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用上海话来说,那真是“吊胃口”至于极点了!
白老大圆睁双眼,盯著他看,船长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
眼光,看样子,白老大就算提出另外半条船也归他,他也不会
说了。
僵持了一会,船长才道:“白先生有通行全船的权利,可
是进入蒸气室,虽然哈山先生迟早会知道是我泄露了秘密,但
迟一点总比早一点好,而且……我也实在没有面目去见他!”
船长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甚至有点硬咽,我伸手
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安慰道:“他们打赌,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必太认真,一艘船,哈山先生不在乎,对你来说,代表了
许多许多,不要太责怪自己了。”
船长望了我好一会,神情十分感动,不过他显然没有认出
我是谁来。
他连声道:“谢谢我,对了,那个……哈山先生存身的地
方,根本没有什么暗道,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我没有法子回
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心中本来已经够疑惑的了,这时他又提了一提,更是令
我心痒难熬,可是看他的神情,我问了他也不会说,只好忍了
下来。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已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和白素忙跟在
后面。我低声道:“两个老人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不知会怎么
样?”
白素略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道 “恐怕事
情不会那么简单。”
我扬了扬眉,白素补充:“船长要讲未讲的事,似乎很在
关系!”
白素的思路十分缤密,她这时这样说,虽然只是一种感
觉,没有什么依据,可是我也感到船长的态度十分可疑。我们
低声交谈,走在前面的白老大也听到了,他“哼”地一声:
“船长是故作神秘!没有什么大不了,问哈山,他一定什么都
肯说!”
白老大信心十足、我们自然不便再说什么。没多久,又来
到蒸汽房外,这时,早已停止了蒸汽的输送,残留在房中的蒸
汽,在强力抽气扇的作用之下,也正在迅速减弱,和刚才云雾
蒙蒙的情形,大不相同,几个船员正在门口恭候,温度计显
示,房中的温度还是十分高,不适宜在这时候就进去。
就算暂时不能进去,蒸气房的情形,隔著玻璃,也可以看
得十分清楚,在右边那个角落处,有著加建出来的部分,看起
来,只有两公尺见方,高度和蒸汽房一样,也不过三公尺。
那么小的一个空间,哈山多少年来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可以在里面躲藏几十天,只是为了要赢这场打赌?难道我八十
天讲故事给他听那么重要?看来当然不是,只是为了要争一
气!
(“争一口气”这种行为,在地球生物之中,肯定只有人
会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纷争,都由莫名其妙的争一口气
引发,人类行为之幼稚,有时,真的超乎想像之外!”
(而人自称“万物之灵”!)
白老大显然也有同感;他叫了起来:“要死了,老头子
然把自己关在一只大冰箱里面。”
他把那个空间形容为“大冰箱”,倒真是十分恰当,那
部分由于在角落处,可以看到的两面,看来是不锈钢,有一
面,有一扇门,那门也像是小型冷藏库的那种门,所以说那
一具大冰箱,也十分近似。
我望著那角落,心中越来越是疑惑,从外表来看,空间
是如此之小,而且,必然要有隔热装置,空气调节装置,等
等,又要占据不少空间,哈山在里面,可能躺下来,已经算
很不错了 除非那只是一个进口处,一进去,可以通到别
地方去,不然,真是没有法子可以在里而躲那么久的。
我也看出,白老大和白素心中,有著同样的疑惑,船员
不知我们想做什么,我在白老大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白老大问:
“哪一位负责蒸汽房?”
一个半秃的中年人大声答应:“我,三级管事。”
白老大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发问。我问:“你在船
上服务多久了?”
管事的神态很恭敬:“船一下水,我就在船上,一直负责
蒸汽房的工作。”
我指著那一个角落:“这一部份是加建出来的?”
管家的神情也十分疑惑:“不能说加建,是……一只恰好
可以放进角落的大箱子,运来之后,放在那地方的。”
我作了一个手势:“你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管事摇头:“我不知道,船长亲自指挥的,并且吩咐我不
要多问。”
我们互望了一眼,显然是哈山在外面先造好了,再运进来
的,那样做,当然比在船上进行加建工作简单得多了。我又
问:“你可曾打开来看过?”
管事苦笑了一下:“事情很奇怪,我也难免有好奇心,可
是……当蒸汽还没有输送进来之前,我曾拉了一下门,可是不
开,船长曾严格吩咐过,所以我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
我又再问。“船一启航,蒸汽就输人,二十四小时不断,
一直到这次航行结束?”
管事连连点头,我向白素和白老大说:“没有人可以通过
高温的蒸汽,如果哈山在里面,他现在还在。”
白素忽然表示了她的忧虑:“要是那门在里面上锁,外面
就打不开。”
白老大道:“我拍打箱子,表示已找到了他,哈山也不好
意思再赖皮在里面不出来!”
我则道;“要是`箱子'有防热设备,只怕也能隔声。”
白老大纵笑:“那就用烧焊器,把门烧开来!”
我们用上海话交谈,在一旁的船员,自然都不知我们在说
些什么。
等到蒸汽房中的温暖,降低到人可以进去的时候,已经又
过去了一小时,管事打开了门,还是有一股暖气,扑脸而来,
白老大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和白素都在进门后就不再向前,
几个船员则留在门口。
这样的情形,白老大一打开门,看起来,就是他独力发现
哈山藏身之所的了。
白老大来到那大箱子之前,先双手按在箱子上,用力撼了
几下,他的气力再大,自然也撼不动丝毫,他试著去拉门,一
连几下,也没有把门打开,他就用力拍打著,叫:“找到了,
快自己出来!”
他手掌十分有力,可是拍上去,所发出的声音,相当哑,
这证明我的设想是对的,这大箱子每一面都一定有十分厚的隔
热装置,白老大拍打的声音,可能根本传不进去,他的叫嚷
声,躲在箱子中的人,自然也听不见。
白老大像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过身来叫:“给我一根铁
棒什么的!”
那个管事看到白老大的行动,已经惊骇莫名,手足无措
等白老大这样一叫,他语带哭音地叫:“白先生,你想干什
么?”
白老大的回答是:“我可以有权在船上做任何事,这是船
长的命令!”
管事看来四十岁左右,可以肯定,他一生平平稳稳,几时
曾见过白老大这样无法无天的人过?我在他身边推了一下:
“快去找一根金属棒来!”
管事连声答应,奔了开去,我也走近那大箱子,从那门上
的门柄看来,就算门从里面锁上,锁也不会太复杂,多半只是
扣上就算。
不一会,管事就提著一根铁棒,奔了过来,那是一技专撬
东西的铁棒,倒大是合用。白老大一把抢一过来。先连敲了二
三十下。
铁棒敲在大箱子上发出的“当当”声,相当响亮,应该可
以令里面的人听到。
但是,在白老大停手之后,门却一点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白老大问哼一声:“闷死在里面了?”
他说的是气话,可是他说的话,却十分可怕,哈山年纪不
轻,这箱子内的“生活环境”,必然差至极矣,就不定早已有
意外发生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自白老大的手中,接过铁棒来,把尖锐
的一端,捅开门缝,门缝很紧,捅不进去,白老大回头喝:
“别站著,把一切能打开门的工具全拿来,还有,通知船长
来!”白老大还真有威严,他一呼喝,答应的人,至少三五个
人之多,虽然说不上一呼百诺,但也算是很有气派的了。在
“所有可以打开门”的工具还没有拿来之前,船长先气急败坏
地赶了来,在白老大面前,又打手势又顿脚,急速地说著话,
一面还抹著汗。
白老大声色俱厉,指著那大箱子的门,盯著船长,船长连
连点头。白老大问:“你看他进去的?”
船长呆了一呆:“这……倒没有。”
白老大扬起手来,神情极怒,满头白发,像是有风扇在吹
一样,我一看这情形,老人家真是动了气,别看船长身形高
大,白老大要是在盛怒之下,出手重了些,一掌过去,船长可
能要在医院中躺几个月!
所以我立时一个箭步窜向前去,拦在白老大和船长之间。
这一来,总算今白老大那一掌没有发出来,可是白老大却
一伸手,把我拨了开去,仍然面对关船长,我和白素这时同时
道:“有话慢慢说!”
