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喃喃自语:“我不会高兴!”
这时候白素忽然叹了一口气,向红绫道:“你猜你爸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红绫见问,怔了一怔,看来这个问题虽然简单,可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才好。
我在一旁,忍不住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在幻境中!”
我的话她们没有反应,白素仍然皱著眉头,神情彷彿更加忧虑,她继续又问了一句
话,令我大吃一惊。
她问的竟然是:“我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白素这样问,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而红绫仍然是一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神情,
更令人吃惊!
这证明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
我以为她们已经找到了随意进出幻境的方法,所以长时间在幻境中的 这个想法
显然错误,她们根本不能自由出入幻境!
而神鹰既然会在幻境中死亡,由此可知幻境中存在著很大的危机,这种危机,随时
可以降临在她们身上。难道她们不知道这一点?要不然她们怎么还会如此高兴?
想到了这一点,我感到一股寒意,流遍全身 她们这种欢乐的态度是如此不正常
,是不是她们的脑部活动受了外来力量控制的结果?
我正在想著,白素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好像误打误撞,来到另一个空间,和
原来我们生存的空间……不同……”
白素神情犹豫,显然她不能肯定自己的推测。
红绫的神情很古怪,看起来傻傻地,她道:“等到事情完了之后,再研究这个问题
不迟。”
这几句话令我心中大是疑惑,听起来像是白素和红绫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
这种情况在我身上也曾经发生过。
可是她们的情形好像又有所不同,她们不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如何,当然也不会知
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环境之中的。然而她们在这个环境中却有事情要做。这件事情显
然十分重要,重要到了使红绫认为可以把研究自己身在何处这样的大事暂时搁置,先做
了这件事再说。
本来事情虽然复杂,可是总还有一个理路可循 我可以很容易就猜到,她们要做
的事情就是使神鹰的生命形式改变,把神鹰变成人!
然而现在她们却在埋葬神鹰的尸体!
神鹰既然已经死了,她们还有甚么事情要做?
很重要的是,何以对神鹰的死亡,她们表现得如此兴高采烈?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向她们走了过去,到了她们的身前,双手伸出,一边一
个,去抓她们的手。
当我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在那一刹间,我也忘记了自己身处幻境,她们根本不知道
我的存在,我只是想到刚才我既然可以实实在在碰到神鹰,现在也应该可以和她们有所
接触。
可是当我的手伸出去之后,手指明明已经碰到了她们的手,在我的视觉上也看得清
清楚楚,然而在手指的感觉上,却又绝没有碰到了任何东西的感觉。
她们虽然在我视觉中存在,但也仅止于是视觉上的存在。
说明白一点:她们只是虚影!
一时之间,我除了不断摇头之外,连伸出去的手都收不回来,整个人感到异常的僵
硬。
过了一会(在这段时间中,白素和红绫又交谈了几句,可是我由于能看到她们而不
能碰到她们的这种诡异状况而震惊,所以没有听清楚她们说些甚么),我踉跄后退了几
步,这才听到红绫正在说:
“我想去看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素却摇头:“不要心急,直到现在为止,事情还是很顺利,只是我不喜欢我们非
但不能控制事情的发展,连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都无法完全了解!”
红绫低声道:“对不起……”
白素笑了笑:“你又没有做错甚么,为什么要道歉?”
白素虽然在笑,可是笑容十分落寞,分明是心事重重,这一点从她的眼神中也可以
看得出来。
这时候我和她虽然不能有任何接触,可是多年来的相处,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有无数
疑问无法解决,而且她也无法改变它的处境,无法和我主动联络,也就是说她无法离开
幻境回到现实。她自己并不确切自己身处幻境,可是也知道处境不是很妙,所以才会有
这样的表现。
我自信对她的分析不会错,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显然还有可以令
她们高兴的事情在,因为刚才她们一面埋葬神鹰,一面毫无疑问地表现得兴高采烈!
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我只好用心观察她们的言行,来判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红绫走过去,抱住了她的母亲,仍然用很有歉意的语气道:“事情总是由我开头的
,所以我要说对不起。”
白素笑了起来 这一次笑容十分欢畅,她拍著红绫的头:“鸡场有古怪,要来研
究,这是我们大家同意的。”
红绫也笑:“不过最想神鹰变人的是我!”
她们这时候在讨论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早就知道她们在鸡场花了大量时间,目的就是为了鸡场这个特殊的环境有使生物
成精的可能,而红绫十分希望神鹰可以成精变成人,所以才如此做的。
而这时,从她们对话的语气和神情来看,神鹰成精这件事好像已经有了很大的成绩
。
如果这是她们兴高采烈的原因,那很容易理解。可是她们却才埋葬了神鹰的尸体!
这又怎么解释呢?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只好再用心听她们的对话,以便在她们的说话中寻求真相。
红绫手舞足蹈,高兴万分:“现在好得很!”
白素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眉宇之间的那种隐忧,红绫觉察不到,我却一看就知道。
我估计白素虽然不是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也感到处境十分古怪,而且她没
有办法和现实联络,这一点是她感到忧虑的主要原因。
而红绫却并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如何,她一再说“好得很”,不知道好在甚么地方?
神鹰在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死亡,她竟然还说好得很!
白素并没有在红绫面前表现她的忧虑,看到红绫这样高兴,她也受到感染 事实
上我虽然找不出红绫有任何应该高兴的理由,但是在红绫灿烂的笑容中,我也感到似乎
不论处境如何,都不值得烦恼。
红绫在新填上的土上跳了一会,就跳跳蹦蹦地向前走去。
白素在红绫的身后,摇了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情景我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我的处境很有些像一个偷窥者,我一直不知道白素
和红绫在鸡场干甚么,现在我也不能肯定这样看她们的行动,在道德上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老实说就算有问题,想要我不看下去,绝无可能。
白素跟著红绫,我又跟著白素,向前走。不一会,红绫来到了房舍前面,那是以前
何可人的住所,也就是我这次进入幻境之前,和温宝裕、蓝丝一起商量事情的地方。
这些日子,我对这房舍再熟悉不过,房舍最特别的地方当然是里面一无所有,空空
如也。
我很清楚知道,现在是在我那段时间的“以前”,房舍中可能并不一定甚么东西都
没有。
红绫已经到了门口,只要她推开门,就可以看到房舍中的情形了。
可是红绫到了门口,却并不推门,她在门口站著,现出很想进去的神情,几次伸手
,又缩了回来,像是有甚么顾忌。然后她侧著头,把耳朵贴在门上。
她这样的动作,除了是想听听门内有甚么动静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的目的。
那使我感到怪异莫名 她想知道门内有甚么事情发生,为甚么不进去看,而要鬼
头鬼脑在门外偷听?
