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叹了一声:“我不能告诉你!”
田活更是不服,可是,他初见公主,就有说不出来的心仪,所以他并没有争下
去。公主又道出了她来的目的:“我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工作,这项工作,是一个设
想,要经过极艰难的过程,才能有结果。我的实验室中,缺少很多设备,我想请你
帮助,通过你,获得我需要的东西!”
田活略一犹豫,公主已道:“金钱方面,决无问题!”
田活好奇:“你的实验室,就在皇宫之中?”
公主即时沉下了脸来:“你我相会的事,未经我允许,你不能讲给任何人听,
还有,你不能问我任何问题!”
公主的态度,很是霸道,可是田活居然很是服贴:“好,我愿意为你服务!”
当下,公主又和田活对论了许多问题,主要是集中在病毒的攻击力和体积两方
面。
公主在微生物学上,学识极其丰富。后来田活才知道,这一直是她的兴趣,她
曾化名在英国和德国的大学中攻读微生物课程,但是一股的课程学识,显然还不能
满足她,而她对病毒的设想,遇上了田活,才算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而公主对病毒的看法,远胜田活,她的看法是,病毒对人体的攻击,聪明之
至,他们对人体结构的了解程度,远在人类自己之上。
所以,病毒对人的攻击,专攻人体结构的弱点,令人防不胜防,而且一击必
中,许多不为人类所知的病毒,更令人的生命,莫名其妙地丧失,有的则令人的寿
命,大大缩短,甚至婴儿也不放过,有不明原因的猝死,一般认为并无病毒作祟的
疾病,据公主的说法,也只是人类发现不了致病的病毒而已。
这一套说法,自然令田活大是倾倒,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次,关于病毒的大小,公主的设想是(有些病毒)就是数学上的无穷小。
无穷小不论放大多少倍,仍然是无穷小。数学上的理论,在这里起实际的作
用,所以,无穷小的病毒,不论用多少倍的放大镜去观察,也看不到它的存在。
田活的设想,确然还不如公主,两人的想法相同,自然谈得拢。
自那次之后,公主和田活联络,相当频繁,但都是公主找田活,公主并且千叮
万嘱,要田活不能主动去找她。在那段时间之中,田活为公主做了不少事,公主的
实验室,似乎规模甚大,各种仪器,要之不竭,田活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经他手运
出去的各种仪器,已可以装满一个中型的仓库了。
于是,有一天,田活就问公主:“你的实验室,一定规模很大,难道不需要助
手么?”
田活坦然承认,当他这样提出来的时候,自然是希望公主请他去当助手,而他
想当助手的目的,却是想亲近公主,多于做研究工作。
那时,他对公主的感情,已经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境地了!
可是,他只问了一下,就被公主一口拒绝:“我习惯了一个人工作!”
田活叹了一声:“那不是太寂寞了么?”
公主也长叹了一声:“从人类历史土来看,凡是与众不同的人,都绝世孤
寂。”
田活无话可说。
而他和公主交往久了,公主对他的信任,也渐渐增加,话题也多了 公主自
承所进行的工作,几乎和全人类为敌的话,就是在后期说的。
而且,公主也允许他,如果真有急事,可以主动去找她,方法是通过外交机
构。这次,在飞机上结识了我,田活认为我对公主大有帮助,所以他就通过了外交
部门,和公主见了面。
那时,他不知道我就是卫斯理 本来,他确然想介绍卫斯理和公主见面的,
但是在我家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之后,他只好放弃了。而他以为在飞机上结识了
我,大可以补请不到卫斯理之不足,却不知道我就是卫斯理。
而在公主方面,似乎也急于想有所突破,想和更多有识见的人见面,所以要田
活带我去见她,只不过她为了隐瞒身分,所以要我蒙眼,这才使我忍不住揭穿,我
早已料到她的身分了。
田活把话和我说到这个程度,可以说,我对公主的行为,已经有一个概念了。
可是,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减少,反倒增加。
因为,从田活的叙述之中,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公主的工作,是在研究病
毒!
研究病毒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想找出可以应付病毒的方法来。
那是一项拯救人类的伟大工作,可是公主怎么说她是几乎和全人类为敌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陡然之间,大吃了一惊,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是:这位公主,是在研究一个可以控制、操纵病毒的方法!
她若是找到了这个方法,那等于是操纵控制了无敌大军!
如果真到了这一地步,那么,她真的是人类的大敌了!
虽然这种可能极少,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她还有甚么可能,成为人类公
敌!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脸色一定难看到极点,因为田活立即觉察到了,他人
老实,可是并不笨,他冷冷地望著我:“我知道你在想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你也想到过?”
田活点了点头:“的确,只有这样,她才会成为……人类的公敌,但是,我坚
信情形不是如此,我相信她的人格!”
我暗中摇了摇头,田活相信公主的人格,那是靠不住的,因为田活对她的感情
特殊,自然一切都向好的一方面去著想。
我这时,还进一步想到更可怕的情景,这个公主,可能是一个超级黑巫术师,
她运用现代知识和降头术相结合,不知在干甚么样可怕的勾当。
降头术之中,和细菌、病毒,以及人类所不知悉的微生物有关的部分甚多,有
许多降头术,可以算准了时间发作,取人性命,那就是控制病毒的结果,这个公主
若是在这方面发扬光大,那就正是我设想的可怕事情了!
我甚至像是看到了在阴暗的光线之下,一个女人,捧著人头,正在研究如何控
制病毒的可怖形象!
田活对降头术一无所知,所以他想不到这一点,他只是看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难
看,所以他就再向我强调,公主不会做那样的事。
一直说到我不耐烦了,我才冷冷地道:“说几乎和全人类为敌,那可是她自己
说的!”
田活这才不出声,神情古怪,显然在他心中,也有著矛盾。
我又冷不防问道:“你可猜到,她收集人头,是为了甚么?”
我这样问,先肯定了田活知道公主和许多失盗的人头有关,若是田活想隐瞒甚
么,防线也一定崩溃。
田活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吓了一跳,叫了起来:“你说甚么?我不知道她
和 人头有甚么关系!”
我沉声道:“你知道的!你甚至知道具体的情形!”
田活大叫了起来:“我不知道!”