也难怪白老大生气 船长告诉他,哈山躲在这个大箱子
之中,可是这时又说,他并没有亲眼看哈山进箱子去,从那箱
子的大小来看,哈山根本没有可能躲在里面好几十天。白老大
不是被愚弄了吗?
船长更是著急:“这怎么是好!白先生,你这样闹法,哈
山先生一定知道是我泄露了机密,唉,这……怎么好,不是讲
好不要我在场的吗?”
白老大“哼”地一声:“闭上你的鸟嘴,你这蠢猪!”
船长可能不明白为什么要是“鸟嘴”,可是“蠢猪”他总
是懂的,他涨红了脸站直了身子,十分郑重地抗议:“白老大,
虽然你给我巨大利益的许诺,可是那并不表示你可以任意侮辱
我!”
白老大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刹那之间,他变得十分疲
倦,他道:“我没有侮辱你,船长先生!”
、船长可能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
眨著眼。
这时候,几个船员已经搬著、抬著许多工具前来,各种各
样都有,等候白老大的进一步的指示,白老大一挥手:“你们
设法把大箱子的门打开来,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打开门之后再
通知我!”
他说完了那几句话之后,转身就走,船长忙跟在后面,我
和白素也一起跟了上去,白素和我手拖著手,白素的眼神在问
我:“怎么办?”
白老大不再在蒸汽房中逗留,自然是他也知道,哈山不会
在那大箱子之中,他的打赌输定了!所以十分生气,情绪也低
落,这一点,可以从他忽然之间现出极疲倦的神态上可以看得
出来。
要改变这情形,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哈山找出来,但是那
又岂是说办就办得到的事?
我想了一想,指了指急急跟在白老大身后,正向他在解释
什么的船长指了一指:“先从他哪里著手?”
白素苦笑:“有用吗?船长是哈山的一只棋子,不是爸受
了他的愚弄,而是他受了哈山的愚弄r
我吸了一口气:“听听哈山愚弄他的过程,或者可以有新
的线索发现。”
白素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所以十分勉强地点了点
头。
不一会,进了白老大的房间之中,白老大倏然转身,立时
吼叫起来:“说!”
船长哭丧著脸:“说什么啊?”
我作了一个手势:“说说哈山先生把秘密告诉你的经过,情
形!”
船长可能受不了一连串变故所带来的刺激,拿起一瓶酒
来,打开瓶盖,咕嘟咕嘟就喝了两大口酒,然后抹了抹唇:
“哈山先生告诉我的,打赌,他要躲起来,他说,他有一个十
分特别的……容器,人在里面可以躲很久,要搬到船上来,问
我放在什么地方好,我提了几处地方,他都不满意,后来,他
自己选择了蒸气室。”
白老大问哼一声:“他还告诉你,要是我来问你,你就告
诉我,他躲在那个大箱子礼貌!”
船长又涨红了脸:“没有!他相信我,根本没有预料我会
泄露他的秘密,是我经不起引诱,才把他的秘密告诉了你的!”
白老大翻著眼,显然在盛怒之下,并不相信船长的那番剖白。
我倒是比较相信,所以又问:“那……容器?”
船长点头:“哈山先生那样称呼那个……看来像是巨型冻
肉柜一样的东西。”
船长曾经不肯说他和哈山之间商量怎么躲起来的经过,那
曾使我们十分疑惑,由于当时以为一下子就可以把哈山“拎出
来”,所以也没有追究下去。
如今情形有了那样的变化,哈山不可能在那“容器”之
中,连船长也感到自己受了愚弄,情况当然已经不同了,可是
船长看来,还是十分不愿意说经过的情形,他在说了那一句话
之后,紧抿著嘴,下意识地表示不愿意再说。
我想开口逼问,白素向我作了一下手势,不让我出声,她
柔声问:“那容器很小,你难道没怀疑过人不能在里面八十天
不出来?”
【第五部:阁中帝子今何在】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不知有多少话要问船
长,但在相望之后,我们也都同意了还是由白素来问比较好。
我们就算把语气放得最软,总也还有逼问的霸气,而白素的
声音,有循循善诱的作用,就算被问者十分不愿意回答,可是也
无法抗拒,总会有一点透露,因为白素的声音和神态,都十分亲
切关怀,使被问者感到她完全站在对方的立场!这时,白素一
问,船长立即道:“我当然曾怀疑过,我一看到那容器,就问了
这个问题 。”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白素望去,白素用鼓励的眼神和
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船长急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才道:“那是在哈山先生在巴黎
的巨宅中,他的那幢屋子极大 ”
白老大不耐烦:“我知道,别说废话!”
船长不出声,样子十分气恼,白素责怪似地望了白老大一
眼,我也有点怪白老大太心急了,船长本来是怎么也不肯说的,
好不容易他肯说了,白老大又来打岔。
船长这一沉默,竟沉默了三分钟之久,我也沉不住气,要不
是白素一再用手势阻止,我也要大声催促了!
三分钟之后,船长才又喝了一口酒:“那大箱子……在地窖,
我一看到就骇然问:哈山先生,这……你怎么能在里面躲上几十
天?”
哈山先生的神情十分神秘,他一手按在那“容器”上,笑著
道:“几十天?几百天都可以,这……容器……举世无双,再也找
不出第二个来!”
当时,船长就想,不论是什么,总有一个专门名词,不能笼而
统之称之为“容器”。而且,既然是用来住人的,“容器”这个名
词,也不是十分恰当。
可是,船长打量了一下,也想不出该怎么称呼那“大箱子”,
他本来想说,那很像一只巨型的冻肉柜,但一想到哈山先生将长
时期躲在其中,这种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
哈山接著,又吩咐了一些如何把这容器运上船去,尽可能别
给人知道,千万不能泄露这个秘密,等等。
船长仍然十分担忧,指著那容器问:“哈山先生,你真的几十
天不出来,就在里面?”
哈山又出现了十分神秘的笑容来:“当然,白老头子多么厉
害,一出来,非给他发现不可!”
船长是一个相当忠实的人,仍然在为哈山担心:“哈山先生,
八十天后,你……别说食物了,这密封的容器之中……的空气
……只怕也不够呼吸!”
哈山先生这时的态度,怪异之极(船长在叙述时,语气也迟
疑得很,很有点疑真疑幻的样子,像是未能肯定这时是不是真有
这样的事发生过,可知当时哈山的反应是如何之怪),他一听之
下,哈哈大笑,用力拍著船长的肩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更令得船
长目瞪口呆。
他说的是:“谁说我要呼吸?”
当船长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不约而同,
一起叫了起来 那是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叙述之后的正常反
应。
在各自发出了低呼声之后,白素最先提出要求:“哈山先生
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船长的神情,本来就不是那么肯定,给白素一问,又迟疑了
片刻,才算有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没有听错,也记得很清楚,
哈山先生确然是那么说:谁说我要呼吸?他就是那么说,我不明
白是什么意思。”
我们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家也不知道哈山那样说是
什么意思。
凡生物都要呼吸,不要呼吸的是死物,只有一种人不要呼
吸,就是死人!
白老大咕浓了一句:“这老头子,神经一定有毛病!”
白素则道:“请你再说下去,越详细越好。”
船长叹了一口气,呆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当时,船长在听得哈山那样说的时候,神情一定惊愕之极,
正在笑著的哈山陡然怔了一怔,像是醒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
之间,不知怎么才好,相当惊惶,胡乱挥著手,来回踱了几步,才
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船长老老实实把话重复了一遍:“你说:谁说我要呼吸?”
哈山干笑了几声:“这算是什么话?把这句话忘了,想也不
要想,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嗯?”
由于事情很怪,船长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哈山已焦
躁起来:“这是我私人的一个……不想被人知的大秘密,你不能
对任何人说,懂了没有?”
船长吓了一大跳,忙道:“懂了,懂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起你曾……”
哈山大喝:“够了,别再说了!”
