人头,
这事和 ”
黄堂本来,必然是想说“这事和你有关”之类的话,我感到黄堂在全然未有证
据之前,就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所以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声咳嗽起来,打断了
他的话头,温宝裕也向他用力推了一下。
黄堂的话未能说完,可是奇的是,田活对黄堂的话,却大惑兴趣,他也不留意
其他人的神情有点怪,就向黄堂追问道:“你说什么?欧洲方面,年前有人……割
走了死人的人头?多少?在哪里,是什么人做的?”
从他的神情看来,像是对这事,一无所知,可是又有兴趣之至。
这一下,也大大出乎黄堂的意料之外,以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忖才
好!
我忙又向他道:“你真的弄错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仍然道下去:“你对这事,感到兴趣?”
田活道:“是!请详细告诉我!”
他说著,又向陈岛望了一眼,陈岛也有急于想知道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黄堂虽然一上来就弄错了,可是错有错著 田活纵使不是人头
大盗,他对于人头被盗一事,表现了那样的态度,也就明白显示,他对解决这件
事,可以有一定的关连。
这时,黄堂也给田活的态度弄糊涂了,他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鼓励他回
答问题的暗示。
黄堂吸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了一具电子记事簿来。
他略按了几下,就回答了田活提出的一连串问题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在上
文都叙述过了。
田活听得很是用心,等黄堂说完,我不等他开口再质问,就抢先问田活:“你
有什么概念?”
田活的神情,很是复杂,他先是缓缓摇著头,口中喃喃自语,也没有人听得明
白他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长叹一声,抬起头来。
黄堂忍不住催促:“大家都在等你的回答呢!”
田活竟然反问:“你们……问了我一些什么?”
我立刻把刚才的问题,再说了一遍。同时,也可以肯定,“人头大盗”的事,
一定给予田活以极大的刺激,以致他神思恍惚,连我问了他,他也不知道。
由此也更可以证明,我的估计是对的:他不会是人头大盗,但是和失去人头这
件事,却有著一定的关系!
田活这次,听到了我的问题,他闭上了眼睛一会,才道:“你有什么概念,
这……是一件极怪诞的事,是不是?怪诞之至!”
田活的掩饰功夫极差,这种“闭眼说瞎话”的神态,连一向毫无机心的红绫,
也看出来了,她一张口,想要拆穿他说谎,我已抢在她的前头,大声道:“是,很
怪诞,太怪诞了!”
我这样说,态度是摆明了不想再追问下去,所以令得各人都很错愕,黄堂更是
愤形于色。只有白素明白我的意思,她道:“是啊,这种怪事,很难深究出是什么
原因,我们不必去讨论它!”
我表示不迫问,黄堂未必心服,这时连白素这样说,黄堂翻著眼,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田活其实并不是不肯说,只是他始终觉得黄堂是“外人”,而他
要说的话,是“秘密”,所以有黄堂在,他就不肯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只要把黄堂支开就可以了,可是黄堂又认定了田活是人头大
盗,不肯走,这就要动些小脑筋了。
我略想了一想,就对蓝丝道:“蓝丝,你把你的部署告诉黄堂,好让他准备一
下,一有动作,立刻就可以著手拿人了!”
蓝丝和温宝裕,这时自然也知道了我的意思,所以她立时大声应道:“是!”
她立即又向黄堂道:“黄先生借一步说话!”
一来,黄堂知道蓝丝的身分,二来,他听我的话中,有“著手拿人”之句
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事,所以蓝丝一叫,他就和蓝丝过去,自去密语了。
这时,田活的神色,阴晴不定,我向他使了眼色,又作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
会支开黄堂,我们“自己人”,说话就方便多了。
可是看田活他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田活望著
在一角密淡的蓝丝,低声向陈岛问:“这美女便是卫斯理记述中的降头师?”