我道:“好,那我问你,你在明白了蓝丝的身分之后,为甚么如此害怕?”
田活的身子闪了一闪,那时,正在飞机之上,他至多自机头躲到机尾去,绝无
可能避得开我,我目光凌厉地瞪著他:“你这恶贼,你要是再不把你所知的说出
来,你就是在帮著那公主作恶,肆虐全人类:为虎作伥,罪大恶极!”
我知道田活说话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爽快,一多半是为了维护他心中的公主之
故。
所以,唯有痛贬他的公主,那才能使他说出真情来。
果然,田活涨红了脸,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道:“是你说的,她的行为,和人类为敌!”
田活别得脸一阵青一阵红:“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绝不
是为祸人类!”
我冷笑:“几乎与全人类为敌,不等于为害人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田活居然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好,那把你所知的全说出来,我们来分析一下!”
田活道:“我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
我道:“那也容易,我问,你答,这就是了!”
田活喘著气 我要问的事极多,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先问他为甚么要怕蓝
丝。
田活的回答,极度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道:“我最近见过她的师父,是她
的师父警告我的!”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她的师父?”
田活道:“是,是一个地位极高的降头师,可称是国师,名字是猜王。”
我道:“你所谓“最近见过”,是甚么时候?”
田活道:“约在半年前左右。”
我想了一想,那是在猜王出事之前。
这时,我思绪紊乱之极,我挥著手:“你别急,慢慢说!”
田活笑了起来:“我没有急,倒是你急了!”
我苦笑:“你会知道我发急的理由 你常见猜王大师?都是在甚么情形之下
见他的?”
田活道:“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只觉得这个人很是奇特,后来,才
知道他是降头师,她也约略向我介绍了降头师是怎么一回事!”
田活对公主有特殊的情感,这一点,从他的谈话之中,明显地表现出来 他
在提及公主的时候,很少用“公主”,而总是用“她”来替代。可能他心中是这样
想的:人人都叫“公主”,我偏偏叫“她”,那就显得特别不同了,单恋者就往往
有这种心态。
我道:“公主怎么说他?他可不是一般的降头师!”
田活吸了一口气:“为了他,我还和她,发生了 一次小小的争执。”
田活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懊丧,像是对那一次“小小的争执”,感到十分
后悔。
我笑了一下:“有这样的争执,是理所当然的事!”
田活大是惊讶,瞪著我:“你知道我们是为甚么而起争执的?”
我道:“可想而知 你是一个实用科学家,猜王是一个降头师,一个玄学
家。在细菌或微生物的认识、应用、控制上,猜王大师的功力,深过你百倍,但是
他却全然说不出所以然来,根本没有任何理论!”
田活大是叹服:“是!是!她也是那么说 不过,我总是……不很相信。”
我道:“这也很正常,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了许多例子,你还是不相
信的,因为那和你一贯所受的教育所灌输给你的思想方法,全然背道而驰,那是属
于另一种思想方法范围内的事,现在被统称之为玄学。”
田活又道:“是!是!她也是这么说!”
我心中暗想,这个公主,倒真有点意思,撇开她的行为不论,她能有这样的见
识,那真是不容易之至,这已脱出了实用科学思想方法的狭窄范围,足以迈向广阔
无比的新科学领域 这是大科学家必备的条件,绝非对自己不明白的事,便冠以
“大科学”的小科学家所能到达的一种。
田活道:“她还说,人类的知识,本来就是自玄学开始的,但到了近代,才忽
然被实用科学所替代。原因是由于玄学太深奥,太难理解,需要异样的方能,才可
以有所成就。而实用科学,即使是一个庸才,十多年按部就班的训练下来,也就可
以称为“科学家”了,连猴子都可以通过训练成为专才,实在不算甚么!”
田活是在转述公主的话,但也已然听得我悠然神往,忍不住鼓掌喝采:“好!
太好了!真精采!”
田活在懊丧之中,大是惭愧:“唉,我要是也有你这样同意她说法的识见就好
了,可是……我当时,却和她争执起来!”
他直到如今,还在后悔,一面说,一面拍打著自己的脑袋:“真笨!”
我安慰他:“你放心,那公主既然有这样的识见,岂会和你这等人计较!”
谁知道我这话,更令他伤感起来,他足有一分钟,长嗟短叹不已。我也知道自
己说错话了,因为这样说,等于说公主根本看不起他,那当然是令他伤心的事!
我乾咳了两声,转换了话题:“那猜王大师,曾对你说过甚么来?”
田活又叹了一声:“那猜王大师,每次见了我,除了斜著眼看我之外,根本不
说话,只有一次,他提起了你!”
我大是奇讶:“我?”
田活道:“是,猜王大师对她说:有一个人叫卫斯理,你要见他一见 那一
次,我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她也没问为甚么,就要我留意你的……情形,从那
时开始,我才知道你的。”
我点了点头:“若是公主有甚么怪异的想法,猜王深知我为人,知道我可以接
受,这是他为甚么要我和公主会见的原因。”
田活又道:“最近那次,猜王忽然对我说了不少话,他说,我迟早会去见你,
若是我在你处,见到一个美貌小姑娘,叫蓝丝的,那是他的徒弟,本来没有甚么,
但是不久之后,在他身上,会有点事发生,小姑娘不知究理,性子又刚烈,恩怨分
明,只怕会误会我和发生的事有关,出手对付我,那我就糟糕之至了。真出现这样
的情形,我甚么也不能说,走得越远越好,不然,比死更糟!大师吩咐得认真,我
能不怕么?”
田活一口气说出来,他这番话,大是复杂,不是很易明白。
我想了一想,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一时之间,我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猜王大师所说的“不久将有事发生”,自然指他在竹屋之中,失去了人头这件
事了!
他又预知这件事,蓝丝“不明究理”,但又一定要追究到底。
而且,大师也知道追究下去,很容易就发现到事情和田活有点关系!
当然,田活真的是甚么也不知道,事情,其实和公主有关。
但田活既然和公主关系密切,蓝丝自然可能误会,知徒莫若师,猜王这才在事
先警告,要田活见到了蓝丝,避之则吉的!