船长刚才说“懂了”,可是事实上,他更糊涂了,哈山说那是
一个大秘密,什么秘密?难道哈山他真的不要呼吸?可是哈山
这时明明在呼吸,还相当急促。
不过船长知道,这件事最好再也不要提起 这就是为什
么上次要他说经过情形,他考虑了半天仍然不肯说的原因了。
船长后来也想了很久,可是,仍然不明白哈山那样说是什么
意思,他只是一个十分称职的船长,不习惯去想稀奇古怪的事,
既然想不出名堂来,也只好放弃。可是在哈山当时紧张的神情
上来揣测,他知道事情一定十分严重,所以谁也未曾提起过。
接下来,在当时,哈山转过身去,用背对著船长,大约有一两
分钟,看来是想平复一下紧张的心请,船长也不敢去惊动他。
等到哈山又转回身来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伸手在那
容器上拍打著,神情充满自信:“你不知道那姓白的老头子多可
恶,他竟敢看不起我们这艘船,非要他打赌输了不可!”
一提到船,船长也不免动了真感情,自然希望哈山赢了这场
打赌。
那时,哈山并没有告诉船长,他和白老大打赌的赌注是什
么,要是船长知道了哈山把整条船拿去作赌注,说不定他会大力
反对,那么,以后发生的事,也就有可能大大不同了。
很多情形下,一件事,在起点上,是有小小的不同,但是一直
伸延开去,就会有绝不相同的结果,中国有“差之毫厘,谬以千
里”的说法,最是传神。
哈山吩咐船长找人把那“容器”搬到船上去,为了使最少人
知道有这件事在进行,哈山特令船的航期更改,又放全体船员的
假。
当哈山在进行这个部署的同时,白老大也在积极进行活动,
整艘船的资料,他就在那个时候获得的。
大容器被运上船,一直到被安放在蒸气房的一个角落,船长
都参与其事,那大容器十分沉重,重量超过三千公斤,所以搬运
十分困难,要动用十分先进的搬运设备。自然,以哈山的财力而
论,那不算什么,他要是高兴,甚至可以把那艘大轮船搬到陆地
上来。
在搬运过程之中,哈山有时亦亲自来察看,他对那“容器”十
分重视,一再要求小心,不能有碰撞,倒像是整个大箱子是什么
精密仪器一样。
那容器放置在蒸气房的一角之后,有一个参与搬运工作的
人,曾顺手在门柄上拉了一拉,恰好哈山先生在,一看到那工人
这样动作,立时大发雷霆,那工人开始不出声,后来哈山实在骂
得凶了,那工人忍不住反抗,大声道:“门锁著,根本打不开,你那
么紧张干什么?呶,难道有违法的东西在里面?”
哈山先生严厉之极地道:“你敢再说一遍,我就告你诽谤,看
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那工人总算还有点理智,想想和哈山先生作对,多半不会有
什么好处,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算是一场小小的风波,船长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他好奇
心大起,不明白哈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所以,后来,当哈山离去之后,他也曾偷偷去拉了一下,想看
看容器内的情形,当然,他根本拉不开门。
那容器的高度,离蒸气房的顶部约有三十公分,哈山又下令
在整个蒸气房的顶上,加建一层,使得那容器看来更天衣无缝。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哈山先生搓著手,神情十分满
意,不住抚摸,拍打著那容器,然后,去到了船长室,和船长一起
喝酒。
哈山一面喝酒,一面道:“那天,我会和白老头一起上船,在
甲板上,我会介绍你给他,然后我离去,就躲进那个容器之中。
在我离开之后十五分钟,你下令把高温蒸气,输人蒸气房之中。”
船长在那时候,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极不对头,可是他又说不
出是什么来,他十分郑重地道:“哈山先生,你肯定……绝对妥
当?”
哈山作了一个表示妥当的手势,船长迟迟疑疑,还想说什
么,哈山脸一沉:“有许多事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别自作聪
明了!”
船长不敢说什么,哈山在过了一会之后,脸色又暖和了下
来:“你所要做的,只是小心对方的威逼利诱,白老头找不到我
一定会想到你会知道我躲藏的所在,会对你用任何手段,包括
……包括……”
船长叙述到这里,涨红了脸,没有再说下去,垂下了头,至少
有一分钟之久,脸有惭色。
船长这种自然而然的情形,我看了倒十分感动。他在叙述
哈山的话,哈山自然会说“白老头会用任何手段,包括卑鄙的手
段在内”等等。
白老大后来所用的手段,虽然不是十分卑鄙,但也不能列入
高尚,船长受不住引诱,终于泄露了哈山的秘密,所以他这时,感
到了惭愧。
这证明船长实在是君子,为了一亿英镑的利益,泄露了一个
游戏性质打赌的秘密,还会觉得惭愧!这年头,不知道有多少
人,为了极少的利益,什么样的坏事都去干,还在洋洋自得哩!
白老大愤然:“哼!人根本无法在一个密封的容器之中生存
几十天,船长,哈山老头做张做致,所既有一切的做作,全是为了
骗我 且要你这个……老实人被他骗信了,我也会间接相信
你,这就是哈山的目的!”
白老大在称船长为“老实人”之前,略为迟疑了一下,当然是
在选择用词。船长的脸涨得更红,嗫嚅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然
后才道:“哈山先生在进行一切的时候,是那么认真,他讲得明明
白白,他会躲进那个容器中去,他……会骗我?”
白老大哼了一声,不再和船长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明朗化了。
正如白老大所说,哈山愚弄了船长,因为哈山知道白老大必
然有办法令船长透露秘密。而自然,白老大也只能得到假情报。
哈山更可能知道白老大的性格,在以自己稳操胜券之后,会
把胜利留到最后一分钟,那么,哈山就可以制造出这样的局面!
当白老大拍打著那容器,一无所获的时候,哈山他就可以哈哈大
笑,突然出现……当然,那时已经过了八十天的期限。
这样一来,白老大输得惨不可言!
我的看法,也和白老大一样,所以我挥了一下手,意思是,对
船长,对那容器,都可以不加理会了,现在要做的是,趁还有十七
八天的时间,还是可以把哈山找出来,如果哈山确在船上的话。
要问船长的问题只有一个:“在你搬运安装那个容器的同
时,船上还有什么改建工程进行?”
船长想了一想,想得十分认真:“没有!”
我再追问:“船那么大,有一些地方有工程进行,你未必知
道。”
船长的态度十分坚决:“不,我一定会知道的,船上的制度十
分严密,不可能有人进行工程,尤其,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船上!”
我向白老大望去:“哈山确然躲得很好,不过我想还有十多
天,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总可以把他找出来的!”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正好这时,有船
员来报告:“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没有法子把那大柜子的门打
白老大十分愤怒,喝:“让那大柜子去见鬼,谁也不必去理它
了!”
那两个船员十分惶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向船长望去,船
长这时,双手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他心情的沮丧,可想而知
他终于泄露了哈山的秘密,可是又得不到泄露的报酬,因为
打赌赢的一方不是白老大。
船长枉作小人,而且,他的人格经不起引诱和考验,竟然早
在哈山的计算之中,他成了哈山愚弄白老大的一个工具!
那两个船员叫了船长几声,船长才脸色灰败,抬起头来,挥
著手,声音嘶哑:“照白老大的话去做!”
那两个船员正待退开去,白素却道:“等一等,你们用了些什
么方法?”
我和白老大都皱了皱眉,觉得她这一问,实在多余:打开那
容器已没有意义,还问来作甚?
那两个船员可能花了一点时间,做了不少功夫,有人关心他
们的工作,令他们很高兴,两人齐声道:“最后动用了电锯,可是
那柜子不知是什么合金铸造的,十分坚硬,根本锯不动。”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问:“船上可有炸药?”船长怔了一怔,还
没有回答,我已叫了起来:“素,干什么?”
白素抿著嘴一会,才道:“在未曾打开……那容器之前,不能
排除哈山在里面的可能!”
白老大大声道:“不能排除哈山的木乃伊在里面的可能,要
是那里面是真实的话,那么,哈山在里面,可以成为世上第一具
真空木乃伊!”