又为甚么她只是听,而不向里面看 窗子就在门旁!
想到了这一点,我自然而然向窗子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窗子里面挂著黑色的窗帘
,这黑色的窗帘看来很厚,有著良好的遮光性能。
我绝对可以肯定,当我、温宝裕和蓝丝在这房舍中的时候,窗子上没有窗帘!
房舍为甚么要挂上窗帘?里面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看白素和红绫的情形,她们显然知道屋子里发生甚么事,参考刚才她们的对话,像
是在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不可以受到干扰,所以红绫才只在门外,想听屋内有甚么动静。
我的好奇心被引发到了极点,我忽然想到我这时候的存在十分奇妙,我可以看到一
切,可是事实上我却并不存在。在这样情形下,如果我进屋子去,是不是可以看到屋子
中的情形而又并不干扰屋子中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就向门走去,到了门前,我略停了一停,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才一进去的时候,甚么也看不见,我在那一刹间,感到这种情况
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我推开了门,应该有光线进来,不应该如此黑暗。
不过在当时,我没有仔细想,只是先闭上眼睛,以求眼睛可以适应黑暗。
就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古怪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听来像是喘
气,又像是呻吟,我立刻睁开眼来,所看到的眼前情景,出乎意料之外至于极点!
我看到的景象其实一点都不怪,只是完全出于意料之外而已。
我看到的是刚才还一片漆黑的屋子中,现在很是明亮,甚么东西都可以看得见,屋
子中还是空空如也,窗子上也根本没有甚么黑色的窗帘!
在我前面,伸手可及的是温宝裕,而温宝裕身后的是蓝丝,两人正以一种古怪的神
情望著我。
在乍一看到这种和一刹那之前完全不同的情景时,自然不免有一个极短的时间,难
以适应。
可是我随即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我闭上眼睛,听到了那古怪声音的一刹间,我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
而且从温宝裕和蓝丝两人的表情来看,我还可以肯定刚才我进入幻境,只是思想的
进入,我的身体根本一直在屋子里,他们两人一定已经注视了我好一会,不知道我在干
甚么,所以才有这样古怪的神情。
温宝裕先开口:“你醒来了?”
我发觉自己靠墙站著,连忙挺直身子,摇头:“我没有睡著!”
温宝裕张大了口,他显然已经想到了刚才我是进入了幻境,不过由于太惊讶,所以
一时之间他才说不出话而已。
我向他点了点头:“是,我才从幻境中回来 这一次我进入幻境,属于只是思想
进入的那一种情况。”
我们曾经详细讨论过各种进入幻境的不同情况,所以我这样一说,温宝裕和蓝丝立
刻明白,一起点头。
温宝裕立刻问:“见到了甚么?”
我定了定神,把刚才在幻境中的情景想了一遍,反问:“你们进来多久了?看到我
有甚么异状?”
温宝裕道:“才进来,只看到你满面疑惑,以为你睡著了在作梦!”
我苦笑:“也和作梦差不多,不过梦境就是幻境。”
我把刚才在幻境中的经历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温宝裕一面听,一面摇头:“没有道理,没有道理,要是神鹰死了,红绫至少嚎啕
大哭三天三夜,而且会在三年之内没有笑容!”
温宝裕的话虽然一贯夸张,可是我倒很同意他的说法。
我道:“然而我的确看到了神鹰的尸体,而且触摸过,白素和红绫也确然是在埋葬
神鹰。”
温宝裕不住摇头,显然他知道事情有不对头之处,可是又想不出不对在何处 这
正和我的思绪一样。
过了一会,他想到了和我想到的同一点,他提出了一个我也曾想到过的问题。
四、必须过程
他提出的问题是:“如果神鹰在还有羽毛的时候已经死了,金维就不能看到没有了
羽毛的神鹰!”
我同意温宝裕的话,可是却无法解释。
温宝裕道:“这其间一定有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关键。”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苦笑:“要弄明白这个关键,恐怕只有在幻境中才能够。”
我也苦笑:“我相信在这屋子里,在黑暗里发生的事情,就是关键所在,如果我迟
一会离开幻境,这上下只怕已经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温宝裕来回走了几步:“只要可以再去幻境,就能弄清楚。”
我瞪了他一眼 他这种话说了等于不说,谁不知道妈妈是女人!问题是如何可以
再去幻境,而且就算去了,在时间上也不一定可以连续。
蓝丝一直没有出声,到这时候她才详细问我刚才进入幻境的情形。我叹了一口气:
“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忽然看到在下大雨,在那一刹间,我就知道自己进入了幻境,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只是思想进入幻境。当我在幻境中的时候,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
灵魂在幻境中游荡。”
我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难怪她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原来
这次在幻境中我根本没有形体,所以我也无法触摸她们。那时候的情形属于灵魂和人之
间的关系 灵魂可以看到感到人的存在,而人却感不到灵魂的存在,双方没有沟通的
渠道。”
蓝丝皱著眉,不知道在想些甚么,温宝裕摇头:“不对啊,你曾经触摸过大箱中的
神鹰,而且有冰冷的感觉。你也可以碰得到其他的东西!”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对这个现象也无法解释。
蓝丝缓慢地道:“凡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碰得到;有生命的,就碰不到 究
竟为何如此,我说不上来,不过我知道情形是这样。”
我回想在幻境中的情形,确然如此。至于是甚么原因,后来我们一直在研究,也没
有确切的答案,只有假设由于生命会产生某种能量,这种能量和灵魂的力量产生抵销作
用,所以灵魂在生命面前,变成虚无。
这种现象,说明了我看到在木箱中的神鹰,确然是尸体,没有生命,不然我就不可
能碰到他。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温宝裕还是摇头:“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要是神鹰死了,红绫
还会笑得出来。”
事实上我并不反对温宝裕的说法,只不过有不能解释的现象而已。
温宝裕道:“有两点可以对‘神鹰已死’表示怀疑。第一点,红绫不应该兴高采烈
;第二点,金维不应该看到更接近人形的神鹰。”
我应声道:“也有两点可以确认神鹰已死。第一点,我见到过神鹰的尸体;第二点
,白素和红绫在埋葬的,肯定是神鹰。”
温宝裕苦笑:“好像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在。”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笑起来:“根据卫斯理处事的方法,如果碰到了死结,办法是
”
我闷哼一声:“办法是甚么?”