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曲折,这大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由此可以肯定,猜王大
师在竹屋之中失去了人头一事,他自己竟是早已知道的了!
我们曾推测过,世上没有甚么人有能力把猜王大师的头割下来,这推断,看来
竟是事实 猜王的头,是他自己割下来的,至少,是他自愿被人割下来的!
虽然事情大悖常理,可是除此之外,则无甚他可能!
田活见我发呆,忙道:“我所说句句是实,并无一字虚言!”
我想告诉他,猜王大师所说的“有事发生”是甚么事,但是转念一想,猜王之
死,关系重大,蓝丝说不能随便告诉人,还是别说的好。
我只是道:“我相信你,全是实话,事情实在太曲折离奇 ”
我此际,已经可以肯定,“人头大盗”就是公主,所有人头失窃事件,包括猜
王的人头失踪事件在内,都和公主有关。
但是,我也实在想不出,公主要人头有甚么用!
而且,我也想到,收集人头这种行为,可称怪诞之至,若单就这一行为而言,
她自称“人类公敌”,倒也勉强可以解释,因为世上没有人会愿意失去头胪 连
死人也不会愿意。
可是,我又觉得,“人类公敌”不应作这样狭义的解释,一定有更重大的意义
在。
我也估计到,就算和公主见面,她也不见得会把她的怪行为告诉我,我还是有
必要再了解多一些情形。
我很是郑重地问田活:“你和公主的交往之中,有没有感到她对人头,有特别
的兴趣?”
田活有点悻然:“你,你们几个人,一再提到人头,真不知是甚么意思。”
我沉声道:“我相信自己的推断,公主,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田活怒道:“你的推断错了 你先推断我是人头大盗,证明错了,现在也说
她是,也错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别激动 公主的行为很怪,你承认吗?”
田活连这一点都不承认:“怪?你才怪!她怪在甚么地方,你说,你说!”
他脸红脖子粗,要我说出公主究竟怪在何处,我也不禁为之语塞,因为我也实
在说不上来!
田活一副得胜归朝的神情,瞪著我:“一切,都是你想当然!”
我没好气地道:“好,那么,你认为公主她是在做甚么?”
这一个问题,把田活也问得闷了半晌,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不清
楚,总之是一项研究工作……一项很特殊的研究。”
我重覆著他的话:“一项特殊的研究 特殊到了甚么程度,你可有设想?”
田活道:“我没有,你有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严肃:“她有降头术的基础,又显然对微生
物,尤其是病毒有兴趣,而她又自认几乎在和全人类为敌,从这几点出发,所能得
出的结论是,她正在进行的工作是利用病毒,或控制病毒,或掌握操纵病毒,作为
工具,或作为武器!”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是委婉了 这个设想,正是我一开始就想到过的,公主有
可能,把降头术中有关病毒的作用部分,作无限的扩张,以组成一股“无敌大
军”,那么,她就成了幻想小说之中,典型的反派人物了!
田活听了我的话,脸色发青。
他无法反驳我的话,激动得身子发了一阵抖,然后,才哑著声道:“就算是这
样,她也不会……用这工具或武器统治来作恶,像是幻想小说中的……疯狂科学家
那样,想统治人类!”
我道:“可是,几乎与全人类为敌,那是她自己说的!”
田活显得很紊乱,他捧著头:“也许我听错了,也许我不理解她的意思!”
【十一、进宫】
我道:“总之,她需要帮助,你要帮助我,使我能帮助她!”
田活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她需要帮助,也相信你能帮助她。”
我道:“那就好了,见了她再说吧!”
这时,飞机也快著陆,田活求道:“她绝不想暴露身分,所以……所以……你
还是蒙上眼去见她,等她安心,你也能更好地帮助她!”
我笑:“这是自欺欺人吗?”
田活用哀求的目光望定了我:“就请你委曲一下,或许她有苦衷!”
我心中冷笑:藏了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头,自然就行动鬼祟了!
只是为了避免再节外生枝,我才道:“也好!”
田活道:“请你一下机就蒙上眼,并且,在见了她之后要装作完全不知道她的
身分,也别问太多的问题 ”
他还想说下去,我已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你有完没完?”
田活这才惶恐地道:“完了!完了!总之,请你合作,别令我为难!”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惹恼了她,从此不再理我,那我就了无生
趣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几乎声泪俱下。我真想劝他一劝,他这样对公的单恋,决
不会有甚么好结果 别说那是一个行为怪诞的公主,就算是一个正常的公主,他
的这满腔恋情,也决计不会开花结果!
可是看到他那种痴情的模样,我又不忍开口,而且,也明知道,开了口也是没
有用的。
后来,白素笑我:“你也真是,连单恋者的心理都不懂,单恋,就是一种单方
面的恋情 单恋者自能在其中享受恋情的回肠荡气,陶醉无比。单恋者绝不追求好
梦成真,一旦单恋成了正常的恋爱,会把单恋者吓跑的,冲你连这一点不知道!”
我长叹一声:“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谁叫我没有单恋的经验呢?想
当年,爱意一生,如同乾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
白素不等我说完,就报之以老大白眼,冷笑道:“真好形容词!”
我没有再说甚么 这些全是后话。
且说飞机著陆,田活的神情,很是紧张,取出了一样东西来。
我虽然见多识广,可是一时之间,也叫不出那是甚么玩意来。
那东西,看来像是甚么飞虫的翅翼,作椭圆型,约如眼镜的镜片般大小,其色
深蓝,看来很是神秘。
田活把那两片东西,向我递来,我望向他,他道:“把它遮在眼上。”
我陡然一惊,感到那两片东西,极有可能,和降头术有关,我推开了他的手,
厉声道:“你怎么也会这种花样?”
田活惘然:“甚么花样?”
我指著那两片东西问:“这是甚么?”
田活道:“我不知道,那是她交我给我的,说是要来遮眼,遮眼的人,就再难
偷看!”
我想我那时的脸色,一定难看之至,所以田活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
我叹了一声:“你是老真人,我实对你说,这东西,必然和降头术有关,我不
会用它来遮眼!”
田活的神情为难之至,不知如何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就遮一遮,又
有何妨,我不信她会害你!”
我冷冷地道:“那可难说,遮一遮,可以出现任何后果,我不冒这个险!”