白素没有和白老大争辩,只是望著船长,船长道:“炸药倒是
有,可是……如果用炸药,而哈山先生又在里面的话,不是会令
他受伤害吗?”
白素紧蹙著眉,居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算了吧,蒸汽房不能长久停止工作
。”
我觉得白素的神态十分有异 对白素的瞭解程度,我自
然在白老大之上,知道这时白素在想什么,她认为哈山在那大箱
子之中,可是她又十分矛盾,我指出了她的矛盾之处:“你要是认
为哈山在那箱子里面,就是应该用炸药把它炸开来。”
白素的神情十分犹豫,隔了片刻,她才道:“我是怕……已经
迟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意外的话,我们要尽快采取行动才
好!”
白老大显然由于心情欠佳,所以他的语气十分“冲”,冷笑一
声:“采取什么行动?这老头子不是说他可以在那箱子里躲几百
天吗?就让他在里面好了!哼,不要呼吸,怎么不说不要吃东
西 不要排泄?”
他说到这里,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用力拍著我的肩头,问:
一个人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他是什么人?”
我的答案简单之极:“死人!”
白老大仍然笑著,声若洪钟:“错了,是超人,哈山超人!他
比我强,早已算定了我会怎样怎样,他下的棋子,每一著十分高
超,他赢了!”
白老大说到这里,突然打开了房门,大声叫了起来:“哈山,
你赢了!我认输了,你出来吧!我认输了!卫斯理就在这里,你
从现在起,就可以要他讲故事给你听!”
白老大自少年时代起,就精研中国的内家气功,几十年下
来,气功修为,精湛之至,老当益壮,这一轮吼叫,声音之宏亮,在
他身边的人,被震得耳际嗡嗡直响,半晌难以复原。
当然,他的吼叫声无法使整个船的人都听得到,但是声音所
达,至少有上百人愕然四顾,不知道这位老先生何以能发出那么
宏亮的声音,也不明白他在叫嚷些什么 因为白老大是用地
道的上海话叫出那番话来的。
由此可知老人家实在十分要面子,不想被太多的人知道他
是在认输!
叫了一次之后,他突然激动起来,转身对船长道:“走,带我
去!”
船长莫名其妙:“到哪里去?”
白老大一扬手:“船长室!我要向全船广播,把我刚才的那
番话传遍船上的每一个角落,让哈山可以听到,我认输了,放弃
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且慢!”
白老大半昂起了头望著我们,我道:“那一番上海话,没有人
听得懂,只怕船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会引起混乱。”
白老大大怒:“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我自然会先加以说明,
说这番话是对一个人说的,和船上其他人,没有关系。”
我苦笑:“时间还有十几天,何必呢?”
白老大问哼一声:“你年纪还轻,我不同,太老了,时日无多,
所以也十分宝贵,玩不起了,而且既然不好玩,何不早些结束?”
白老大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意态仍然十分豪迈,可是话
中竟然大有苍凉的意味在 他话已说到这一地步,我自然不
好再说什么了。若是我再阻延他认输,他还以为我不肯陪哈山
说故事给他听了!
可是,我实在又不甘心,因为时间确然还有十七八天,就
认输,未免冤枉!
所以,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赞成认输,时间未到,
而且,那只箱子还没有打开!”
白素念念不忘要打开那只大箱子,也是怪事,她平时对疑难
事件的分析能力十分高强,这时,谁都可以看出,那大箱子是一
个烟幕,哈山利用了那大箱子,骗信了船长,目的就是通过船长
骗信白老大!
如今,哈山的目的,可说已经达到,作为道具的那只大箱子,
还有什么意义?何以白素一直如此重视?
当时,我和白老大,都用责怪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可是她没
有解释,只是她的神情,有一种不可屈服的倔强,对于这种神情,
我和白老大倒都十分熟悉,那表示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不
论别人怎么说,怎么阻止,她都要做到为止,这是她外柔内刚性
格的一个典型的神情。一看到她现出了这种神情来,我和白老
大都不敢再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徒伤感情,不能改变白素已
定了的主意。
而且,她坚持要打开那大箱子,虽然我们都觉得那样做没有
用,但至少也没有什么害处。
事后,白老大对我说:“一看到她那种神情,我就什么也不说
了,哼,知女莫若父。”
白老大继续说:“想当年,她一看到你这小子就喜欢,我和他
哥哥都曾阻止过,她就是那种神情,强头倔脑,一直是这样……”
“强头倔脑”也是上海话,形容一种不肯听人劝说,要一意照
自己意思行事的人的神态,一般都形容小孩子或少年。白素在
白老大的心目之中,自然始终都是小女孩子。
也是事后,我问白素,何以她一直都坚持要打开那只大箱
子?
白素的回答很妙:“我觉得船长是一个老实人,他叙述他和
哈山布置躲在船上的经过,十分可靠!”
我道:“我也相信那是事实,可是那是哈山利用船长的经
过。”
白素摇头:“在船长的叙述中,有些细节,十分令人生疑,哈
山曾提及他不需要呼吸,又立刻要船长忘记他说过这样的话,我
就是在这一句话中犯疑的:哈山如果可以不用呼吸,自然可以躲
在那个大箱子之中!”
我叹了一声:“我也留意到这句话,可是事实上,人怎能不呼
吸呢?”
白素也叹了一声:“你怎么了?人甚至可以变成神仙,为什
么不可以不呼吸?而且,大箱子的门由里面上拴,也是证明!”
我就呆了半晌,也明白白素为什么要叹息,她是在叹我,脑
筋有时转不过来时,就硬是转不过来!那都是事后的情形了。
当时,白老大和我,呆了片刻,白素则道:“给我一点时间,我
可以弄开那大箱子!”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望著船长。
所有和这桩“打赌事件”有关的人之中,这时,最精神沮丧
的,自然是船长,白老大虽然输了,总不如船长那样,几乎丧失了
一切,尤其在人格上有了这样的污点;所以他整个人,简直如同
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副又干又扁的样子,白素望向他,他声音
苦涩:“随便你,你可以动用一切船上的设备。”
那时,那两个前来报告打不开箱子的两个船员还在,白素向
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就和他们一起离开,自然是到蒸汽房去了。
白老大则逼著船长到船长室去,我思绪十分紊乱,双手抱著
头,坐了一来 我不想放弃,还有时间,我想我可以把哈山找
出来。
不多久,扩音器中就传出了船长的声音,请大家不要惊惶,
以下的广播,纯粹是出于十分特别的原因,和船上的一切无关。
然后,就是白老大宏亮的声音,把他认输的话,说了一遍又
遍,一共说了三遍。
船长室和全船的广播系统,轮船在十分紧急的时候使用
的,声音可以遍及船上任何角落。
哈山如果在船上,一定可以听得到的。
白老大已经公然认输,我也不必再努力找哈山了,倒是要准
备一下,先向哈山说哪一个故事才好了。而且,照我想,哈山一
定会出现,他是打赌的胜利者,还不心急地接受胜利的果实吗?
然而,事情却处处出人意表。白老大的认输广播是在下午
三时左右播出的,一直到晚餐时间,哈山却还没有现身出来。
在这四五小时的时间之中,白老大每小时都广播一次,算来
已广播了五次之多了。
所以,在我和白老大一起进人船上布置豪华的餐厅之际,白
老大显得十分兴奋,他对我道:“哈山可能根本不在船上!他如
果不在船上,就是不守打赌的规矩,当然是他输了!”
我苦笑:“或许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他故意要你空欢喜一
场!”
白老大呆了一呆:“要是这样,那么他真是太可恶了 ”他
想了一想,才道:“不要紧,我也有办法把游戏扩大来玩!”
初时,我还不知道他“扩大来玩”是什么意思,但不需五分
钟就明白了。
白老大一进餐厅,至少有三五十人围住了他,向他提出同一
个问题,问题是相同,可是问题所使用的语言,至少有七八种之多,
问的是:“你向全船广播,所讲的那段话,是什么内容?”