陈岛道:“正是。”
我一听得他打听起蓝丝来,就吃了一惊,走近去低声警告他:“蓝丝神通广
大,你可别在背后说她什么。”
田活的喉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 那分明表示,他有话要说,可是不知
基于什么缘故,他要说的话,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刹那之间,他面色古怪之至,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而那边厢,蓝丝显然已向
黄堂说明白了她的部署,黄堂很是高与,大声道:“那就等你的消息了!”
蓝丝道:“放心,除非他不动手,不然,一定是三只手捉田螺,十拿十稳。”
黄堂怔了一怔,温宝裕已纠正了蓝丝的话:“是三只手指捏田螺。”
黄堂知道蓝丝的出身,说汉话不是很灵,哈哈一笑,大声道:“告辞了。”
他向大家一拱手,就向门口走去,蓝丝直送他出了门。
黄堂一走,我松了一口气,向田活望去。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只要黄堂一走,他一定有话要向我们说的了。
不单是我,人人都如此认为,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向田活望去。
可是,田活却仍然不出声,反倒东张西望,一看就知道,他正在掩饰什么。
我定了定神,先不催他,只是道:“其实,黄堂和我一起,参与过不少古怪的
事,甚至“阴间使者”的事,他也是有份的!”
这话,等于是在提醒田活,他有什么话,黄堂在的时候,也可以说,现在,更
可以畅所欲言了。
可是,田活仍然不开口,这一来,连陈岛也忍不住了,向他道:“喂,你不是
说有重大的秘密,要对卫斯理说吗,怎么还不开口?”
田活的神情,古怪之至,又是尴尬,又是害怕,他道:“我……我……
我……”
一连说了三个“我”字,却又没有了下文。
蓝丝在这时,接上了口,冷冷地道:“他害怕,他怕得要命。”
我只感到田活确然有害怕的神情,但不知道他竟然怕得要命。我也不知道何以
蓝丝会知道他的心情,但是蓝丝显然说中了。
因为蓝丝的话才一出口,田活就陡然震动,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双手更
像是没有地方摆,一会儿挥动,一会儿在身上乱抓。
他这种情形,令人人都可以看出,他确然害怕到了十分。红绫大是好奇:
“喂,你那么大的一个人,怕什么?”
田活的回答,可笑之极,他竟然道:“我……我……我……不敢说。”
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温宝裕摇头:“你绝不必怕,有我们在,没有什么可怕
的!”
田活紧抿著嘴,一字不发,却大摇其头。
白素柔声道:“你是怕人,还是怕事?”
田活后退一步,像是想找地方躲,可是又不知躲向何处。白素沉声道:“我明
白了,你怕人,你怕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田活又陡然霞动了一下,这一次,他不再摇头,那等于是对白素的话默认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喝问他怕谁,蓝丝身形一晃,已俏生生地站到了田
活的身前,田活忙向后退,温宝裕却早在他的身后,顶住了他的身子,令他无法不
面对蓝丝。
温宝裕的行动,和蓝丝配合得如此之好,自然是早有合谋的,看来他们两人在
眉来眼去之间,也已然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蓝丝向田活,现出古古怪怪的一笑,虽然看来,她笑靥如花,很是动人,但田
活却更是害怕,蓝丝道:“你怕我,是不是?”
田活陡然发生了一声怪叫,不知如何是好。
蓝丝又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你怕什么?你作了什么亏心
事?”
这几下突出其来的变化,我也始料不及,才走了黄堂,蓝丝却又向他追问起
来。我还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静观其
变,所以我就不出声。
田活见问,双手乱摆:“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
他在慌乱之下,行为一如小孩,看来可笑。
这种情形,令所有人都为之愕然,因为人人都看出,田活他十分心虚,所以才
害,而怕他怕的是蓝丝,怕蓝丝对他不利!
蓝丝很是敏感,她有特殊的本领,知道他人的心意。所以田活一有害怕的神
情,她就知道田活怕的是她,这才向田活逼问的。
此际,蓝丝冷笑了一声:“你怕得很有道理,要是你不实话实说,我看你还更
要害怕,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无法和我对抗!”