田活道:“那……那就见不到她了!她曾吩咐,说,若是来人不肯用这来遮
眼,那就不必带去见她。”
我道:“好,那你就去告诉她,我不肯,飞回新加坡去,由得她去独自和全人
类为敌好了!”
田活也恼怒:“你何必节外生枝!”
我直指他:“节外生枝的是你!”
田活头筋暴绽:“是你答应了蒙住双眼去见她的。”
我冷笑:“我可没有答应用这鬼东西蒙眼!”
田活连声音都哑了:“那有甚么不同?一样是蒙眼,用这鬼东西蒙眼,又会怎
么了?”
他一面说,一面就把那两片东西,向他自己的跟上贴去,我大叫道:“不
可!”
可是我才叫了一个“不”字,他的动作极快,已经把那两片东西,贴上眼去。
那两片东西,在他的手中时,看来又脆又硬,像是一碰就碎的样子,但是一贴
上了他的眼,却变得又软又薄,一下子,贴紧了他的双眼,贴服之至,几乎连他的
眼尾纹都显露了出来。
田活道:“看,只是蒙住了眼,甚么……也看不到,这东西就是蒙眼用的,会
有甚么后果?你这又不肯,那又不肯,不是故意为难吗?”
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一面在说话的时候,一面双眼在眨动,看来异样的诡异,
他双眼之上,贴上了这样的薄片之后,看来就像是大熊猫一般。
我道:“你……甚么也看不见!”
田活还在觉得我的话可笑:“双眼给蒙住了,自然甚么也看不到!”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想把左眼上贴著那片东西,揭了下来,可是他的手指动
了片刻,就陡然停住,声音怪异之至:“卫斯理,你来帮我一下,我……怎么无法
把它揭下来?”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在眼上乱摸乱抓。我忙道:“你别乱来!”
我把他的双手,抓了下来,向他的双眼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
气。
在他的皮肤和那两片东西之间,严丝合缝,一点空隙也没有!
我用指甲挑了一挑,那两片东西,竟如同和他的皮肤,生长在一起一般,用的
力大了些,他便叫起痛来。
我心中又惊又怒,又是骇然,我是知道那两片鬼东西,必有花样,可是也想不
到如此可怕!
田活颤声道:“怎么样?”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像是和你的脸皮,生长在一起了,揭不下来。”
田活更是身子发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双手握紧了拳:“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两片鬼东西有古怪,甚么都可能发
生!”
田活道:“她!怎么会……害我?”
我“呸”地一声:“你怎么至死不悟?她不是要害你,是要对付我!是你把她
想得太好了,这才做了替死鬼!”
田活双手掩著脸,身子抽动了几下,忽然,双手又在脸上一阵乱抓。
那两片东西,看来坚韧之至,他脸皮上出现了不少抓痕,可是那两片东西,却
丝毫无损。
我看他的样子不对,忙又捉住了他的双手,喝道:“你别急,公主未必要令我
一辈子变瞎子,她会有办法除它下来。”
田活抖著声:“她会?”
我道:“就算她怪你办事不力,不肯替你除,也不要紧,蓝丝一定会在机场等
我们,她也会设法 那必然是降头术,蓝丝会对付!”
田活当真是“至死不悟”:“那……不好 要是蓝丝破了她的降头术,
她……会生气!”
我狠狠地诅咒:“让她去气死!”
田活面肉抽搐,一个人突然之间,双眼被两片东西贴住,扯不下来,形同瞎
子,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再加上田活对这两片东西的主人,还有深情,自然更加复
杂了。
我道:“你怕她生气,自己也别乱扯,只有等见到了她再说。”
这个“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果然非同凡响,我这样一说,他便镇定了许
多,喘著气,不再在脸上乱抓了。
这时,飞机也已停定。本来,机舱中除了我和田活之外,别无他人,我知道机
上,还有两个驾驶员。这时,一个驾驶员走过来开门,见了田活的怪模样,只是略
现讶异之色,就像是甚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打开了门。
我知道,驾驶这种经常有特殊任务飞机的人,都曾受过特别训练,不可对任何
古怪的现象,表示好奇。
我在田活耳边道:“该下机了,怎么办?”
田活道:“扶我出去,会有人来接我们。”
这时,他也不顾结果蒙了眼的变成了他,看得见的反而是我,会有甚么后果
了。
我依言扶著他,下了机,就看到一辆车子驶来,车停下,两个壮汉下车,看到
我和田活,都不禁呆了一呆,田活已道:“天上地下,唯我独醒。”
那两个壮汉忙向田活合什为礼:“请上车!”
田活说的那句话,有点不伦不类,我想是公主交代下来的暗号。“天上地下,
唯我独尊”,这本是佛祖说的话,而“众人皆醉我独醒”,却又是屈子行吟时的感
叹,如今把两句话夹在一起,自然听来古怪。
我们上了车,车子才一发动,陡然看到一辆摩托车,如飞驶至,车上是甚么
人,还未曾看清,只看到车上有面三角旗,迎风飞扬,旗白底,上面,一边绣的是
一只蝎子,一面绣的是一条蜈蚣,迎风招展之际,看来猛恶无比。
在车子前面两个壮汉,一个驾著车,陡然一起发出了一下低呼声,驾车的那
人,徒然刹车,令得车子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田活怒道:“甚么事?”
我道:“没甚么,蓝丝来了!”
那两个壮汉本来已极吃惊,这时更惊,回头望著我,不知如何才好。
当时,我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也未及深究。后来,才知道蓝丝在降头师中的
地位已是极高,再加上她与其他的降头师不同,是一个出色的美女,所以知道的人
更多。
由于她的地位高,所以那两个壮汉户一听得我直呼其名,都著实吃了一惊,他
们想,一是我得罪了蓝丝,会有大祸临头,一是我和蓝丝极熟,他们不知是否有地
方得罪我,所以吃惊。
而在我和田活的一问一答之间,摩托车早已驶到,自车上翻身而下的,果然是
蓝丝。
蓝丝面色阴沉,那两个壮汉的动作快绝,一下子就下了车,在蓝丝面前,恭敬
而立。
我也推开了车门,叫了她一声,蓝丝应著,向前走来,看到了田活,就呆了一
呆。
我指著他的双眼,还没有解释,蓝丝已道:“他想要你遮眼,结果自己一贴,
就扯不下来了!”