白老大高举双手,从容不迫,步向扩音器之前,他在船上十
分受欢迎,人人都认得他,乐队一看到他像是有话要说,他停止了
演奏。
于是,白老大先把他广播的那番话,用五六种语言,翻译了
一遍,他使用那几种语言,都流利之至,自然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可是,也引来更多的问题,那自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于
是,白老大便把他和哈山之间打赌的事,作了简单的叙述,听得
所有的人都大感兴趣。
我在这时,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果然,说到最后,他振臂高
呼:“让我们,所有的搭客和船员,都一起参加寻找哈山先生的游
戏!谁能把哈山先生找出来的,我个人的奖金是十万英镑!”
白老大这句话一出口,虽然船上的搭客都不会是穷人,但是
那毕竟是十分吸引人的奖金,所以欢呼声此起彼落,久久不不绝。
白老大并没有说出他和哈山的赌注是什么,船长则在所有
人兴高采烈之中低下了头,白素都在不在场,还在致力于打开大
箱子。
白老大这一招,虽然有点旁门左道,可是却也妙臻毫颠:哈
山要是躲在船上,有超过一千人在找他,哪有找不出来之理?
如果哈山耍赖,不在船上,忽然到时出现,说自己是在船上,
白老大也无法可施。但如今哈山却无法那样做了,因为上千人
在船上找,一定任何角落都被人找过,只怕锅炉的炉膛也有人去
看过,哈山能说他躲在什么地方?如果他根本不在船上,自然也
就无法遁形。
白老大还在发表演说:“各位回去好好打开房间的衣橱看一
看,说不定十万英镑,就在你们的房间中!”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哄闹声 只怕自有航运史以来,再
也没有一次海上聚会是比这次更热闹的了!
白老大终于坐到了餐桌上,喝著酒,向我望来,我不等他开
口问我“怎么样”,就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白老大自然觉得这样做
好玩之极,所以开怀大笑,笑声震耳。
我记挂著白素,草草吃了饭,赶到蒸汽房,看到大箱子之前,
摆了许多工具,包括一具大型电钻在内,那电钻上的半英寸直径
的金钢砂钻头,却已断折,几个船员都望著白素,白素则双手交
叉放在身前,盯著那大箱子在看。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吃了一惊:“那箱子是用什么金属铸造
的?”
白素仍然盯著箱子:“不知道,金刚砂的钻头,不能损害它分
毫 你看到没有,门是有把手,证明是在里面上了锁的!”
大箱子的门如果是在里面上的锁,那就证明箱内有人,可是
事实当然不会如此单纯,我就提了出来,“只要有遥控装置,也就
可以使大箱子在里面上锁!”
白素想了一想,点头承认有这个可能,我又道:“箱子的外
面,既然如此坚硬,只怕你使用炸药,也一样无济于事。”
说话之间,有一个船员,捧来了一只玻璃瓶,捧得战战兢兢,
我吓了一跳说:“消化甘油?”
白素摇头:“不,王水。”
王水是一份硝酸,三份盐酸的混合溶液,对金属有极强的溶
解性,如果金刚砂的钻头,能够在门上钻上一个洞,再把王水灌
进去,多半能把锁或拴腐蚀掉,可以打开门来。
可是这时,门上并没有孔洞,整个大箱子十分平滑,王水只
怕没有用。
我不忍扫兴,所以没有以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白素接过了
那瓶王水,略想了一想,打开瓶盖,小心地贴著大箱子,倾倒了一
些王水出来。王水顺著大箱子向下流,对大箱子一点起不了作
用,甚至金属光泽都无起变化,一如倒上去的不是王水,而是
矿泉水一样。
王水顺著箱子向下流,流到了箱脚,接近地面时,立时就发
出了“嗤嗤”的声响,冒起了一阵烟,发出了十分难闻的气味来。
蒸汽房地面,由于长期要承受水蒸汽的缘故,所以铺著品质
极好的不锈钢板。
王水立时对不锈钢板起了作用,可是对那大箱子,却连表面
的光泽都无损分毫!这大箱子是用什么金属铸成的?
看到了这等情形,我也不禁好奇心大起,失声问道:“这箱
子,哈山是从哪里弄来的?”
白素苦笑:“这问题。怕只有哈山自己才能回答了,连船长
也是第一次在他住宅的地窖中才看到它的。”
我又盯著那“大箱子”看了一会,摇了摇头。白素知道我摇
头的意思是:这箱子的铸成材料既然如此坚硬,只怕无法打开
它!
所以白素沉声道:“在船上,工具不够,所以打不开!”
我不禁有点骇然:“船长说它的重量超过三千公斤,你……
想怎么样!”
白素却悠然:“哈山既然可以把它搬上船,我们自然也可以
把它运下去!”
我摊了摊手,不表示什么意见,因为这大箱子十分奇特,必
有古怪,几乎可以肯定。
而越是奇特,必有古怪的事和物,我是一向不肯轻易放过
的。
白素看来不打算在船上“攻打”这大箱子了。她问:“老人家
怎么样了?”
我笑了起来:“只差没有把整艘船翻过来了!”
我把白老大的“把事情闹大”的经过,告诉了白素,白素听
了,也不禁吐了吐舌头:“真是,这一次,哈山只怕再也躲不住,非
出来不可了!”
我叹了一声:“不论如何,老爷子打赌是输了!”
白素又望了那大箱子一眼:“如果哈山是在那里面,那么打
赌就没有输!”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我的行为语言是:“有多少可
能呢?”
白素的神情有点惘然:“不知道!”
我和她说到这里,已有许多人,向蒸汽房涌了过来,你推我
挤人声鼎沸,搭客居多,也有船员,带路一接一个,是个高级船
员。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许多人
杂七杂八地叫:“哪里有大水箱?”
【第六部:只在此船中云深不知处】
那带路的船员向大箱子一指:“就是这个!”于是,许多人又
争相过来,反倒把我和白素,挤到一角一一要不是源源不绝,有
人涌过来,我们根本出不了去,我早已拉著白素离开了!
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自然是白老大在餐厅中又讲了些什
么的缘故。他至少讲了在蒸汽房中有一只放置得十分巧妙的大
箱子,哈山有可能藏在那大箱子之类的话,所以才引得人好奇,
想来看看这大冰箱是什么样子的。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白老大真会把事情闹大!
挤到了“大冰箱”前的人,人人都抓住门的把手,向外拉了
拉,当然没有人可以把门拉开。我看见那许多人的动作,心中模
模糊糊,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抓不住中心。眼看蒸汽房中的
人越来越多,我和白素,努力挤了出去。在回到餐厅的途中(白
素还没有吃饭),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哈山先生,找到
你了!”或者是:“哈山先生,快出来吧!”
像是就这样一叫,哈山就会出现,十万英镑就可以到手一
样。
一些船员和水手,更加起劲,他们在船上工作,船上有什么
隐蔽的地方,他们毕竟熟悉得多,只见他们弄来弄去,不住呼喝。
白老大制造的这一场混乱,已位船上的工作纪律大大败坏。
进了餐厅,仍有不少人围著白老大,在听白老大说话,船长
在一旁,神情依然沮丧,但白老大显然并没有把收买他的这一节
说出来。
白老大这时在说的是:“我知道哈山先生一定在船上,躲在
某一处地方,说不定他化了装,就在眼前,女士们要小心,可别乱
结识陌生人!”
有几个女士听了,也就夸张地叫了起来,白老大又呵呵地笑
著:“男士们也要小心,他可能化装成一个女人!”
他说著,看到白素来了,就向白素挥手,依然发表他的伟论。
侍者替白素送来了食物,她默默地吃著,我招手,叫来了一
个才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的餐厅侍应领班。我对他的印象相当深
刻,是因为刚才在蒸汽房中,他挤向那“大冰箱”,挤得十分起劲
之故。
领班向我走来,我向他要了一份酒,他欲语又止离开,而等
到他送酒来的时候,又是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我不禁好奇:“你
有话要对我说?”
领班俯下了身子,压低声音:“那只大冰箱……是我和哈山
先生一起从海上捞上来的!”
这真是意外之极!