温宝裕高兴起来,甚至于拍手:“你自己怎么忘记了?你处理所谓死结的方法,是
根本不承认有死结的存在,认为死结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
由于想法钻了牛角尖,有思考上的死角所造成的,只要突破这个死角,所谓死结就可以
立刻解决,而且往住在事后,发现事情简单之至,只不过当时没有想到而已。”
我的确曾经用这样的方法,解决过许多当时看来像是完全无法解决的问题,可是这
一次事情和白素与红绫有关,所谓“关心则乱”,我实在无法定下神来,反倒要温宝裕
来提醒我一贯的行事方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我们就来研究一下,我们思考上的死角是甚么!”
温宝裕大幅度挥手:“死角就是认定神鹰已经死了。”
我有点恼怒:“神鹰确然死了。”
温宝裕摇头:“神鹰如果死了,就无法解释刚才我提到过的两个疑点,形成死结。
所以必须抛开‘神鹰已死’的想法。”
我没好气:“可是确然有事实证明神鹰已死 那不是‘想法’而是事实!”
温宝裕高举双手,用夸张的语调道:“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你所见而已,而且是
在幻境中见到的!”
我本来想立刻回答他:眼见是实!
可是一转念之间,我想如果脑部活动受了控制或者受了外来力量的影响,可以使人
产生许多和真实一样的幻觉,看到许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看到许多根本没有发生过的
事情。
想到了这一点,“眼见是实”这句话就说不出口来。
我只好道:“我看到红绫很高兴,也是在幻境中发生的事情;金维看到没有羽毛的
神鹰,也是在幻境中。所以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和幻觉不同,应该是事实!”
温宝裕道:“我并不否定这一点,我的意思是: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片段,整个
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完全不知道。就算神鹰真的死了,它是如何死的,你不知道,它死了
之后对事情有甚么影响,你也不知道。”
温宝裕的分析十分有理,他的思想方法已经进入了成熟阶段,这时候他的想法比我
更能解决问题。
所以我由衷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死亡总是不好的现象,它代表了结束。”
温宝裕立刻表示他的意见:“如果在这件事上,死亡的意义和我们平常的理解一样
,红绫就不会兴高采烈。所以神鹰的死亡是事实,而这个事实造成的结果,和我们的想
法不一样。”
我听得温宝裕这样说,不由自主喝了一声采。
温宝裕洋洋得意,忽然背起基督教的圣经来:“一粒种籽死了,许多粒种籽得到了
生命!”
他这时候有些莫测高深,我只好不耻下问:“甚么意思?”
温宝裕道:“我的意思是:死亡或许是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必须经过的阶段,经过
这个阶段,生命形式的改变才会取得进展。”
他作了这样的解释之后,又强调:“只有这个假设,才能解释红绫为甚么对神鹰的
死亡感到高兴。”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温宝裕的假设听起来十分怪诞,可是由于我们对生
命形式的改变过程一无所知,而且生命形式改变这件事本身就十分怪诞,在怪诞的事情
中,有怪诞的过程,岂不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用力拍他的肩头,表示欣赏他的言论。
得到了我的鼓励,温宝裕更加放言高论:“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一只鹰变
成一个人,其过程之复杂,不可思议,在过程之中,任何超乎想像的事都可能发生。”
温宝裕这种假设,基本上可以成立,所以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温宝裕大是高兴:“譬如说,死亡就是过程之中必须发生的现象之一!”
他在大放高论之余,说话就少经大脑。死亡代表所有行为的终结,不可能是一个过
程。死了之后就甚么都没有了,找甚么来继续?难道一个死了的生命,还能够继续起变
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成精”的过程,而是“变僵尸”的过程了。
我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甚么。蓝丝也听出他的话不对头,摇头道:“我不明白
,死了之后,生命形式还如何起变化?”
温宝裕也感到自己说溜了嘴,他想了一想,才道:“我说死亡是其中一个过程……
就是说这是过程中的一个变化……通过这个变化,整个过程……这个才算完整……”
他支支吾吾还想说下去,我冷冷地道:“小宝,你可以去从政,你自己想想刚才那
几句说了等于没有说的话,像不像典型政客发言?”
温宝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时之间还没有进一步的设想,所以只好说些废话
来搪塞,请原谅。”
我也感到好笑:“刚才我说你可以去从政的话,带有侮辱性,现在我收回,并且向
你道歉,因为我发现你不适合做政客 政客的最大特点是绝不认错,说了一句废话之
后,会用三句废话来解释,再用更多的废话来掩饰这三句,你没有这个能耐,而且你刚
才居然有些脸红,那更是在政客身上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温宝裕向我鞠躬,我说出了我曾经有过的想法:“会不会是死亡之后,又有复活?
”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叫:“对!复活!复活!死亡是过程之一,死了再复活,这正
是我想说的!”
我泼他的冷水:“先别下结论,如果有复活,为甚么要埋葬尸体?”