我道:“正是如此!”
田活叫了起来:“我该怎么办?”
蓝丝闷哼一声:“这东西是谁给你的,见了他,自然会替你取下。”
田活忍不住道:“她……她也会降头术?”
我忙向蓝丝说明:“他口中的“她”,就是公主!”
田活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你逢人就说,我还能有命么?”
蓝丝冷冷地道:“你且到一边去!”
田活还没有答应,那两个壮汉,已走了过来,一伸手,把田活自车中直拉了出
来,架到了十来步开外,田活想叫,已被两人按住了口。
我看得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蓝丝道:“肯定不是她!”
我不及一个个问题回答,便扼要地把和田活的对话,告诉了蓝丝。
蓝丝沉声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有极高明的降头师在帮助她行事!”
我提醒她:“要不要向那两个人打听一下行情?”
我向那两个壮汉指了一指,蓝丝一点头,立时向两个壮汉招了招手。
那两个壮汉虽然走了开去,可是一直在留意蓝丝的动静,一见招手,立即架著
田活,飞快地奔了过来。他们奔得极快,田活简直是被他们直拖了过来的。
累得田活受罪,我心中本来也很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其人把那个公主,奉
为神明,也颇有可恶之处,就自算是给他的小小惩罚吧!
到了近前,两个壮汉中的一个,忽然捂住了田活的口,田活也放弃了挣扎,只
是在鼻孔中呼呼地出气。
那两个壮汉,对蓝丝极其恭敬,蓝丝道:“问你们一些事!”
两人忙道:“只要我们知道,无有不答。”
蓝丝道:“好,你们在宫中,是甚么职司?”
那两人脸有得色:“我们守卫外栏!”
我和蓝丝一听,不禁苦笑 我们想在两人身上,打探宫中的情形,可是两人
只是守外栏的小脚色,那是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了的,还能打听出甚么来?
蓝丝呆了一呆,才又问道:“那么,常进出宫中的人,你们应该知道了!”
两人道:“这个自然,今天,我们就奉命接两个人到宫中,到了外栏外,自然
再有人接手!”
蓝丝吸了一口气:“平日,你们见甚么大降头师,常出入皇宫?”
蓝丝这一问,那两个壮汉,陡然之间,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蓝丝沉声道:“说啊!”
两人忙道:“是……是……出入最多的,是猜王大师。”
两人的神情仍是古怪,我也知道古怪的理由了,两人知道蓝丝的身分,所以在
奇怪:你师父的行踪,你何以不知,还要来问我们?
蓝丝再问:“还有甚么人?”
两人道:“还有一些无名……的,我们也不知是谁,大师,只有猜王大师!”
我失声道:“莫非是猜王大师,在帮她行事?”
田活此际挣扎著想说话,蓝丝一示意,一个壮汉松开了手,田活道:“猜王大
师常和她在一起,连我也见过不少次了!”
蓝丝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两人道:“你们奉命,只带两个人进宫去?”
那两人忙道:“是,两个人,两个男人!”
蓝丝闷哼了一声,向我道:“我也无法估计你此去会有甚么凶险,我会尽量在
外接应,师父……已经……”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道:“怎能再帮她办事?”
我心中有一个怪诞之至的想法,可是没有说出来,我想的是,猜王大师的头,
可能还活著,那就一样能帮公主办事!
蓝丝显然知道我在想甚么,她摇头:“我从来也没听说过降头师可以有这样的
本事!”
田活嘶叫了起来:“快去见她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到了“她”之后,会有甚么样的结果,太不易测了,是
以我也不免大是紧张。
蓝丝安慰我:“若一切都和师父有关,我想不会有太坏的结果!”
我对猜王大师,自然也有信心,可是问题是猜王大师自身难保,自己也成了无
头之尸!
我、田活和那两个壮汉上了车,蓝丝仍然驾她的摩托车,一直跟在我们车子的
后面,那两个壮汉的神情,颇是惶惑不安。
不多久,已经转入迈向皇宫的道路,田活不断在问:“到了没有?到了没
有?”
等到到了皇宫的外栏,车就停下,另外有两个人走向前来,那两人先向跟在车
后的蓝丝走去,和蓝丝讲了几句话,才向我们走来。
只见蓝丝的神情,又惊又喜也向我们走来,两个壮汉下了车,换了新来的两
人,蓝丝却打开车门,坐到了我的身边。我问:“她也请你去?”
蓝丝点头道:“是!”
我大是高兴 我心中紧张,实在是由于我对降头术一无所知之故,如今有了
蓝丝这个大行家同在,自然大可放心。
田活也很高兴:“她肯多见见人,大是好事。”
新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驾车直进宫门,但驶不多久,又换了两个人,如是者
换了五班人,已经深入皇宫之内。
如果我被蒙著眼的话,自然不知身在何处,但如今却十分清楚。
等到车子停在一幢建筑物之前,又有两个人迎了上来,那两个人向我们车子行
礼,我看出,他们实际上,是在向蓝丝行礼。
蓝丝先下车,那两人向蓝丝说了几句话,我却听不懂,那肯定是降头师之间的
蜜语。
蓝丝神色严重,点了点头,我和田活也下了车,由那两人带路,向内走去。
我悄声问蓝丝:“怎么样?”
蓝丝也悄声答:“她在等我们。”
一进门,就是一道很阴暗的走廊。那走廊尽头,有一盏明灭不定的灯,映得在
走廊中走动的人,人影闪忽,很是幽秘。
蓝丝是在我和田活的前面,我看到她全神贯注的样子,也特别戒备。
一直来到走廊的尽头,没有甚么事发生,到了尽头,带我们来的两人推开了一
道门,道:“三位请自己进去。”
我向内看去,里面又是一道走廊,更加阴暗。
我一路把经过了甚么地方,说给田活听,田活也现出了很是讶异的神情,道:
“以前,我和她见面虽然是在宫中,但是见面的所在,很是正大光明,不像你所说
的那么隐秘。”
他虽然看不见,可是用的形容词,却很恰当,我们经过之处,有说不出的味
道,用“不正大光明”来形容,真是再好没有。
我们三人,走进走廊,那门就在我们身后,自动关上。
向前看去,走廊尽头处,影影绰绰,像是站著一个人。
那人的身型,看来并不高,还见不清他的脸面,只见他向我们挥了挥手,道:
“你们过来!”