突然之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不但我为之震动,连一向镇
定无比的白素,也立时呛咳了起来。白老大虽然和身边的人在说
话,可是他眼观四方,耳听八路,也立刻知道我们这里有什么事
发生了,他也霍地站了起来。
我在一震之后,也霍然站起,那领班吓了一大跳,退后了一
步,满面惶恐,像是想解释什么,我差点没去捂他的口:“什么也
别说,我们另找说话的地方。”
白老大向我们这边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回舱
房去。
白素这时也停止了呛咳,吸了一口气,抹了抹口角,也站了
起来。
几分钟之后,我、白素、白老大,和餐厅侍应领班,先后进了
白老大的舱房,领班的面色一阵青一阵黄,显然是我们紧张的神
态令他也紧张,以致令得他不知自己多口的结果,是祸是福。
在途中,我已把那大冰箱金刚砂钻不能破、王水不能蚀的情
形告诉了白老大,白老大蹙著两道银眉,一言不发。
我又道:“那家伙竟然说,这大冰箱,是他和哈山一起从海上
捞回来的!”
白老大双目圆睁,显然是也想不到事情有这样峰回路转的
发展,大是惊讶。
等进了白老大的舱房,白老大一摊手:“慢慢说,我们有的是
时间!”
领班说的还是那一句话:“那大冰箱是我和哈山先生从海上
捞回来的!”
他看来不是很懂得叙述事情的经过,看来要人发问才行,这
责任便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地方?什么
时间?”
领班想了一想:“一年多之间,在离百慕达约有一百里的海
域上!”
我再问:“你怎么会和哈山先生在一起的?”
领班十分自傲地挺了挺胸:“我调得一手好酒,而且我从小
航海,见闻多,古怪的故事也多,哈山先生喜欢听我讲故事!所
以哈山先生常带我出海。”
领班的话,十分重要,白老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领班又道:“那一天,哈山先生亲自驾驶哈山五号游艇,那条
船 ”
白老大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哈山的游艇一艘比一艘
大,五号当然最新最大的,你拣重要的说。”
领班一叠声答应,可是一说出来,还是扯东扯西,我看出白
老大十分不耐烦,也看出若果白老大不断打断他的话头,只有更
乱,所以向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任由他说下去。
领班道:“哈山先生和我,老大的游艇上,只有我和他两个
人,出海之后,一直驶出了五六十里,才停下了船,哈山先生喜欢
钓鱼,在那一带海域,有一种叫作`极乐鲨'的鲨鱼,十分凶猛狡
猾,能钓上一条来,是钓鱼人的大乐趣,哈山先生在船头钓鱼,我
就在一旁,讲故事给他听,因为钓鱼要长时间的等待 ”
白老大听到这里,用力咳嗽了一声。
领班停了一停:“那天风和日丽,我记得我正在向哈山先生
讲那个大奶子的玛丽的故事,那故事是说 ”
我说道:“不必转述你的故事了!”
领班望了我一眼,像大有不服气的神情,我心想我是救了
你!要是你真的一本正经讲起那个故事来,白老大就不肯放过
你。
领班吞了一口口水,像是还不是很舍得放弃他的那个故事,
所以过了片刻,才道:“哈山先生专心在钓鱼,所以是我首先看到
那只大箱子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停了下来,眼珠乱转,一副心术不正的
样子,昭然若揭。
白老大冷冷地望著他,且不发作,领班舔了舔唇,又吞了一
口口水,才道:“后来,哈山先生给了我一笔钱,叫我别对任何人
说起这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我打了一个“哈哈” 因为我真的感到了十分可笑。白老
大也不怒反笑,他道:“应该说的,因为我也会给你一笔钱。”
一领班的目的已达,大是高兴,连声道:“谢谢!谢谢白老先
生!”
白老大伸手直拍著他:“现在你是收了钱的 要是再说废话,
说一句,我扣十分之一,我会给你一万英磅!”
白老大出手十分阔绰,领班显然喜出望外,说道:“我看到那
大箱子的时候,大箱子还十分远,我看到海面上有银我闪闪,还
以为是一条大鱼!”
领班看到海面上银光闪动,还以为是一条鱼,他就指著,叫:
“哈山先生,看,那边有一条大鱼!”
那时,哈山正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多半是由于那个“大
奶子玛丽”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的缘故。
哈山循他所指看去,果然也看到了在阳光下闪动的银光,可
是他立刻看出,那不是鱼,他插了鱼杆,站起来,吩咐道:“拿望远
镜来,那不是鱼,看来像是一艘翻沉了的小船!”
领班奔开去,不一会就拿了望远镜,哈山呆子半晌,默然不
语,把望远镜递给领班:“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从望远镜看出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因为因为那大箱子在水
中,有门的一面向上,十分平稳地随波起伏,“吃水线”之上 约有
一公尺左右,浸在水中部分有多大,当时看不清楚。
领班航海多年,见多识广,可是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出那究
竟是什么东西来,他想了一想,才道:“像是一只……很大的冻肉
柜!”
哈山先生“哼”地一声:“冻肉柜?怎么会在海面上飘浮?”
领班胡言乱语:“或是什么大轮船上用旧了,就抛在海中,也
是有的!”
哈山被领班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把船驶过动看看!”
“哈山五号”有全自动驾驶系统,操作十分简单,领班进
入了驾驶舱 使船接近浮在海面上的那只大箱子 大约有十来分
钟的时间。这十来分钟的时间,只有哈山先生一个人在甲板上,
他在甲板上做了些什么事,领班自然不知道。当领班又回到甲
板上时,看到哈山先生的神色,十分凝重,盯著离船只有十来公
尺的大箱子在看。
近距离看来,那大箱子更像是一只大冻肉柜,当然,它也可
以说像一只保险箱,可是保险箱若是大成那样,那就是一个保险
库了,更没有理由会在海上用浮,就像极乐鲨不会出现在银行大
堂一样!
领班来到了哈山的身边,哈山又吩咐:“准备快艇!”
放下了快艇,哈山和领班一起登艇,驶到了那大箱子的旁
边,哈山用手拍打著那箱子,还攀上箱子去,站在箱子的上面。
领班大叫:“哈山先生,快下来,危险得很。”。
哈山在那时,有一个相当幼稚的动作,他抓住了门的把柄,
想把门向上打开来,却忘记了他自己正站在门上面。
等到哈山再回到快艇上面时,他已经有了主意:“把这大箱
子拖回去,不钓鱼了!”
领班顺口问了一句:“箱子里会有什么东西?”
哈山先生一瞪眼:“满箱的金银珠宝,所罗门王的海上宝藏,
西班牙海军搜刮来的金器!”
领班吓得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什么。
要把那只大箱子拖回去并不难,它本来就浮在海上,两人用
了大量的绳索,将它圈起来,船一开航,大箱子也自然而然,被拖
在后面。
倒是那只大箱子在靠了码头之后,如何运上岸,到了哈山大
宅地窖之中的,相信经过一定相当困难,领班却并不知道其中的
详细过程,因为“哈山五号”一靠岸,领班就被哈山打发走了。
约莫过了三五天,哈山才又把领班找了来,给了他一笔钱,
告诉他,叫他别对人提起这件事。
领班当时收了对他来说、数字可以说相当大的钱,心中十分
犯疑 他犯疑的焦点,自然是:那大箱子中究竟放了些什么?
哈山的态度有点神秘,更使领班犯疑。可是他却不敢向哈
山先生发问,而且,他也得了好处,再加上他的工作、退休金之
类,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一切,都掌握在哈山的手上,他也不敢有
什么行动 当然,他认为哈山已打开过那只大箱子,而且,也
认为大箱子之中,藏有上相当珍贵的东酉。
领班最后的几句话是:“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只大箱子,刚才听到白老先生说哈山先生是可能躲在一只大
箱子中,我想起那只大箱子来,跑去蒸汽房看,果然就是那一
只!”
领班说完了,望著我们,我们也互相交换著眼色。领班讲述
的经过,确然相当古怪,一只那样的大箱子,竟然会在海面上飘
浮,哈山弄了回去之后,却又秘而不宜!
照领班所说,哈山发现那只大箱子,是有一年多了,在过去
的一年多之中,哈山和白老大,至少曾见过四次面,何以哈山连
提都不向他这个最好、最老的朋友提起?