温宝裕恢复了信心,他立刻回答:“就是要埋葬,才能使他到时候复活,破土而出
,所以红绫在埋葬他的时候,才会如此高兴,引吭高歌。”
他这样说了之后,还怕说服力不够,又道:“这就像凤凰的新生过程一样 先要
在烈火中烧成灰,死得再彻底都没有,然后才在灰烬中复活!”
我摇头 温宝裕举的这个例子更加没有说服力,凤凰在火中重生,那是神话,岂
可以作准?
温宝裕也知道这话夸张,所以他补充:“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类似如此。有了这
个假设,许多疑问才能解决。”
和温宝裕讨论问题的最大乐趣是,再匪夷所思的设想,他都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
而且加以发挥,绝少有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那样,当然讨论容易得到进展。
这时候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静一静,我要把我的想法,整理一下。
过了一会,我才道:“生命形式的改变,在自然环境中,在许多昆虫的身上都有发
生。”
我才说了一个开头,温宝裕就知道我想说些甚么,他应声道:
“昆虫从幼虫到成虫,那只是本身生命形态的变化,不能算是生命形式的改变。”
温宝裕的反驳十分有理,我举昆虫做例子,只不过想说明其中的一点。所以我点头
,表示同意温宝裕的说法,继续道:“即使是生命形态的变化,中间也有一个过程是死
亡。”
温宝裕想了一想,更正我的说法:“中间那个过程是接近死亡,不是真正死亡。”
我们说的是昆虫由幼虫变成虫之间的那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许多昆虫以“蛹”
的形态存在,蛹虽然有生命,可是看起来和没有生命差不多。
我解释:“我也没有对神鹰是否死亡做详细的检查,可能他正是用一种接近死亡的
形态,来度过他生命形式的改变。”
我的话才一说完,温宝裕突然怪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挥动,张大了口,
可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在那一刹间想到了甚么,我连忙道:“不要节外生枝,现在不和你讨论那
个问题。”
温宝裕怪叫:“稍微说几句 完全不讨论,会把我憋死!而且也不算是节外生枝
,我看事情和现在发生的有密切关系!”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表示反对。
温宝裕来到我的面前,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神情,我知道不让他说不行,所以点了
点头。
温宝裕脑筋也动得真快,先后不过半分钟,他已经可以把想到的事情和现在发生的
事情联系起来,说得头头是道。
首先我必须略作一下说明,我的话引起了温宝裕甚么联想。
温宝裕当然是想到了那个怪不可言的“大蛹”。
熟悉卫斯理故事的朋友,当然知道那颗大蛹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卫斯理故事中还没
有结果的一个。
为了照顾不知道这个大蛹来龙来脉的朋友,我用最简单的方式叙述一下。
温宝裕曾经发现一个和正常人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怪物,那怪物可以肯定是有生命的
,可是完全不能判断它是甚么东西。它看来像是一个蛹,不知道会蜕变成为甚么生物。
我们曾经假设这大蛹可能变成一个有翅膀的人,因为从蛹的外形来看,可以做,这
样的想像。
这大蛹被送到勒曼医院去,我一想起来,就会去问一下,可是那大蛹多少年来,一
直没有变化,始终是一只蛹。
勒曼医院方面派出了一个三人小组专门负责研究这只“怪蛹”,一样没有结果,世
界上当然不会再有其他的部门可以做得更有成绩,所以我一直听其自然,事情也就没有
进一步的发展。
这一切都记载在《密码》这个故事之中。
我一下子就料到温宝裕想到了那只大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自己也想到了它。
而且我知道我想到的和温宝裕所想的相同,我们都想到那只大蛹极有可能是某种生
物生命形式改变中的一个过程。也就是说是某个生物在成精过程中的一种状态,是一个
成了一半的精怪。
我们无法知道它的原形是甚么,也无法知道它成精过程完成之后会变成甚么(多半
是变成人)。
如果那大蛹的情形正像我们设想的那样,那么把它搬到这个鸡场来,就有机会使它
的成精过程继续下去,因为这个鸡场有使生物成精的能力。
我想到了这一点,仍然不愿意和温宝裕讨论,因为我还是认为那是节外生枝 把
这样的一个大蛹,从格陵兰的勒曼医院运到这里来,工程浩大,而我现在全副心神放在
研究如何自由进出幻境上,实在无法分神兼顾其他。
温宝裕显然了解我的心意,所以做一开始就道:“那大蛹极有可能是成了一半的精
,把它弄到这里来,在这里特殊的环境中,它静止的成精过程,有可能继续下去,我们
就可以观察它的成精过程,由此知道神鹰的死亡是不是成精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现象。”
我知道温宝裕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没有立刻有同意的反应。我感到很疲倦,
伸手在脸上用力摩擦了几下,才道:“你不明白我现在想达到甚么目的,我对神鹰的成
精过程虽然有兴趣,可是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白素和红绫!”
温宝裕说得轻松:“她们好好的在幻境,你担心甚么?”
我大是愠怒:“你这不是人说的话 她们在幻境,我在现实,完全不能凭自己的
意志相会,在偶然的机会中我进入幻境,她们也感不到我的存在,这还不令人担心?”
温宝裕很乐观,他不只是在劝我,而是真的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他道:“这只不过
是暂时的现象,在你的经历之中,有的是这种情形,为甚么这一次特别紧张?”