蓝丝的话,具有无比的威胁力,田活不但震动,而且,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他牙关打颤 道:“你……你是降头师……我知道……降头……师不能无缘无故害
人……不能这样……”
蓝丝逼近了一步,田活想退不能,更是骇然。
【六、“她”】
蓝丝一字一顿:“是,降头师不能无缘无故害人,但若是有缘有故,就算让对
方万蚁噬身,也一样可以!”
田活叫了起来:“你有什么缘故要害我?”
蓝丝疾声道:“那先得问你,有什么缘故要怕我!”
蓝丝的词锋,很是犀利,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下,田活应该哑口无言了。
可是情形却又是一变,田活一听,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大声道:“是啊,
我本来就没有缘故要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我没有缘故怕你,你不能无缘无故害
我,我怕什么?”
蓝丝道:“你别嘴硬了,你有缘故怕我!”
田活大声道:“没有。”
蓝丝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田活忽然笑了起来:“我没有做什么,你可以用降头术试我!”
降头衔试人说谎,其灵效超过实用科学制造出来的测谎机万倍,只是方法有点
古怪,我也略知一二。
这时,蓝丝盯住了田活看,温宝裕叫道:“就试他一试!”
田活挺胸而立,害怕的神情,大大减少,反倒是一副充满了自信的模样。
田活是陈岛带来的,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陈岛也大是尴尬,他道:“或许其
中有误会,他既然愿意接受考验,就不妨试他一试!”
蓝丝向我望来,我心中也讨厌田活的态度 他分明有话要说,可是又不说出
来,用降头术试他一试,只要他说实话,一点害处也没有,如果他说谎,会有什么
后果,那要看蓝丝如何施术了。
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进行!
蓝丝倏然转过头去,双目之中,精光大盛,望定了田活,田活又不由自主,后
退了一步。
蓝丝道:“是你自己愿意的。”
田活大声回答:“是!你只管试!”
蓝丝道:“好!”
这时,人人都在专注留意,看蓝丝有什么动作,可是蓝丝只是站著不动,望定
了田活,似笑非笑,她虽然容颜钝丽,但是和降头术一发生关系,此时看来,也就
有了几分诡异。
她向田活道:“你听著,从现在起,我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
田活大声道:“是!”
蓝丝又道:“你若说实话,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如果你说假话 ”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田活的声音变得很怪:“那会……如何?”
蓝丝道:“说一句假话,你脸上的五官,就失去一样。”
这话,真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
田活的神情更怪,刹那之间,五官掀动,又伸手摸著鼻与耳朵,像是怕五官忽
然消失了。
我想像力再丰富,也难以想像“五官失去一样”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我只盼田
活不要说谎,因为无论如何,那不会是看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情景。
田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问吧!”
蓝丝单刀直入:“你见过我师父,猜王大师!”
这个问题,直接之至,我也早知道,蓝丝盯上了田活,是由于猜王大师的事,
因为田活是否“人头大盗”,和蓝丝并无关系,但田活若是和猜王的事有关,那蓝
丝一定要弄清楚。
所以,蓝丝第一个问题,就十分直接。而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答,见过就
是见过,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
可是,奇怪的情形出现了,田活的神情犹豫之至,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
好。
这时,各人都很紧张,因为田活只能说实话 他如果说谎,五官就要少一
样,这不知是什么情景了!
蓝丝等了片刻,又把问题重覆了一次,田活这才道:“我没有法子回答你这个
田题!”
他说了一句之后,立刻一手按住了鼻子,一手按住了耳朵,又急急道:“我这
句是实话,我是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是说谎,你不能令我的五官失去一
样!”
他一口气急急地说著,旁观的人,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若不是看他急得老大
的汗珠,自额上沁了出来,我首先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丝也不禁一怔,若是在实话和谎话之间决定一下,那么,田活他的话,并不
是谎话,他是据实而言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法子回答”,自然要再问才能知道!
蓝丝闷哼了一声:“你是不想回答!”