我和白素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也一起向白老大望去,白老
大十分恼怒,一开口就用上海话骂:“这赤佬,我还当他是好朋
友!”
“赤佬”在上海中,是“鬼”、“坏人”的意思。
他又侧头想了想:“是有几次,他有想说又不说的样子,贼头
贼脑,我想,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不论有什么话,都会向我说的,
所以也没有在意,唯谁料到他会起意躲在那大箱子之中!”
我沉声道:“我不明白,一个人若是想躲起来,绝没有理由想
到会去躲在一只由海上捞上来的大箱子之中的!除非,除非
……”
我本来是想说“除非这个人神经有点毛病”的 可是白素却
突然接过口去,所说的却又和我想说的大不相同:“除非这只大
箱子特别适合躲人!”
白素的话,乍一听,是无法成立的,哪有什么大箱子是特别
适合躲人的?
可是,我们立刻又想到了船长所说的经过,在地窖中,哈山
曾自豪地对船长说,在那只大箱子之中,他可以爱躲多久就多
久!那说明什么呢?说明这只大箱子特别适合躲人 一只专
门要来藏人的大箱子!
竟然引申到这样的一个结论,我们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因为
那太匪夷所思了!
白老大喃喃地道:“世上若有那种箱子,那就是棺材,棺材又
何必那么大?”
他说到这里,忽然向我望来,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指著我:
“卫斯理的典型说法是,那是外星人的棺材,因为这种外星人体
型巨大,所以棺材也就特别大!”
白老大这样取笑我,我自然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并无不
可,很好的设想!”
白素看著白老大开怀大笑,她也很高兴:“在上船弄不开那
大箱子,上了岸,总有方法弄开它的,现在主要的是,要趁还有十
几天的时间,把哈山找出来,全船的人都在找他,他没有地方可
躲藏”
我和白老大都同意白素的话。
从白老大宣布了这个特别之极的“寻人游戏”之后,轮船接
下来的航程,简直热闹之至,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各处找人。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哈山先生却影踪全无!在这期间,
最不受人注意的,反倒是那只大箱子,蒸汽房也早已恢复了消毒
工作,只有船长,总徘徊在蒸汽房外,哺哺自语“哈山先生明明告
诉过我,他躲在这只出箱子之中的!”
别人不注意这大箱子,自然由于都肯定,没有人可以躲在一
只密封的大箱子之中过七八十天之故。
除了船长之外,对这只大箱子加以注意的。就是白素,白素
在蒸汽室外遇到前南自语的船长的时候,还曾有过一番对话。
白素指著还在蒸汽房一角的那只大箱子:“你相信哈山先生
在里面。”
船长苦笑:“我无法相信,可是他确然告诉过我,他会躲在里
面……哈山先生在那样说的时候,很奇,有一种难以形容的……
一种神情。”
这种情形,船长在叙述整件事时,已经提及过。白素叹了一
声:“你如果亲眼看到他进去就好了!”
船长也叹了一声:“当时我在甲板上陪令尊,谁会料得到事
情会有那样的变化!”
白素一直盯著那大箱子,一小时后,她向我说起当时心中所
想的,她说:“在听了声长的叙述之后,我就感到哈山有理由是在
那大箱子之中,虽然道理上说不通,但我具有这样的感觉。”
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因为我和她一样,知道在道理上总说
不通,可是我又没有她的那种感觉,所以只好不表示意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轮船的航期,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已经接
近法国的海岸线了,虽然全船的人都在努力寻找,可是却一点结
果也没有。哈山先生究竟躲在船上的什么地方,已经变得神秘
之极,不可思议的怪事了!
白老大早已认输了,心理上倒也别无负担,到了最后一天,
他忽发奇想:哈山会不会在一艘潜艇中,而潜艇是在船底下附著
船身在航行?他还一本正经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讨论,我和白
素都认为不可能,因为这样子,哈山就不是“躲在船上”,根本他
就输了!
白老大长叹一声:“那么,他究竟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唉,上
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思,哈山哈山,依来哈地方?”
他用上海话问哈山在什么地方,当然得不到回答。
八十天的航程就快结束,经过了多天的努力,没有人有任何
收获,没有人得到白老大的奖金,大家兴趣也淡了下来。而且,
在最后一天的航程中,有许多仪式要进行,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过
八十天,要分别了总得有惜别之类的聚会。
预算船会在子夜之前泊岸,共同在船上生活了八十天的人,
就此各散东西,很多人只怕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因之也
有许多感人的场面。白老大成了中心人物,人人过来和他握手。
等到船泊岸驶向码头时,汽笛声大鸣,人人都准备离去了。
我、白素和白老大,在白老大的舱房中,白老大看了看表:
“再有十分钟,就是午夜,一过午夜,哈山就会出现了!”
我和白素都不敢说什么,因为白老大虽然表示很看得开,但
总不是很开心。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船长站在门外,神情十分沮丧
(在整件事情中,受打击最大的是他),却提出了一件轮船航行史
上罕见的要求:“全体船员和全部搭客,都不想离船!”
白老大骇然问:“所有人想干什么?”
船长挺了挺身子:“我也和所有人一样,都想留在船上……
过了午夜,看哈山先生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好啊,这对哈山老头来说,真是太好
了,那么多人看他胜利,可以使他有生之年,想起来都会笑!”
自然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既然哈山老头在有生之年,想起
赢了这场打赌都会笑,那么,就表示输了这场打赌的白老爷子
有生之年,一想起这件事 必会快使不乐了!
我和白素更不敢出声。人心中在想,老朋友之间,最好什么
也不要赌,什么也不要争。不然,必定有输的一方或失的一方,
令得友情大打折扣,出现了这种情形,自然就勿好白相 不
玩了。
白老大看到我们不出声,他用力一挥手:“大家准备在什么
地方恭候哈山的出现。”
船长道:“在甲板上,只是甲板上,才能容纳那么多人,要请
你站在各人的当中,因为哈山先生如果一出现,必然要出现在你
的面前的。”
白老大想了一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同时站起身:“该走
了!”
他向外走去,我和白素跟在后面,不一会,就来到了甲板。
不但甲板上全是人,连可以看到甲板的地方也全是人,救生
艇上也满是人,等著看哈山的出现。
白老大一出现,就引来了一阵掌声,白老大来到了人丛的中
间,向众人拱拳为礼,陡然大叫了一声,把上千人的喧闹声,都压
了下去,离得他近的一些人,有吓得发起抖来的。
白老大在令得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之后,就朗声道:“还有一
分钟,大家就可以看到神奇的哈山先生,究竟会从什么地方冒出
来了!”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时嗡嗡的议论声,然后,就到了最后十
秒钟。
白老大领头倒数,数到了最后一秒,他一声长笑,提高声音
中气充沛,声音宏亮:“哈山老友,我输了,你出来吧!”
在他这样叫的时候,甚至有一些人,自然而然,抬头向天空
看去,像是哈山忽然会自天而降一样!也有的人低头向下看,像
是他会从甲板中冒出来。当然更多的人,四面张望,希望第一时
间,可以看到躲得那么神秘的哈山。
上千人这样屏气静息,紧张地等待,场面也十分慑人。船员
的注意点,和乘客略有不同,船长、大副等人,目光就自然而然,
望向有播音装置之处,他们的想法是,船很大,哈山不知躲在什
么地方,他出来之后,大有可能先到船长室去,通过广播系统,向
全船广播,宣布打赌结束,他赢了!
时间在过去,在开始的三分钟内,真的没有任何人出声。可
是在三分钟之后,就有人交头接耳,再三分钟之后,简直已到了
人声鼎沸的程度,有几个鲁莽一点的人,甚至来到了白老大的前
面问:“是不是真有人躲在船上?为什么还不见他出来?”
白老大的神情,也疑惑之极:哈山应该出来了!
可是哈山还没有出来。
船已完成了靠岸的一切行动,半小时之后,就有人开始离船
上岸,陆陆续续,离船的人越来越多,到凌晨三时之后,船长说:
“所有持客全离船了,白先生,哈山先生怎么还没有现身?”