这四个字,一个很动听的女声,田活首先全身震动,失声道:“公主!”
他那一声叫唤,竟如同久别的孩子呼唤母亲一样,虽然只是一下叫唤,其中却
充满了千言万语!
而公主也立刻回道:“我不怪你,那是意外,卫先生本非常人,怎能怪你?”
田活奉命召我去见,公主本来是绝不肯暴露身分的,但是田活反而蒙了自己的
双眼,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大违公主原意。
公主并不责怪他,这令得他激动之至,向前走去之时,甚至跌跌撞撞,步履不
稳。
我应声道:“公主殿下,才是非常人,我算甚么!”
公主道:“卫先生不必太客气了,蓝丝姑娘,我也常听令师说起你,其实早该
约你相会了!”
公主的行为,在我们的推断之中,怪诞之至,但这时的言词,却得体之至。
蓝丝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我师父……他……他……他……”
【十二、人奸】
蓝丝连说了三个“他”字,竟不知如何问下去才好。
那女子(自然就是公主)沉声道:“说来话长。”
蓝丝立刻钉了一句:“总要说的!”
公主叹了一声:“是,请进!”
她略一侧身,推开了一道门,让我们进去,那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陈设简
单,光线柔和。我趁机打量这个公主,只见她中等身型,略现肥胖,样貌普通,和
在任何地方可以遇到的该国女子,一点分别也没有。
但正如田活所言,她的双眼之中,别有光彩,与众不同,只是她目光有点闪烁
不定,一望而知,她有重大的心事,已成她精神上沉重的负担。
进了房间,她先来到田活的身前:“你这人,真是 ”
她像是想责怪,但又忍不住好笑,神情言词,都极其亲切自然,看得人很舒
服。
田活更是身子发抖,颤声道,“我……我……”
公主已一伸手,把他眼上的那两片东西,抹了下来。田活一恢复视力,看到公
主就在他面前极近处,竟然整个人如同电殛一般,震动了一下。
我在旁冷眼观看,心想,公主作为女性,必然有天生的敏感,不可能不知道田
活对她有特殊的感情。
可是,她却装得完全不知道,若无其事,全然不理会田活异常的反应,笑道:
“现在很好,
田活像傻瓜一样,发出了几下没有意义的声音,公主已向我望来。
我立时道:“看得出你心中的难题,对你造成了巨大的困扰,但是我未必能帮
助你解决。”
公主低下了头一会,才道:“我的难题是,我作出了一个假设,多年来,我一
直在求证,可是没有结果,这使我产生了极度的怀疑,怀疑是不是我的假设错了,
实际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公主说得很是委婉,她的话,也不是难明白,但在她未曾说出具体事实之前,
我也不好说甚么,我只好道:“你的假设,不是平空而来的吧!”
公主陡然有一阵激动:“当然不是平空产生的,有太多的现象,足以令我产生
这个假设。”
我摊了摊手:“请问,是甚么现象,令你产生了甚么假设?”
田活显然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一个话题,他也一直不知道公主在干甚么,所以
他也神情紧张,全神贯注。蓝丝自然也一样专注,等著回答。
公主先是抬头向上,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又望了我一会,才把视线转向田
活:“田,你可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为了你哪篇论文?”
田活忙道:“记得,我提出,为害人类的病毒,还有不知多少种未被发现,因
为他们的体积极小,小了无穷小,所以无法被人看得到。”
公主道:“他们虽然小到不能被人看到,但它们存在,而且,人类知道他们存
在,是不是?”
公主忽然和田活讨论起病毒的事情来,蓝丝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向她使了
一个眼色,示意她稍安毋躁,因为我料到,公主要说的事,一定很是复杂,非比寻
常,所以她才用这个方法进行。
我在未见这位公主之前,心情上颇怀有敌意,一则由于我推断她行事诡异,二
则由于她自己向田活承认,是人类的公敌。
可是此际,才见面不久,我的敌意便在逐渐消散,因为她确然有一股令人感到
亲近可信的气质。
所以,我也毫无保留,接受了她的那种,看来是迂回的表达方式。
这时,田活答道:“是,人类应该可以知道他们的存在 许多莫名其妙的疾
病,人类不知其由来,有的归咎于先天性,有的归咎于遗传等等,我相信都是由看
不到的病毒在作祟,只是这种想法,还未曾被人类普遍接受而已。”
公主道:“请随便举一个例子。”
田活高兴了起来:“好,譬如说,近视眼和远视眼吧,这种人体上的缺憾,一
直到现在,还未被和细菌病毒扯上关系,但我却认为,那是有特种的病毒在作
祟。”
我和蓝丝互望了一眼,田活的这个例子,举得浅白之至,但是却意义深远,他
的意思是,许多许多,被现代医学,认为是生理组织上的,没有细菌的疾病,实则
上却有看不见的病毒在作怪!
公主道:“推而广之,人体的细胞会衰老 ”
田活立时接了上去:“原因有二:一、自然衰老,二,病毒在破坏,加速自然
衰老。”
我失声道:“古人有异常长寿的,那是……那是……”
田活应声道:“对,那是他们对抗病毒有成,所以才避免了过速的衰老,我没
有甚么根据,只是估计,病毒使人的寿命,只剩十分之一,人人都难以逃得过病毒
对生命的吞噬!”
我低声道:“真是骇人听闻。”
公主一字一顿:“渲只是小焉者!”
我急问:“更严重的是 ”
公主忽然话题一转:“血癌症,低能症,弱智症等等有关脑部的疾病,人类也
认为和细菌无关 ”
田活道:“当然,那也是病毒在破坏。”
公主向我望来,神情严肃之至:“所以,我认为,病毒早已入侵了人类的中
枢 脑部!”
我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道:“你的意思是,许多脑部
的病,并不是生理性,而是由病毒造成的!”