田活大声道:“不,我是无法回答。”
蓝丝再问:“你为什么无法回答?”
田活道:“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不禁有点恼怒,因为田活在玩语言逻辑上的把戏,令得蓝丝无法问下去
且问下去的话,也一样是重覆的回答。
而蓝丝显然不擅于应付此类情形,所以我道:“蓝丝,可不可以由我来代问?
我完全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蓝丝道:“可以,你代我问,效果一样。”
田活哭丧著脸,叫了起来:“太不公平了,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们却一直在追
问我!”
我道:“我可以相信什么也没有做,但也相信你知道一些事!”
田活震动了一下:“是,我知道很多事,但是我不会说 我不会说,这是实
话,不是谎言,你们用降头术逼供,我也不说!”
他激动地喘了几口气,大声道:“陈博士,我们走,我来错地方了!”
陈岛也不值田活的所为,冷冷地道:“要走,你自己走,对心中有不可告人秘
密的人,我没有兴趣和他做朋友!请吧!”
田活像是料不到陈岛会这样,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竟像是小孩吵架一样,
道:“好……好……我早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你本来就是卫斯理的朋友。”
我想起他才来时的恭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阁下何前恭而后倨。你别忘
记,蓝丝的话还没有问完!”
田活双手交岔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顽强抵抗的神态来:“你只管问好了,你们
谁问都行,反正我决不说一句谎话,字字实言。”
我就知道他所为“字字实言”是什么意思,他只要对每一个问题说“我不能告诉
你”,这就不是谎言,而是实话了!
要突破他渲个防线,得用些特别的方法才行,我装成很随便:“别紧张,买卖
不成仁义在,我们……蓝丝姑娘,也不会真的害你,我们随便谈谈。”
田活道:“你们害不害我,我都是那么说。”
我道:“好,请问,刚才你对黄堂所提及的“人头大盗”,大感兴趣,是为了
什么?”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已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自素立时会意,我是邀她一起口
田活“随便谈谈”,在如今这种情形,两个人之间,若是配合得好,你一言,我一
语,要突破田活的防线,就容易多了。
田活仍是充满了敌意,“这样的怪事,除非没有好奇心,不然,人人都有兴
趣!”
我道:“你对这桩怪事,有什么看法?”
田活反问道:“有什么看法?”
我道:“譬如说,偷了人头去,有什么用?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去偷人
头 人做事,总有一个目的,何况这种事,并不容易做!”
田活居然来了兴趣,大声道:“是啊,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他倒反问起我来了,这实在令我有点不好应付,这时,白素接上了力,她道:
“这应当问你!”
田活不服:“为什么?”
白素微笑:“因为根据分析,你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白素神态温和,语言动听,本来听她说话,有如沐春风之感,可是此际,田活
听了这句话,欲如同遭了电极一样,直跳了起来!
他连声音都变了,叫道:“什么?”
白素仍是一贯地优雅,说的仍是那一句话:“你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当时,连我在内,所有人对白素忽然向田活提出这样的指控,都大是愕然,所
以人人不出声,只是留意看事态的发展。
后来,据白素说,她的这种做法,叫作“痛下针砱”,是治重病沉痀的方法,
见效则已,不见效则死,对付田活这个牛皮糖式的无赖,唯有此法了。
当时,田活面对蓝丝的降头术,面对和我的争论,都侃侃而谈,很是镇定,可
是此际,白素的两句话,却令他乱了阵法。
他整个人,竟像是上了机簧一样,跳到东,跳到西,足足跳了好几十下,才叫
道:“你什么证据也没有,怎可以这样说!”
白素道:“我有推理作支持,你 ”
白素接著,就有条不紊,把如何几次失盗人头时,都有科学家在开会,如何查
出他也在,又如何得知他在新加坡,忽然失踪了半年,都说了出来。
当白素说的时候,田活一直面无人色地望著白素,一面不住摇头。
等到白素说完,他才大声叫道:“你错了,我不是人头大盗!”