我叹了一口气:“这次的情况十分特别……特别令我觉得茫然,甚至于恐惧,我感
到真实和幻境之间有难以突破的障碍,很有可能,一方在现实,一方在幻境的情形会…
…长时间维持下去。”
我本来想说这种情形可能变成永远,但是由于这种情况太可怕了,以致于我无法说
出来,所以才改了口。
温宝裕听我说得严重,而且自从他认识我以来,从来也没有看到我这样彷徨过,所
以连带影响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他道:“这样更有必要和勒曼医院联系一下。”
我明白他这样说的意思,温宝裕的意思是即使没有大蛹这件事,向勒曼医院寻求帮
助也是必要的行动。
他当然认为使生物成精的力量是和可以使人进入幻境的力量是一致的。
他也当然认为这种力量属于外星人。
他曾经具体地说过他的想法,认为这种力量是不知道甚么时候由外星人留下来的装
置所发出。当外星人控制这种装置的时候,发出的力量受到外星人的指挥,指挥者可以
随意使人进入幻境,可以随意使生物成精。
而现在这种外星人已经离去,可是装置却留了下来,装置在没有控制、没有指挥的
情形下,不规则地发出力量,所以才形成如今这种忽然进入幻境,忽然有些生物成精的
现象。
他就是根据这个想法,才想在鸡场的范围之中把这个他认为一定存在的装置找出来
。
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成功。
他设想整件事和某类外星人有关,而在勒曼医院中,有著很多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
,最好当然是其中就有当年放下装置的同类在。就算没有,外星人的知识远远超过地球
人,向他们请教、求助,当然比就这样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
温宝裕见我沉吟不语,又道:“就算只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听他们的意
见,我看对事情就会大有帮助。而且我还是相信有我设想的那种装置存在,请他们帮忙
把这个装置找出来,成功的机会要由我来找高一万倍!”
我又叹了一口气,摇头:“我不想离开 在这里,我有随时进入幻境的机会。”
温宝裕叫了起来:“谁叫你去,当然是我去,你只要和他们联络好,派我和蓝丝做
代表就行!我保证,除非那大蛹真和如今发生的事情有关,否则绝不节外生枝!”
他这样提议,我没有理由反对,所以点了点头。
温宝裕早有准备,立刻把一具行动电话递给了我。
我有和勒曼医院联络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之后,和我对答的是一个很动听的女声
。
我只是告诉她会有两个人代表我,和勒曼医院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请医院方面派人
接洽。
对方请我稍等,不到一分钟就有了回答:“来人在斯德哥尔摩一下飞机就有人和他
们联络。医院中所有和阁下见过的朋友,向你问候。”
我道了谢,把电话还给温宝裕,温宝裕欢呼一声,拉了蓝丝向外就奔 他竟然就
此离开了鸡场,连再见也不曾向我说一声,就到勒曼医院去了,人人都说我性子急,看
来他比我更甚!
我在屋子的门口,看著温宝裕和蓝丝奔向鸡场的大门,而我没有离开这屋子。
我有了上次在幻境中的经历之后,我至少可以肯定,这屋子是许多怪事发生的关键
所在。在幻境中,这屋子的窗子上挂上了黑色的窗帘,红绫只是在门外窥听动静,这一
切都证明屋子中有古怪的事情发生。
而且我有身在这屋子中,忽然进入了幻境的经验,所以我相信使人进入幻境的力量
,在这里存在。
虽然说是守株待兔,可是这是进入幻境的唯一希望,我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我在屋子中来回踱步,顺著四面墙壁绕著圈子,一个又一个,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
,思绪还是十分紊乱,翻翻涌涌,就像是起著滔天巨浪的大海一样,完全没有安静。
我甚至于无法使我的身子静下来,我的脚步竟然越来越快,这时候,我心中不是不
感到奇怪:走得那么快干甚么?
可是一面这样想,一面脚下更快,几乎已经变成跑步了!
对于这种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情况,我感到非常不好受,我冲到窗前,
伸手抓住了窗框,想稳住身。这种情形如果不是使人感到极度惊慌的话,简直滑稽之至
人竟然要抓住甚么东西才使自己不断移动的身子停下来!
可是这时候就算我抓住了窗框,我还是不能停止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在动,而且我
立即发现了一个更怪异的现象:这时候我身体的动作,竟然仍然是双脚在不断地移动
在向前奔跑,而且移动的速度很快。
也就是说我这时候应该是在向前奔。
可是我却又明明双手紧抓住了窗框,应该身子固定在窗前,怎么会有向前奔跑的可
能?
我本来就处于思绪紊乱的状态之中,这种怪现象一发生,一时之间,乱上加乱,我
实在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于是我一面双手紧紧抓著窗框,一面双脚不断做出跑步的动作。这时候如果有镜子
,我一定会看到一个傻瓜在做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甚么的动作。
虽然我一向应变能力很强,可是这时候我至少身不由主奔了好几十步,才能勉力定
下神来。
我还是不能立刻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只是可以定神想一想究竟甚么样的情形下,
才会有这样的怪异现象发生。
我想到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屋子的四面墙在旋转,由于我抓住了窗框,而窗框是附在墙上的,所以我就
被旋转的墙带著奔跑。
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来我从窗子看出去,外面的景物并没有移动,二来我立刻松手,可是脚下还是停
不下来!
这就证明墙并没有旋转。
墙没有旋转,剩下的可能就是地在旋转。
我立刻低头向地上看。屋子的地上铺著绿色的地砖,每一块地砖大约二十公分见方
,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看到,整个屋子的地面,正在向顺时钟方向旋转,所以我才会不由
自主不断向前奔跑。
那情形就像是我处身于一架跑步机上一样!
一弄清楚了怪异现象发生的原因,我立刻镇定下来,同时心中的高兴也难以形容
我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
使我知道又进入幻境的原因足,在现实中,屋子的地面忽然旋转这种情形应该很难
发生。
屋子的地面何以会旋转,我完全莫名其妙。这时候为了不至于双脚要不断地动作,
我又抓住了窗框,使双脚离地。
我看到地面的旋转越来越快,渐渐地到了眼花撩乱的地步。当时我想到许多,首先
想到这屋子之所以空无一吻,就是因为地面会旋转的缘故,屋子里有东西,在地面旋转
的时候势必乱成一团。如果是白素和红绫把屋子里的东西搬走的话,那么可以推断她们
知道这屋子的地面会旋转。
屋子的地面会旋转,这现象怪异莫名,我全神贯注地看著,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
甚么变化。
只见先是在屋子的中心部分,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圈,那黑圈才出现的时候,只不
过拳头般大小。
五、半人半鹰
然而黑圈在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就有脸盆般大。等到变成了圆桌那样大小的时
候,我已经看清楚那并不是甚么黑圈,而是一个深洞!