公主一字一顿:“远不止此!”
我呆了一呆,蓝丝和田活,也各有不明之色,公主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指了
指:“人类其实很可怜,对自己的脑部,所知极少,连脑部最重要的功能 产生
思想,是如何运作的,也不知道。”
我和田活,都点头表示同意。
公主吸了一口气:“人类虽然不知思想如何产生的具体情形,但可以肯定的
是,必然和脑部的某些组织有关,若是有病毒侵入了这个组织,那么,就会出现病
态的思想,其情形一如细菌侵入了人体的组织,使被入侵的组织,变得病态和畸型
一样!”
我听到这里,不由陡地挺直了身子。
公主的设想,实在惊人之至!
病毒不但令人类身体受害起病变,也可以令人类思想受害起病变!
公主直视著我,目光之中,充满著异样的光辉,她问:“你明白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在这时候,我有点明白她的想法,但又不能说
完全明自,所以我只是呆呆地和她对望著。
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语音开始激动:“人本来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子的!或者
说,人的思想不应该是如今这样子的!人变成了现在这样子,那是受各种各样的病
毒侵入而引起的病变,贪婪病毒令人贪婪,凶残病毒令人凶残,懦怯病毒令人懦
怯,奴性病毒使人自甘为奴,人类本来美好的思想,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受了各种
各样病毒的侵入,而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那是人类在生病,几乎整个人类在生
病!”
公主深色的肤色,也由于激动而在双颊上,泛出了红色,她双眼明亮,紧握著
拳,声音有点嘶哑:“几乎没有人能例外,只有极少数人……还未曾受到病毒的感
染……我不知道,或许……也已受到了感染而不自知……在病毒的控制下,人已不
是人,人徒具身体,可是思想却丧失在病毒之手,人只是……行尸走肉,地球
人……已经变成了病毒的居所,病毒正在把地球人当作游戏的工具,看地球人表现
种种的丑态,而它们则无尽无止地繁殖,早已成了地球上的主宰!”
她一口气说下来,听得我、田活和蓝丝三人,目定口呆,等她停了下来之后,
是一阵极度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我才一字一顿:“你……你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病毒作斗
争?”
公主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苦涩之至:“你把我说得太伟大了,斗争?我凭甚么
和他们斗争?我只不过想把它们找出来,或者说,让人类知道有它们的存在,好让
人类知道,我们有病!我们这里有病!”
她说到激动处,伸手拍打著自己的头,“拍拍”有声,令人怵然。
田活走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失声道:“你的手好冷!”
公主又道:“要治病,先要知道有病,可是……可是我若是告诉大家:几乎全
人类都有病!几乎全人类都在各种病毒控制下,不由自主地在丑恶行为的泥坑中打
滚,结果会怎样?结果是绝大多数有病的人,都会把我当敌人!当一群人,多少年
来,都受奴性病毒的毒害的情形下,你试试去叫他们挺起脊骨来,堂堂正正做一个
独立自主的人?他们会笑你是傻瓜,他们会告诉你,在强权面前,最好是自动下
跪,叩头如捣蒜,千万别和强权作对,和强权作对,没有好处。很幸运或是很不
幸,有极少类人未受奴性病毒的毒害,勇于和强权对抗,这些勇士,不成牺牲,也
成了受奴情病毒害者的笑柄这种情形,由来已久,实在太久了啊!”
公主说到后来,身子激动得发抖,田活就轻轻地拥住了她。
我已感到身子一阵阵发热,公主把一切人类的各种丑恶,都设想成是各种病毒
在作怪,而她要设法找出证据来。可是正如她所说,早已习惯了病态的人类,怎肯
承认,相信自己有病,一定要指出,人类的经常行为是病,那也就成了大众的敌
人!
公主曾自叹是“人类公敌”,自然就是由此而来的了!
我勉力镇定心神,吸了口气:“单就奴性病毒来说,人类还是可以克服的,至
少在地球上,已有很大部分的人,克服了奴性病毒。”
公主缓缓摇头:“克服的不是奴性病毒,而是极少数人,摆脱了极权病毒的控
制,使他们不屑成为强权者 人类中的强权者,历代的帝王强人,也同样是病毒
控制下的工具,他们充当作病毒的工具而不自知,他们只不过是病毒大举入侵之中
的“人奸”,中国的帝王自称“天子”,说自己“受命于天” 他们真的是受命
于“天”,不过这个天,是天字第一号病毒,病毒通过了他们,去残害更多的人!
而有很少数伟大而又清醒的人,竟然突破了病毒的围困,回复了人类本来应有的自
由、平等的想法!正因为如此,才使我感到,人类还可以有希望,能够得到解救,
我要对那些人进行研究 ”
她说到这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我失声道:“你研究……他们的头部?”
公主一字一顿:“脑部!”
我感到了晕眩,闭上了眼睛一会。
作为公主研究对象的那些能摆脱病毒的伟人,都死去已久,难道他们的脑部
(人头),会到了公主处?”
我正在紊乱地想著,忽听得田活问道:“是不是等人类之中,没有了“人奸
”,奴性病毒就不能为害了!”
我徒然“哼”地一声:“消灭?不见得,但至少为害的程度,大大减轻,一中
奴性病毒之害深的人,不让他跪下,他会产生极度的惊悸和不安,无法活下去,总
感到若能跪著,舔舔强权者(人奸)的脚趾,这才有无上的快感!”
田活道:“我是说,当人类之中,已没有自以为是天生的领导、统治者 “
人奸”之后!”
我叹了一声:“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偶象”可供崇拜,受奴性病毒入侵的
人,若不把病毒彻底驱除,总难挺起脊骨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独主自主的人,总
要依俯一些甚么,才能生活下去!当然,消灭了“人奸”之后,情形会好得多,至
少,没有了“人奸”的为虎作伥,人间的丑事,也可以减少一大半!”
公主道:“也就是说,病毒活动的范围,可以减少一大半!”
田活喃喃道:“会有这一天!会有这一天的!”
我苦笑道:“这本来就是人类的理想啊,可知病毒经过了许多年,仍未能毒害
全人类!”
我特别强调了“全人类”,公主凄然而笑:“当然,我至少未被奴性病毒入
侵!”