白老大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 ”
他说到这里,略停一停,然后,我也脱口说了同样的话:“有
意外发生了!”
船长骇然之至:“他躲得那么好,如果有了什么意外,可能
……可能……”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可能到船被当废铁拆卸时,才能再发
现他!”
船长神色苍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船员在船靠岸后,有十天的假期,等到天快亮时,船长宣布
一切如常进行 当然不是如常,通常,船一靠岸,哈山自己
不来,也会派人上船来,向船员略略致谢,还会请高级船员进餐。
可是现在哈山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一切自然也没有了。等到天
色大明,一直沉默不言的白素才道:“那只大箱子!”
我陡然感到一股寒意 白素一直感到哈山可能在那大箱
子之中,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意外早就发生,哈山必然已经死
了!
一场落戏,会有那样的后果,那真是太可怕了!
白老大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白素已接著对船长说:“请安排
把大箱子运上岸去,不论怎样,一定要把它打开来看看!”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白素的这个提议,自然也没有人反
对,船长显然也急于想知道究竟,所以很快就有了安排。
不过要移动那只大箱子,十分困难,先要把天花板的加装部
分拆走,才有可以移动的空隙。
移出来的步骤,和搬进来的程序一样,用细小的金属棍,放
在大箱子的下面,然后再用机械装置拉动,把它拉开那个角落,
缓缓移出蒸汽房。
等到那大箱子被巨型的起重机吊到岸上的时候,已经是第
二天下午的事了。
在整个搬移过程之中,白素都在现场看守,大箱子终于上了
岸,我问:“准备把它运到什么地方去打开?”
白素想了一想:“云氏工业系统在欧洲,有精密的工业设备,
我想先和他们联络一下。”
云氏工业系统是由云氏兄弟主持的工业组织,包括了许多
制造精密仪器的工厂在内,在各大洲都有他们的工业设施。我
和他们不是很熟,只是见过云氏五兄弟中的老四几次。
云氏兄弟中的老四,云四风的妻子,是曾经在“江湖”上极其
活跃的女侠穆秀珍。穆秀珍的姐姐,是更出名的女侠木兰花。
这若干年来,这两姐妹自绚烂归于平淡,很少露面,但是也
有的说法,是她们正在从事一项计划十分庞大的研究,研究的课
题极其广泛,开人类历史未有之奇,这项研究似乎占据了她们整
个生活,也是使她们和她们周遭的一些人,看来像是暂时在“江
湖”退隐的原因。
这一切,我当时只是略想了一想,我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
题:“怎么和他们联络?”
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云氏工业系统的生产活动,和许多国家
的国防工业,宇航设备等有关,不是普通的工业组织,都有很严
格的保密程序,所以一般来说,不是很容易和他们接触。可是白
素在听了我的问题之后,却若无其事:“我有一个电话,可以和他
们的核心人物联络!”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不禁大是讶异,望著她:“你是什么时候
和她们有了联络的?”
白素一面吩咐著负责搬运那大箱子的工人,小心操作(她想
起哈山先生在搬运那大箱子时的小心态度),同时回答我。“是你
和小宝在一起的时候。”
我“啊”地一声,略呆了呆,迅速转著念。我和温宝裕在一
起的经历,已记述在“鬼混”这个故事中 对了,在那件事中,
有一次,我和白素通电话,听到白素在书房中和人说话,曾听到
有女人的声音,她像是在和什么人对答。
后来,我不止一次,想问她究竟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
因为别的事而岔了开去,莫非就是在那时候,白素和她们有了联
络?
我之所以用了“她们”这个代名词,是由于云氏工业系统,女
侠木兰花这一组人,是以木兰花姐妹为主体的缘故,一提到这一
组在各方面都有出色成就的人,人们首先想起的,就是“她们”。
我扬了扬眉:“那次在书房的是谁?”
白素笑了一下:“木兰花!极可爱的女侠,出色之至,我们其
实早该认识她。”白素很少这样盛赞一个人,而这时,她不但盛
赞,而且在说的时候,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由此可知,她们的那
次会面,极其愉快。
我问哼了一声:“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你绝不会比木兰花逊
色!”
白素十分欢畅地笑了一会:“她有点事,本来想同时也来找
你的,可是你不在,我们谈了很久,她在临走时,给了我一个联络
电话,我想,要云氏工业系统为我们做点事,自然简单之至。”
我望向白素,没有出声。白素自然知道我等于是在问她:
“你和那个著名的传奇人物,女侠本兰花谈了些什么?她有什么
疑难问题要来找我们?”
可是白素却故意们过头去,对著已缓缓落下来的那只大箱
子,大声叫:“小心!小心操作!”
她对我用眼色的询问进而不答,我心中有点不高兴,我算算
日子,“鬼混”这个故事所发生的事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如果真
有什么事,白素应该早就对我说了。她一直不说,多半是另有原
因,或者是事情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一辆巨型载垂直履车驶了过来,大箱子缓缓落到了货
车卡上。那载重货车本身也有起重设备,起卸那大箱子,应该没
有什么问题。
搬运公司的人,围著白老大,白老大高声问:“运到哪里去?”
白素的回答是:“等一等,让我去联络!”
白素和我一起进人了码头管理处的办公室,白素借用了那
里的电话,我站在窗口,从窗中看出去,可以看到码头上各色人
等,各种机械在忙碌操作的情形。
十分钟之后,白素已用十分兴奋的声音道:“就在里昂西郊,
有一座工厂,是云氏工业系统的,她已通知云家兄弟了!”
白老大在这时,也进了办公室,他却大大打了一个呵欠:“我
要回农庄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些日子来,太疲倦了!”
他说了这几句话,再打了一个呵欠:“希望我一到农庄,哈山
就哇哇大叫著冲出来,唉,我宁愿打赌输了,也比他从此不出现
的好!”
听到白老大的口中,冒出“他从此不出现”这样的话,我不禁
感到一股寒意。
白老大的神情,证明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也大是骇然 他
熟知哈山的脾气,打赌赢了,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不会拖延。
可是现在,哈山的影子都没有!我一直觉得整件事,十分怪
异,白素的态度也是,这时更怪,她应该至少安慰白老大几句,可
是她却抿著嘴不出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白老大又叹了
几声,意兴阑珊地挥著手,自顾自走了开去,看著他的背影,我不
禁又长叹了一声。
半小时之后,我们才正式和白老大分了手 在一条岔路
口,白老大驾车向右,回他的农庄去,我和白素转向左,到那座工
厂去,载运著那只大箱子的重型货车,就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驾车,白素一直在沉思,我感到很沉闷,就找些话来说:
“那位女侠,办事好像十分俐索快捷?”
白素微笑:“当然,不然,她哪会有这么多传奇性的经历!”
我听得她这样说,就挺了挺胸,白素明白我的意思,笑了起
来:“当然,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的传奇更多!”
我又道:“那次我们长途电话打了超过两小时,那位女侠一
直在旁边?”
白素笑而不答,我再问:“我好像听得她说了一句`你看那些
鱼',你们在讨论的问题是什么?”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谈的事情太多了,天文地理,哲
学人生,简直没有任何限制,和她长期谈,才明白古人秉烛夜谈,
通宵达旦的乐趣!”
我总觉得白素略有隐瞒,所以追问:“最主要的话题是什
么?”
白素侧著头,笑而不答,从她的神情来看,事情不应该很严
重,既然她不想说,我也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了。
说著话,自然不会觉得时间的过去,约一小时车程之后,就
转进了一条小路,小路口子上,就有一个岗卡,有两个穿著制服
的警卫,迎了上来。
我才减慢车速,那两个迎向前来的警卫,就十分恭敬地退向
两旁,作了一个示意我们驶向前的手势。因此可知我们受到十
分尊重的待遇。像这样的岗卡,在这条不足两公里的小路上,竟
有六处之多。然后,是相当高的铁丝网,围著厂房。
厂房的规模不是十分大,厂房也并不高耸,从外面看去,整
个工厂,不像是工厂,因为到处花木扶疏,青草地保养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