由于洞下面十分黑暗,所以才一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个黑圈。
我看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不禁心头狂跳。
我曾经花了不少功夫,想在这屋子之中找出暗门或是暗道而没有结果,谁会想得到
整个地面会旋转,而在旋转之中会出现地洞!
这个地洞在这样怪异的情形下出现,当然应该和所有的怪事有密切关系!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地面旋转停止。
这时候地面上的那个洞呈正圆形,直径大约两公尺。这样的一个大洞,照说向下看
去,多少可以看到下面的一些情形。而我望向下面,却是黑沉沉的一片,甚么也看不见
。
那实在是不必再考虑的事情 在屋子中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怪洞,自然一切怪事都
由此而发生,无论洞中有甚么程度的危险,都非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时候我考虑的是直接跳下去,还是先到洞边观察一下才下去。我很是遗憾温宝裕
和蓝丝才离开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若是他们两人还在,一定会更有帮助。
当时我攀著窗框,双脚没有点地,我略想了一想,决定先到洞边,向下看清楚下面
的情形再说。
我双脚落地,还没有向前跨出,就听到身后窗子外面传来了一下叫声,叫的是:“
妈,快来看!”
那是红绫的叫声,而且从叫声来判断,白素也在!
虽然下那个洞去十分重要,可是比起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却又不如。所以我连半
秒钟也没有考虑,立刻转身,也立刻看到红缓和白素就在不远处,我看到她们的背影,
她们正在向前走。
我第一时间推开窗子,一跃而出,才一落地,我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是由于我就在那一刹间,感觉到了环境的改变。
真正的改变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和上次一出门口就看到下大雨,可以明显感到
环境不同不一样,这次环境并没有明显的不同,可是我可以感到有了改变。
这就是使我发出惊呼声的原因 因为我知道就在那一刹间,我又从真实进入了幻
境!
本来我以为是在地面旋转的时候就进入幻境,现在知道不是。
屋子中的地面旋转,出现大洞,这些现象虽然怪异,然而却是真实环境中所发生的
事情。
那时候我对于为何会在真实环境中发生这样的怪事一点概念都没有,也没有空去想
。我只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我希望这一次和上次不同,她们
也可以看到我,所以最重要的事情是追上她们再说。
我飞快地奔向前,奔出了十来步,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更可肯定我进入了幻
境,因为我看到屋子的窗子关著,而且窗后有黑色的窗帘!
我当时不能肯定屋子装有窗帘在时间上是“前”还是“后”,但那并不重要,重要
的是我又进入了幻境,而且我进入幻境的次数越来越频密,每次都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
,这是极好的现象。
转眼之间,我已经追上她们,等到我来到她们身前的时候,我有点失望,因为她们
显然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也使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形,是处于“神游”状态。不但是神
游,而且是神游幻境,这种遭遇之奇特,后来大家说起来,温宝裕的评价是:“除了贾
宝玉先生神游太虚幻境之外,就要数
温宝裕习惯拟于不伦,可以不理。可是当时我清楚知道自己神游幻境,这种情形的
奇特真是无可比拟 神游已经是虚无缥缈之至,幻境更是完全不能捉摸,两件都无法
形容的事情加在一起,在我的经历之中,也是前所未有!
我既然无法和她们沟通,就只好紧紧跟在她们身边。她们正在说话,所说的每一句
话,我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红绫叫白素“快来看”,这时候白素在问:“又有甚么新的发现?”
红绫没有立刻回答,神情看来像是很忧虑。白素安慰她:“如果还是那样,那是老
现象,不必担心。”
红绫苦笑:“可是……可是……看到这种情形,总叫人不放心!”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甚么情形,又无法发问,大是著急。虽然知道红绫带白素去看,
我也可以跟著看到,可是仍然想早些知道红绫究竟在担心甚么。
白素没有说甚么,红绫又问:“已经三次了!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次?”
白素摇头,表示她对这个问题没答案。
红绫居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她在叹气,可是我的心却往下沉 红绫也会
叹气!她一直无忧无虑,现在居然烦恼到了要叹气,真令父母难过。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只见她伸手轻轻地拍著红绫,柔声道:“不论还要经
过多少次,都是值得的!”
红绫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我也不怕,怕只怕……怕只怕
……”
一向讲话毫无顾忌,直话直说的红绫,这时候吞吞吐吐,而且真的现出十分害怕的
神情。
我仍然不知道她们在说的是甚么,只知道事情很是严重,而且看出白素虽然在努力
安慰红绫,可是她自己心中显然也没有把握,她的心情和红绫一样,只不过她没有表现
出来,以免更增加红绫的忧虑。
当时我只想到,红绫表现了这样的关切,事情应该和神鹰有关。是不是神鹰面临死
亡?
我知道神鹰终于难免死亡,虽然和温宝裕讨论的结果神鹰有可能死后复活,但那只
不过是我们的假设而已。而神鹰的死亡却是我亲眼看到的!
要是神鹰真的死了,红绫岂不是更加难过?
然而上次我看到红绫在埋葬神鹰的时候,她却又十分高兴。
这一切真令我糊涂。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她道:“你只怕甚么?”
红绫吸了一口气,“怕有意外。”
白素笑了一下 她也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强,所以在笑的时候,转过头去,不面对
红绫,这一来却变成恰好面对了我,我看得再真切也没有,白素的笑,实在是苦笑。
由此可知,不但红绫在害怕,白素也在害怕!