蓝丝道:“你的身分,应该是被“人奸病毒”入侵的对象!”
公主挺了挺身子:“你看我可曾自封为受命于天?我可曾把自己当作是不可反
对,一反对就有罪的统治者?所以,我没受人奸病毒的侵入,我不是帮著病毒来毒
害同类的人奸。”
公主顿了一顿,再次强调:“我不是人奸!”
这时,我看到蓝丝神色大是茫然,我就向她解释:“日本鬼子打中国时,有一
些中国人,帮著日本鬼子欺负残杀中国人,这些人就是汉奸。如今病毒入侵全人
类,有一些人,帮著病毒对付人类,就是人奸。这些人奸,个个都自以为高人一
等,实在是其行可诛,其情可悯,可怜得很!”
蓝丝点头:“这我明白,我是想问:我师父的……人头呢?怎么样?”
蓝丝把问题又拉回现实来了。
公主道:“在我这里!”
她把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说得平静之极。
但是那也足以全得本来坐著的蓝丝,像是通了电一样,霍然弹起,直视著公
主。
公主神情平淡,叹了一声,可以看出她内心的落寞,蓝丝仍然不说话,只是盯
著她,可是目光却越来越是异样,我知道蓝丝的思路,若是一下子转不过来,只怕
要出乱子,所以忙提醒公主:“请说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避开了蓝丝的目光,我也站到了蓝丝的身边,低声道:“记住你表姐的
话!”
白素曾要蓝丝,不可以对公主存有敌意,当时,连我也不明白素之意,但在见
了公主之后,自然而然,就对公主不怀敌意。
我相信蓝丝一上来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公主直认猜王大师的人头在她处,这
给蓝丝的冲击,实在太大,她要是忽然控制不了自己,那倒也不能怪她的。
蓝丝紧抿著嘴,缓缓地吸著气,看来,她正尽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
公主不急不徐地道:“我自从有了刚才所说的推断之后,就开始了研究工
作。”
田活一听,就低呼了起来:“天!你怎么开始啊!你要找的病毒是无穷小,那
比隐形的更难找,你根本没有可能发现它们!”
公主的语调,仍然很沉稳:“我想,只要它们存在,我一定可以找到它们,找
不到它们本身,也可以发现由于它们的入侵而引起的病变,即使是极其细微的变
异,只要不是无穷小,我就可以发现!”
我由衷地点了点头,因为公主这个研究为方向,去证实她的推断,很是正确。
病毒侵入的部分,必然和正常的健康部分,有些差异,找出这些差异来,就可
以证明曾有病毒入侵了!
可是,要进行这样的研究,必定用大量的标本,来作比较,才会有结果。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
在我身边的蓝丝,显然也想到了道一点,她吸气的速度,陡然加快。
公主仍是那么不快不慢:“这就需要比较 比较正常的和病变的脑子。”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田活、我和蓝县郡不出声,个个神情严肃。
公主这句话一出口,等于承认了所有的人头失窃事件,都与她有关了 她要
比较病变的和健康的脑子,自然需要大量标本。而脑子存在于人头之中,所以,必
须先有人头,才有脑子。
要把脑子从人头之中完整取出来的过程,很是复杂,不是仓猝之间做得到的,
而把人头自颈上割下来,却容易得多。
所以,为了取得脑子,她必须盗割人头!
过了一会,公主又道:“我一个人没有可能做这种事,我需要助手,这助手而
且一定要是具有非凡能力的人,猜王大师时时进宫来,我选择了他。”
蓝丝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师父怎么从来也没有说起过!”
公主道:“一来,是我要求他,绝不可以给任何第三者知道,二来,当他理解
了我的推断,知道了我的目的之后,已知道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所以他
严守秘密,不会对任何人说!”
田活听到这里,喃喃地道:“现在我明白了,我对微生物的设想,比起你来,
真是太不足道了。”
我失声问:“在欧洲 盗走了许多人头,是猜王大师……下的手?”
公主道:“是,以猜王大师的身手,很是容易 但主使人是我,你觉得这行
为不对?”
我忙道:“不!不!死人头本来一点用处也没有,现在可以用来研究,自然
是……没有甚么不对。”
蓝丝一字一顿:“可是我师父的人头 ”
公主叹了一声:“我解剖了许多标本,也找了不少我认为健康的,并未受到病
毒侵入的标本来作比较 ”
我道:“对不起,打断一下 你如何判定这脑不是健康的?”
公主道:“我根据其人生前的行为,人类历史上,毕竟有过若干堪称堂堂正正
的人。”
我道:“可是他们死去已久,脑子也早已不存在了!”
公主用力一挥手:“是啊,所以我只好利用他们身子的残剩部分来作比较,那
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是我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的原因!我需要的,是一副健康的
人的脑子,可是那似乎找不到了 病毒的入侵面,越来越广,已到了几乎无人可
以逃得过的地步了!”
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失声道:“于是,你就想到了猜王大师?”
公主的语声很是沉重:“不是我想到他,是大师自己提出来的!”
蓝丝听到这里,喃喃叫道:“师父!师父!”
公主续道:“猜王大师说:“我自信没有甚么病毒可以侵入我的脑子,为了可
以使人类从病毒的入侵中解脱,我愿意献出的脑子供你研究,他有这样的意愿,已
足以令我相信他的脑子是纯净健康,丝毫未受病毒的污染,可是我拒绝了他 我
拒绝了他十九次,他却强行把我带到一间竹屋中,在那里,他静坐了好多天,毅然
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我就把他的头带走了 我出入之时,大师都施了术,所以
你们看不到我,他说他早对你们交代过了!”
公主最后两句话,是向蓝丝说的,蓝丝神情哀伤之至,仍在喃喃地叫著:“师
父!师父!”
公主又叹了几声:“我已把大师的脑子取了出来,蓝丝姑娘可以把他的头带回
去,替他发丧,他……是我所知的唯一的……健康者,一个真正的人。”
公主又抬头向天,像是在问苍天:“甚么时候,才能使人类明白自己的处境?
明白自己在病毒的荼毒之下,早已令本来面目消失,病变成为畸型的行尸走肉,根
本已不再是人!甚么时候,人类才会明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