他此言一出,刹那之间,气氛紧张之极。
因为他这句话,说得很是肯定,如果他说谎,蓝丝的降头术就该起作用,他的
五官,就要消失其一了!
所以,人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他也急速地喘著气。
过了一会,并不见他的五官,有什么变化。
蓝丝沉声道:“他不是人头大盗!”
田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白素微笑:“或许我在细节上有误,他不是人头大
盗,而是人头大盗的同伙!”
田活又大声道:“我不是人头大盗的同伙!”
这次,他似乎对蓝丝降头术的不会冤枉好人有信心了,所以神情也不那么紧张
了。
白素仍然微笑,声音也不疾不徐,听来极其自然:“你知道谁是人头大盗!”
她这句话一问出口,我就几乎要大声叫好喝采,因为我料到田活的防线,必
攻破!
果然,田活又立即大声道:“我不能肯定,她 ”
田活也算是机警的了,话说到了一半,陡然住口,刹那之间,神情古怪之至,
面肉抽搐,双手乱挥,一副彷徨无依,又惊又怕的神情。
看他的情形,像是在说了半句之后,知道自己说漏了口,会有大祸临头。但是
事实上,他在那半句话中,并没有透露出多少讯息来。
他说了“不能肯定”,这很重要,表示他确然知道有其一个人,大有可能是人
头大盗,在干盗人头的勾当。这个人,他只透露了其人的性别,是一个女性,因为
他用了女性的“她”字 田活和我们的对话,有时以法语在进行,这句话,他就
是用法语说的,我相信那是他的母语,在法语之中,性别分得极清楚,连桌子都分
明阴阳,何况是人!
所以,再清楚也没有,在田活心中,认为大有可能是人头大盗的那个人,是女
性。
而且,从他的“身体语言”来看,更可以看出,这个女性,和他有著很不寻常
的关系,以致他一感到自己说漏了口,就如同末日将临。
白素淡然一笑,继续道:“其实,你也早在怀疑她的行为了,是不是?”
田活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已退到了墙角,他转过身去,面对著墙角,呜咽道: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白素道:“我相信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你却知道她在怎么做!”
田活又震动了一下,白素缓缓地道:“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不但对你有好
处,对她,也有好处!”
自素特意在“她”字上,加重了语气。田活发出了一下如同抽搐般的声音,仍
然面对角落,哑著乾问:“你……你知道她?”
白素道:“不,不知道她。可是我知道,她对你极重要,而且你正感到她处于
困境之中,你想帮他,又无从著手,既然如此,何不把问题摊开来,大家研究,集
思广益?”
白素的话,具有无比的说服力,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白素的推理能力
之强,也叫人佩服,一切,都是她凭了田活的半句话,和田活的神态,在刹那之
间,推断出来的。
只见田活慢慢转过身来,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
蓝丝道:“放心,五官全在,并没有少了一样。”
田活苦笑了一下:“她不喜欢……更不允许我对她的事,进行任何干涉。”
白素道:“弄清楚了她在干什么,可以在暗中相助。”
田活道:“我不知她在干什么!”
田活的话,又回到老路上来了,白素很有耐性:“你只说她的行动。”
田活道:“我也不能说她的行动!”
我看到温宝裕向蓝丝作了一个手势,像是要蓝丝对付田活,可是蓝丝却摇了摇
头。
我知道蓝丝暂时,也无法可施,因为田活没有说谎,他所说的句句是实 他
不能说!
既然没有说谎,蓝丝自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陈岛叹了一声,又是气恼,又是可惜:“你求我来见卫斯理,说是只有他,才
能帮你解决难题,可是现在弄成这样子,你真不是东西!”
田活向陈岛打躬作揖,不住道歉:“是我的不是,总要请你原谅,事情有了变
化,也不是我始料所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事情有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事情其实没有变化,所谓“有了变化”,那只是田活他忽然发现了一些什么,
我回想一下,事情可能和蓝丝有关,因为他一和蓝丝对话,态度就开始有了转变,
然而,他和蓝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在呢?