红绫回答:“我只怕……会有意外,事情到现在为止,我们完全无法控制,一切全
是碰巧,只要一个不巧……”
红绫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白素没有说甚么,过了一会才道:“也不是完全碰巧。我一直以为屋子中出现地洞
不是偶然,而是有规律、定期发生的现象。”
如果不是我才经历过在那屋子中的怪异现象,我当然无法知道白素这时候在说些甚
么。
而白素提到这个地洞,由此可知这个洞关系重大,正和我想的一样,一切怪事全都
从这个洞中发生。
红绫又叹了一声,伸手向前面草丛中指了一指。草丛很是浓密,一时之间也看不到
甚么东西,只是听得有一阵呻吟声,断断续续从草丛中传出来。
那种呻吟声,一听就令人感到,发出呻吟的人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且他并不是
在尽情呻吟,而是在努力抑止。
而白素和红绫在离开草丛还有六七步的时候,就停止不再向前走。红绫说出了停止
的原因:“他躲起来,不想给人看到,我们还是不要去惊动他的好。”
白素想了一想,点头表示同意。
她们怕走过去会惊扰了,我却不怕,因为我在幻境中,对其他生命来说,我是“不
存在”的。
我向前面的草丛走过去,同时又注视白素和红绫,怕她们会突然消失 在幻境中
甚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事实上在真实环境中也一样甚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像这种地面旋转忽然出现大洞
的怪事,就是在真实中发生的。)
走近草丛,呻吟声听得清楚,循声看去,看到比人还高的草丛中,似乎有一个人在
闪闪缩缩,我走进草丛去,就看清楚了那个人。
一看到那家伙,我就吓了一跳。再丑陋的生物我都见过,有的外星生物一见之下会
令人昏过去,可是我却没有见过比眼前那个东西更加难看的生物了。
怪的是我对眼前这个东西并不陌生,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就是红绫的那只神鹰 或
者说是生命形式正在改变过程中的神鹰。
他之所以难看,是因为他身上的羽毛,脱落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身上稀稀落落,
有的地方长著羽毛,有的地方没有,露出粗糙的皮肤,每个羽毛的毛孔,都是一个小洞
,令人看了全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尤其是他的头部,羽毛才掉完,头上更像是长了一头烂疮一般,说不出的叫人恶心
。
我在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不到一秒钟就定下神来,立刻想到,如今的神鹰,是在
我上次看到了他的尸体之后的情形 他的尸体还没有脱羽毛,而现在他的羽毛脱了一
半。
从鹰到人的生命形式改变,羽毛脱落是进展的过程,必须从长满羽毛进展到完全没
有。所以羽毛脱落了一半,在长满羽毛之后。同样的道理,金维看到过完全没有羽毛的
神鹰,那又是在我现在看到的情形之后。
由此可知神鹰的成精过程,至少已经到了全身没有羽毛的程度。
想明白了这些,我就可以肯定,上次我看到神鹰的死亡,只是一种暂时现象,必然
有复活的过程,不然就不会有羽毛半脱的神鹰在我眼前了。
同时我也可以定神打量眼前的神鹰。
只见他不但头、脸已经完全成了人形,连手、手臂、脚和小腿也都是人的肢体。
他的脸形并不难看,轮廓很好,接近中亚人的样貌,鼻子又高又挺,是典型的鹰钩
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只鹰!
我在这样奇特的处境之打量这样奇特的一个人,双重奇特,在我经历中,中,也十
分罕见。
看神鹰那时候的样子,像是很怕给别人看到,他的神情和他所发出的呻吟声,都显
示出他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我估计他是知道自己外形难看,所以才形成心理上的痛苦,而且躲在草丛中不肯见
人。
同时我也明白了红绫和白素担心的原因。
如果神鹰成精的过程,不由她们控制,而就像进出幻境一样,完全没有规律,那么
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是不是可以全部完成,就一点把握都没有!
也就是说神鹰的成精过程,随时会停下来,他会停顿在半人半鹰的状态中,成为一
个真正的怪物。
如果出现这种情形,当然糟糕之至!
看来红绫和白素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我知道神鹰现在暂时没有事,只是知道自己样子难看才躲起来而已,所以我又可以
去看白素和红绫,看她们准备怎么样。
只见她们在草丛外,没有走进来。
红绫在探头探脑,想看清楚草丛中的情形,白素眉心打结,正在思索。
过了一会,只听得白素道:“照他现在的情形来看,我看最多还有三次,整个过程
就会结束了。”
红绫回过头来:“希望是这样,可是……可是……”
她说不下去,叹了一口气,神情忧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完全不明白她
何以如此,可是白素显然明白,因为她也叹了一口气,接著道:“可是不知道下一步究
竟会怎么样!我们甚至于不知道是甚么人、甚么力量在使他改变,每次他进入地洞,我
和你一样提心吊胆。”
红绫苦笑:“最可怕还是他第一次死!那次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那段日子,不知道
是怎么过来的。”
我在一旁听她们对话,一面迅速地消化她们说话的内容。
从白素的话中,可以知道怪事确然都在那个地洞中发生,听起来像是只有神鹰进入
地洞,她们并没有进去,所以在地洞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她们也不知道。
而从红绫的话中,则可以知道神鹰不但曾经死亡,而且还死了不止一次 我也是
在她们说话中得到资料猜想,神鹰应该是已经死了三次。
每次死了之后又重生,所以红绫才对神鹰的死亡表现得如此兴高采烈。
我仍然不明白为甚么要埋葬神鹰 我不认为神鹰的复活必须破土而出,我想这其
中一定还有我不明白的事情在。
而关于她们没有进入过地洞这一点,实在有些难以想像,不可理解。
她们没有理由不进入地洞的。
试想,在那屋子中忽然地面旋转出现地洞,那样的怪事发生之后,她们怎么能够忍
得著不下去看看?
刚才若不是我听到了红绫的声音,追了出来,我也早已跳下地洞去看个究竟了。
然而从屋子挂著窗帘,红绫只是在外面窥听的这种情形来看,又确然是如此。
其中又有甚么关键性的问题在,我也不知道。不过倒可以更进一步了解白素和红绫
担心的原因 因为她们也有太多不知道的因素,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是不是能够顺
利完成,她们一点把握都没有。
在我“消化”她们的对话期间,她们继续在说话。
红绫又道:“其实他现在并不难看。”
白素苦笑:“难看是难看了一点,其实那只是过度现象,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器宇
轩昂的男子了。”
红绫提高了声音:“对,仅次于爸!”
听得红绫这么说,我不禁十分感动 我在女儿的心目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我感到她们这两句话实在是说给在草丛中的神鹰听的,果然草丛中发出了一阵声响
,看到形状奇丑的神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她们望来。
白素和红绫若无其事地向神鹰挥手,红绫道:“你没有甚么不舒服吧?”
神鹰一抬头,竟然口吐人言,粗声粗气地道:“我很好,就是难看了一点!”
在那刹那之间,我心中感觉之怪异,实在是难以形容。
虽然我早已知道神鹰在成精,终于会变成人,可是如今在半人半鹰的情形下,他忽
然说起人话来,这种现象,确实令人吃惊,感觉怪异莫名。
由此可知,他的外形虽然只改变了一半,可是他的内部,生命形式的改变已经完成
至少是大部分完成,要不然他不可能用人类的语言来对话,他的思想系统肯定已经
是人类的思想系统了!也正由于这个缘故,所以他才会因为自己外形难看而痛苦,这是
典型的人类行为。一只鹰只怕不会因为自己的外形如何而烦恼!
他实在已经是一个人了!
正因为如此,如果他的改变过程忽然停顿,或者起了其他意外的变化,也就格外可
怕,因为他会感到伤心难过,会用人的感情处理这些事情。
已经不能把他当成一只鹰,可是他又没有完全变成人,这才是使人焦虑的关键
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实在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可是偏偏事情又完全不在掌握之中
!
现在我算是完全明白了白素何以忧虑。
只听得白素道:“暂时忍耐一下,等到整个过程完成之后,就可以庆祝。”
红绫走了过去,看来她倒是真的并不以为神鹰现在的样子丑陋,她抓住了神鹰的手
,笑道:“就算现在这样子,也没有甚么!”
神鹰怪叫:“不行,不行,像现在这种样子,走进走出,怎么能见人?”
他说话的神态和所说的话都很幼稚,令人发噱,白素和红绫忍不住笑,神鹰又现出
很是忸怩的神情。白素像是很不经意地问:“下一步会是怎样?”
我对白素再了解不过,我知道她看来是随意发问,可是实际上却非常紧张这个问题
的答案。
神鹰神情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素道:“你不必解释,只要把在地洞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
神鹰的神情更是茫然。
白素道:“慢慢想,从第一次进洞说起。”
白素在循循善诱,要神鹰说出经过,更可以肯定她们不知在神鹰身上发生的变化是
怎么一回事。
而在神鹰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如此惊人,实在没有人可以忍得住不加以追究。神鹰如
今已经成了半人半鹰的怪物,可以用人类的语言和人沟通,而且看来他的智力程度也很
高,而他终于会完全变成一个人!
在他完全变成一个人后,如果他还能保留鹰的一部分能力或智力,那么他必然比普
通人更强更优秀,他会变成一只“鹰精” 那是传统的称呼,如果用现代化的说法,
他是一个新的人类,一种“新人”。
而这种“新人”可以由任何生物变成,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没有甚么比这个事实更
加怪异的了。
因为这种事实如果不断发生,那么就会有许多许多各种各样的“精”和人一起生活
,而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底细的话,就根本没有法子知道他是甚么东西成的精。
而成了精的东西,比真正的人更强更优秀,必然成为强者,对真正的人,也必然形
成极大的威胁。
这可以说是人类最大的危机。
关于这个问题,我当时想到的只是这一点。
后来和各人讨论,大家有不同的意见,认为各种各样成了精的生物加入人群,不一
定对原来的人造成威胁,反而可以为人类注入新血,使人类进步加速,因为这些“新人
”各自有他们自己的特性,可以丰富人类的行为和本性。
各人的讨论,并没有结论,而后来由于事情的发展,使我们对整个事情有了新的认
识,这种“新人”加入之后会引起甚么样的影响的讨论,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了 这是
后话,表过不提。
当时我在一旁,也心急想听神鹰怎么说。只见神鹰样子很犹豫,五官挤在一起,过
了一会才道:“当时你们也在,应该……难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红绫有点没好气:“你还说我们!当时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我们还没有明白
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已经箭一样射进去了!”
神鹰仍然很犹豫 这种表情如果出现在人的脸上,应该是对于事情不能肯定的一
种表现。而这种表现出现在一个半人半鹰的怪物脸上,代表了什么,我不能肯定,只好
也当他和人一样。
然而这样,我却又不了解何以神鹰对自己的遭遇都不能肯定。
我只好用心听他们的对话,同时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设想画面,以明白当时发生了
什么事情。
在已经听到的对话之中,我至少可以设想出当时屋子中忽然出现了地洞,而神鹰立
刻扑进洞去的情形。
照说如果神鹰扑进了地洞,红绫应该立刻也跳进洞去才是。
我正在这样想,神鹰已经在问:“我进了地洞,你没有跟著来看看?”
听神鹰的语气,竟然大有责怪红绫不关心他的意思。
红绫立刻叫了起来:“我没有跟著?你问一问你自己,进了地洞之后,鬼杀一样,
叫了些什么!”
神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叫了什么?”
红绫道:“你那时候发出的叫声,是说绝对绝对不能跟你一起进入地洞,绝对绝对
不能,不然就会对你造成极大的危害。听得你这样叫,谁还敢跟著进去!”
神鹰向白素望去,像是想求证红绫的话。白素道:“当时你发出的叫声惊人之极,
不过我并不明白你叫嚷的内容,只有红绫才懂得你叫些什么。”
神鹰张大了口,苦笑:“我真的不记得这些了!”
红绫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记得什么?”
神鹰却回答得一本正经:“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地上大洞才一出现的时候 就
是在地面开始旋转不久,中间部分出现一个黑点的时候,有声音对我说话 ”
神鹰所说的那种情景我曾经经历过,所以我很容易明白。