我正在想著,已听得白素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勉强,你请便吧!”
白素忽然之间下了逐客令,连我在内,都不禁为之愕然。但人人也知道她这样
做,必有原因,所以大家都不出声。
只见田活苦笑了一下,先望向我,我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他又望向陈岛,陈岛摇头,表示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去,他无可奈何,向门口走
去,温宝裕抢到门前,替他打开了门,在他走出去时,在他的身后,向他的屁股
上,虚踢了一脚,然后用力把门关上。
田活一走,各人的视线,集中在白素的身上,因为是白素让他走的。
白素道:“他什么也不会敢说,因为他怕一说出来,蓝丝就会对付他!”
蓝丝愕然:“他为什么要怕我?”
白素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插言,她道:“我是循著一条
线想下来的:田活不是人头大盗,可是他知道一个“她”,有可能是,只是这个“
她”和他有特殊的关系,他不能也不肯说出“她”的行为来,原因之一,是这个“
她”的行为之中,有一些会令他对蓝丝感到害怕 ”
白素分析至此,温宝裕和蓝丝已一起叫了起来:“和猜王师父有关!”
我点头道:“正是 那个“她”必然和猜王大师的事有关。”
白素总结:“他也一定已知道猜王发生了什么事,试想,他如何敢在蓝丝面前
说出来?一说出来,蓝丝怎肯放过他!”
蓝丝狠狠地一顿足,刹那之间,脸色血红了又了白,一连三次,看来颇是怪
异。
白素忙道:“你放心,他跑不了,他和那个“她”,必有联系,要把他们一起
找出来,并不是难事!”
蓝丝刚才是由于心情激动,这时平静了下来,她自然同意白素的话,她道:
“是,他也绝跑不了!”
白素道:“还有一点,是很重要,蓝丝,猜王大师的事,是他自愿的成份很
大,所以,不可以一上来,就认定和事情有关的人是仇人!”
蓝丝眼中含泪:“有什么人会自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人?”
白素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把猜王大
师的头割下来带走!”
白素的话,说来斩钉断铁,连蓝丝也不能不同意。
自素道:“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就把任何人当成是仇人 或许,事
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仇人!”
白素的话,看来蓝丝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但是她也无法反驳。
蓝丝咬著下唇,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会莽撞,多谢提醒。”
我举起手来:“事情,还有太多想不通之处,第一,那个“她”是什么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陈岛望去,因为只有陈岛,还和他比较熟一些。
陈岛摇了摇头:“我和他在谈话之中,他从来也未曾提及什么女性,我们的话
题,可以说,只有一个范围:细菌。”
我奇道:“若你们只讨论细菌 ”
陈岛道:“自然,“细菌”是广义的,包括了各种病毒,田活总称他们是害
虫,说正有许多这样的害虫,在戕害人类的生命。”
我摊了摊手:“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事,人的死亡,由自然生命衰竭而死的不
多,各种疾病才是死亡的主因,这不是什么新发现。”
陈岛道:“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了新发现,所以要我带他来见你。”
我道:“这更是奇哉怪也了,我又不是细菌学家,见我何用?”
陈岛道:“他对细菌……以及种种病毒,提出了一个很是怪异的理论……他的
理论分成两方面,都还待证实,可是他却坚信,情形必是两者之一。”
陈岛说得很是认真,那使人在未曾明白田活理论的内容之前,也知道事情必然
很严重。
我道:“他对你说了?”
陈岛点头:“可惜他走了,不然,由他来说,可以更加生动。”
我道:“由你来说,也是一样。”
陈岛吸了一口气:“他说,如今在地球上活动,为害人命的各种细菌病毒,总
称害虫,并不是人类所认识的低等生物,他们只是体积小,但是却是一种很高级形
式的生命,他意思是:有思想的高级生命形式!”
各人都不出声 这种说法,也不是田活首创,我也曾听一些人提起过,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